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动物庄园》乔治奥威尔

第二十章 小猪坦白自己的罪行

拿破仑先是站着,脸色陰沉地扫视了一遍等待他发言的群众,然后才提高嗓门呼啸了一声。几条狗应声蹿了出来,咬住四条小猪的耳朵把他们拖到拿破仑的脚下。小猪又痛又怕,直着嗓子号叫。他们的耳朵被咬得鲜血淋漓。狗尝到了血腥味,一时兽性大发。叫所有动物惊骇万分的是,有三条狗居然向拳击手扑去。拳击手发现这三条狗扑过来,扬起一只大蹄子,在半空中抓住了一条,一下子把它按在地上。这只狗开始哀号起来;另外两只见势不妙,夹着尾巴逃跑了。拳击手看着拿破仑,想知道是否该把蹄子下面的狗踩死,还是饶他一命。拿破仑看上去脸色都变了。他严厉地喝令拳击手把狗放掉。拳击手把蹄子一抬,那条狗嗷嗷叫着,带着满身伤痕溜走了。

騷动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下那四只小猪还在浑身发抖地等着发落。他们脸上的每条皱纹好像都写着自己已犯了罪。拿破仑这时命令他们坦白自己的罪状。这四口猪就是那次拿破仑宣布废除星期日动物大会时表示抗议的四个。他们没等待更多的逼问就承认从雪球被赶走那天起就暗地里同他接触。破坏风车也是他们勾结雪球一起干的。此外,他们还同雪球达成秘密协议,准备把农场交到弗里德利克手里。他们又补充说,雪球私下里已向他们承认,过去若干年一直是琼斯的特务。当小猪坦白完自己的罪行后,几条狗立刻扑过去,把他们的喉咙撕断。拿破仑厉声喝问,其他动物还有没有要坦白的。

在那次闹事未成的鸡蛋风潮中领过头的三只母鸡这时走到前面来,供认雪球曾在一次梦中同他们会面,教唆他们反抗拿破仑的命令。这三只鸡也被杀掉了。接着又走出来一只鹅,供认自己在去年收割时藏起来六穗谷粒,夜里偷偷吃了。还有一只羊坦白自己往饮水池里撒过尿。她承认这是雪球一逼一她做的。另外两只羊则供认折磨死一只老公羊。这是一只对拿破仑特别忠诚的老羊。在他正患咳嗽气喘时,他们在后面追赶他,围着一堆篝火转圈子。这几名罪犯都被当场处死。就这样,供认罪行和判处死刑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拿破仑脚下积起一堆尸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这还是琼斯被驱逐以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切都过去以后,剩下的动物除了猪和狗以外拥成一团,默然走开。他们个个神情沮丧,六神无主,弄不清哪件事更叫他们震惊——是有些动物同雪球勾结在一起图谋反叛呢,还是他们刚刚目睹的这场残酷的血腥镇压。老年间也常常有这样的流血场景发生,同样令人恐怖,但如今这场屠杀竟然发生在自己同类之间,这就可怕多了。从琼斯离开农场那天起,直到今天,还从来没有一个动物杀害过另外一个动物呢!连一只老鼠也没有被杀害过。这些动物走到那座风车只修了一半的土山前面,不约而同地卧倒在地上。他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在一起,好像是为了互相汲取一些身体的热力——苜蓿、穆瑞尔、本杰明,几条奶牛,一群羊和一群鹅、一群鸡——大家挤成一团。只有猫没有来;在拿破仑下令集合之前,他突然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有拳击手没有卧下。他不安地晃动着身体,一条黑长毛尾巴抽打着身子,不时发出一声表示惊疑的短促嘶叫。最后,他开口说:

“我不明白。我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咱们农场里。一定是因为咱们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我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更加努力干活儿。从现在起我每天早上都早起一个钟头。”

他迈开沉重的大蹄子一路小跑走开。他奔向采石场,在那里连续装了两车石块,把它们拉到风车工地,一直忙到天黑才下工。

别的动物仍然挤在苜蓿身边,谁也不说话。从他们卧在上面的小山上可以望到远处广阔的田野,绝大部分动物农场也都在他们的视野内——一直通到大路的狭长的牧场,种植饲草的土地,小树林,饮水池,耕种过的地上长着茂密的青色麦苗,还有农场的一些建筑物的红瓦屋顶,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这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傍晚。草地和葱茏的树篱在斜陽照射下有如镀上一层金子。动物们好像有些吃惊地突然记起来,农场原来是他们自己的,农场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经是他们的产业了。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这块地方叫他们这样心醉神驰。

苜蓿眺望着山坡下面,眼睛不由得噙满泪水。如果她能把自己思想表达出来的话,她就会说:当年他们为推翻人类而斗争,他们追求的目标可不是今天这样的景象。这些恐怖和屠杀的场面绝不是那天夜里老少校第一次鼓动他们造反时大家所向往的。如果她能想像出什么是理想的未来的话,那将是一个动物们从饥饿和皮鞭下解放出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动物一律平等,各尽所能,强者保护弱者,正像那天晚上少校讲话时她自己曾用两只前腿护住一窝小鸭子那样。可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却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人都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恶狗咆哮着四处游荡,一些同志被迫招认犯了可怕的恶行,之后就在你眼皮底下被活生生撕烂……苜蓿心里没有一点造反或者反抗的念头。她知道即使像现在这样,他们的日子也比琼斯统治的日子好得多。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阻止人类卷土重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也必须忠贞不渝。她要努力干活儿,作好交给她的任务,接受拿破仑的领导。虽然这么想,她仍然觉得她同别的动物心中期待的和为之辛苦劳动的并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流血流汗建造风车也好,顶着琼斯的槍子儿作战也好,都不是为了这个。这就是苜蓿脑子里的思想,虽然她没有表达这种思想的言词。

最后,她觉得不妨用一首歌代替自己无法找到的言词,于是就开始唱起了《英格兰牲畜之歌》来。坐在她身旁的别的动物也都跟着一起哼唱。他们唱了三遍——唱得异常和谐,只不过比过去缓慢、哀伤。他们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唱过呢。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32: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取缔《英格兰牲畜之歌》

动物们刚刚唱过第三遍,尖嗓就带着两条狗走过来。尖嗓神情严肃,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他告诉他们,拿破仑同志下了特别指令,《英格兰牲畜之歌》被取缔了。从现在起,这首歌禁止再唱了。

动物们大惊失色。

“为什么禁止?”穆瑞尔问。

“不需要了,同志,”尖嗓冷冷地说,“《英格兰牲畜之歌》是一首造反的歌。造反现在已经完成了。今天下午处决了几个叛徒就是最后的一幕。内部敌人、外部敌人都被击败了。在《英格兰牲畜之歌》里我们表达了对一个未来的、更美好的社会的向往之情。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建立起来。非常清楚,这首歌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
动物们虽然非常害怕,但有几个还想提出抗议,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绵羊又开始像往常那样咩咩唱起“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来,而且一唱就唱了好几分钟。所以这个问题没能够进行讨论。

就这样,在动物农场里再也听不到《英格兰牲畜之歌》的歌声了。代替这首歌的是诗人小不点创作的另一首歌,开头两句是:

动物农场,动物农场
我绝不作危害你的勾当!

这首歌每个星期日上午升旗之后动物都必须唱。但不知为什么,动物们总觉得它的歌词同曲调都远远比不上《英格兰牲畜之歌》那么带劲儿。

几天以后,当处决叛徒的恐怖气氛消散以后,有些动物又记起了——或者自以为记起了——第六条戒律:“一切动物都不许杀害其他动物”。虽然在猪和狗能听到的距离内,他们谁也不敢提这件事,但是动物们还是普遍感觉到,那次杀戮是违反戒律的。苜蓿叫本杰明给她读一下第六条戒律,可是本杰明像过去一样,拒绝卷进这些事里去。苜蓿只好去求穆瑞尔;穆瑞尔把这条戒律给她读了。那上面写的是:“一切动物都不许无缘无故杀害其他动物。”不知怎么回事,动物们竟然把“无缘无故”这几个字忘记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知道了,那次执行死刑并未违反戒律,因为这些同雪球串通作恶的叛徒有充分理由应被处死,这本是很清楚的事。

整个这一年,动物比上一年干得更辛苦。他们必须在预定期限内重新建造好风车,墙壁要比过去厚一倍,另外还要完成农场的各种正常的农活,他们的劳动量实在太大了。有些时候动物们觉得他们比琼斯统治的日子干活的时间还长,吃得反而更差。星期日早上,尖嗓用蹄子夹着一长条纸,宣读一大串数字,向他们证明各种粮食有的增产百分之二百,有的增产百分之三百,或者甚至百分之五百。动物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尖嗓对他们讲的这些事,特别是因为这时他们对造反以前的情况已经记不太清了。虽然如此,有时候动物们还是觉得宁可少要些数字而多有点儿吃的。

这时候农场里的所有命令都是通过尖嗓,或者另外哪口猪向下传达的。拿破仑两个星期才露一次面,平时谁也看不到他。当他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不只有一队狗组成的扈从,而且还有一只像是喇叭手似的小黑公鸡走在前面开路。每逢拿破仑开口讲话,公鸡总要喔喔地首先啼叫几声。据说,就是在农场的住宅里,拿破仑住的也是单间套房,同别的猪分开。他独自用餐,有两条狗伺候着。他用的餐具是以前在客厅玻璃柜摆着的一套德比生产的王冠牌瓷器。每年拿破仑诞辰,正像其他两个周年纪念日一样,都要鸣槍庆祝。这个决定已经正式向动物们宣布了。

现在拿破仑不能再简单地被直呼为拿破仑了。提到他的时候要用正式的称呼“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那些猪更是喜欢给他创造了许多头衔,诸如“动物们的慈父”,“人类的克星”,“羊圈的守护神”,“小鸭之友”等等。尖嗓给动物演讲,大谈拿破仑的英明才智,慈善心肠和他对其他各地的动物的热爱,特别是对别的农场中那些没有觉悟,仍然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的动物,他一直怀着深切关怀。每谈到这些事,尖嗓就感动得热泪盈眶。另外,农场不论取得任何成就,或者交了什么好运,都要归功于拿破仑同志,这已成为定例了。你常常会听到一只母鸡对另外一只母鸡说:“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的领导下,我在六天内生了五个蛋”,或者两头牛在池塘边饮水,彼此高声说:“感谢拿破仑同志的领导,这里的水多甜啊!”有一首题为《拿破仑同志》的诗表达了农场动物们的普遍心情。这首诗也是小不点儿写的。全诗词句如下: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34: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题为《拿破仑同志》的诗

您,寡母孤儿的慈父!
您,幸福欢乐的源泉!
您,万物的哺育者!
您的目光,安详威严,
有如红日高悬。
望见它,我心头烈火炽燃。
啊,拿破仑同志!
您恩泽广施,
赐予众生所需。
每日饱食两餐,
稻草干爽绵一软。
您慈祥卫护
雌雄老幼动物
在栏舍安眠。
啊,拿破仑同志!
我如生有幼仔,
不待他成长壮健,
在襁褓中,在摇篮里
我就教他学会
对您忠诚无限。
教他第一声咿呀呼喊:
啊,拿破仑同志!

这首诗得到拿破仑的首肯,并被写在大谷仓的墙头上,同七戒遥遥相对。诗上面用白漆画着拿破仑同志的侧面像,这是尖嗓的杰作。

在此期间,拿破仑通过经纪人温佩尔一直同弗里德利克和皮尔京顿进行着繁复的谈判。木材堆在院子里仍然没有售出。这两个买主中,弗里德利克购买木材更心切,但却不肯出公道的价钱。与此同时,又有谣言传出来,弗里德利克同他手下的工人正密谋再次攻占动物农场,毁掉风车,因为这一工程简直叫他嫉恨得发狂。大家还都知道,雪球仍然藏匿在狭地农场。仲夏时节,又发生了一件叫动物震惊的事。三只鸡主动招认他们受雪球蛊惑,参加了一个预谋杀害拿破仑的陰谋。这三只鸡自然立刻就被处死了。拿破仑的安全保卫工作随之也采取了一些新措施。夜里有四条狗守护着他的卧榻,每只狗守着床的一角。一口名叫粉红眼的小猪接受了一个重要任务:凡是拿破仑的餐饮他都要预先品尝一下,看看有没有被下过毒。

大约就在这一时期,动物们被告知,拿破仑已经决定把那堆木材卖给皮尔京顿先生了。另外,动物农场同狸林农场今后还将达成协议,长期交换某些产品。拿破仑同皮尔京顿的各项交易活动虽然一直是通过温佩尔进行的,但双方的关系现在差不多已经很友好了。因为皮尔京顿是人,动物们对他自然心怀戒惧,但比起那个他们又恨又怕的弗里德利克来,同皮尔京顿打交道还是可取的。

夏季逐渐过去,风车工程已接近完成,弗里德利克马上就要进攻农场的风声又在动物间频传,而且越传越厉害。据说他这次进袭准备率领一支二十人的大军,个个携带槍支。另外他已经买通了地方官员和警察,如果他能把动物农场的地契抢到手,官方对他们采取什么手段把农场产权弄到手是不会深究的。此外,关于弗里德利克残酷虐待牲畜的种种骇人听闻的事不断从狭地农场透露出来。他抽打一匹老马,活活儿把马打死了。他整天饿着奶牛。他把一条狗扔在火炉里活活烧死。晚上他把刮发刀的碎片绑在公鸡脚上,观看斗鸡取乐。动物们听到自己的同志受到的这些凌辱和酷刑,义愤填膺,连血液都沸腾起来。有好几次他们叫嚷着请求让他们全体出击,攻打狭地农场,把人们赶走,解救那里的兄弟姊妹。但是尖嗓劝说他们不要鲁莽行事,要相信拿破仑的斗争策略。

尽管如此,动物们反对弗里德利克的情绪还是不断高涨。一个星期日早上,拿破仑出现在大谷仓,向动物们解释,他任何时候也没考虑过把木材卖给弗里德利克。他说,他认为同这类劣迹昭彰的恶棍打交道是有损自己身份的。继续派出去传播造反消息的鸽子被禁止到狸林农场范围内任何地方落足。过去他们散播的口号是“消灭人类”,现在则改为“消灭弗里德利克”了。到了夏末,雪球的另一个陰谋又被揭穿了。麦田里长满野草,动物们发现这是雪球一天夜里溜进农场,往粮食种子里搅和了大量草籽的结果。一只公鹅曾经参与了这一陰谋,在向尖嗓坦白自己罪行后就吞食带有剧毒的颠茄果自杀了。他们还获得消息说,雪球根本没有得到过“一级英雄”勋章,像许多动物至今相信的那样。那只不过是牛棚战役过后一段时间,雪球自己散布的一个神话。他不仅没有被授予过勋章,而且还因为在战斗中表现怯懦受过谴责。听了这件事,有些动物又感到有些迷惘,但是尖嗓还是说服了他们,叫他们认识到这是他们的记忆出了毛病。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37: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动物感到有些迷惘

秋天,经过动物们耗尽体力的巨大努力——因为几乎与此同时他们还要收割庄稼——风车终于建成了。机械设备自然还有待安装——温佩尔正在为购买机器的事同人谈判,但土木工程已经全部竣工了。面对各式各样的困难,尽管缺乏经验,工具原始,运气不佳,雪球又不断捣乱、破坏,建筑工程仍然如期完成了,同计划中的期限一天也不差。动物们虽然筋疲力尽,却个个感到自豪。他们围着自己的杰作走了一圈又一圈。在他们眼里,风车比第一次建造得更加壮丽。墙壁比最初加厚了一倍,除了使用炸药现在什么也不会把它弄倒了。他们回忆自己为之付出的艰巨劳动,克服的重重困难、挫折;他们又展望未来,想到风车一旦旋转、发电机开动,他们的生活将发生如何巨大变化——当他们想到这一切时,疲劳就消失了。于是他们就绕着风车翻滚跳跃,一次次发出胜利的欢呼。拿破仑这时在几条狗同小公鸡的前呼后拥下,也来到现场视察建好的工程。他亲自祝贺动物们取得的成就,并且宣布,这个风车将命名为拿破仑风车。

两天以后,动物又被召集到谷仓开一次特别会议。拿破仑在会上宣布,他已经把一堆木料出售给弗里德利克,而且弗里德利克的马车从第二天起就要来运木料了。动物们听了这个消息,简直吃惊得目瞪口呆。在整个这段时间内,拿破仑似乎一直同皮尔京顿维持着友好的关系,实际上他却同弗里德利克达成秘密协议了。

同狸林农场的一切关系完全中断了;含有侮辱性的信件一封封地送往皮尔京顿那里。鸽子们被告知今后要避开狭地农场,他们的“消灭弗里德利克”口号也要改成“消灭皮尔京顿”。拿破仑同时还向全体动物保证说,动物农场面临侵袭的谣传纯属无稽之谈,而关于弗里德利克残忍虐待自己牲畜的那些传说也过于夸大了。所有这些谣言多半是雪球和他的喽罗们编造的。现在看起来,雪球并没有藏在狭地农场,事实上,他这辈子一次也没有去过那里。目前他正住在——据说过得相当奢侈——狸林农场,实际上这几年他一直是由皮尔京顿出钱供养着的。

所有的猪对拿破仑的足智多谋都乐得心花怒放;表面装作对皮尔京顿亲密友好,这样他就迫使弗里德利克把购价提高了十二镑。但是拿破仑真正的卓越见识,尖嗓说,还不表现在这里。拿破仑对谁都不信任,这才是他的过人之处。弗里德利克想用一种叫支票的东西支付购买木材的货款。支票看来不过是一张纸,只不过上面写着付款的诺言。拿破仑才不上这个当呢!他要求在运走木料之前就先拿到手一张张五镑的真正钞票。弗里德利克已经把款付清了。他付的款正好够为风车购买机器。

在这期间,木料正以飞快的速度运走。当木料全部运完以后,动物们又被召集起来,到谷仓里开了一次特别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叫他们见识一下弗里德利克拿来的钞票。拿破仑佩戴着两枚勋章,笑逐颜开,卧在高台上的一堆稻草上,钱就放在身旁,一沓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从厨房里拿来的一只磁盘里。动物们缓慢地鱼贯走过,个个把钞票看个仔细。轮到拳击手的时候,他伸过鼻子嗅了嗅,那一沓薄薄的白玩艺儿在他呼出的气息里抖动着作响。

三天以后发生了一场极其可怕的騷乱。温佩尔脸色惨白,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他把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扔就径直闯进农场的住宅里。接着从拿破仑的住宅里就传出一阵气急败坏的愤怒的吼叫一声。发生了的事很快就像野火一样在农场里传遍。弗里德利克使用的是赝币!他白白把木料弄走了!

拿破仑马上把动物们召集在一起,以极其可怕的声音宣布了弗里德利克死刑。如果把弗里德利克捉住的话,他说,就要活活把他煮死。同时拿破仑还警告动物们说,在这件背信弃义的举动后,必须提防弗里德利克还要干出更坏的事来。他同手下的人可能随时发动蓄谋已久的进攻。所有通向农场的路口都布置了警哨。另外,四只鸽子被派往狸林农场递交了一封和解性的函件,希望和皮尔京顿重修旧好。

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进攻就开始了。动物们正在吃早饭,这时站岗的哨兵飞快跑来,报告弗里德利克带着一批人已经打进五条横木的大门了。动物们勇猛地外出迎击,但是这一次他们可不能像上次牛棚战役那样容容易易地就把进袭者击溃了。进犯的人一共十五个,带着六条槍。他们刚刚走进五十码的距离,马上就开了火。动物们无法抵拒火药的威力和打到身上疼痛不堪的小弹粒,不顾拿破仑和拳击手拼命鼓舞士气,还是败下阵来。有几个动物刚刚上阵就已经受伤。动物们纷纷逃进棚窝里躲避,小心翼翼地从墙缝和木板的疤孔里向外窥视着。整个宽广的牧场连同风车全都落在敌人手里。这时候连拿破仑也不知所措了。他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尾巴僵直地抽搐着。他的目光满怀期望地转向狸林农场。如果皮尔京顿这时能带着人来帮助他们,或许这场战斗还不至于失败。但就在这个时候,前一天派出去的四只鸽子飞回来了,其中一只带来了皮尔京顿送来的一张纸片。纸上写着四个大字:“自作自受!”这时,弗里德利克一伙人已经停在风车四周,动物们看着他们,惊恐不安地低声呼叫着。只见敌人的队伍里有两个人拿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锤。他们正准备把风车的墙砸塌。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41: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一封含有侮辱性的信件

“办不到的,”拿破仑喊道,“我们的墙砌得很厚,他们就是砸一个星期也砸不塌。不要怕,同志们!”

但是本杰明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敌人如何行动。两个拿钢钎和铁锤的人正在风车的墙上打孔。本杰明不慌不忙地点了点他的长嘴巴,好像对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感到有趣似的。

“我早就料到了,”他说,“你们没看见他们在做什么吗?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把一包炸药塞进孔里去了。”

动物吓得魂飞魄散,但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现在已经不能冒险从房子里隐藏的地方冲出去了。几分钟后,他们看到外面的人四下散开,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鸽子高飞到空中去,除了拿破仑外,所有的动物都趴倒在地上,藏起脸来。等他们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们看见原来风车矗立的地方正笼罩着一大团黑色烟云。微风逐渐把烟云吹散。风车已经荡然无存了!

这一惨景叫动物们又变得勇敢起来。几分钟以前他们还埋在恐惧、绝望的情绪里,现在敌人的恶毒、卑鄙行径把他们激怒,叫他们什么都不惧怕了。他们高声喊着复仇的口号,不需谁下命令就一齐向敌人冲去。尽管子弹像冰雹一样在头上呼啸,他们也毫不畏缩。这是一场野蛮、残酷的战斗。人们不停地向动物开火,当动物逼近的时候他们就用棍棒抽打,用厚重的靴子踢。一头牛、三只羊和两只鹅当场就死于非命;几乎没有一个动物没有负伤的。甚至在队伍后边指挥战斗的拿破仑尾巴尖也被一粒子弹削掉了皮。但是人们也并不是没有伤亡。三个人的头被拳击手的蹄子踢破,另一个人被一头牛用犄角捅破肚子,还有一个人的裤子差点儿叫本杰明和蓝铃花扯掉。拿破仑命令他的九条狗借树篱掩护迂回过去。当九条狗突然出现在人们的侧翼,狰狞可怖地吼叫起来的时候,这一伙人一下子被吓坏了。他们发现,自己眼看就要被动物包围了。弗里德利克向手下人大喊,趁着现在还有退路,赶快逃走。于是一眨眼的工夫,这伙怯懦的家伙就都开始逃命了。动物们一直把他们追到田野的尽头,在他们从带刺树篱的空隙往外钻的时候,还被动物们从后边踢了几脚。

动物们胜利了,但是他们个个疲惫不堪,鲜血淋漓。他们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回农场。看到阵亡同志的尸体横卧在草地上,很多动物都伤心地落下泪来。在风车一度矗立的地方他们凄然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风车真的没有了。他们成年累月的劳动成果现在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就连地基也有一半被炸坏了。如果再建,他们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利用倒塌下来的石头,因为这次石头都被炸飞了。爆炸的气浪已经把石头抛到几百码外的地方,看着倒好像这里从未建造过风车似的。

当动物们走近农场的时候,战斗中不知为什么一直没露面的尖嗓突然跳跳蹦蹦地向他们跑过来。尖嗓摇摆着尾巴,一脸洋洋得意的神情。这时动物们听到了从农场建筑物那边传来了那只用作礼炮的槍响了。

“这是为什么?”

“庆祝我们的胜利啊!”尖嗓喊道。

“什么胜利?”拳击手说。他的膝盖正在流血,丢了一只铁掌,蹄子绽裂,后腿至少中了一打小铅弹。

“什么胜利,同志?我们不是把敌人从我们的土地上,从我们动物农场神圣的领土上赶走了吗?”

“但是他们已经把咱们的风车炸毁了。这是我们劳动了两年才建造起来的呀。”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再建造一个。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建造六个。同志,你并没有认识到我们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我们踏在上面的这块土地刚才已经被敌人占领了。现在,感谢拿破仑同志的领导,我们又把它夺回来了,一寸土地也没有失掉!”

“我们夺回来的土地是我们一向就有的。”拳击手说。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尖嗓说。

动物们一瘸一拐地走回院子里。打进拳击手后腿皮肤里的小弹丸叫他痛得钻心。他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必须从基础上重建风车的沉重劳动,而且在思想中他已经开始发奋,准备为此大干一番了。但是这时他第一次想到自己已经十一岁,他的强健膂力或许今非昔比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44: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不要怕,同志们!

但是当动物们看到绿色的旗帜飘扬起来,再次听见槍鸣——一共放了七槍又听到拿破仑发表演说,祝贺他们英勇行为时,他们还是觉得自己确实取得了巨大胜利。他们为战死的动物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拳击手和苜蓿拉着一辆平板车当作灵车,拿破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庆祝会连着开了两整天。大家唱歌,演说,放了更多的礼炮。每个动物都领到一只苹果作为特别奖赏,每只家禽都得到两盎司谷粒,每条狗得到三块硬饼干。这次战斗被定名为风车战役。拿破仑为此创设了一枚新勋章——绿旗勋章,并且已经授予了自己。在一片欢天喜地中,那件假钞票的倒霉事件已被忘在脑后了。

庆祝会过后几天,农场里的猪在住宅的地窖里偶然发现一木箱威士忌酒。在他们刚刚占据这所住房时,这箱酒没有被注意到。这天晚上从住房里传出阵阵聒噪的歌声。令动物们吃惊的是,他们竟也听见了《英格兰牲畜之歌》的曲调。大约九点半钟的时候,大家清清楚楚地看到拿破仑戴着琼斯先生当年戴过的圆顶旧礼帽从住房后门钻出来,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一圈,又消失在住宅里。第二天早上,住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没有一口猪从里面露头。直到将近九点钟的时候尖嗓才走出来。他的脚步迟缓,神情沮丧,目光呆滞,尾巴一点力气也没有地耷一拉着,看样子病得非常厉害。他把动物们召集到一起说,他要告诉大家一件沉痛的消息:拿破仑病危了!

动物们发出一阵悲痛的号叫声。农场住宅的几扇门外铺上了稻草,动物们走路时蹑着脚,生怕弄出声响。个个眼睛满含泪水,互相探问:万一领袖离开了他们,该如何是好啊?有谣言说,雪球企图在拿破仑饮食里下毒的陰谋,还是得逞了。十一点钟,尖嗓又走出来发布第二个公告。拿破仑同志临终前作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宣布一道庄严法令:饮酒者必处极刑。

但是到了傍晚,拿破仑的病情似乎有些好转。次日清晨,尖嗓告诉大家,领袖正在很快地康复。这一天晚上,拿破仑就重新开始工作了。第二天,动物们听说,拿破仑指派温佩尔到威灵顿去购买一些有关酿造和蒸馏的小册子。一个星期以后,拿破仑下令,那块位于果园外边本来准备为丧失劳动能力的动物留作草场的小牧场现在要翻耕了。动物们被告知,这块地的牧草已经枯竭,必须重新撒籽。但是没过多久,动物就听说拿破仑这次准备用这块地种植大麦。

大约就在这一期间,发生了一件动物们几乎无法理解的事情。一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院子里传出一声巨响,动物们急忙跑出去查看。这一天月光明亮,动物发现大谷仓的一端山墙墙脚,也就是写着七戒那面山墙下面,一架梯子断成两截。尖嗓似乎一时晕了过去,正趴在梯子旁边。在他身旁还扔着一盏灯、一支油漆刷子和一罐打翻了的白漆。几条狗立刻把尖嗓围起来,等他能站起来走路的时候,很快就把他护送回农场的住宅里。动物们谁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本杰明颇有领会地点了点头。他似乎了解了内情,但却什么也不想说。
几天以后,穆瑞尔在为自己读那七条戒律的时候,又发现其中有一条动物过去记错了。他们本以为第五条戒律是“一切动物都不许喝酒”;他们忘记了上面还有两个字。这条戒律是:“一切动物都不许喝酒过量。”

拳击手蹄子劈裂,很久一直没有痊愈。在庆祝活动结束后的第二天,动物们就已开始了风车的重建工作。拳击手连一天也不肯休息就投入了劳动。他在暗中发誓,绝不叫其他动物觉察,自己在忍痛工作。只有到了晚上,他才私下对苜蓿说,他的蹄掌实在疼得厉害。苜蓿把一些草药嚼烂,敷在他的伤口上。她和本杰明都劝他干活儿别那么卖命了。“马的肺是禁不住永远这么干活儿的。”苜蓿对他说。但是拳击手根本不听。他说,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在到达退休年龄以前能够见到风车顺利建造起来。

开始的时候,当动物农场最初制定庄园法规时,把马和猪的退休年龄定在十二岁,牛十四岁,狗九岁,羊七岁,鸡同鹅五岁。此外,退休后不同动物所得的老年抚恤金也都做了规定。直到这时,还没有哪个动物退休靠抚恤过活,但最近一段时间动物们却越来越热烈地讨论起退休的问题来。果园一侧的一小块地既然已经用来种植大麦,所以大家传说,大草场的一角将被圈起来作为年老体衰的动物啃吃青草的场地。据说,马的养老津贴是一天五磅谷物,冬季每天十五磅干草,节日还可能另加一根胡萝卜或一只苹果。到了明年,一过夏天,拳击手的十二岁生日就要到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46: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拳击手的十二岁生日

这一时期,动物们的生活异常艰苦。这一年冬天像去年一样寒冷,而谷物却更短少。除了猪和狗的口粮未变外,其他动物的食物定额又一次降低了。尖嗓解释说,在粮食定量上不加区分地平等划一是违反动物主义原则的。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毫无困难地向其他动物证明,不论表面现象如何,实际上他们的粮食一点儿也不短缺。当然了,目前调整(尖嗓永远说“调整”而不说“降低”)一下定量还是必要的,但与琼斯时代相比,生活的改善是巨大的。尖嗓接着就用刺耳的声音很快地读了一大串数字,非常细致地为动物们证明,比起琼斯时代他们占有更多燕麦,更多干草,更多胡萝卜,他们的工作时间已经减少,饮水的质量有很大提高,他们活的寿命更长,幼仔成活率也很高,他们的圈棚里铺上了更多稻草,跳蚤也比从前少多了。

尖嗓说的这一套,动物们都深信不疑。说老实话,琼斯本人和琼斯所代表的一切这时差不多已经都从动物的记忆里逐渐消失了。他们知道,当前的日子又辛苦又拮据,总是吃不饱,总是受冻,只要不是睡觉的时间,一天到晚都在劳动。但过去的日子毫无疑问比现在更坏。他们愿意相信这些。再说,当初他们是奴隶,而今天他们自由了。这是本质上的不同。尖嗓自然没有忘记指出这一点。

现在农场要喂养的牲口数目比以前增加了许多。秋天,四口母猪差不多同时下了崽,一共生了三十一头小猪。这些猪崽都是黑白花的;既然拿破仑是农场里的唯一种猪,这些猪崽是谁的后代也就毋庸推测了。过了不久,动物们被告知,等到购买了砖瓦和木料以后,在庄园的花园里就要盖一间教室。目前小猪暂由拿破仑亲自教育,在住宅的厨房里授课。小猪在花园里游戏运动,不许同其他小动物嬉戏。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农场又制定了一条规则:当一头猪同任何别的动物在路上碰头的时候,别的动物必须站到路边。另外就是,所有的猪,不论任何等级,在星期日都有权利在尾巴上系一条绿色飘带。

这一年农场的收成是比较成功的,但却缺乏现金。建造学校课堂须要购买砖、沙和石灰。为了以后添置风车的机械也必须从现在起就开始积累资金。此外,还要购买房舍照明用的灯油和蜡烛,拿破仑自己食用的糖块(他禁止别的猪吃糖,理由是吃糖会使他们发胖),农场经常要补充的工具、钉子、绳索、煤、铁丝、铁块、狗食饼干等等。一垛干草和收获的一部分马铃薯已经卖出去,原定的出售鸡蛋合同每周供应数目增加到六百枚,因之这一年孵出小鸡后鸡的总数仅仅能维持原来的水平。动物的口粮十二月已经减了一次,次年二月又一次降低。为了节省灯油,棚窝里晚上已经禁止点灯了。但是猪的日子好像过得仍然很舒服,不说别的,他们的体重都在不断增加。

二月底的一天下午,一股动物们从来没闻到过的令人馋涎欲滴的浓浓香味从小酿酒房飘到大院来。这间酿酒房位于琼斯住房的厨房后边,在琼斯时代就已经停止使用了。有的动物说,这是煮大麦糊的气味。动物们贪婪地闻着阵阵香味,猜测是不是正在为他们准备一顿热乎乎的大麦糊。但是热麦糊他们并没吃到。第二天动物被告知说,今后所有的大麦都供猪专用。不久,消息仍然透露出来了。原来从这时起每头猪每天可以得到半品脱啤酒,拿破仑的啤酒定量则是一加仑,每次都用德比生产的王冠牌大汤碗盛给他。

动物农场尽管动物们要忍受各种困苦,但同过去相比,他们今天的生活有了更大的尊严,这就部分抵消了他们受的艰辛。农场里有了更多的歌声,更多的演说,也举行了更多的游行集会。

拿破仑下令,动物们每星期都要举行一次所谓的“自发式的游行集会”,目的在于庆祝动物农场的各种斗争与胜利。在指定的游行时间,动物们都要放下手里的活儿,在农场的界限内一圈圈地列队走步。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接着是马,接着是牛,再以后是羊同家禽。狗走在游行队伍的两侧。走在大队动物的最前面的是拿破仑的那只黑公鸡。拳击手同苜蓿总是横抬着那面画着兽蹄和兽角的绿色旗帜。旗帜上今天又添了一行字“拿破仑同志万岁!”

游行完毕以后,就要朗诵歌颂拿破仑的诗句。之后尖嗓发表演讲,详细列举最近一段时间粮食增产的数字。有时候还要鸣一声礼炮。绵羊对参加自发式游行集会热情最高,如果有的动物对这种游行发出怨言(当猪狗都不在跟前的时候,个别动物还是要发发牢騷的),抱怨游行是浪费时间,要他们在寒冷中站大半天,这时绵羊就大声高叫“四条腿好,两条腿坏!”把怨声压下去。但是,总的来说,动物们还是喜欢这种庆祝仪式的。他们需要时不时地被提醒,自己已经成为真正的主人,所作的工作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些话对动物来说是很大的安慰。就这样,在嘹亮的歌声中,在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里,再加上尖嗓罗列的增产数字,礼炮轰鸣,公鸡啼叫,旗帜招展,动物们倒也真会忘记他们的肚子还空着,至少暂时把饥肠辘辘抛到脑后去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51: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生活有了更大的尊严

四月里,动物农场宣布成立共和国了。建立共和国就必须选举总统。总统候选人只有一个——拿破仑。他自然得到全体动物的选票,当上了总统。也就在拿破仑被选作总统的这一天,有消息传出说,最近又发现了新材料,揭露了雪球勾结琼斯的更多细节。看来雪球并不像动物们过去想像的,只是陰谋挫败牛棚战役,而是公开站在琼斯一边,同动物们进行战斗。实际情况是,在这次战役中是他率领人类侵略军发动进攻的。他高呼“人类万岁!”的口号带头冲锋陷阵。少数动物在记忆中看到过的雪球脊背上的伤痕实际上是拿破仑用巨齿咬伤的。

夏天过了一半的时候,摩西在销声匿迹几年之后,突然又在农场里出现了。与过去相比,他的变化不大。他仍然像从前似的任何劳动也不参加,继续高唱糖果山的老调。摩西栖在一个树桩上,扑扇着黑翅膀。只要有动物愿意听,他一谈就谈个把钟头。“同志们,在那上边,”他煞有介事地说,一边用他的嘴指着天空,“在那上边,就在你们能够看到的那块黑云的另一边,就是糖果山。咱们可怜的动物有一天将不用再干苦活儿,咱们都将永远在那个幸福的国土里安歇!”摩西甚至宣称,有一次他飞得很高,曾经去过那里,亲眼看到过那上边的四季常青的苜蓿地和挂着亚麻子饼同糖块的树篱。

有不少动物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这些动物想到他们当前的生活饥苦难熬,在另一个地方确实应该存在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但有一件难以判断的事是,那些猪对摩西是什么态度呢?所有的猪都轻蔑地不屑说,摩西的糖果山故事是编造的谎言,但他们却又允许他留在农庄里,不参加劳动,每天还领取四分之一品脱的啤酒津贴。

拳击手的蹄子痊愈以后干活儿比过去更加卖力。其实每个动物这一年干活都跟奴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例常的农活和重修风车之外,他们还要给新生的小猪盖校舍。这项工程从三月份就开始了。由于吃不饱肚子,劳动时间又过长,动物实在无法忍受。但是拳击手却从来没有松懈过。他在言语同行动上,从来没有流露出自己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只是从形态上才看出他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的皮毛不像过去那样光泽闪闪,他的巨大的后胯也好像抽缩了。别的动物都说,等春天长出牧草以后,拳击手就会强健如初了。但是春草生长出来,拳击手却仍然没有肥壮起来。有时候他走在斜坡上往采石场顶端拖一块巨石,他必须绷紧全身肌肉才能拖住那沉重的石头。看来支撑住他使他没有卧倒在地上的只剩下他的意志力量了。只见他的嘴唇索索抖动着,似乎仍在默念自己的格言:“我要更努力工作!”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这几个字的声音了。苜蓿和本杰明再一次警告他要注意身一体,但拳击手却根本不听。他的十二岁生日很快就要到了。只要在他开始领抚恤金之前,能见到积累起大量石块他就心满意足,其他任何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夏天的一个黄昏,农场里突然传说,拳击手出事了。当时他不在马厩,又到风车工地拉石头去了。但这次传闻并不是无中生有。拳击手真的出事了。几分钟以后两只鸽子匆忙飞回来,带来的消息是:“拳击手倒下了!他侧卧在地上,起不来了!”

农场里大约有一半动物急急忙忙地向屹立着风车的小山丘跑去。只见拳击手倒在地上,身一子卡在两根车辕中间。他挺着脖子,却无法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已经迟滞,腰身被汗水浸湿,皮毛粘连在一起,一小道鲜血从嘴里流出来。苜蓿在他身旁跪下。

“拳击手,”她喊道,“你觉得怎么样?”

“是我的肺出了毛病。”拳击手声音微弱地说,“没关系,我想就是没有我你们也一样能把风车建好。石头已经搬来够多的了。反正我再干也不过干一个月。说老实话,我一直盼望着退休。本杰明年纪或许也够岁数了,他们会让他同我一起退休,给我做个伴儿呢。”

“咱们得马上去叫他们来帮忙,”苜蓿说,“快,谁跑去告诉尖嗓一声,说这里出事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5:55: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动物农场宣布成立共和国

其他动物都立刻跑回住宅去告诉尖嗓这个消息。只有苜蓿留下来没有走,另外还有本杰明。他卧在拳击手身旁,默默无言地用自己的长尾巴给他轰苍蝇。过了大约一刻钟,尖嗓跑来了,满脸流露着同情和关怀。他劝动物们说,拿破仑同志听到农场里一位最忠诚的劳动者发生不幸的消息极其悲痛。他正在做安排,准备把拳击手送到威灵顿的医院去治疗。动物们对此感到有些不安。除了茉莉和雪球外,还没有任何动物离开过农场呢。他们不愿意见到一位生病的同志落到人类手中。但是尖嗓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说服了。他说,把拳击手送到威灵顿兽医那里,会比留在农场得到更有效的治疗。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当拳击手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一点儿以后,他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马厩。这时苜蓿和本杰明已经用稻草为他铺好了软软的床铺了。

以后两天,拳击手一直卧在马厩里。农场里的猪送来从浴室的药柜里找到的一大瓶粉红色药水,苜蓿每天饭后都叫拳击手服用两次这种药。到了晚上,她躺在拳击手的厩舍里同他聊天,而本杰明则在一旁为他驱赶苍蝇。拳击手说,对这次发生的事他并没有感到难过。如果身体恢复得好,他还可以再活三年。他盼望着退休以后能在大牧场的一角度过安静的晚年。那将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享受闲暇。他可以进行学习,提高自己的智力。他说,他准备在一生最后的日子里学会另外二十二个字母。

但是本杰明和苜蓿只能在干完活儿以后给拳击手做伴,而一辆运货的大马车却在白天他们干活的时候就把拳击手拉走了。动物们这一天正在一口猪的监督下在胡萝卜地里锄草。突然,他们吃惊地看到本杰明从农场住房方向飞快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扯直了嗓子喊叫。这还是动物们第一次看见本杰明这样激动,而且,说实在的,也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本杰明这样拼命奔跑。“快点,快点!”本杰明喊道,“快点儿来!他们正要把拳击手弄走呢!”动物们不等监督他们的猪下命令便撂下手里的活儿,急忙向农场的棚舍跑去。一点儿不错,院子里正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带货柜的马车,车门已经关紧。马车车身上写着一些什么字,坐在赶车的位子上的是一个相貌狡猾的家伙,带着一顶低顶的圆礼帽。厩舍里已经不见拳击手的踪影了。

动物们围着运货的马车大声叫喊:“再见,拳击手!再见啦!”

“傻瓜!傻瓜!”本杰明在这伙动物周围又蹿又跳,一边用他的小蹄子在地上踢打着一边喊:“真是一群傻瓜!你们就没看到马车上写的是什么字吗?”

动物们停止叫喊,出现了暂时的宁静。穆瑞尔开始拼读车身上的字,但是本杰明把她扯到一边,在一片沉寂中他读道:

“‘阿尔弗里德·西蒙兹,威灵顿屠马人兼熬胶工。经销皮革、马肉和骨粉,并供应犬舍。’你们难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要把拳击手拉到屠宰场去啦!”

动物们迸发出一阵恐惧的叫喊。就在这个时候,赶马车的人把手中的鞭子一挥,驾车的马一溜小跑,已经把车拉出了院子。动物们跟在车后边,力竭声嘶地喊叫起来。苜蓿挤到所有动物前面。马车这时已经加快速度,苜蓿也拼命迈动她那粗大的四条腿,尽力把步伐加快。“拳击手!”她喊道,“拳击手!拳击手!拳击手!”就在这个时候,拳击手好像听到外面的叫嚣,从货车背后的小窗户后面探出他那鼻子上生着一道白条的面孔来。

“拳击手!”苜蓿惊惧万分地喊道,“拳击手!出来!快点出来!他们要拉你去送死啊!”

所有的动物也都跟着大喊大叫:“出来,拳击手,快点出来啊!”但是运货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把一伙动物抛在后面了。谁也说不准拳击手是否听懂苜蓿对他说的话。但是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脸已经从窗口消失了,接着货车里面传出马蹄踢打板壁的巨大轰鸣声。拳击手正在拼命从马车里挣脱出来。如果在过去,他只要扬起巨蹄,几脚就能把货车像个火柴盒似的踢碎。但是可惜啊,他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力气啦。又过了一会儿,车棚里的踢打声越来越弱,最后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动物们气急败坏地向两匹驾辕的马哀求,叫他们把车停下来。“同志,同志!”他们喊道,“请不要把你们的亲兄弟送去屠宰吧!”可这两个愚笨的畜牲,冥顽无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相反的,他们抿起耳朵,越跑越快了。拳击手的脸再也没有从窗户后面显露。有的动物想跑到车前边把五根栏木的大门关住,可惜已经太迟了。一眨眼工夫,货车已经冲出大门外,迅速消失在大路上。拳击手从此就无影无踪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6:00: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拳击手的临终时刻

三天以后,动物们被告知,尽管威灵顿医院对他作了精心的治疗,他还是病逝了。这个消息是尖嗓通知大家的。他说,拳击手临终时刻,他一直守在病床边。

“这是我见过的最叫我感动的景象了!”尖嗓抬起一只蹄子,抹去脸上的一滴眼泪说,“我守在他的床边,直到他咽了气。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经虚弱得讲不出话来。他在我耳边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风车重新建成。‘前进啊,同志们!’他嘶哑地说,‘以造反的名义向前进!动物农场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就是拳击手同志最后说的几句话,同志们!”

说到这里,尖嗓的脸色突然变了。他首先沉默了一会儿,又用两只小眼睛猜疑地左右扫视了一遍,才接着往下说。

他说,据他所知,在拳击手被送走的时候曾经流传过一个愚蠢而恶毒的谣言。有的动物说他们看到运走拳击手的货车上写着“屠宰场”字样,因之匆忙作出结论,认为拳击手是送去被屠杀了。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尖嗓说,居然有这种愚蠢透顶的动物。尖嗓越说越气,一面甩动着尾巴,一面左蹿右跳。他尖声大叫:动物们居然这样不了解他们敬爱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这件事解释起来其实也非常简单。运货的马车原来是一个屠宰商的财产,后来被兽医买去,还没有来得及把车上的旧名称涂掉。误会就是由此引起的。

动物们听了尖嗓这番解释,都松了一口气。这以后,尖嗓又继续描述了一些拳击手临终的细节:他受到如何关怀备至的疗理,拿破仑如何慷慨大度地支付巨额医药费用等等。动物们听了这一番叙述,心中最后的一些疑虑也都消失了。想到拳击手是在幸福中死去的,他们对失去这样一个同志就不那么悲痛了。

下一周星期日上午的动物集会,拿破仑也出席了。他为悼念拳击手的逝世发表了一篇简短的演说。他说,虽然他未能把他们已经亡故的同志的遗体运回来,在农场安葬,但他已做了指示,用农场花园中的月桂树枝编制了一个大花圈,运送过去安放在拳击手的墓上。另外,再过几天,农场的猪还准备举行一次追悼一性一的宴会。拿破仑最后以再次引证拳击手生前最爱说的两句话——“我要更努力工作”和“拿破仑同志永远是正确的”结束了他的发言。每个动物最好也把这两句话当作自己的座名铭,他说。

在预定举行纪念性宴会的那一天,一辆杂货商的货车从威灵顿驶来,把一个大木箱送交农场的住宅。这天晚上农场住宅响起震耳欲聋的歌声,接着又传来阵阵喧哗吵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直到大约十一点钟左右,在一阵打破玻璃的哗哗啦啦的巨响中,住宅中的喧嚣才停止。第二天直到中午,住宅里一丝动静也没有。流传着一种谣言:猪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笔钱,又给自己买了一箱威士忌酒。

年复一年地流逝。四时更迭,岁月交替,很多寿命短促的动物都已死去。终于到了这样一天,除了苜蓿,本杰明,乌鸦摩西和一些猪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动物还记得造反前的那个时代了。

山羊穆瑞尔已经不在了。蓝铃花、杰西和品彻尔三条狗也都死了。琼斯也告别了人世;他是死在本郡另一地区的一座酗酒流浪汉收容所里的。雪球已经被忘记了。拳击手同样也被忘记了,只除了少数几个当年同他熟识的动物。苜蓿已经老了。她体形变得肥胖,关节僵硬,而且双目总是泪水模糊。两年前她就应该退休了,但事实上还从来没有一个动物真的退休过。过去曾谈论过把牧场一角拨出来当作超龄动物的憩息地,这件事早被搁在一边了。拿破仑现在已经成了一只体重三百多磅的大公猪。尖嗓也发了福,胖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有毛驴本杰明还同过去的样子差不多,只不过鼻尖和嘴巴上的毛更加灰白了一点儿。从拳击手死了以后,他的性格更加孤僻,一句话也不爱说。

农场里的动物自然也增加了不少,只不过并没有像早年预料得那么多。很多动物虽然是在农场里出生的,但是对他们来说,过去那场造反只是口头传下来的一件模糊的往事。另外也有的动物是从外面买过来的,在到农场以前他们根本没听说过造反的事。除了苜蓿以外,农场现在还有三匹马,个个健壮、勤奋,都是很好的同志。只不过这三匹马都很愚笨。事实证明,他们中没有一个能认识B以后的字母。关于造反同动物主义原则,别人怎么对他们说,他们就怎么相信。特别是苜蓿说的,他们更是深信不疑,因为他们对苜蓿几乎是怀着孝敬之心那样尊重。但是苜蓿说的话他们究竟能理解多少,那就很可怀疑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6:03: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农场欣欣向荣的景象

同过去比起来,农场现在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切显得更加井井有条。他们从皮尔京顿手里添置了两块地,土地面积更加扩大了。风车最后终于建成,所以农场已经添置了一台打谷机和一台干草码垛机。另外,又加建了不少新房子。温佩尔也给自己添置了一辆双轮小马车。但是建成的风车并没有用来发电,只用作带动碾谷机。这倒给农场带来一笔很大的收入。动物们又开始辛苦劳动,在建立第二架风车。据说,这架风车一旦建成,就要安装发电机组了。雪球当年曾叫动物们梦想过一种极为舒适的生活:住房里安上电灯和冷、热水装置,每周工作三天,现在这个梦想已经不再谈起了。拿破仑指责这种想法背离了动物主义精神。真正的幸福,拿破仑说,在于勤劳的工作和俭朴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农场看起来好像越来越富,但动物们的生活却一点儿也没有富裕起来。当然了,猪和狗两种动物是例外。也许部分原因在于猪和狗的数量太多了。这并不是说,这两类动物不劳动——不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劳动。正像尖嗓从来就不知疲倦地解释的那样,农场的监督与组织工作实在无穷无尽,其中大部分属于其他动物由于知识贫乏而无法理解的一类。尖嗓曾向动物们举了一些例子说明。比如说,猪每天的大量劳动都是用于处理一些所谓“档案”、“报告”、“会议记录”、“备忘录”等等神秘的事务。这些事都是一页页很大的纸,需要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等字写满了以后,就立刻在火炉里焚毁。尖嗓说,这类事对农场的福利是至关重要的。话是这样说,猪和狗并不参加生产食物的劳动却是事实,而他们的数量又如此之多,食欲又永远那么好。

讲到其他的动物,他们自己心里有数,生活还一直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有改善。他们几乎永远处在饥饿中,晚上仍然睡在稻草上。他们从池塘里饮水,在地里干活。冬天他们要挨冻,夏天受蚊蝇騷扰。少数年纪大的动物有时候也绞尽脑汁,拼命从模糊的记忆里追忆一些往事,想弄清楚最初造反,琼斯刚刚被赶走的时候,那时的日子过得比现在是好是坏。但是他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们想不出什么事可以用来同目前生活相比的。除了尖嗓列举的无一不在证明情况越来越好的一串串数字外,别的任何依据他们都没有了。所以动物们发现,这个问题他们是无法解决的。再说,他们现在也没有时间考虑这样的问题。只有老本杰明声称他对自己漫长的一生中的任何小事都记得住,他知道生活过去并不比现在好许多,也不比现在差多少。同样地,将来的生活好也不会太好,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认为饥饿、辛劳、失望是生活的永不改变的规律。

虽然如此,动物们却总是怀着希望。更重要的是,身为动物农场的成员,他们从来也没有失去这一身份带给他们的光荣感和优越感。这是全国——整个英伦三岛——范围内唯一由动物占有,并由动物自己管理的农场。所有的动物,即使是最幼小的或者是从方圆十英里、二十英里内弄来的新成员,没有一个不认为这简直是个奇迹。当他们听到礼炮轰鸣,看见自己的绿旗在旗杆顶上飘扬的时候,他们的心中就洋溢起无法抑制的自豪感。于是谈话的内容就总是转到过去那一英雄时代,场主琼斯如何被赶走,“七戒”怎么题写到墙头,以及人类入侵者被击败的伟大战役等等。这些光荣的旧梦永远珍存在他们的心中。老上校曾经预言,未来将建立一个动物共和国,那时候英国的绿色田野将不再受人类践踏。这一预言动物们仍然深信不疑。这一天一定会来到的。或许不会来得太快,或许在他们有生之年看不到这一天,但它肯定要来的。甚至《英格兰牲畜之歌》可能在这里、那里还有动物在偷偷地哼唱,因为农场的每个动物都熟悉这支歌,这是事实,尽管没有哪个动物现在敢高声歌唱这支曲子了。动物们的生活可能非常艰苦,他们的那些希望也没有完全实现,但他们还是感觉到自己不同于其他动物。如果说他们吃不饱,那并不是由于残暴的人类夺去了他们的口粮;如果说他们干活太苦,至少他们是为了自己。他们中谁也不用两条腿走路。没有哪个动物称呼另外动物“老爷”。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6:07: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动物和人首次平等地聚会

初夏的一天,尖嗓把农场里的绵羊领走,叫他们跟着他到农场另一端的一块长满了桦树小树苗的荒地上。在尖嗓的监督下,绵羊在那里呆了一整天,啃吃树叶。到了傍晚,尖嗓独自回到农场的住宅,因为这时天气暖和,所以他叫绵羊就留在那块地里过夜。就这样,绵羊在那里一直呆了一个星期。这期间别的动物谁都没看到过他们。尖嗓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同羊在一起。他说,他在教他们唱一首新歌,需要不受别的动物打扰。

在绵羊回来以后不久,一个宁静的黄昏,动物们已经干完活,正朝着农场的住处往回走,这时他们听见场院里传来一匹马的恐惧的嘶鸣声。动物们吓得停住了脚步。他们听见的是苜蓿的嘶叫一声。接着,她又恐惧地鸣叫了一声。动物们急忙往回跑,闯进院子。这时他们都看见了苜蓿看到的景象。

一头猪正站着用两条后腿走路。

不错,是一头猪,那是尖嗓。他走得很笨拙,好像还不怎么习惯用这样的姿势支撑自己笨重的身躯。但是他已经学会了完全保持身体平衡;他正从院子的一头走向另一头。过了一会儿,从农场住宅的房门里走出来一长队猪,个个都用后腿走路。有的猪走得比其他的更好;有一两头猪走得不很稳,看起来很像拄着一根拐杖。但是每头猪都成功地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儿。最后,在几条狗的狺狺狂吠和黑公鸡的尖声啼叫中,拿破仑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他的身躯昂然挺立,傲慢的目光左右扫视,而几条大狗则蹦蹦跳跳地簇拥在他身旁。

拿破仑的一只前蹄夹着一根鞭子。

院子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动物们又惊又怕,相互抱成一团,呆呆地望着这一队用后腿站立在院子里慢慢兜圈的猪。世界仿佛颠倒过来了。当动物们从最初一阵震惊中逐渐缓醒过来以后,尽管他们对恶狗仍然心怀恐惧,尽管他们多年来已经养成逆来顺受的习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从不抱怨、从不评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可能发出抗议声音的。但正当他们要开口讲话的时候,突然间,仿佛有谁发出一个信号,所有的绵羊就齐声咩咩叫起来:

“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

震耳欲聋的咩咩声没有间歇地持续了五分钟。最后,当绵羊安静下来以后,时机已经过去,动物们再也无法表示抗议了,因为两条腿走路的猪这时都已回到农场的住宅里去了。

本杰明感觉到有谁用鼻子触了触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苜蓿。苜蓿的眼睛比过去更加昏花了。她没有讲话,只是轻轻地拽着本杰明的鬃毛,把他领到大谷仓的一头写着七戒的那堵墙前边。他俩在写着白字的柏油墙前站了一二分钟。

“我的眼力越来越不成了,”最后苜蓿说,“年轻的时候我就认不出墙上都写了些什么。但是现在我怎么觉得这上面的字跟以前不一样了?七戒还是过去那七条吗,本杰明?”

这次本杰明不等苜蓿多说就破了戒,主动读出来墙上写的字。墙上只写着一条戒规,其余什么都没有了。这一条是:

所有的动物都是平等的,
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既然这样,第二天监督动物劳动的猪都用前蹄捏着一杆鞭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再以后,动物们听说猪已经为自己购置了收音机,正准备安装电话,又订了《约翰牛》、《新闻荟萃》、《每日镜报》几份报纸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了。拿破仑叼着烟斗在花园里散步也好,甚至猪把琼斯先生的衣服从衣橱拿出来自己穿上也没叫别的动物吃惊。拿破仑自己就穿着黑外套和怪里怪气的猎裤,腿上绑着皮绑腿,在大庭广众露面。他最宠爱的母猪穿的是琼斯太太当年星期日才穿的波光闪闪的绸袍。

一个星期以后,一天下午,农场里进来几辆双轮小马车。邻近的几家农场主组成一个代表团被邀请来农场参观。客人们被带着到处走了一遍。他们对看到的事物,特别是那架风车,赞不绝口。代表团参观的时候,动物们正在萝卜地里除草。他们干得非常勤快,俯身地面,几乎连头都不抬。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对监督劳动的猪还是对参观者感到害怕。

这一天晚上,从农场主的住宅里传出来一阵阵哄笑和唱歌的声音。这种混杂的声响突然引起了动物们的好奇心。他们想弄清楚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知道,动物和人第一次平等地聚会在一起,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呢。大家不约而同地尽量不出声音向住宅的花园走去。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6:11: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普遍存在的一个劳工问题

走到门口,动物们又停住了,他们仍然有些胆怯。但是首蓿却满不在乎地领头走进花园。他们踮着脚走到住房跟前,个子大的动物便伸着脖子从餐厅的窗户外面往里看。只见围着长桌坐着五六个农场主和五六头地位最高的猪。坐在桌子顶端的荣誉席位上的是拿破仑。猪坐在椅子上显出一副舒适自在的样子。主客正在兴高采烈地玩牌。后来大伙儿把牌暂时停下来,为了互相祝酒。一个很大的酒罐在席上传递着,摆在桌上的一只只大酒杯又一次斟满了啤酒。没有谁注意到从窗外向里面探望的一张张惊奇的脸。

狸林农场场主皮尔京顿先生手里擎着大酒杯站起身来。他说他要请在座的诸位干杯。但在干杯之前,他感到必须先讲几句话。

他说,长期存在的猜疑和误解终于结束了。对他来说,这是一件称心如意的事,而且他相信对其他在座的来说也必然如此。过去有一段日子——虽然他自己和在座的任何一个都不赞成这种情绪——但过去的确有过一段日子,动物农场的可尊敬的主人们受到人类邻居——他不想用“敌视”这个词——或许应该说受到邻居们某种程度的猜疑吧。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幸的事件,流传过一些错误的概念。人们感到一个由猪当场主并管理的农场有些不正常,对于这一带地方会产生不安定的影响。有很多农场场主没有经过调查研究就认定在这样一个农场里会蔓延起一股恣睢放荡、违法乱纪的歪风。他们害怕这种风气会对自己的动物,甚至对手下的雇员,产生不良影响,因而感到紧张。但是所有这些疑虑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今天,他和他的几位朋友参观了动物农场,亲眼考察了农场的每一寸土地。他们看到的是什么呢?这里不仅生产措施是最先进的,而且纪律严明、秩序井然,任何一个地方的农场主都应该引为榜样。可以这样说:动物农场的下等动物比这一地区中任何动物干的活儿更多,消耗的口粮更少。他相信他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他同来这里参观的伙伴们今天在这里亲眼见到很多具有特色的事物。他们准备立刻就把这些优点引进自己农场里去。

皮尔京顿说,在结束他的讲话之前,他愿意再强调一次动物农场和它的邻里间已经产生并应长期持续下去的友好感情。在猪和人之间,过去没有过,也不应该有任何利害冲突。他们有共同的奋斗目标,也有共同的困难。劳工问题今天不就是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吗?谁都看出来了,皮尔京顿先生预备给大家讲一句事先已经准备好的俏皮话,但是话未出口,他自己就笑得乐不可支,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吭哧了半天,胖下巴上的几个肉楞憋得通红,最后才把这句话说出来:“如果说你们有一些下等动物要对付,我们也不得不同下层阶级作斗争!”这句妙趣横生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皮尔京顿先生再一次为他在动物农场看见的低定量食品、长时间劳动和毫不姑息的严格管理向猪表示祝贺。

最后他请求主客双方都站起来,看一看自己的酒杯是否都已斟满。“诸位先生,”皮尔京顿先生说,“诸位先生,让我们为动物农场的繁荣昌盛一起祝酒!”

餐厅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和顿足声。拿破仑乐得心花怒放。他离开自己的座位,绕过桌子,走到皮尔京顿先生面前同他碰了杯,然后他把拿在爪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当欢呼声平静下去以后,仍然站立着的拿破仑说,他也有几句话要说一下。

拿破仑每次讲话都不长,这次他发言同样也很简短,但他把谈话的要点说得非常明了。他说,他同样感到非常高兴,猜疑和误解的时代终于过去了。长期以来,流传着种种谣言——他有理由认为,谣言是恶毒的敌人有意散播的——污蔑他同他的同僚的观点具有某种颠覆的,甚至革命的思想,说他们图谋不轨,妄图扇动邻近几个农场里的动物叛上作乱。再没有什么比这些谣言更不符合事实了。不论是过去和现在,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和平环境中生活,同邻居建立正常的商务关系。他对负责管理的这个农场感到荣幸,他补充说,是一个合作性质的企业。保存在他手头的房地产契据是猪的共同所有。

他说,他相信过去的那些猜疑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不久前农场在处理例行事务中仍然进行了某些改革,以便增强同邻居们的相互信任。过去,农场的动物互称“同志”,这是一个愚蠢的惯例。今后禁止再这样称呼了。此外,农场还有一个奇怪的传统,来源现在已经查不清了。那就是,每个星期日上午所有成员都要在花园里列队走过钉在木柱上的一个猪骷髅。这个仪式也将被取消。骷髅已经埋起来了。另外,来访的客人可能已经看到旗杆顶上的一面绿色旗帜。如果看见了,他们可能注意到过去绘制在旗上的白色兽蹄和兽角现在都没有了。如今升起来的是一面没有任何图像的纯绿色的旗子。

拿破仑说,他对皮尔京顿先生的非常出色的友好的讲词只有一点不同意见。皮尔京顿先生在他的发言中从始至终使用了“动物农场”这个名称。皮尔京顿先生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他,拿破仑,第一次宣布这件事——“动物农场”这个名字已经废除了。从今以后,这个农场恢复了过去的名字“庄园农场”。他相信原来的这个名字是正确的。

“先生们,”拿破仑结束他的发言说,“我也要请大家一起干杯,我的祝酒词同皮尔京顿先生说的一样,只不过改了个名字。请大家先斟满酒。先生们,我的贺词是‘祝贺庄园农场繁荣昌盛’。”

像刚才一样,大厅里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主客们个个把杯子喝干见底。这时在外面观望这一场面的动物好像看到屋子里正在发生一件怪事。几口猪的脸变成什么样子啦?苜蓿的昏花老眼从一张猪脸扫到另一张猪脸上。有的脸长着五个下巴颏,有的长着四个,有的长着三个。但是,是什么正在融合,正在变化呢?就在这个时候,掌声停止了,主客双方重又拿起纸牌,继续那场被打断的牌戏。在窗外窥视的动物也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动物们还没有走出二十码远,突然又停住了;他们听见住房里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他们急忙跑回去,再一次从窗户外面向里探望。一点儿不错,屋子里正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有的高声喊叫,有的拍打桌子,有的满腹怀疑地狠狠盯住对方,有的怒气冲冲、矢口否认。争吵的原因看来是拿破仑和皮尔京顿先生同时亮出一张黑桃A来。

十二条喉咙在愤怒地狂喊,再也分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猪来了。如今猪脸起了什么变化已经非常明白了。窗外的动物们先看看猪,再看看人,又反过来先看人,后看猪,但他们再也分辨不出人和猪有什么分别了。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6:15:00 +0800 CST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05 16:19:00 +0800 CST  
书中有个理想形象,驴子本杰明。
作者自己也说过,他更喜欢本杰明这个角色。
我很好奇,这种人是否真的存在。即使有,也很罕见吧。
最接近的一个,大概是陈寅恪。

楼主 名月光洋  发布于 2016-01-16 11:04:00 +0800 CST  

楼主:名月光洋

字数:20167

发表时间:2016-01-05 19: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14 16:52: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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