《忠诚》(测毒版)

测毒版,也就是原稿首发啦……
俺竟然不是会员……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27 22:29:00 +0800 CST  
先把第一章贴出来。第一部分在新宋吧贴过,看过的就直接看第二部分吧。

欢迎批评指正。多谢了!

忠诚


CH1在下范荣欣(一)


杭州城,是宋朝东南重镇,自石越于宋高宗熙宁七年,全力开展海外贸易,无论内城外城,更是倍增繁华,历时十数载,终于成为东南首镇。便连田间乡野,也是人流如织,夜火如星。两浙人的商业才能也随着贸易的发展而逐渐发挥到极致,最晚到绍圣十一年,两浙人在全国诸路的商馆数量不仅最多、最广,而且最赚钱。绍圣年间,两浙商人鼎盛时期,曾经号称“半天下”,当时能够在京师外的诸路或是东南六路设置分号、别店的商行,被认为是天下名行名号,而当时两浙商人控制的名行名号,约占全国的十之四五,还有十之四五是在汴京。
因此,杭州城里的繁华也是理所应当了,因为两浙的名行名号,有大半的总号,便在杭州。


这杭州城西,裕然街方车巷,在绍圣年间,最是有名,号称“一巷知天下”。因为这里聚集了经营车马传邮的徐家“成顺行”,经营米盐糖茶的吴家总号“广顺德”,经营家什器具的庄家“巧手阁”,经营胭脂水粉的史家总号“德馨延”共计四家名行名号。只要在方车巷里打听打听,这两浙、海外,乃至京师的日用百货的价格和新奇传闻便知个十之七八。街坊之间笑称“一问方(车)巷知天下”,绍圣年间渐渐流传开来,变成了“一巷知天下”。


热闹的方车巷,便是到了戌正三刻,也还是人来人往的。而每日的巳时则是巷子里人最多,生意最热闹的时候。


范荣欣抬头看了看邱掌柜的位置,还好,手里抱着的好像是最后一本账本了。两个月前,他来到了这间让他纠结万分的德馨延总号,帮忙誊抄各地分号汇缴的账册,五十几个日夜的不停努力,自己的工作终于快要完成了。最初来这里,还是迫于无奈,家中父母相继病倒,积蓄渐渐花光,眼见着不够明年赴京赶考的盘缠了。说不得央了媳妇的二舅给寻个赚钱的伙计,原以为能去做个西席,助教之类的清雅差事,却不料是做账房先生,还是在脂粉店里做账房。范荣欣当时真是觉得屈辱无比,便牢骚了两句,谁知被母亲听到,病中又添了心事,苏大夫说是伤了神,调养更加艰难。这可让他更加难受。自责之下,他咬咬牙,来了德馨延报了到。当时便打定主意,闷头赶紧干完活,领钱走人,半天也不要多待。


两个月下来,抄写诸人便数他最勤奋,字又好,很快就被总号掌柜的发现,于是除了账册外,又挑了一些书籍让他帮忙誊抄,价格格外优渥。范荣欣顿觉颇受重视,毕竟抄书和抄账本是不同的,而且在他的心里,是大不同的。他的字,据他说是师从西湖学院的“四齐先生”(陈良)。于是便商定了两部书十贯的价钱。最开始,只是找些算学、格物的基础书籍来抄,质量一般,还有些错处,因为字少,他抄起来时,遇到不清楚或是刊印有误的地方,结合所学,便给改了,到得后几日,他书生气上来,便是遇上用字、用词不够雅正的,他也改。再后来,便是些海外夷书了,不仅字数多,而且多有不通之处,但限于所学,他自己又改不得,说不出的难受。总算他记心不错,将几个最头疼的问题记了,回家写好,准备结束了这边的工作,就去图书馆查,或者去塞夷经楼直接问。


他停下笔时,见着另一个帮忙的前去领了最后一本账册。那个小伙子比他晚来三天,姓左,也是明年要去赴考的学子,平时不太爱说话。听人说,是仁和县人。他拿好账册,整理了外衫,向掌柜走去。


“邱掌柜。”范荣欣瞅着空,打了招呼。
“哦,希尚啊。都好了?”邱掌柜的笑容不多不少。
“好了。活计都做完了,您这里还有什么我能帮衬的?”范荣欣客气的问道。
“客气,客气。这些日子有劳你费心了。你要是方便,下午申正一刻再来一趟,润笔那时大家一起发。要是另有安排,和崔四说了,明天一早给你送到家里。”邱掌柜的给了范荣欣最想要的答丅案。

“成,成。那我申正再来一趟。”范荣欣说完,和邱掌柜道了别。店中事务繁多,邱掌柜也无暇顾及,便又照顾生意起来了。店中客人一刻多似一刻,活计忙的脚不沾地。店外巷中也是拥挤难耐。范荣欣还没走到巷口,便被人流挤到了巷子的一边,险些撞到一个酥饼摊上。众人呼喝推壤中,一辆豪华马车在五六骑得引领下驶入巷中,车前人马,神情跋扈,斥骂之声相连。巷中人群待马车行过,方各自回转,行人渐渐如常。范荣欣颇有些呆气,而差事一了,心事顿去。兼之又明了车中人之身份,便直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车中之人,杭州城颇为有名,只怕也是天下少有的一位女大掌柜。她是史家七小姐最要好的闺中好友,又是史家老爷的亲侄女,父亲过世后,家道中落,便随母亲迁回史家,自幼与史家七小姐相伴,同学同住。十一岁,开始在总号接触生意,因着冰雪聪明,又有史家老爷撑腰,渐渐掌握了实务要领。自十六岁起,便开始独掌一店。传言其貌平平,才具无双。多年的老掌柜、老伙计,说起她的手段,没有不服气的。渐渐到了二十岁上,家中几次催促,还是没有结亲。七小姐嫁人生子后,她便甚少见人。到了前年,绍圣十二年八月,正式接了王大掌柜的差事,成了史家总号的大掌柜。在大宋朝来说,那也是独一份:名行名号里,唯一的女大掌柜。随着遍布全国的两浙商馆,她的名号也渐渐传了出去。大部分商号都知道了杭州城里有这么一位女大掌柜。她原先的姓氏倒是少有人说道,商界里多是说“德馨延女大掌柜”或是“德馨延女先生”。


只是和商界里以实力为标杆不同,学术界和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对于这种现象并不认可。所以多数读书人都不会对她有什么尊重。并不是针对她的才能,而是她的职位。


范荣欣才走出巷口,便听到有人唤他,转头看去,是他西湖学院的同学,食货专业的王征。


“范兄”
“建业,何事如此匆忙啊?”见王征一头汗,范荣欣问道。
“咱们学院的泰西远航船队回来了,我刚知道,正要去码头,你也一起吧。”王征说完就拉着范荣欣往公共马车站去。
“好,好”范荣欣无奈的笑道。答应着,便和王征一道走开。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27 22:33:00 +0800 CST  
CH1在下范荣欣(二)


杭州外港,申字号码头附近,人头攒动,十二个泊位里,最受关注的当属西湖学院泰西远航船队所占得三个。因为来的晚,王、范二人只好被挤在外围,努力踮起脚尖来,向里张望。


“那个公孙勋大概什么模样啊?”范荣欣的个子不太高,踮起脚来刚刚能看个一丝半缕的光景,但还是热心的问了起来。


“浓眉大眼,京东人的样子,嗯,模样倒是平常的很,嘴唇厚,方脸。”王征个子稍微高些,踮起脚来没命的寻着人。


“这位公子,你这样会踩到我的,摔倒你怎么办。往后退退,好吧?”王征前面的那位被他推搡的不耐烦,回身说了一句。


“好的,好的。”王征尴尬的笑了笑,便又看是翘脚张望。忽然肩头被人重重一拍。


“建业,你小子来的够快的。”来人看来和王征极为熟悉,一双八字眉,丹凤眼,容貌可以说得上奇伟。肩宽手长,笑容中的亲切让人如沐春风。一身行头也让范荣欣自惭形秽。来人头戴学士巾,身着湖丝袍,但不知道是何家手笔,腰间别一把轻剑,看鞘上的铭文,是明州德源泰下的承钧阁承制。左手牵一匹高头大马,神气十足。


“子惠兄,你如何到了杭州,怎地没听你大伯说起……”王征果然识得此人,转身打问起他的行止来。


“你小子还是冒冒失失的”言罢,向范荣欣一拱手,“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霍芝信,壬戌年(注1)生,扬州人,草字子惠。敢问贤兄上下如何?”


“失礼,失礼。”范荣欣和王征二人同时说道,说完相视一笑,王征摇了摇头,道:“这轻浮少礼的名声我是摆不脱了,索性让范兄自己说吧。”二人听罢,不禁莞尔。范荣欣也知面前这人如此平易,多半是看了王征的情面,他自己却是不能当真的。接着,便开口说道:“建业贤弟却是自责太过,实是应该我先绍介的,却是我失礼在先了。”言罢不待王征答话,便续道“在下范荣欣,戊午年(注2)生,杭州南城人,草字希尚。”


“小弟的不是,中午在云梦居赔罪,二位可不能不赏脸啊。”王征紧接着便指着范荣欣说道:“子惠兄,希尚兄可是我们学院近年少有的文章之才,《春秋》和《礼记》都是极有创见,而且一手的好字,那可是师承“四齐先生”的。”说完转身看了码头一眼。


“过奖,过奖。”范荣欣连忙谦道,“绝不敢称创见,只是读书多了几遍,疑问和不解多一些。还是造诣不够的缘故。”


“希尚兄,你却不要太谦虚了。这子惠兄,便是整个东南也知道他的,师承可不比你差,你这么谦虚,平白堕了四齐先生的名头……”


“这……”范荣欣口里应道,心中却是飞转:姓霍,扬州,名师,东南皆知……突然,心中一动。


“‘大成剑’霍荣?”范荣欣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也觉得年龄上差距甚广,又摇头道:“不像不像……”


霍芝信看了王征一眼,王征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又看了看码头上下船的人流。霍芝信便向范荣欣直言道:“刚才,却是建业孟浪了。愚弟只是在算学上略有所长。”


二人见范荣欣只是默默点头,便不再解释。霍芝信转问王征:“你们学院就你们俩来了?”


“哪能啊。我在萧山得的信,到的晚了些。其他人应该都在里面”,说到这儿,王征又转身看向码头,“不知道公孙勋怎么样了,别是走过去了,没见着。”


二人见他关切,也各自仔细望起来。范荣欣只是见过公孙勋几面,对这个学识和声名都远超自己的年轻人,他抱有足够的尊重和必要的好奇。西湖学院从来都不缺乏特立独行的人,反而是范荣欣这样的“呆子”是少之又少的。所以,范荣欣和公孙勋虽然并不相熟,但不妨碍两个都被誉为“呆子”的人产生恰当的信任。


霍芝信没有回答王征的问题,三人对此都不以为意。身高最有优势的他最先发现了公孙勋。“看,在那儿,蓝袍子那个,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他喊道。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27 22:37:00 +0800 CST  
“好眼力”范荣欣答话的间隔,便见王征推搡开前面的人,往前挤了过去。被推得那位一脸愤怒,只是见霍芝信仪容非常,到是没有别的心思了。嘴里自然不满道:“这样哪里是道理,推推搡搡的,简直有辱斯文。伤到别人,伤到自己有什么好得意的……”


“明止兄,这里,明止兄!”王征一边呼着公孙勋的表字,一边挤到了靠前的位置。
“建业,”公孙勋看到王征后,也加快了步伐。
“建业,我自己拿就行。”紧接着公孙勋看到了霍芝信和范荣欣,“霍……二哥,你怎么也来了?”公孙勋见到霍芝信的第一反应是扬州路途很远,紧接着才大致明白了霍芝信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心中不由想到:果然对商人而言,没什么秘密可言。
“我是随家父来照看一下生意的。正好知道了你回来,就来给你接风,没想到建业比我上心的多。说不得,只好打打秋风了。”霍芝信打个哈哈,回答了公孙勋。
“这位是范荣欣,字希尚,学院中的文章之才,长我五岁。杭州南城的。”王征这次得了乖,先绍介起范荣欣来。
“失敬,失敬。”公孙勋离开近三年,自是不识得范荣欣,以他的性格又说不出“久仰”之类的话。所以只是淡淡的应道,“在下公孙勋,字明止。己未年生,京东青州人。”
“久仰,久仰。”范荣欣客气道。正要说两句学问上的话,解一些疑惑。却听身边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西湖学院其他来到码头的学子拥着另几个船队学子成员走了过来,大家互相问候,虽然热闹了起来,但让范荣欣的打算彻底泡了汤。


“在下范荣欣……”
“在下陈亚联……”
“在下范荣欣……”
“在下卓溪……”
“在下范荣欣……”不断的招呼、绍介中,范荣欣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听着那一句句问候,他却有种不甘,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没来码头,而是去了图书馆,要好一些吧。


虽然这种热闹、拥挤的场面,让范荣欣觉得有些不便,但他的处境却是被史玉婷所羡慕的。羡慕那种能够自由的和……和那人说话的处境。


虎跑寺,是杭州名寺。也是杭州城名门名商家中女眷最常来的寺院。女子到寺院里来,十之三四是图名气,十之四五图灵验,余下的大抵是图个清静雅致,别样心思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心事来此。也因此,在这寺院周围,多有些占卜、卖签、测吉凶姻缘的小买卖人积聚。寺中僧侣因为生性淡泊,也少有龌龊之事发生。由得他们在此营生,也因此这些人渐渐多了起来,至绍圣十四年,便有些良莠不齐,六月上,发了几起案子,闹到了杭州府。差役们到虎跑寺一顿叱喝,才渐渐收敛一些。如今时候,接近正午,除了老字号的摊子,其余混事的大都散了。


用过斋饭的史玉婷,在随从的陪伴下,缓步走向寺外。


院中还有僧人在树下、亭中诵经、做功课,甚至还有在石质棋盘上睡着的——史玉婷知道那叫打坐,但她愿意叫那做“睡着”,那人就是这样取笑僧人的。她心里并不讨厌僧人,只是觉得这种玩笑,便连佛祖也不会怪罪的。院中古树错落有致,高高低低,她不知道到底好看在哪儿,但却觉得心里的那份不安和不甘,缓和了很多。


这院中的景色并不能再吸引她,她的心思全挂在那人身上。从昨天她接到消息开始,她的焦躁和心思就没有停止过。这次原定三五年的航程,突然一年半就返回杭州。究竟有什么事让他们急于回港呢。会不会是他们出了事,他会不会有意外?史玉婷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中认为不会。消息里说的是全部返航,这才是最让她安心的。寺中的那几只签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她的小丫鬟唤作璃云,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子。见自家小姐不停的摇头,也学着摇了摇头,惹得大丫鬟珍云拿眼瞪她一下,嘴里比划着“没规矩”的样子。十四岁的珍云要懂事的多,自是知道小姐的心事,可是做仆役的,嚼舌头总归不好。于是便更加仔细的照应起史玉婷来。怕小姐让日头晒了,于是又走几步让那遮伞挡得更好些。


罗神算的名字很少有人记得,除了上了年纪的人,也很少有人肯直呼其名了。他的卦摊在这摆了十几年了,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过手。即便是差役们来这里叱喝的日子里,他的卦摊也没有受过为难。今天生意平常,老罗(姑且这么亲切的叫吧)照往常一样,从摊子下面掏出干粮充饥。正吃得香,偶然抬头一看,发现一行人正走出寺门,头前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各自腰中别了一支哨棒,背了一把柳叶刀。其后是个女子,模样看不真切,但遮伞的样式分明是六角绣鹤黄盖流苏伞,杭州城里用的惯这个的,便只有顶富贵的女子了。


生意上门了,老罗迅速的将干粮放好。接着就闭目掐指起来,外人一看,那定是要先敬畏三分的。老罗却没这心思,他在抓紧时间算,算算到底这是哪家的女眷!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27 22:37:00 +0800 CST  
第一章结束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27 22:40:00 +0800 CST  
CH2冲杯茶,上柱香。

霍芝信、公孙勋一行四人,乘车赶到云梦居的时候,老罗刚刚开始吃炊饼。王征当先进去,进了大厅,便喊道:“齐五,我朋友来了,还是上甲字三号房。”

“好的,征少爷。您这边请。”名叫齐五的店小二连忙应道,说完便抽身出来,给几人带路。这云梦居是王征小叔王亨的产业,他自是极熟的,加上都是同学、好友,原也不必弄这些虚文。于是答道:“我又不是不认识地方,你去忙吧。”

说完,不理齐五的称谢,告退,自转身向霍芝信三人道:“诸位兄台,快请,快请。”
霍芝信三人拱手后便随王征上楼。这云梦居,是间二层的酒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单间。占地并不算广,大约长十二丈,宽九丈,不说得月楼那种遍布各路的大酒楼,就是广和居、蔡家楼这些杭州本地酒楼也要大上许多倍。这云梦居却是以酱猪蹄出名,其他的菜式也平常的很,近几年,茶叶上的采购也越发上乘,引得一些喜好清静的好茶之人,常常来此。

“这云梦居的客人还是不多啊。”霍芝信见到这个钟点,一楼的客人连十个也没有,便和王征说了起来。
“嗯,一直这个样呢。”王征随口答道。
“表姨夫也该想想法子,这么下去,非赔钱不可。”霍芝信说话时,众人已到了二楼。
“赔不赔钱我却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叔是绝不会为这想什么法子的,若以他的本意,这生意那是越轻省约好的,最好不用他操半分心。”
“那倒是无妨了。”

他二人答话之间,已到了单间,二楼的店伙计见东家侄子来了,个个过来问好卖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征自是不能让三人破费,于是自己便掏了钱囊,约莫还有个百十文的小钞,一遭扔了给跟前的那位,嘴上嚷道:“自己分去,我这里留两个人就成。”说完便和众人进了单间。

伙计们中有那眼尖的,一文钞也不要,只要那个钱囊,这么反常,自然让人怀疑,于是又是一番争抢哄闹。王征见无人进屋伺候,便听得外面聒噪,又自觉刚才有些窘迫,心里怕落了诸人耻笑,便高声喝骂:“XXX,都嫌皮紧了么,赶紧滚进来!”

于是外面诸人鱼贯而入,神情委屈、悲痛、懊悔各式各样。王征也不看他们,只管说道:“碧螺春一壶,要上等的。快去。”最机灵的一个伙计,闻言立刻离开单间沏茶去了。

“酱猪蹄六份,油爆双翅六份。”这一停顿,又是两个人出去了。

公孙勋等人,互望一眼,便都憋住笑,不再言语。王征也觉得尴尬,他只是想挽回点儿面子而已。说不得这菜式上就想得慢了些。剩下的几个伙计却是怕这征少爷拿他们出气,都急着开溜。于是有个胆子大的,便出声道:“王厨子的蒸河豚那绝对是一绝……”

“嗯,来两份儿吧。”王征虽然不太想吃,但却不愿意被小瞧。

“你俩一个去温壶好酒,一个去拿些各色点心。快去吧。”霍芝信不愿耽搁太久,便出言替王征做主打发了剩下的伙计。王征哂笑一声,自嘲的摇了摇头。诸人见他形状,不由莞尔。

“这酒菜算是齐了,准备吃些什么饭?我叔叔这儿,饭上不在行,可别说出去啊。附近有家南家包子铺,荤素都有。东边那条街上的广和居的炒饭地道,据说是……”王征突然压低声音道,“那家的真传。”
“鬼鬼祟祟,这里是杭州城,有什么怕的。华安真有那么可怕么?便是在海外遇上,也不能怎样。我等是绝不会向他们低头的。你说对吧,明止兄?”霍芝信心里高兴,言语间便灵动许多。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公孙勋想道。嘴上却不能不答话,于是便说道:“我更喜欢吃包子,来屉小笼包吧。希尚兄你呢?”
“小笼包好,小笼包好。炒饭么,总是腻腻的,还是包子实在。见笑,见笑啊。”范荣欣不明所以,便直言道。霍芝信听公孙勋话中有话,便知公孙勋不愿多谈,于是便暂时压下心思,只等着酒饭结束,再行探问。他心中主意极快,所以接话道:“那就来小笼包吧,子飞和冲之也是吃不惯炒饭的,尤其是杭州的做法还那么怪。”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0 14:02:00 +0800 CST  

众人知他说的是左公桓、翟师荣二人,除了王征,也无人知晓他为什么说杭州的炒饭怪。果然,接下来,王征便揭了他的底。
“说什么杭州炒饭怪,我看是扬州炒饭怪才是,没头没脑的加了许多东西,乱糟糟一团,也不知有什么好吃的。”
“浪费啊,浪费。”霍芝信说完便不再答话,王征正要发问,却有人敲门,正是沏茶的那位回来了。众人依次品了茶,自然赞美一番。范荣欣是第一次喝正宗的碧螺春,赞美更是多了些。于是王、霍二人便聊起了茶经,从石越节俭,推行泡茶开始,一直到后来风行的各种泡法,从早先有名的茶饼到如今价钱不菲的名贵散茶。那是如抽丝剥茧般,一点儿不拉。公孙、范二人便只能听听了,虽然范荣欣开始可以凭借学识说上两句,但到了后面,关于各种茶叶的妙用和故事却是孤陋寡闻了。

油爆双翅刚刚上桌的时候,左、翟二人也到了。范荣欣见到左公桓,这才知道,原来大家早就认识——便是那个抄账的同事,姓左的仁和县人。翟师荣却是没见过,不过看起来也是有钱人。至少那双鞋子,范荣欣是说什么也不会买的——就算买得起也不买。

众人绍介过自己,叙过年齿后,便依次坐定,正好开宴。范荣欣一天下来,便只在出家门时,塞过一份干粮。当下吃起来,却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反倒是左公桓和王征,吃起来很是自如。这左公桓年纪最小,但却是前辈,比起他范荣欣还早了三年考上举人,上一科就和王征、公孙勋一道去汴京赴考,可惜三人都没有中,倒是结伴回了杭州,成了朋友。范荣欣不由想到,自己能不能也和他们成为朋友呢?学业上总有个照应。自从老师隐居,他在课业上便停滞许久,自己一个人是如何也做不成学问的。因此,他也开始结交友人,希望能在学问上有所突破,只是不常如意。

翟师荣面上还是很镇定,但手心里全是汗。公孙勋和他交流对答,无一丝波澜,这让他既好受又难受。他知公孙勋是良善之人,到不至于城府深到口蜜腹剑的程度,但一想到当年的事,他的心情总是不能控制的焦躁起来。

“冲之,听说你又快当爹了?这次是儿子还是女儿?”霍芝信久在杭州,于翟、公孙二人的事并不清楚。

“好,好,啊,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戴大夫也说不准。”翟师荣乍一听问话,紧张的走了会儿神。

“恭喜恭喜!”公孙勋当先举起杯来。众人也跟着应和道。翟师荣又是尴尬的回礼,茶水撒了一丅手。

公孙勋心里对翟师荣倒是没什么怨的。当年他是主动放弃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解开好友间的心结。王征倒是知道的,不过他却嘱咐了王征不能说出去。看来王征的分寸还是很懂得。想到今年的秋闱,公孙勋便打定主意今天把这事儿解决,不再拖下去。

酒足饭饱后,众人谈了些诗词文章、学问课业上的事,便各自散了。范荣欣和左公桓结伴到方车巷领润笔,公孙勋拉了翟师荣去码头,说是要看船,众人知道他好这个,也都赞一句“痴人”作罢。霍芝信见目的难成,也不在公孙勋身上耗时间,和王征去了西湖学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史玉婷在寺外被老罗寻上后,便真个测了一个字,那老罗活计熟练,一番话,滴水不漏,竟说的大小两个丫环目瞪口呆,史玉婷却是不信这些的,不过难为老罗肯费心思,便给了他不少。

眼见午时已过,她便吩咐家人打点准备回去。想来想去,整个史家也只有七姐肯听她说心事。在半路上,便吩咐家人改道,去城东的翟府。

史家规矩多,像九姐儿史玉婷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出门都是要有长辈陪着的,多半是自己的母亲。但史玉婷生母早逝,抚养她长大的齐夫人五十有余,因为年轻时落下的病根,现在左边身子已不灵便,出不得门。于是齐夫人便让史玉婷乘了她的车,出去散心。也算是不坏了规矩。

到了翟府,才知道姐夫已经出门,七姐去了园子陪知州夫人看戏。便只有翟老夫人在家,她虽算不上乖巧,但却非不懂事,便在翟府陪老妇人聊聊家常,她读书多一些,又自小和齐夫人过,说起话来并不冒失,让翟老夫人好一个夸赞。史玉婷便托辞要等七姐,让家人先回府报信。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0 14:02:00 +0800 CST  

“不用那么见外,你姐姐可是我女儿。”翟老夫人喊住报信的人,口中向史玉婷说道。说完,便拉着史玉婷的手,转脸向报信之人吩咐:“就带我的话,两家既是亲家,九姐儿就和我女儿差不多,我心里喜欢她,便留下她说说话,一起吃个便饭,头着戌时,指定给还个囫囵的回去。亲家要是见外,我这老脸可没地儿搁了。快去吧。回来有赏。”说完也不管别的,就又和史玉婷聊了起来。

那报信人是做惯了事的,回到史家便称,翟夫人差人请九姐儿过去翟府说话,翟老夫人见了喜欢,要留下吃饭。齐夫人这里却没什么,如今管家的是史老爷第十三房妾,名叫惠茹的。出了名的认真仔细,但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总不能让翟史两家闹了生分,便回话允了。

这都是后话。史玉婷从东门入城时,恰好和公孙勋、翟师荣交错而过,只是彼此不知罢了。公孙勋的马还是翟师荣随从的,二人骑马赶到码头的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一个是心思百转,一个是心思平淡。

到了码头后,二人将马匹交给看马人。便在码头上信步走了起来,看着辽阔的海洋和千帆相竞的景象,公孙勋陶醉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冲之,你还觉得愧疚么?”公孙勋的话如同石沉大海,翟师荣没有回答。
“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自己放弃的。”公孙勋转身看着翟师荣说道。
“放弃?”翟师荣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嗯,当初学院里正招募去泰西远航的成员。我的志向,你是知道的。我当然报名了。”公孙勋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我知道。”翟师荣应道。
“弟妹当年是个直性子,家里的情况比我好多了”说到这儿,公孙勋自嘲的笑了笑,“我公孙勋虽然不肖,但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门不当,户不对。强求无益。我自己是早就明白的,只是一直没能说服她。”
“哦,我当时也是迷了心窍,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翟师荣脸通红,诺诺的说道。
“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后来,我一报名远航船队,就说了放弃的话。有你在,我放弃是对的。你照顾的很好,而且你的确是个好样的。”公孙勋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渐渐低沉下来。
“我……我的确心仪她,从小,从小就是。”
“嗯,我知道,这件事,你没有错过,不要自责。”
“我当时以为你恼了我,才去的远航船队。一直不敢提她。这次船队突然回来,我还是吓了一跳。”
“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放心吧。以后别太感情用事,认真想想,我俩不应该有这种尴尬的。”
“大哥说的是。”翟师荣像是找回了什么。
“好,好,终于又听到你叫我大哥了。”公孙勋有些激动。

“大哥,这次航行不顺利么?这么快就回来是不是泰西出什么事儿了?听我爹说可能是京城会有什么动作,你听说了么?”翟师荣有很多话想和公孙勋说,比如他儿子,比如他的铺子等等,但比起这些,他还是更关心公孙勋的行止安危,并且打了主意请公孙勋到自家铺子来,劝他少冒些险。

这才是好三弟。公孙勋想到。总算是了解了一桩心事。听到他问起,公孙勋便勾起了回忆,稍作停顿,便对翟师荣合盘托出。
“三弟,这么多问题,你要我先说哪个?”
“这……”
“别为难了,我和你仔细说说吧。”
“好。”
言罢,二人又往人少处走了走。公孙勋低声道:“这次突然返航,是为了高丽的地。”

“高丽的地?”
“正是。这次航行,目的地是泰西的西罗玛城,或者东罗玛城。但是船队刚到凌州,就听说了西边不太平。”公孙勋看了四周一眼,继续道:“华安在西边动手了。”
“华安?什么人?”翟师荣问道。
“就是华安勘探社。”
“啊,是他们!”
“当时,常知州就劝我们不要去西边了,但成员们开会一商量,还是决定冒险西行。”公孙勋说到这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太小瞧他们了,虽然好几个想要冒险西行的船队联合起来出发,但是还没到狮子岛,就被他们拦住了。你要是看到那只船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表情了。”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0 14:02:00 +0800 CST  
“我怎么了?”
“一脸的不信呗。当初我们也是呢。谁会相信呢,一个毁誉参半的商社,甚至连在南海的贸易权都没有,竟然在海西边有那么多船,得有几百艘吧……”
“那么多?”
“也许更多,反正我们后来估计他们至少是我的两倍,因为我们的联合船队被夹在他们中间,四周都是他们的船,都看不到边儿。我们的联合船队可有七十多艘呢,还全都是武装商船。但没人敢动手,因为包围我们的都是战舰。”
“战舰?虎翼军那种什么什么舰?”翟师荣虽然对舰船知道少,但不妨碍他清楚武装商船和战舰的区别。
“是,像虎啸舰和虎牙舰的样子多一些。至少我们能看得见的,都是战舰,那也有近二百艘啊。还有的人看见他们的船上有炮。所以,我们乖乖的跟着他们去了港口,所有人都被没收了财产然后坐他们的船返回凌州。”

“那怎么回来啊?”
“得借贷吧?不知道。我们很幸运。真的。船队的账房,在从凌州出发前,接了三个散客,其实是一主二仆。那个主任自称姓赵,我们都叫他赵先生。仆人也都很恭顺。”说到这儿,公孙勋摇了摇头,“我和赵先生住一个舱,他在造船和航海上的学识很渊博。我和他聊得来。”

“大哥,你说了这么久,都是西边儿的事儿啊,和高丽有什么关系?”

“嗯,我说快点儿。那赵先生,就是早年的信王,如今的高丽监国平王赵俟。”公孙勋说到这儿,也不管翟师荣的震惊。继续道,“所以我们船队免于被没收财产。平王很平和,很幽默,他得知我们无法去泰西后,只是表示遗憾,还说偷懒失败了。随后和我们说了高丽的事儿。”

“那些地?便宜么?”

“船队成员听完后,一致决定立即返回杭州。你说呢?”

“非常便宜!”

“是。因为高丽‘郑崔兵乱’,高丽请求朝廷派兵平叛,但高丽经济因为战争眼中衰落,人力也日渐不足。所以,和大宋的贸易日渐萎缩,这就意味着高丽欠大宋的钱越来越多,虽然平王当了监国,但钱还是要还得。”

“于是,有人提议卖地还款?”
“可能吧,不过卖地这种说法恐怕通不过,所以,这次是打得租用的名义。租期可能是一百年。”
“一百年?那和卖地有什么不同?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不能这么说,这就和到当铺当东西差不多,活当总是还有个念想的。说不准那天翻身了呢。”
“这倒是,不过活当价钱可低……哦,所以你们拼了命冒着暴风雨回来。哎,西湖学院就是太逐利。”
“你小子,少装了,赶紧回去和伯父说说,准备钱财去租地吧。”
“这些地值钱么?在哪儿?”
“不知道值不值钱,只是听说,平地只占三成,其余的都是林地、山地和沼泽、沙滩什么的。具体的好像是高丽的八个州府。不过其中的徽州和清津就算了,那里虽然离白山近,但离华安也近,只怕他们不会让别人得手。”
“嗯,生意么,赚钱就行,没必要争气。还有六个地方在哪儿?”
“北边的金策、沙里院,还有四个南边的,记不太清,好像有庆州的部分海岸。”
“嗯,不过,大哥,你和我说了,船队的人会不会对你有意见?”
“我今年进京赴考,他们想打我一顿也找不着啊。哈哈,不用担心我。”
“我也去吧。正好二伯在京师,我去看看。”
“你呀你,走,去你家给伯父打个招呼。”公孙勋说完,就拉着翟师荣往看马人处走去。
“大哥,我刚才也忘了。咱们还是先给奶奶上柱香吧。”
公孙勋闻言,转身看着翟师荣,翟师荣被他看得尴尬,正要说话,就听他道:“好。”

二人到了城郊一处墓地前,已是夕阳时分,公孙勋问村民借了铲,清了清墓地周围的杂草,在左至右将墓地周围清出一道引水槽,避免雨水灌进墓穴。翟师荣待公孙勋准备停当,便拿出路上买的香,递给了他。公孙勋接过香,取出火折点着。恭恭敬敬的在墓前上了香。

“奶奶,孙儿不肖,还没混出什么名堂。这次赴京,无论能不能金榜题名,孙儿都不会介意,高丽监国平王赵殿下,延揽我去他麾下效力。孙儿的想法,还是看看天意,若此科题名,孙儿自然衣锦还乡,光耀门楣,若是不中,便去殿下处,也谋个一官半职,算是了了心愿。尽快成亲,使公孙家的血脉能够延续。断不敢有违您的遗愿。请宽心,孙儿身体好,朋友多,许多能人都和孙儿有交情,饿不着也冻不着。”说道后面,已渐渐哽咽。

翟师荣不忍,转身走远。心知公孙勋外柔内刚,十分要强。便是平王延揽这种事,没有准信儿,或者定论,也绝不肯轻泄半句,毕竟故土难离。公孙勋只是在祖母墓前失态,他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去。心里一念及此,便有一个奇特的想法冒了出来:如何能让公孙勋必中进士呢?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0 14:02:00 +0800 CST  
CH3清风更细花更香

翟师荣陪公孙勋上完香,已是天擦黑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公孙勋的住处,略加整理,总算能住人——毕竟离开一年多。如此一来,二人便在路边铺子里解决了晚饭,饭菜自然差中午许多,但二人吃的却比中午舒心、开心。公孙勋以天色已晚为由,将拜见翟父的事改到了次日,翟师荣自是无可无不可的。二人又简单说了说话,翟师荣便起身告辞。公孙勋将翟师荣送出巷口,站立良久,方缓步回到屋中。从柜子里取出半截蜡烛点着后,又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个被油布包裹的东西。他轻手轻脚的打开油布,里面还有油纸的包装,一连开了三层,一本精致装订的书籍便呈现出来。《舟船总要》,封皮上的名字简单明了。这书是平王临别时亲自交给他的,关于书只说了两句话,一是“这是借你的”;二是“不要轻易让人知道”。

公孙勋粗略翻看一遍,估计有四五万言,间或配有图样,厚厚的一本,寻常人看到,只怕也要头疼,可偏偏他公孙勋好这个,喜爱舟船和航行喜爱的连命都可以不要,所以也来不及细想,便细细读了起来。

这书目前知道的人还很少,大部分人可能首先是被他的纸张上乘,印制精美所吸引。事实上《舟船总要》一书,很早就开始了编写,但是直到绍圣十二年才小成。一是因为作者大都是经年的老船匠、老师傅,口述起来自然慢于常人;二来绍圣年间,造船业大盛,各式船只、造法、用料变化和使用范围的变化层出不穷,其书既名为《总要》,那自然要百川汇流,所以修改,返稿极多。直到今年四月才由卫尉寺控制的印书坊印出小样,呈宫中御览。绍圣帝钦定为登州海船制造学院教材。一等九月新生开学,便会用上。


于这编纂人中还有一则佳话,有个大食人因为编纂有功,得赐汉名沈惟敬,事后遇上故人要是仍叫他早先汉名的便脸色难看,若是有人敢叫他的原名的,那更是要暴跳如雷。京中好事者常以此戏弄沈惟敬,但沈惟敬毕竟来自文明之邦,所以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的。

翟师荣回到家中时,府内已是灯火通明,家中仆人老远见他人马形状,便有机灵的丫环入府禀告老夫人,当值的门房和洒扫仆役也殷勤致意,要赶上前来牵马执蹬。翟师荣只是抛些银钱打赏,并不说话,翻身下马便往府中后堂走去。翟府虽不是公侯人家,但富贵经年,舍得花钱,祖上又出过一位龙图阁(侍制),族中还有数人在朝为官,所以家中仆役不但多,这等级也森严。众人嘴上虽然连珠般表着忠心,但却没人去真的牵马,还是围着说话,等翟师荣的长随出府,将马匹上的一应物件取走,才有马夫靠过来,领走马匹照料。余下的看着没什么管事的在,便和门房借着灯笼围成一圈,赌起钱来。

在前厅遇到父亲身边的小厮,打问一句,才知父亲在书房和姐夫商量事情。这倒是出乎翟师荣的意料:既没看见车马,也没提前打招呼。看来也是有急事,坐了公共马车来的。翟师荣想到。当下便吩咐了那小厮,让他去书房通报一声,自己则慢慢走了过去。

翟府的布局是传统的三进结构的深化,占地宽广,只是这祖传的屋子,年头久了些,虽然各式家具都是新样,但布局上,还是显得老气。族中聚议多半是到家中,那就更显得窘迫,父亲为此事也颇为烦恼,连着请了几个工匠,可惜都不能满意。翟师荣对建造之学是一窍不通的,因此也谈不上欣赏什么布局,于是在路过自己院前时,便见到了丫环璃云和几个家中丫头正玩着,这才知道九妹也过来了,妻子、姐姐、九妹都在母亲屋中。心说今天可算是热闹了。

到了书房,见到那小厮正在门外伺候,知道已是说过。便走快几步,在门外躬身道:“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你身体可安好?”
“安好。进来吧。”声音威严,倒是有几分杀伐之气。接着又说道:“下去吧,这里不留人伺候了。”
“是。”屋中、屋外两人同时应道。屋内出来一个小童,紧跟着门外的小厮除了院门。

翟父见翟师荣进屋,憋了一眼,等他和女婿见完礼,才哼了一声。慢道:“不争气的东西,晚饭也不回来吃了。成何体统!”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1 18:43:00 +0800 CST  

“岳丈息怒,冲之必是有事耽搁,断不至于胡来的。”翟师荣的姐夫帮腔道。
翟师荣也不辩解。跪下只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一定痛改前非……”
“闭嘴,这番鬼话,回远也听过一百遍了。起来吧。回远有事和你找你。我觉得不错。你听听吧。”
“谢父亲大人。”翟师荣这才起来,肃立一旁。
“岳丈仁爱,岳丈仁爱。”刚才翟师荣下跪,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托大,便转身避了避。这会儿才转过身来,便先恭维岳丈一句,接着向翟师荣道:“冲之啊,有个好事儿从天而降,姐夫既然插得上手,那自然不能便宜别人。”
“多谢姐夫顾念。”
“哎,这些虚文,就不要了。今岁陕西、河北闹灾,厉害的州府颗粒无收。朝廷里下了文,要募款征粮,提拔任用官员的程序里也加了一条赈灾得力,贡献非常的可以超擢。恰好岳丈可以出一笔善款,恰好我这里有一个吏员的缺,恰好你又是个举人……”
“还不快谢谢回远。天大的富贵送过来。”翟父见儿子木然,心里有些急,便出言教训道。
“是,谢谢姐夫,谢谢姐夫。”翟师荣刚才的确有些走神,不过却不是反应不过来姐夫的意思。

绍圣朝自陈元凤首提重吏才以来,官与吏的泾渭分明局面便被打破,越来越多的家境不佳的读书人在考举人后,不再一心考进士,而是转考吏员,并通过良好的吏才表现,转任官员,最高的可以做到知州。绍圣七年之后,绍圣帝本身对官僚阶层的稳固的忌惮,也成了推动官与吏之间流动的重要因素。所以,在绍圣四年可能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绍圣十四年,却变得简单易行。

这种做法无疑是违法乱纪,但绍圣朝的吏治并没有比熙宁朝强上太多,至少高宗是绝不给自己上尊号,纳祥瑞的。绍圣帝却有些不同。

屋中三人又说了会家常,翟师荣被二人又考问了课业,商量好了报名吏员考试的事宜。翟父因还有话和女婿说,便打发了翟师荣去夫人那里报平安。

翟师荣一到母亲院中,便有小丫头入内禀报,屋中女眷得信后便到偏房歇息,用些差点。翟师荣入内报了平安行止,哄得母亲开心,方被支了出来,只说是半个时辰后过来接媳妇。翟师荣回到屋中,踱步细思一阵,便让仆人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装好后,用蜡和了香料封上,又从柜子里挑了几件名贵的衣袍和帽靴,差人送往公孙勋处。接着便抓了些点心吃吃,又卷了几本书,躺在塌上读了起来。读的累了,便起身舞舞剑。只希望送信的快些回来。

却说翟老夫人这里,见了儿子回来,心事大定,便觉得有些倦,众人看出,便都说天色不早,还是早早回转才是。翟老夫人却撇嘴道:“你们哪,这是欺负我年纪大,熬不得夜了?九姐儿,可跟你说,我是后悔了,想留下你呢。”

“翟娘娘说的哪里话,我也欢喜的紧,想要和您多聊一会儿呢。只是我已经许了家里早些回去。不好让您为难。”

“倒是个厉害丫头,我知道我说了的话,这就放你回去,不过,你可得得空就过来看看我。”

“您取笑我呢。来看您那是应该的。”

“就是啊,我这妹妹和你谈的来呢,娘直管和她说话,我和大姑这里冷清着呢,呵呵呵。”翟夫人打笑着。

“是呢,是呢。”翟家长女,如今的罗夫人也点头应道。脸上笑意盈盈,却是如何也拦不住的。

“掌嘴。我这人是容易偏心眼儿的,还容易记仇,可都得小心了,哈哈哈。咳咳……”翟老夫人今天的确高兴,竟也难得说笑上两句,谁知竟是起了痰,咳了数声,三女吓得连忙起身,周围的丫环也快步过来照应,总算虚惊一场。于是诸人都没了玩闹的心思。翟老夫人将九姐儿史玉婷送出房门,便回屋吩咐下人,去老爷书房打问姑爷的行止,是住下还是安排车马。

翟夫人和罗夫人却是一路送到前厅,女眷却是不方便在门口送迎。史玉婷见家人都准备停当,便转身向姐姐说道:“七姐,你照顾好自己,我,我先回去了。”
翟夫人知她有心事压着,碍着罗夫人在场也不好说什么,便只安慰道:“好,好,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没事儿来陪陪我说话解闷,现如今,我想出去可是不容易。”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1 18:43:00 +0800 CST  
“好嘞,”史玉婷知姐姐说的是怀孕的事儿,女孩家便腾得脸红起来,转向罗夫人道,“罗嫂嫂,我可记着您答应我教我梨园图了,找上你可不许推脱忘记了。”

“忘不了,鬼精贵精的闺女,比你姐厉害。”看着史玉婷的红脸,罗夫人刚想调笑两句,眼角瞥见翟夫人摇了摇头,于是话到口边,变成了“你快上车吧,回去给你父母和家人带个好。婉儿她不方便过去,你可以常来。”说道后面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便止住了。

史玉婷听罢,便转身上车,绕过照壁前,又回身向二人摆了摆手绢道别。十几息间,这才车马开动,经南丰街往城南的史家驶去。

出去约莫两刻钟,准备从方车巷转入承平街时,忽然一支弩箭急袭而来。
马车窗格应声断裂。不知谁率先发一声喊,街上立即乱作一团。史府护院如临大敌,抽刀执弩,这更令行人惶恐,乱上加乱。

丫环璃云吓得哭起来,着急忙慌的爬上车厢,要看看姑娘如何了。眼见姑娘无恙,只是吓呆了,才渐渐止住哭。安慰起史玉婷来。史玉婷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做梦么?她一个弱女子,谁会要杀她?杀错了?想到这里,她从骨子里冒出一团怒火。璃云被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唬了一跳,以为疯魔起来。连忙要把她带出车厢寻人救治,却被史玉婷按住。“不想死就别动。”说完两人便都躺在车厢里,屏神凝气,由得外面乱去。

那凶手在弩机上又别上了一直弩箭。看了看车厢没什么动静,笑了一声。心道,这丫头到精。便将弩机放入行囊内。就那么施施然的走出客栈,混在人流里溜得不知去向。

几个护卫得了姑娘无恙的消息,心中大定,平时的勇狠之气便越发高涨,口中不断骂着脏话,试图挑衅引出刺客,不过直到十数名衙役赶过来,也没什么可疑之人出现,倒是史玉婷听烦了那些污言秽语,索性堵了耳朵,在车厢里睡过去了。珍云代九姐儿答了话,又给了衙役们车马脚钱。衙役们自是认真仔细的办起来,什么人证物证那都是要务必齐全的。史玉婷自然有其特权。州衙的钱粮师爷姓凌,名叫凌宜君。早先得过史家的照拂,平时又会为人,所以他从州衙调马车接了史玉婷返家,州衙里也无人指摘。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好一番热闹之后,衙役们才散去。

翟老爷终是没有让姑爷留宿,罗渊也是别有心思,顾不得计较这些。当即便和夫人借了翟府的车马,由北裕街返家。车厢里罗渊开始埋怨起岳丈来。

“你爹真是小气,这么好的机会只肯出到十万贯。要是我放出消息,这个位子,怎么着也得三四十万贯才拿得下。”罗渊打心底里对岳丈的抠门不以为然。

“爹爹也有难处。”罗夫人不好多说什么。

“你瞅个机会,说说吧,无论如何也得二三十万贯,真以为市舶司巡检是纸扎的,十万就能买到?”

“那你自己说嘛,何必答应爹爹又让我做恶人。”罗夫人心里是不痛快的,但也不敢真拒绝。毕竟现在他是罗家的人。

“我又不傻,我可没答应。所以,你最好劝劝你爹爹,免得你弟弟啊,空欢喜一场。”罗渊不愿多说,竟是哼起戏曲来。

罗渊,字回远。益州人,熙宁十二年进士。宦海沉浮二丅十年,终于让他捞到了杭州市舶司知事这个肥缺。如今正是收获的时候,他在益州老家还有个幼弟,熟读的不好,武举又考不上,老父亲来信让他给某个出路,他便想了这个主意,他手里的确有巡检的缺,不过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有一个是太府寺新批增设的,主要负责新建的杭州内港事务——这不是什么肥缺。于是便决定来岳家化缘,指望岳丈能为了小舅子的前程慷慨一次,这样他弟弟的费用也就省了出来。没想到,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八九。所以,难免有些怨气,但内情更是不能和夫人说。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北城地界,行人渐少。各个衙署和府邸大都灯火通明,街上多是各家的仆役、护院,偶有宝马香车经过,传来阵阵莺燕之声。好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

罗渊抬手提起帘子,看了看车外,真是繁荣之地啊。这里待一年,要强过在益州三年。不说进项,就是享受也强出许多。这里要想看海外奇珍,甚至异国歌舞,都是一个帖子就能办到的事儿,远非那些鄙陋之地可比。心里渐渐活泛起来,看是谋划如何收获这应得的一切。罗夫人见夫君出神,抿了抿嘴,道:“夫君,莫要扑了风。”罗渊神游物外自然不会应声。罗夫人叹口气,闭幕养神起来。

不用一会儿就到了自家府外。一种仆役赶紧提了灯笼过来照明。罗渊当先下车,转身便去扶罗夫人。夫妻多年,恩爱什么的也不用多提,只说这罗夫人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便让罗渊心里有她,绝不敢有什么过分的言语。车上的话,虽然罗夫人不愿意听,但在二人心中,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总不能让罗家没有进项干忙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支利箭刹那间就钉在了罗渊的脖颈上,扎了个对穿。罗渊无力的落下伸出去的右手,惊愕的看着渐渐模糊的夫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死了么?

罗夫人拼命的大喊,家中仆役乱作一团。刺客却脚步从容的走出藏身之所。看着那群慌乱的人,慢慢走近。一抬手,一柄飞刀射向惊愕的罗夫人。钢刀入木的声音响起,众人才看见一把两寸上的小刀将一张纸钉在马车车厢的外沿上。回过神的众人再寻凶手时,却是一无所获。待报了官,衙役赶来时,已是戌正二刻。罗夫人呆呆的坐在马车驾车位上,手里拿着那张纸,满脸的不信,她不信夫君就这么去了。

州衙的衙役一晚上出动两次,颇有些不耐,可以听说是市舶司的知事被刺,浑身都机灵起来。来人问过罗夫人话后,便去走了那张纸。不过那张纸对衙役的帮助不大,上面只有五个字“淮西梁之虎”。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1 18:43:00 +0800 CST  
衙役中领头的是一个彪形大汉,浓眉大眼,虎背熊腰,铜拳铁臂,腰悬钢刀,手持哨棒,配上一脸络腮胡更显得威武异常。他见夜里凉风渐起,便走到罗夫人身前丈许处。说道:“下官杭州州衙都巡检李小凤,见过罗夫人。”他声如洪钟,便是半里外也能听到。可是罗夫人却像是半丝反应都没有。他只好硬着头皮续道:“夫人,凉风渐起,还请回府安歇。这里自有兄弟们护持,定还夫人一个公道。”

“公道?”就在李小凤要冒汗的时候,罗夫人终于发话了。说完,她便起身,缓缓走向大夫们聚集的地方。

李小凤是不懂这些的,他以为罗夫人是吓傻了——这倒是有过前例的。不过看着风中罗夫人飘渺的步伐,他又说不出打断的话,只好放任罗夫人走向府门外的平地。几个大夫见罗夫人过来,只能尴尬的退到一旁,年长些的别出言安慰几句。

谁知听完安慰的罗夫人诡异的笑了一下,转身向李小凤喊道:“李捕头,我信你。”说完便从头上抽出金簪,扎向胸口。一众大夫措手不及,探及鼻息,都无奈摇头,说是生机已绝。李小凤更是目瞪口呆。心中颇恼刚才没有阻止,下面的人确是怨他多事,往上交代又要麻烦许多。

李小凤看了看月亮,暗骂一句贼老天。便让人处理罗夫人的尸身,自己则乘马赶往州衙,上报此事。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1 20:31:00 +0800 CST  
回复:14楼
KK,这是个测毒版的,不过还是谢了。

第三章结束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0-31 20:32:00 +0800 CST  
CH4 功名路上,山高水长

李小凤来到翟府时,翟师荣正在和翟老爷商议从公孙勋处得来的消息。公孙勋果然拒绝了翟师荣的好意,并且还给翟师荣回信一封,除了抬头和落款之外,便只有十二个字:“立身以正,行事以诚。与弟共勉。”

管家的呼号声打断了翟师荣的诉说,翟家父子惊闻噩耗后,表现不尽相同。翟老爷让惊诧、愤怒的儿子留在书房,不许妄动。独自一人,压住心火,往前厅见州衙来人。路上又严令管家封丅锁消息,不让夫人知晓。

待到了前厅,李小凤正抓着茶碗灌茶,见了翟老爷,差点儿呛着。他一路赶来,又在州衙挨了骂,口渴心焦,因此也没在意行止,不想却让翟老爷见着,心里难免几分惭愧,加上原本心里的懊恼,竟是露出三分委屈的样子。翟老爷本来心中激荡,见来人又这么不靠谱,火气更加三分。当即也不说别的,只吩咐家仆道:“去取一百贯来,再来壶好酒。莫让差人又累又苦。你们两个一起去。”李小凤知惹恼了翟老爷,也不辩解,快言快语的说起始末。

左公桓家境差些,因此不单在德馨延总号帮忙,下午领了润笔后,还去了塞夷经楼忙些译书的活计,不料却正合了范荣欣的意,他将心中所记,一一说出,经楼里有得闲的便和他聊聊,能指点的便指点一二。虽然问题只解决了小半,但还是让范荣欣大呼过瘾。左公桓自然知道,那些人只不过看范荣欣陌生,有意交谈而已,如今差不多都知道了范荣欣的身世背景,下次来只怕不会有人搭理他了。到了天黑时,范荣欣只好和左公桓各自回家——虽然范荣欣很想和左公桓促膝夜谈,但看见左公桓左一包右一包的提着书卷,便知道晚上左公桓怕是也不能好好歇息的。

范荣欣回到家中,妻子正在给父母煎药,二人叙过话,范荣欣便将润笔拿出来给了妻子,让她收好。这二百一十二贯,可是他没日没夜抄写得来的。将来赴京师赶考的盘缠便要从中取用。二人饭后一番商议,范荣欣便封了十贯钱,又拿了些菜蔬、禽蛋,到媳妇的二舅家登门致谢。恰巧二舅不在家,他放下东西,略作寒暄便告辞了。这样便得了空,去街上逛逛,怀里揣着一贯铜钱,想要给自家娃儿买些玩意儿。几个摊子逛下来,他手里拿了些吃食和两三个玩具,眼见时候不早,便向家里走去。

霍芝信和王征并没有在西湖学院待很久,返回的远航队成员们,用完接风宴后,大部分都去休息了。仅剩的的几个学子,也负有向航行赞助人汇报的任务,霍芝信并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只是让迷雾更浓了一些——大部分学子坚称返航的原因是遇上了华安的阻拦——霍芝信才不信这个。

因为霍王两家沾亲带故,霍芝信便改了行程,先随王征去了府中拜会王老爷。王征之父,是杭州著名的造船坊王氏船行的东家,全名王处一。石越发行盐债时,王处一得过勋章,便是见到两浙路四巨头也是不用跪拜。王老爷见到霍芝信,嘴上却不停的夸赞。言谈间,很是赞许霍家。霍芝信也应和着,顺便还提起了王征的前程。直到霍芝信告辞,王父还自下丅身份的亲自送出大门。王征的失落,挂在脸上,那是一种无奈和自卑的混杂。他只是王家的次子,何况王家无论是财势还是影响力都远差于霍家。

王老爷对王征并不满意,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更是怒其不争。将其叫到屋中,训诫一番,王征只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话。王老爷训得乏了,便打发了他离开。接着吩咐管家,安排人去船行找长子回来议事。随后便去了厢房,见来汇报的远航队成员。

王征的心情坏透了,出门径直便去了公孙勋的住处,想和公孙勋吐苦水。谁知到了地头,眼见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只得改道去了云梦居,自己一言不发,关起门来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事重重,自然醉的极快,等到小厮将他叫醒,已是天黑许久。他顾不得身上洒了酒菜,昏昏沉沉的便要回府:若是回去晚了,只怕又得挨棍棒。店中此时,只余一二看店的伙计和掌柜,众人只等着他走人便要打烊,或者睡觉或者出去逛逛。见他这般模样,便上前搀扶,王征只觉心烦气闷,脑袋晕乎乎的,自顾自的走着,被别人搭了手,也是不耐的拨开,嘴里还呼呼喝喝的。店中之人见如此这般,心知帮了忙也捞不着好,干脆便只是远远的喊着“慢走”“小心”“我送您”之类的场面话,一等王征歪歪扭扭的走出巷子,便抓紧收拾起来。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1-06 12:56:00 +0800 CST  

范荣欣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王征,他歪倒在巷子角,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伤,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儿的,嘴角血迹已干。范荣欣连忙上前扶起他,口中连声唤道:“建业,建业!”他奋力的摇晃着,可眼见不起效果。范荣欣也不顾周围围观的人群,将手中的物事放下,抱起王征,辨明方向,便朝卓家走去。围观的人群议论一阵,便有人出前抱拳道:“这位小哥,可算是侠骨仁心,在下韩不爱,不甘人后,也来搭把手。”这人言罢,便过来作出架势要抱王征。
“多谢,多谢。”刚才虽然范荣欣奋力而行,但对于他的身板来说,还是太吃力了。这韩不爱却是及时雨一般。随后更有许多热心人帮忙,有先去卓家报信的,也有去王家报信的。还有留下看好范荣欣物事的。一众人努力之下,总算没让王征的伤势恶化。
卓医师不在府中,由其高徒王炬进行了施救,随行众人夸赞了一番王炬的医术后,便和范荣欣致礼告别。范荣欣并没有等到王征醒来,他一等王府来人,交代清楚后,便赶回家了。

杭州州衙当夜热闹非凡,但知州却不在府中,白天正好去了钱塘,要拜见两浙路提刑使隋守忠。刑名师爷许君白,钱粮师爷凌夷君还有主簿刘海却是被搅的不得安生。许凌二人还算不知缘故,刘海却是知道一二的,因此对罗渊被刺一事,他一力压了下来,等到陈知州回府再说。但史玉婷被袭和王征被打,却是让杭州总捕头贺载风(at逆风)头痛的很,尤其是史玉婷回府就哭晕了,据说现在还没醒,王征更是一直昏迷。好在贺捕头也不是初做官,自是将各种难处增色三分,一并交给了上官。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李小凤那个一根筋,让翟家骂出来了,还一心要破那劳什子刺官案。

活该你升不了官。贺总捕头临睡前想到。

史玉婷被噩梦惊醒,呼唤着丫环,额头上全是冷汗。珍云连忙起身服侍。小丫头则昏昏沉沉,困得不想起。

“九姐儿,可是梦着什么了,莫慌嘞,家中安生,断不会有歹人。”边说着,手上边利索的为史玉婷披上一件外衣,那外衣是湖丝质地,杭州泰富瑞徐师傅的双面绣手艺,锦雀百花图样。从来都是史玉婷最喜欢的衣裳。

史玉婷闻言只是摇头,重复道:“有人杀我,有人杀我。”
“九姐儿别怕,别怕。什么鬼怪,快快离开,莫欺负姑娘。”说完,又安慰道:“九姐儿,好了,那魔物已是被赶走了,尽管放心睡觉就是了。我去给你燃柱紫罗香,今天犯了晦气,冲冲也是妥当的。”言罢,将史玉婷安抚躺下,便回身出屋去,路过自己璃云床前,见她似醒非醒的样子,便走进了,探手入被中,在腰下狠捏两下,低声吩咐道:“去给姑娘准备香茶,放些安神的。”璃云吃痛,被她弄醒,闻言点头,披衣下床,就要去做事,却被大丫头拦住,只听珍云道:“毛躁什么,仔细穿严实,不要染了寒气。”说完,便各自准备物事,一待伺候了史玉婷睡下,二人才又倒头大睡。

史家内院管家便是那十三房小妾,唤作惠茹的,她一早起来,便吩咐家人老爷足疾复发,不能出外,家中执事、管事皆不能懈怠云云。珍云得了信儿,心知小姐最是孝顺,便连忙回禀。果然,史玉婷听闻父亲犯旧疾,匆匆洁了口齿,便赶到父亲院中。院中家仆,得了惠茹的严令,自是不敢放她入内,只与珍云打嘴上官司。史玉婷正烦躁间,屋中忽然走出外院管家卫士基,这位管家便连史老爷也要敬他三分。珍云、璃云瞅见,不免有些害怕。不料,卫管家却是和煦的一笑,方步走了过来,慢道:“九姐儿来的巧,老爷正差我请您呢。”言罢,便转身往屋中走去。

史老爷躺在雕虎(蝙蝠)镂澜的方椅中,手里捧着茶杯,闭目思索什么。听的有人进来,方缓缓坐起,两眼迷蒙的望向门口。喉中忽然不适,便咳出一口痰,吐在金蟾望月形制的痰盂里。管家将史玉婷带过来,便停在门外,待房门关好,便自顾自的出去逛起院子来。

“爹爹。”
“嗯”
“女儿听闻父亲旧疾……”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1-06 12:56:00 +0800 CST  
“这些免了,都是哄外人的,你坐,我有话交代。”史老爷直接打断道。
“是”史玉婷心里七上八下,不知父亲是说她做作还是别的什么……

“今后,翟家不得我允许,不能去。也不准见你七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外人托你为翟家传什么话,你不准理。可明白了?”

“是,女儿明白。”史玉婷平静的答应着,眼睛却红了。
“老老实实在家‘养病’,得罪我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是。”
一阵静默。
“委屈么?”
“不委屈。”
“嗯。”
“爹爹歇息吧,旧疾还要慢慢将养。”史玉婷明白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决定照做。
“好。我这身子骨老了,哎呀,不比以前了,快去见见你娘,她少不了操心你。”
“爹爹保重。”

次日的清晨来的格外漫长,清风浮动,日影斑驳,算是出游的好日子。不过,翟师荣却眼睛红红的,他一夜没睡。此时,他站在前厅的照壁前,呆呆的望着天空,静静的等着什么。

“少爷,少爷。报纸,在这儿。”翟师荣的长随,从门外闯进来,径直递上一摞报纸,看起来是好几家的,最上面的是《东南旬报》。这家报社的主编,是翟师荣的好友,著名的才子,汤博朗。昨夜翟父连夜奔赴史家、唐家、陈家、曹家等高门大户府上之时,翟师荣也在尽自己的薄力,他骑快马连夜赶到汤博朗的府上,说服其报道姐夫遇刺一事,并敦促州衙破案缉凶。他从忧思中回过神,伸手接过了报纸。

报上新闻甚多,但却没有罗渊被刺之事,仔细翻找,才发现在广告版里有一个小方块,里面只是说市舶司知事罗渊逝世,新任知事人选即将公布云云。便是市井版里史家小姐遇袭的版面也要比之大许多。

翟师荣呆若木鸡。许久之后,才缓缓走回自己屋中。只是静静的看着姐姐给他的礼物,一件雪白的狐皮锦衣,当日还约好,赴京师时带着,穿着它赴考,等中了进士,便穿着回来。想起当日的欢笑,翟师荣喃喃的回忆道:“便是热死也要穿着回来。”可是却无法像那天一般笑出来,脸上抽动一下,眼角却是有些不争气了。他正竭力忍住,便有小厮来报,说是老夫人已起身。他连忙掩了掩眼角,答道:“我这就过去。”便更衣,洗漱,一待停当,直赴母亲院中请安。

翟老夫人昨夜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加之睡的比平时晚些,因此起的并不早。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慌难受,丫环仆役忙寻了府上大夫来瞧,翟师荣赶到时,大夫正在收拾家什。
“戴先生,家母如何?”
“还好,还好。并无大恙。公子放心就是了。令堂是年纪大了,气血两衰,加上劳神多了些,才有些不适,汤药上我已有数。这就回去制备。还是要注意休息,不可劳神,心神激荡尤为不可,有什么喜事也要缓一缓再说”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那些和尚、道士的,少让他们来,免得说起夫人身子的事儿,引得老夫人心神不宁。”
“一定,一定。”翟师荣答应着,送了戴大夫出门。

因为大夫的叮嘱,在母亲院中,翟师荣便更加拘谨,老夫人却是顾不上注意这些。只断断续续的问了几句话,便说身子乏,让他回了。

翟师荣才用过饭不久,公孙勋便如约而至。二人简单问候之后,公孙勋便说起了高丽那边的事。翟师荣将父亲的原话,大致说了一遍,公孙勋听后,沉默一阵,说道:“伯父说的极是。这确是我误了三弟。”

翟师荣听出他的落寞之意,便宽慰道:“大哥说的哪里话。这的确是个发财的机会,高丽的地,且不去说它,即便真像家父说的,这是个精心布置的局,商人们也不会吃大亏,大不了就是竞价那一套,赚的少些也就是了。能看出门道的商人绝不会少了,若是唐家、陈家领头,谁吃亏也还不一定呢。”

公孙勋闻言,苦笑一声:“为兄还是粗疏了。不过,骗过我容易,两浙商人却没这么容易上当。若是真像你说的,那大伙只要不去高丽便可。”

“哪里这样简单?这个局的关键,便是地的价钱。平王既然说了这事,那么肯定是确有租地一事。只冲平王的名号,这汴京、河北,京东甚至两淮的不少商人就会去了。北边那些富户,多是和官府勾结起家,最怀疑官府的是他们,最信任官府的,还是他们。福广商人更不消说了,那都是拿命搏出来的财雄势壮,这点价钱上的风险,原也不值一提。如此一来,两浙、两江的商人,如何肯居人后?终究还是要去的。不为了赚钱,哪怕凑个人头,给平王捧捧场,套套交情也是好的。”翟师荣因为心中牵挂父亲,加上姐姐和母亲的事,所以说起话来,不免神情有些忧愁。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1-06 12:56:00 +0800 CST  

公孙勋察言观色,便觉得三弟还是有难言之隐,他以为是因为翟家实力不济,竟起价来居于下风。因此,便开口道:“这地也不知好坏,租了也不见得怎样。”他正想多宽解几句,屋外确有长随通禀,说是翟老爷刚刚回府,传翟师荣去说话。

公孙勋连忙起身告辞,翟师荣心中着急,便匆匆送至府外,待公孙勋走远,便连忙赶到书房见父亲。这一来回,便耽误了时间,若在往常,以翟老爷的脾气,总是要训导一番的,今日却很不同,只是让翟师荣在房中坐了,并没有多余的话,自己一个人闭目养神,想着什么东西。翟师荣见此,也不敢打扰,轻轻的坐好,等着父亲开口。

约莫半刻钟,翟老爷抬手取了汤杯,抿了口参汤,咳了一声,方支起眼皮,望向儿子。翟师荣正被看得不知所措,忽听父亲道:“冲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赴京赶考?”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翟师荣有些不适,但还是思索后,答道:“原本打算本月下旬便出发,不过既然出了姐姐姐夫的事故,我便想晚一个月走,好歹……”

“你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吧,就下旬走,这几天收拾行李,联络些同学故旧。我让管家给你们准备盘缠。”翟父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父亲,这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嘿嘿,这句话真是……好了,你不要多问,家里的照料和善后,为父自有章法。你若是随意行事,乱了我的章法……多的我也不说,你只要明白,到时候便是整个翟家也会像秋叶一样被狂风卷走就可以了。”

“可是……”
“记住了么?”声音转为严厉。
“记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翟家几代先祖,小心经营,才有了这些薄产,做子孙的不能为了一己私心,便毁了祖宗基业啊。你不能,为父亦不能。”突然间的平缓语调,让翟师荣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还没任族长时的欢乐时光。
“是,父亲。”眼见父亲一脸憔悴,翟师荣心中越发不忍,疑惑也越多。
“为父有些乏了,你去准备进京的事吧,今晚我会写信给你二叔,到京师后,先给他带好。要是他不在京师,你便先住在两浙会馆。去吧,快去吧。不要让人来打扰。”

“是。”翟师荣将疑惑生生的憋住,转身出了屋外,正遇上小厮过来送饭,他这才知道父亲连早饭还没用过,心中连骂自己该死。接过食盒和菜肴篓子,亲自送进了书房。再进屋中,才发现父亲已经迷糊过去了。想起父亲昨夜至今,父亲不眠不休的奔波,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中的懊恼便多了几分。加上又不敢违了父命擅自行事,心中苦闷,便自行牵了马匹,随从一概不要,自己穿街过市,散心去了。

公孙勋回到家中还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几个学院里相熟的来找他,说是西湖学院的院贡生榜已经放了,他榜上有名,自然要请大家吃喝一番。公孙勋不愿拂了众意,便拿好盘缠,随他们一同去了广信阁。

这广信阁,不光是个吃饭、喝酒的去处,店中还有戏台,给客人表演之用,有说书、杂艺、弹唱和戏曲等等。因为听戏的大多都有营生,便只有下午才有空来,所以上午这里的茶饭便便宜些,一方小戏台上也只是有个说书人在哪里精神抖擞的说着什么。

几人寻了个清净地,你来我往说些故事、文章,还有说些专业上的难题的,不管是炫耀也好,羡慕也罢,人人都趁着这股热闹说着话,眼见公孙勋出海两年,回来就又拿了院贡生,有以为他才学超卓,要拜领一二的,也有听了些流言流语,以为他是那个大官的远房亲戚,想要巴结的,更有那心思缜密的,得了远航队其他人的消息,知道他与平王相近,料他绝非池中物,尽早过来攀附的。各样心思,不一而足。几人说起来,免不了互相攀比,到让公孙勋得知了不少“旧闻”。

也不知是谁先提起,众人渐渐说到了这两浙商人的头上,有个名叫楚慕侯的,看来平时研究的仔细,说起来如数家珍。
“这两浙路,买卖人是数不过来的,但是商人便少很多,那些支个摊子,扯个幡的如何便是商人了,这不是骂人么?”脸上一副沉痛的表情,“没有铺子,没有招牌,没有自己的独门绝活儿,那是做小买卖的,就是混口饭吃,算不得商人的。这商人,一得有招牌,二得有铺子,这才能让人信服,有了独门绝活儿,这铺子才长远。这三样缺一不可。”神情很是傲然,众人与这个没什么涉猎,便只听他继续说。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1-06 12:56:00 +0800 CST  
“两浙一路,整整一路啊,我观察多年,这明州、苏州、温州,商人和小买卖人数量差不多,但只有杭州,那是商人多过小买卖人的。其他地方,不提也罢。如今这杭州城里,最顶尖的商人,便是唐、陈、李、曹四家。这唐家那就不需我说了,铺子、招牌那真是路人皆知,这绝活儿也不是一两个。只说钟表和纺机两样,其他商人便抵不住。这陈家,那是造船上的这个”说着翘起了大拇指,“绍圣三年的时候,还要仰唐家鼻息,现如今,造船上,唐家是比不了了。四齐先生,也是和他家联过宗的。船方开遍临海各路,绝活不说别的,只说同样造两千料船,别的船坊,怎么着也得收两万贯才有的赚,便只他家,工艺上有秘诀,便是收一万六千贯,也赔不了本。”言谈间渐渐得意,扭头一看店中座钟,快到巳正了。便有些尴尬的说道,“明止兄,咱换个地方吧,这里人多了些,说话不方便了。”

原来这个钟点儿,店中客人已是颇多,因此店中规矩便是过了巳正,茶饭钱便要高出一些,这楚慕侯怕公孙勋多费钱财,便委婉劝众人离开,各人都心思灵巧,也都一致说换个地方,公孙勋自是知道这是别人好意,不过他却不怕花这个钱,便说道:“楚兄好见识,我可是听上瘾了,你可不能半吊着我们,接着说吧,今天大家在这里用些好茶饭,我公孙勋也是荣幸之至。”说完又吩咐小二上了些新鲜茶饭,美味佳肴。各色点心也往多要了一份。那楚慕侯见公孙勋如此,脸上自然不好得意,心中却很是受用。吃了一个嵌苏薄皮杏仁糕,搓搓手指。待咽下去后便继续说了起来。
“这唐陈两家,虽然同是两浙翘楚,但确有不少龌龊。闹腾起来,动静也大。所以,别人也多知道。可李、曹二家却与之不同。都是闷声发财。李家早些年跑海外,做些瓷器、木材、造船的营生。如今其他的只是寻常,船坊听说也都搬到了南海,大半倒是在雍国。就只有一样绝活——香料。海外各种香料,药材只要你能说得出来名,画的出来形,只管去找李家的香料铺子,准有。别家的香料过关进场,那都是要分级划等的,只这李家与别家不同,香料一贯是一等的。在婆罗洲,摩逸诸岛,有大量的香料园子,听说在雍国,有好几个小岛都是他家的私产。曹家那是石公的门路,却又与唐家不同,在南海非常吃得开,结算钱庄自然算是镇宅之宝,不过却不是独一份,曹家的绝活儿却是造枪炮和……盔甲。”众人闻言都知道事情紧要,纷纷说,莫要胡言之类的话,其实诸人便是最不通事务的武吉茂,也是去过南海的,自然知道,在南海诸国,曹家的兵器铺意味着什么。不说别的,要是没有曹家的盔甲和枪炮,诸侯国中近半的国君得睡不安寝。有的甚至可能已经成为历史了。

“莫怪,莫怪,这原是酒后瞎说的,瞎说的”楚慕侯自己打个哈哈,便接着说道,“这四家,杭州城里便没人比得上了,再往下就是陆、郑、吴、葛、袁五家。陆家铺子多,绝活儿是瓷器,关键在青州瓷,他家里在庆州、青州两地置了四个窑口,连着五六年了,年年都是行会第一,要说没有秘方,你们信么?反正我是不信的,只是多有人说他家和华安不清不楚,因此两浙同行都很是疏离他家,南海那边也颇受挤兑,否则难保不是第二个陈家。郑家车、吴家茶、葛家奇珍,袁家马。要说这几家,铺子还真是不多,最少的是葛家,只在京师和东南六路设了分号,但论起财势,确实和百年字号吴家不相上下的。”说完有些口渴,便又喝了杯甘蔗酒,这酒却不是店家自酿,而是千里迢迢从归义城运来的,店家卖的价高,客人喝得痛快。

众人连赞了他几番,便有一个叫梁维德的士子发问:“接下来呢?还有谁家?”
“还有谁?余下的都差相仿佛,若是我一一道来,只怕明止兄压在这儿,换的酒还不够我润喉嘞。哈哈。”他酒意一起,言语间便放开许多,眯着眼睛道:“若说还有些意思的,便是经营小儿玩具的慕容家,竟然历经数十年而不倒,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怎么赚钱的。还有就是经营苏纸的钟家,那么好的东西,他们竟是经营的连年亏损,不过也是长亏不到,都是有些神奇的,其余虽然都有绝活一两样,不过成不了气候,量上不去,自然赚不到大钱。”

“那翟家呢?翟永川家。”公孙勋饶有兴致的打问起来。众人也纷纷凑趣。楚慕侯却不去搭理,只管答公孙勋道:“这翟老爷,是个有本事的。不过翟家却是一般。”
“何以见得?”
“嘿嘿,何以见得,我确实不好说了,不过我们可以打比方,具体的实情,诸位有不服气的,可以自己去观察。”他又喝了杯酒,定定的看向公孙勋,“明止兄,你多次出海,可称得上见识广博。”
“不敢不敢。”
“以兄之见,最大最凶猛的鱼是那种?”
公孙勋细思一阵,答道:“我走南海多一些,应该是虎鲨。”
“好,那虎鲨,便是我刚才说的顶尖的那四家了。想必,兄也是见过剑鱼的了。”
“嗯,那鱼游得极快。”
“正是,那王家便是剑鱼了。”楚慕侯笑了笑答道,很有些笑看风云,淡观沧海的意思。
“哦,这倒是个有趣的比方呢,我明白了。那么王家呢?”公孙勋笑问道。
“嗯,王家,哪个王家?”
“就是王处一家。”
“哦,听过。王处一家,他四弟取了扬州霍家的女儿,是吧?”
“嗯,好象是的。”公孙勋对王征的家世还真不了解,当下便应付道。
“霍家厉害啊,资政行的桐油……咳,王家的话,大一点儿的剑鱼吧。”
“那史家呢?”梁维德插话问道。
“哦,一条又大又肥的剑鱼。”楚慕侯闻言摇头晃脑的答道。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纷纷大笑,接着,便又各自吃喝起来,恰逢戏台上有那卖艺的表演起弹唱来,歌声动听,引得诸人侧耳,楚慕侯便停下话头,和众人一起津津有味的听起歌来。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1-06 12:56:00 +0800 CST  
回复:24楼

果然被发贺电了。呵呵,好的。这里我要改过来。不够当时的上海是松江?好像被蔡卞搞成经济棉基地了?
上海的确是良港。多谢方相。

楼主 一根筷子两头尖  发布于 2010-11-06 18:01:00 +0800 CST  

楼主:一根筷子两头尖

字数:33819

发表时间:2010-10-28 06: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03 06:17:04 +0800 CST

评论数:46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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