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来这个吧里溜达了很多次，看了苏浅夏的同人，觉得写的很好。看的我热血沸腾的。

所以有点儿不好意思也把文贴到这里，献丑啦。

我的构思是第三世的故事，第一世小唯救了佩蓉和王生；第二世小唯用妖灵恢复了靖公主的容貌；经过前两世小唯开始懂得真正的爱，并且希望得到公主的一颗真心。以人类的方式。而非吃掉这么简单物理机械。

开始考虑的是一千零一夜那种，后来有点偏离初步构想了

1、夜雨明明已经过了梅雨季节，这几日却接连不断地下着雨。马车行在山路上，不时地打滑。终于，一个不留神，陷进了泥泞中。马车前后的马队立刻停下来，
齐整划一，寂静无声。一时间只能听到雨水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汉，数人用力，却不能将车轮抬起，反而陷得更深了。管事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事情蹊跷。刚想问问马车中贵人的意思，前方陡然出现了一点红色的火焰。青衣童子提着红灯笼，木屐轻轻巧巧地绕过地上的淤泥，就像只灵巧的小雀，停在车队前。“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我家主人请贵客到茅舍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行。”管家刚想回绝，却听到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也好。”
以前也走过这条官道，却不知道半山处有这样的幽静所在。
山樱花繁密纤薄的花瓣被雨水一点点打落在地上，白石堆砌成的小路蜿蜒伸向悬空的木屋，大概是为了隔开山中的潮气，数根木桩将房子悬空架起，上承
危崖，下临深渊，绛红色的宅子宛如精心凿刻的木雕，又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巨鸟。
马夫和随行的护卫全在后面的厢房休息，马车中的贵客被青衣童子引至屋内。
地面光滑如镜，几能照出人影。贵客以风帽蔽面，一袭白衣，足上一双小牛皮的靴子，见地方雅洁干净，便将靴子脱在廊下，仅着白袜随小童走进内室。

宅子里曲廊周折回旋，屋室重重叠叠，走了一会儿，小童对贵客身后随行的护卫说道：“这里面便是内室了。我家主人身为女子，不便见诸位远客。”
护卫刚要说话，贵客扬手说：“无妨。”
走进一间毗邻悬崖的房间，木窗半开，稀疏的星光映着窗棱，隐约可见雕成了九只栩栩如生的狐狸。房间的一角堆叠着名贵绸缎制成的服饰，掀开紫檀木
美人屏风，后面白烟缭绕，竟是一池温泉。
贵客也不禁展眉，这家主人好享受，竟懂得将山中温泉引入宅中。湿漉漉的雨夜，泡在热泉水里，实在是再好不过。
披散青丝，步入池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
弹琵琶的人似乎心情极好，琵琶声如玉石相击，又如急雨落入池水，愉悦欢快。
弹着弹着，那人唱了起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素足踏在花梨木地板上，白皙的肌肤上透出几分血色，贵客随手取过一件玄色袍子披上，门外寂然无人，那活泼如雀的小童不知去了哪里。这座宅子如此
阔广，却是空空荡荡的无人烟。贵客寻着歌声朝前走，走进另一间玄室。
青铜云雀烛台上火光潋潋，屋内一人一几，紫衣人自弹自唱逍遥自得，几上一鼎，鼎内热火腾腾，小铜锅里放了各色菜食，一旁细瓷温碗里温着一壶酒。
“贵客远道而来，妾居所简陋，请贵客稍稍用些。”
贵客笑道：“多谢主人盛情款待，已经很好了。”
说着便取了银箸夹了一筷子牛肉，只觉得肉香扑鼻，味道咸辣适中，不由叹道：“好吃！”
紫衣人从温碗里取出酒壶，给贵客倒上，只觉幽香扑鼻，熏人欲醉。贵客并不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味清甜，入口丝滑如绸，落到肚中才略感炙烧
之意。
“真是好酒。”
见贵客赞不绝口，紫衣人掩口一笑，灯下她媚眼如丝，唇红如珠，竟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贵客喝的这酒，叫做狐狸嫁女。”
贵客道：“什么是狐狸嫁女？”
紫衣人道：“狐狸生下女儿之后，便会在一棵千年老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直到狐狸嫁女的那一天才从树下掘出，给女婿喝掉。”

贵客奇道：“既然是狐狸酿的酒，你怎能得到？”
紫衣人慧黠一笑，长而圆的眼珠微微一瞬，低声说：“这是我跟在狐狸后面，偷的。”
贵客似乎并不信，自斟自酌一杯，说：“狐狸给女婿喝的酒被你偷走了，岂非急死了。”
紫衣人咯咯地笑起来，说：“狐狸家丢了酒，所以就一直哭啊哭啊，天就一直下雨了。”
贵客笑道：“看来你对狐狸的事情很熟悉啊。”

第二世

一觉醒来，贵客已经有一种预感，天色一定是晦暗不明的。不会有阳光。推开窗，果然如此，窗外的浓雾堆积，遮天蔽日，那种暗淡的灰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出一种恐惧和迷惘。

就像是心里，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力气深思，只是觉得十分困倦，睡不醒，正想重新躺回到床上，却有人敲门。

原来是小唯派小童请她去下棋。


棋盘上黑白子莹然如玉，美人一袭浅紫衣衫，发丝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正垂首看着残局。

走过去仔细看看，其实是打棋谱时常见的棋局，见小唯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柔软的发丝轻轻压住额角，皱着鼻子的样子极是可爱，便伸手取过黑子，往棋局中一放。

局势顿时豁然开朗。白子溃不成军，黑子成合围之势。

“哎呀，原来可以这么下。”


小唯双手合十，身子也跟着连连摇摆。

“没想到，我竟请了一位棋坛圣手回来。”

她夸的实在夸张，贵客忍不住微笑，说：“我也不过是看过几本棋谱罢了。你若是喜欢下棋，我送你几本棋谱。”


“此话当真？”

她的眼睛亮如星子，肌肤白皙，披散着清泉般光亮柔软的发丝，额间带着一条鲜红色攒珠抹额，更加显得她的容色鲜妍妩媚。

贵客只觉得心里微微一动。

“棋谱罢了，自然是真的。你若喜欢，送你一车又何妨？”

“可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回赠啊？”小唯咬着嘴唇说道，想了想，拍掌说：“我送你一件我缝制的衣服吧。”

那件衣服抖落开，宛如天空金色的彩霞撒到了人间。纯白色的锦缎上，以金线绣着一朵又一朵卷舒的祥云，随着她的行动转动着微光。

“请穿穿看尺寸是否合适。”宽袖窄腰，贵客的身量颇高，穿上说不出的倜傥。




这件衣服穿上身的时候，身体陡然重了些，贵客只觉得有些不妥。但看到小唯满心期许的样子，又不忍心脱下来。

小唯的棋技甚差，但却嗜好下棋，接着又拽住贵客不放，一盘接着一盘下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夜深星稀。


贵客忍不住伸了伸懒腰，几乎坐在棋坪前一整天了。


看着窗外漆黑无光的夜色，贵客想，荒郊野岭，古宅美人，自己是不是住在一座坟茔里。


陡然，外面传来凄凉嘶哑的哭号声，贵客一阵心悸，起身说：“这是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小唯扯住她的袖子，哀哀地说：“别去，怪吓人的。”


“你知道是……”

“那是黄泉路上的新鬼的哭声。”


“黄泉路？”贵客的神色更加迷惘，她像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这一刻，她只想离开大宅，出去看看。


小唯双手紧紧抓住贵客的一只手不放，低声说：“那些枉死的人，新死不久，满腹怨气，贵人若是出去，恐怕会冲撞贵体。”



贵客缓缓坐回椅上，呢喃道：“黄泉路……”

“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通往鬼门关。若是走进鬼门关，人，便是死了。”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贵客疑惑地看着小唯，灯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灯花一爆，她的双眼随着光线闪过碧绿莹然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一只妖。

“因为我不是人。”

“你是……妖？”贵客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唯，那张晶莹美丽的脸蛋，就像是莲花中诞生的仙女，但是刚才那道光……

“我是一个拥有半颗人心的半妖。贵客可曾见过半妖？”

贵客缓缓摇头。


“我曾经是一只妖，被封在寒冰地狱里。

你知道寒冰地狱吗？那是无间地狱的第十层，冷，几度的寒冷，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生存，会被瞬间夺走温度。被冰封在寒冰地狱里的期限，是十万年。


我被关在寒冰地狱五百年，一次机缘巧合，竟被我逃了出来。

逃离寒冰地狱之后，我一路躲避着寒冰地狱的追击，那是无边无际的苦海，被寒冰地狱追上，任何地方都会化为冰晶，寒冷，死寂。

直到有一天，一位穿着金甲的武士救了我。


她有一颗炽热能化解寒冰的心，是那个国家尊贵的公主，公主靖。”



凝视着贵客白玉面具下漆黑的眼珠，小唯问：“对了，贵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就像是隐藏在大海深处的冰峰，那个名字就在那里，却想不起来……真是奇怪……我叫什么呢……

贵客面具下秀丽的容貌微微扭曲了。


疯狂涌入脑海的碎片到底是什么？那些光影是真正存在的吗？


自西方划过天际，堕入大海的星子；雍容高贵，面露厌恶之色的贵妇人；黑压压跪倒在地的奴婢仆从。


我的名字是……

静

头疼欲裂，一千根针扎进去一般难受。贵客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声呻吟。非常的倦怠，身上像是压住了厚重的盔甲，像极了第一次穿上护甲打猎，瘦小的女孩明明承不住沉重的铜盔，差点从马背上颠下来，却依然倔强地坚持。

“你不舒服么？”小唯关切地扶住她。只见她额角满是冷汗，忙用丝帕替她擦去，搀扶着送她到床上靠着。

合眼假寐，可哪里睡的着。

“再说说你的故事罢。”对于小唯到底是不是妖，她尚半信半疑。曾见过波斯的舞姬，浓黑的卷发，蜜糖色皮肤，一双猫儿眼又大又亮，夜里也闪着绿色的光，妖艳中颇有点儿吓人。


“那位公主和贵人一样，都喜欢戴面具。那是一只黄金制作的面具，上面刻着杜鹃花的图案。”即使闭上眼睛，那只金色的面具依然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我在人间飘荡多年，很多人对我好，都是为了我的容貌。只有她，她救我，照顾我，没有一点儿目的。所以虽然后来她生气我，埋怨我，甚至想杀我，我都没有怨她。”


“嗯……”贵客静低低地应了一声，不知是听着还是已经睡着了。

小唯依然说着：“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爱。只是觉得，依靠在这个人身边，很温暖；睡在公主靖的床侧，很踏实。第一次不那么害怕寒冰地狱的追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只要一直跟着这个人，就能够平安快乐，福泽绵长。”



“直到那天，我看到她的眼泪。她深深爱着叫霍心的守城将军，一心一意想和他在一起，就如同我一心一意想和她在一起。看到她哭，我的心很痛，很痛。我不想看到她为别人流泪。可是我明明没有心，那里怎么会痛呢？”

“那天晚上，我躺在她的床边，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挪到她的背后，去听她的心跳声。我真想知道，拥有一颗心是什么感觉，沐浴阳光，嗅到花香，和自己欢喜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感觉。”

“她其实生的很美，五官端正秀丽，只是脸上有伤，所以十分介意。这世上的男人都爱恋美丽的皮相，可是这世上总会有真心爱着她的。”

“她渴望完美无瑕的容貌，而我想要她的心。所以，我们互相交换了。那一刻，世界变了一种颜色。原来拥有一颗热烈的心是这样美丽的事情。我和她无限贴近，无限接近。照着镜子，我看到了她的脸，连伤疤都十分美丽。我终于完整圆满地得到了我所爱的。”


静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朦朦胧胧地听着小唯说故事，

4、梦醒

听到惊惶的呼叫声、纷杂的脚步声，出大事了。

“公主薨了！公主薨了！”

睁开眼睛，缠绕在掌心的是一绺长发，漆黑光亮，带着微微的香气。小唯半跪半伏在她床榻旁，睡得正香。

室内烛光闪动，窗外却是阴沉沉无一丝光亮。她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怔忪间想不起来。这事情要到大宅之外去寻找。

她轻轻起身，顺手披上小唯缝制的那件金色云纹外衫，推开窗，只见外面无星无月，当真是漆黑不见五指，连这间房子里的光，都无法穿透这深沉浓稠的黑暗。

隐约听到了声音，和之前听到的嘶吼哀嚎之声不同，这声音优美动听，低声吟唱，只想让人走的更近，一探究竟。

她想了想，蹑足朝外走去。


方才转了几道回廊，正踟蹰怎么走出去，正巧和找她的那群侍从碰上。管事人大喜过望，忙说：“总算找到主人了。”


“你们去了哪里？”

“主人，此地不如久留。这地方透着古怪，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都被那东西缠住了。”


小唯那双碧色的眼珠又出现在她眼前，妖邪，诡异。她点头说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出去。”

“请主人跟随小人们。”说来奇怪，跟着侍从们走了片刻，那扇通往出路的门便在眼前。



“你不可以走。”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唯徐徐走来，她黑发披散，手中提着鲜红的一盏灯笼，光线凝结在手中，将她身上素白的衣衫染成深深浅浅的红。

“你不可以跟他们走！”

静霍然回头，却被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扯住胳膊，那手力量极大，她疼的要哆嗦，神智反而清醒了。小唯本离她有数丈距离，却陡然凌空飞起，轻飘飘落到她身侧。

她尚未做反应，身旁的管事人抽出长刀，朝小唯的手劈下。

电光石火间，小唯扯住她旋身后退。

“不要走。”

说着，小唯将她挡在身后，徒手夺取一名侍从的长剑，纵身深入刀锋剑阵之中。

她身量纤细袅娜，灵活腾挪于众人攻击中，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素白蝴蝶。正看着，一名侍从趁乱冲到她身边，低声说：“主人，请跟我走。”

手掌已经碰触到大门，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低吟，她刚刚踏出一步，便听到小唯厉声喊：“回来！小心！”


门外，漆黑的天上，隐约浮现一轮月亮。

月色并不皎洁，反而是幽幽的暗蓝色，在月光照射下，她身旁的侍从脸上的皮肤，就像是被融化一般，水一般地流下。接着，露出森森的白骨。

嘴巴已经变成漆黑的洞，却依然说着：“主人主人，快点上路吧。”

她周身如浸在冰水中，回头看去，和小唯缠斗的侍从们身上皮肤肌肉全部融掉，只剩下森然的骨架。

“滚开！”在侍从的白骨手指触碰到她衣角的前一刻，小唯一剑砍断了他的手掌。抓住她的手，朝内室跑去。

一路躲避着月光的跟随。


因找不到她，那些侍从们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拆除，他们个个力大无穷，那些木板在他们的手上，就像是柴火一样，随意地被抽出来扔掉。

小唯将她护在自己身下，紧张地说：“过了这一刻，过了这一刻就好了。”

她受到过大的惊吓，木然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些都是鬼差。接你过鬼门关的。鬼门关只会在子时开放。只要再挨过这一日，属于你的鬼门关就会彻底关闭。”小唯咬牙说道：“可恨我此刻只是半妖，否则，谁惧那些魑魅魍魉？”

她迟疑地问：“你……是在救我？”

小唯并不回答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琉璃沙漏，以狐火燃起微弱的光，略看了看，沙已经几乎流完。

就在这时，房顶陡然一亮，数名白骨侍从已经掀开屋顶，用黑洞洞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下面。

小唯毫不迟疑地将她压在身下，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冷然的月光。

周身百骸都疼的厉害，嗓子更疼的说不出话来。心里燃烧般地难受，只想一盆子冰水浇下来才舒服。

“水……”

睁开眼，上面是熟悉的宫样花纹床帐，薄烟纱帐外黑压压跪倒了一地的人。年迈的乳母半跪着膝行几步，哭着说道：“公主……公主……您总算是醒了。”



“小唯……”她喃喃地说，这才是她生活着的地方。窗户上盘旋回转着九条鎏金蛟龙，因年深日久，金片剥落，露出黯淡的黄铜底子。淡淡的

晨光照进来，像是从极久远的岁月回到她的身边。

那暗蓝的月光，月色下森然的白骨和紫衣黑发，雪肤红唇的女人，到底是她病入膏肓的幻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异物？

乳母自幼照顾她，见她居然能醒转过来，几乎喜疯了，只是跪在她床边念叨着感谢神佛。并没看出她的异样。她伸出手，却看到一朵流动的云

彩。

雪白的衣衫，宽大的袖口，袖上以金线刺着云朵图案。

她猛然起身下地，因动作太快，眼前顿时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两名跪在地上的侍女慌忙搀住她。她将外衫脱下，问：“这件衣衫是阿母给

我换的么？”

乳母刘夫人擦了擦眼泪，摸着衣服说：“这……这……我并不曾见过啊。”

衣衫内领口处绣了两个字“定魂”。

她还记得第一次穿上时，只觉得身子极重，像是披了盔甲。现在穿上却极是轻盈，拎在手中轻若无物。她平时性子冷淡，并不留意照顾自己的

侍女们，此时见跪了一地，便说：“都抬起头来。”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有点失落。这些人中间，并没有她。

刘夫人絮絮念叨着：“公主殿下刚刚好起来，我去召唤太医给您看看，你饿不饿，先用些粥食罢。"

“不必了。”她的脸色瞬间阴霾。

“我睡了多久？”

刘夫人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又抹泪：“足足七日。公主您那日口吐鲜血晕倒在寝殿中，真快吓死奴婢们了。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急症，恐

怕回天乏术。我摸着您心口还有一口热气儿，就一直给你塞参片，用热手巾擦身。您可算是醒来了。”


见公主一声不吭，刘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位公主自幼喝她的奶水长大，可是自从懂事起就是一副冷淡寡言的样子，身份有别，她虽然关心

公主，可是始终有些怕她。

回想起那一日，她的唇边浮起讽刺的笑容。

1、夜雨明明已经过了梅雨季节，这几日却接连不断地下着雨。马车行在山路上，不时地打滑。终于，一个不留神，陷进了泥泞中。马车前后的马队立刻停下来，
齐整划一，寂静无声。一时间只能听到雨水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汉，数人用力，却不能将车轮抬起，反而陷得更深了。管事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事情蹊跷。刚想问问马车中贵人的意思，前方陡然出现了一点红色的火焰。青衣童子提着红灯笼，木屐轻轻巧巧地绕过地上的淤泥，就像只灵巧的小雀，停在车队前。“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我家主人请贵客到茅舍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行。”管家刚想回绝，却听到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也好。”
以前也走过这条官道，却不知道半山处有这样的幽静所在。
山樱花繁密纤薄的花瓣被雨水一点点打落在地上，白石堆砌成的小路蜿蜒伸向悬空的木屋，大概是为了隔开山中的潮气，数根木桩将房子悬空架起，上承
危崖，下临深渊，绛红色的宅子宛如精心凿刻的木雕，又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巨鸟。
马夫和随行的护卫全在后面的厢房休息，马车中的贵客被青衣童子引至屋内。
地面光滑如镜，几能照出人影。贵客以风帽蔽面，一袭白衣，足上一双小牛皮的靴子，见地方雅洁干净，便将靴子脱在廊下，仅着白袜随小童走进内室。

宅子里曲廊周折回旋，屋室重重叠叠，走了一会儿，小童对贵客身后随行的护卫说道：“这里面便是内室了。我家主人身为女子，不便见诸位远客。”
护卫刚要说话，贵客扬手说：“无妨。”
走进一间毗邻悬崖的房间，木窗半开，稀疏的星光映着窗棱，隐约可见雕成了九只栩栩如生的狐狸。房间的一角堆叠着名贵绸缎制成的服饰，掀开紫檀木
美人屏风，后面白烟缭绕，竟是一池温泉。
贵客也不禁展眉，这家主人好享受，竟懂得将山中温泉引入宅中。湿漉漉的雨夜，泡在热泉水里，实在是再好不过。
披散青丝，步入池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
弹琵琶的人似乎心情极好，琵琶声如玉石相击，又如急雨落入池水，愉悦欢快。
弹着弹着，那人唱了起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素足踏在花梨木地板上，白皙的肌肤上透出几分血色，贵客随手取过一件玄色袍子披上，门外寂然无人，那活泼如雀的小童不知去了哪里。这座宅子如此
阔广，却是空空荡荡的无人烟。贵客寻着歌声朝前走，走进另一间玄室。
青铜云雀烛台上火光潋潋，屋内一人一几，紫衣人自弹自唱逍遥自得，几上一鼎，鼎内热火腾腾，小铜锅里放了各色菜食，一旁细瓷温碗里温着一壶酒。
“贵客远道而来，妾居所简陋，请贵客稍稍用些。”
贵客笑道：“多谢主人盛情款待，已经很好了。”
说着便取了银箸夹了一筷子牛肉，只觉得肉香扑鼻，味道咸辣适中，不由叹道：“好吃！”
紫衣人从温碗里取出酒壶，给贵客倒上，只觉幽香扑鼻，熏人欲醉。贵客并不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味清甜，入口丝滑如绸，落到肚中才略感炙烧
之意。
“真是好酒。”
见贵客赞不绝口，紫衣人掩口一笑，灯下她媚眼如丝，唇红如珠，竟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贵客喝的这酒，叫做狐狸嫁女。”
贵客道：“什么是狐狸嫁女？”
紫衣人道：“狐狸生下女儿之后，便会在一棵千年老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直到狐狸嫁女的那一天才从树下掘出，给女婿喝掉。”

贵客奇道：“既然是狐狸酿的酒，你怎能得到？”
紫衣人慧黠一笑，长而圆的眼珠微微一瞬，低声说：“这是我跟在狐狸后面，偷的。”
贵客似乎并不信，自斟自酌一杯，说：“狐狸给女婿喝的酒被你偷走了，岂非急死了。”
紫衣人咯咯地笑起来，说：“狐狸家丢了酒，所以就一直哭啊哭啊，天就一直下雨了。”
贵客笑道：“看来你对狐狸的事情很熟悉啊。”

2、夜谈
紫衣人道：“狐狸是很有趣的。夜长无趣，不如我讲一个狐狸的故事给贵客听，可好？”

贵客一边吃，一边说：“你讲罢。”
紫衣人说：“从前有一只狐，它自恃长得特别，比别的狐多了一条尾巴，听说这样的狐狸，是可以修道成人的。于是这只狐狸离开了它的同伴，躲起来苦
苦修行。一年、两年、三年……一修行就修行了一千年，它终于修炼出九条狐尾，能够幻化成人。”


贵客听着故事，只觉酒气上涌，这酒味道甜美，后劲却很足。见她神色倦怠，紫衣人便拍拍手，不知从哪里进来两名青衣双环的女童进来，将几案和菜食收拾干净，紫衣人自己伸手扶住贵客，送至卧房。

床榻上锦被簇拥，珠帘光闪，说不出的奢华精致。紫衣人亲自替贵客除袜盖被，低声说道：“好好休息罢。”

半睡半醒之间，贵客只听到珠帘合上沙沙的声音，那紫衣人的面孔在珠帘后若隐若现。她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眼中似有一丝凄凉意，贵客困极了，已经睁不开眼睛，似乎有人叹息，似乎是窗外风穿松竹之声。



鸟雀鸣啭之声中，贵客悠然醒来，红日的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窗前桌上放着一盆杜鹃花，白玉盆中绯红的花瓣恣意绽放，如自矜美貌的佳人，贵客披上晨衣，踏上金丝绣花的雪白睡鞋，缓步走到窗前，才发现那艳丽的光是从檐下两盏胭脂色的灯笼中透出的。窗外一片晦暗，像是时辰尚早。

正想着，有童子叩门进来，送上温水毛巾和青盐，预备服侍贵客洗漱。

一名容貌俏丽的童子问：“贵客且除下面具，擦把脸吧。”

原来贵客脸上一直戴着白玉面具，将贵客的面目全然遮去，只留下一双漆黑明亮的双眼和线条优美的下颌。淡红色的嘴唇天然润泽，宛如夏日里最饱满的花瓣。

贵客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童子诺诺着退下。只余下贵客自己一人。伸手将面具取下，默然凝视着铜盆中自己的面容倒影，贵客紧紧抿上了唇。

洗漱完毕，思绪也清明了很多。昨夜留宿在这悬壁上的大宅，有一名紫衣绝色美人讲述着狐狸的故事，美酒佳肴，都像是一场幻梦。该是离开的时刻了。

在曲折的廊道中行走，贵客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明明自己住在更加富丽华贵之所，明明具备分辨东西方向的能力，在这光亮悠长的回廊里，却找不到出路。


莫非是遇到了古怪的事情？

贵客怒气冲冲地加快步子，几个回转，冲进了一间阔大的轩室。

铜雀灯台燃起两排明亮的火焰，紫衣美人端坐在灯下，面前撑着几有一人高的绣花竹撑，她正比对着手中的丝线，决定不了到底选择颜色更深的明黄，还是更浅的淡黄。

听到脚步声，她仰起头，精致的脸上有着笑容，像是期待已久的人出现在面前，惊喜的有点不敢相信。

下一刻，她的笑容冻结了。

因为进来的人顺手抄起烛台，甩掉烛火，将尖利的头冲向她的咽喉。

“你究竟是什么人？”

绣花撑哐当倒地，她在绣的是骑马奔驰在花海中的金袍姑娘，姑娘长发飘飞，马蹄过处扬起了片片绯红色的花瓣。她的绣工了得，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几乎能够闻到传来的隐约花香。只是姑娘的面孔是一片空白，尚未完工。

紫衣美人扬起唇角，柔声说：“我是小唯。”

她缓缓起身，金色的烛台尖始终对著她的咽喉，她似乎毫不在意，一步一步朝前走。陡然，她被倒地的绣撑绊到，笔直朝着烛台尖撞去。贵客愕然，将烛台后收，却已经来不及地划中她的额角。 “啊……”她低吟，伸手捂住额头，鲜血已经从额角渗出。

“你怎么样了？”贵客抛下烛台，握住她的手，额角的伤口并不深，但是正在往外流着鲜血。鲜红的血流过她无暇的脸庞，有种凄艳哀凉的美。

撕下内衫的袖角，按住她的额头，贵客有些后悔。这样的美人，若是留了伤疤，岂不是美玉被损毁了。

“无妨……”紫衣美人按住额头，后退了两步，说：“既然想要杀了我，又何必担心我的一点小伤？”

这件衣服穿上身的时候，身体陡然重了些，贵客只觉得有些不妥。但看到小唯满心期许的样子，又不忍心脱下来。

小唯的棋技甚差，但却嗜好下棋，接着又拽住贵客不放，一盘接着一盘下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夜深星稀。


贵客忍不住伸了伸懒腰，几乎坐在棋坪前一整天了。


看着窗外漆黑无光的夜色，贵客想，荒郊野岭，古宅美人，自己是不是住在一座坟茔里。


陡然，外面传来凄凉嘶哑的哭号声，贵客一阵心悸，起身说：“这是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小唯扯住她的袖子，哀哀地说：“别去，怪吓人的。”


“你知道是……”

“那是黄泉路上的新鬼的哭声。”


“黄泉路？”贵客的神色更加迷惘，她像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这一刻，她只想离开大宅，出去看看。


小唯双手紧紧抓住贵客的一只手不放，低声说：“那些枉死的人，新死不久，满腹怨气，贵人若是出去，恐怕会冲撞贵体。”



贵客缓缓坐回椅上，呢喃道：“黄泉路……”

“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通往鬼门关。若是走进鬼门关，人，便是死了。”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贵客疑惑地看着小唯，灯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灯花一爆，她的双眼随着光线闪过碧绿莹然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一只妖。

“因为我不是人。”

“你是……妖？”贵客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唯，那张晶莹美丽的脸蛋，就像是莲花中诞生的仙女，但是刚才那道光……

“我是一个拥有半颗人心的半妖。贵客可曾见过半妖？”

贵客缓缓摇头。


“我曾经是一只妖，被封在寒冰地狱里。

你知道寒冰地狱吗？那是无间地狱的第十层，冷，几度的寒冷，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生存，会被瞬间夺走温度。被冰封在寒冰地狱里的期限，是十万年。


我被关在寒冰地狱五百年，一次机缘巧合，竟被我逃了出来。

逃离寒冰地狱之后，我一路躲避着寒冰地狱的追击，那是无边无际的苦海，被寒冰地狱追上，任何地方都会化为冰晶，寒冷，死寂。

直到有一天，一位穿着金甲的武士救了我。


她有一颗炽热能化解寒冰的心，是那个国家尊贵的公主，公主靖。”



凝视着贵客白玉面具下漆黑的眼珠，小唯问：“对了，贵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就像是隐藏在大海深处的冰峰，那个名字就在那里，却想不起来……真是奇怪……我叫什么呢……

贵客面具下秀丽的容貌微微扭曲了。


疯狂涌入脑海的碎片到底是什么？那些光影是真正存在的吗？


自西方划过天际，堕入大海的星子；雍容高贵，面露厌恶之色的贵妇人；黑压压跪倒在地的奴婢仆从。


我的名字是……

静



头疼欲裂，一千根针扎进去一般难受。贵客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声呻吟。非常的倦怠，身上像是压住了厚重的盔甲，像极了第一次穿上护甲打猎，瘦小的女孩明明承不住沉重的铜盔，差点从马背上颠下来，却依然倔强地坚持。

“你不舒服么？”小唯关切地扶住她。只见她额角满是冷汗，忙用丝帕替她擦去，搀扶着送她到床上靠着。

合眼假寐，可哪里睡的着。

“再说说你的故事罢。”对于小唯到底是不是妖，她尚半信半疑。曾见过波斯的舞姬，浓黑的卷发，蜜糖色皮肤，一双猫儿眼又大又亮，夜里也闪着绿色的光，妖艳中颇有点儿吓人。


“那位公主和贵人一样，都喜欢戴面具。那是一只黄金制作的面具，上面刻着杜鹃花的图案。”即使闭上眼睛，那只金色的面具依然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手掌已经碰触到大门，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低吟，她刚刚踏出一步，便听到小唯厉声喊：“回来！小心！”


门外，漆黑的天上，隐约浮现一轮月亮。

月色并不皎洁，反而是幽幽的暗蓝色，在月光照射下，她身旁的侍从脸上的皮肤，就像是被融化一般，水一般地流下。接着，露出森森的白骨。

嘴巴已经变成漆黑的洞，却依然说着：“主人主人，快点上路吧。”

她周身如浸在冰水中，回头看去，和小唯缠斗的侍从们身上皮肤肌肉全部融掉，只剩下森然的骨架。

“滚开！”在侍从的白骨手指触碰到她衣角的前一刻，小唯一剑砍断了他的手掌。抓住她的手，朝内室跑去。

一路躲避着月光的跟随。


因找不到她，那些侍从们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拆除，他们个个力大无穷，那些木板在他们的手上，就像是柴火一样，随意地被抽出来扔掉。

小唯将她护在自己身下，紧张地说：“过了这一刻，过了这一刻就好了。”

她受到过大的惊吓，木然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些都是鬼差。接你过鬼门关的。鬼门关只会在子时开放。只要再挨过这一日，属于你的鬼门关就会彻底关闭。”小唯咬牙说道：“可恨我此刻只是半妖，否则，谁惧那些魑魅魍魉？”

她迟疑地问：“你……是在救我？”

小唯并不回答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琉璃沙漏，以狐火燃起微弱的光，略看了看，沙已经几乎流完。

就在这时，房顶陡然一亮，数名白骨侍从已经掀开屋顶，用黑洞洞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下面。

小唯毫不迟疑地将她压在身下，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冷然的月光。




周身百骸都疼的厉害，嗓子更疼的说不出话来。心里燃烧般地难受，只想一盆子冰水浇下来才舒服。

“水……”

睁开眼，上面是熟悉的宫样花纹床帐，薄烟纱帐外黑压压跪倒了一地的人。年迈的乳母半跪着膝行几步，哭着说道：“公主……公主……您总算是醒了。”



“小唯……”她喃喃地说，这才是她生活着的地方。窗户上盘旋回转着九条鎏金蛟龙，因年深日久，金片剥落，露出黯淡的黄铜底子。淡淡的

晨光照进来，像是从极久远的岁月回到她的身边。

那暗蓝的月光，月色下森然的白骨和紫衣黑发，雪肤红唇的女人，到底是她病入膏肓的幻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异物？

乳母自幼照顾她，见她居然能醒转过来，几乎喜疯了，只是跪在她床边念叨着感谢神佛。并没看出她的异样。她伸出手，却看到一朵流动的云

彩。

雪白的衣衫，宽大的袖口，袖上以金线刺着云朵图案。

她猛然起身下地，因动作太快，眼前顿时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两名跪在地上的侍女慌忙搀住她。她将外衫脱下，问：“这件衣衫是阿母给

我换的么？”

乳母刘夫人擦了擦眼泪，摸着衣服说：“这……这……我并不曾见过啊。”

衣衫内领口处绣了两个字“定魂”。

她还记得第一次穿上时，只觉得身子极重，像是披了盔甲。现在穿上却极是轻盈，拎在手中轻若无物。她平时性子冷淡，并不留意照顾自己的

侍女们，此时见跪了一地，便说：“都抬起头来。”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有点失落。这些人中间，并没有她。

刘夫人絮絮念叨着：“公主殿下刚刚好起来，我去召唤太医给您看看，你饿不饿，先用些粥食罢。"

“不必了。”她的脸色瞬间阴霾。

“我睡了多久？”

刘夫人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又抹泪：“足足七日。公主您那日口吐鲜血晕倒在寝殿中，真快吓死奴婢们了。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急症，恐

怕回天乏术。我摸着您心口还有一口热气儿，就一直给你塞参片，用热手巾擦身。您可算是醒来了。”

1、夜雨明明已经过了梅雨季节，这几日却接连不断地下着雨。马车行在山路上，不时地打滑。终于，一个不留神，陷进了泥泞中。马车前后的马队立刻停下来，
齐整划一，寂静无声。一时间只能听到雨水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汉，数人用力，却不能将车轮抬起，反而陷得更深了。管事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事情蹊跷。刚想问问马车中贵人的意思，前方陡然出现了一点红色的火焰。青衣童子提着红灯笼，木屐轻轻巧巧地绕过地上的淤泥，就像只灵巧的小雀，停在车队前。“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我家主人请贵客到茅舍休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行。”管家刚想回绝，却听到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也好。”
以前也走过这条官道，却不知道半山处有这样的幽静所在。
山樱花繁密纤薄的花瓣被雨水一点点打落在地上，白石堆砌成的小路蜿蜒伸向悬空的木屋，大概是为了隔开山中的潮气，数根木桩将房子悬空架起，上承
危崖，下临深渊，绛红色的宅子宛如精心凿刻的木雕，又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巨鸟。
马夫和随行的护卫全在后面的厢房休息，马车中的贵客被青衣童子引至屋内。
地面光滑如镜，几能照出人影。贵客以风帽蔽面，一袭白衣，足上一双小牛皮的靴子，见地方雅洁干净，便将靴子脱在廊下，仅着白袜随小童走进内室。

宅子里曲廊周折回旋，屋室重重叠叠，走了一会儿，小童对贵客身后随行的护卫说道：“这里面便是内室了。我家主人身为女子，不便见诸位远客。”
护卫刚要说话，贵客扬手说：“无妨。”
走进一间毗邻悬崖的房间，木窗半开，稀疏的星光映着窗棱，隐约可见雕成了九只栩栩如生的狐狸。房间的一角堆叠着名贵绸缎制成的服饰，掀开紫檀木
美人屏风，后面白烟缭绕，竟是一池温泉。
贵客也不禁展眉，这家主人好享受，竟懂得将山中温泉引入宅中。湿漉漉的雨夜，泡在热泉水里，实在是再好不过。
披散青丝，步入池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
弹琵琶的人似乎心情极好，琵琶声如玉石相击，又如急雨落入池水，愉悦欢快。
弹着弹着，那人唱了起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素足踏在花梨木地板上，白皙的肌肤上透出几分血色，贵客随手取过一件玄色袍子披上，门外寂然无人，那活泼如雀的小童不知去了哪里。这座宅子如此
阔广，却是空空荡荡的无人烟。贵客寻着歌声朝前走，走进另一间玄室。
青铜云雀烛台上火光潋潋，屋内一人一几，紫衣人自弹自唱逍遥自得，几上一鼎，鼎内热火腾腾，小铜锅里放了各色菜食，一旁细瓷温碗里温着一壶酒。
“贵客远道而来，妾居所简陋，请贵客稍稍用些。”
贵客笑道：“多谢主人盛情款待，已经很好了。”
说着便取了银箸夹了一筷子牛肉，只觉得肉香扑鼻，味道咸辣适中，不由叹道：“好吃！”
紫衣人从温碗里取出酒壶，给贵客倒上，只觉幽香扑鼻，熏人欲醉。贵客并不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味清甜，入口丝滑如绸，落到肚中才略感炙烧
之意。
“真是好酒。”
见贵客赞不绝口，紫衣人掩口一笑，灯下她媚眼如丝，唇红如珠，竟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贵客喝的这酒，叫做狐狸嫁女。”
贵客道：“什么是狐狸嫁女？”
紫衣人道：“狐狸生下女儿之后，便会在一棵千年老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直到狐狸嫁女的那一天才从树下掘出，给女婿喝掉。”

贵客奇道：“既然是狐狸酿的酒，你怎能得到？”
紫衣人慧黠一笑，长而圆的眼珠微微一瞬，低声说：“这是我跟在狐狸后面，偷的。”
贵客似乎并不信，自斟自酌一杯，说：“狐狸给女婿喝的酒被你偷走了，岂非急死了。”
紫衣人咯咯地笑起来，说：“狐狸家丢了酒，所以就一直哭啊哭啊，天就一直下雨了。”
贵客笑道：“看来你对狐狸的事情很熟悉啊。”

2、夜谈
紫衣人道：“狐狸是很有趣的。夜长无趣，不如我讲一个狐狸的故事给贵客听，可好？”

贵客一边吃，一边说：“你讲罢。”
紫衣人说：“从前有一只狐，它自恃长得特别，比别的狐多了一条尾巴，听说这样的狐狸，是可以修道成人的。于是这只狐狸离开了它的同伴，躲起来苦
苦修行。一年、两年、三年……一修行就修行了一千年，它终于修炼出九条狐尾，能够幻化成人。”


贵客听着故事，只觉酒气上涌，这酒味道甜美，后劲却很足。见她神色倦怠，紫衣人便拍拍手，不知从哪里进来两名青衣双环的女童进来，将几案和菜食收拾干净，紫衣人自己伸手扶住贵客，送至卧房。

床榻上锦被簇拥，珠帘光闪，说不出的奢华精致。紫衣人亲自替贵客除袜盖被，低声说道：“好好休息罢。”

半睡半醒之间，贵客只听到珠帘合上沙沙的声音，那紫衣人的面孔在珠帘后若隐若现。她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眼中似有一丝凄凉意，贵客困极了，已经睁不开眼睛，似乎有人叹息，似乎是窗外风穿松竹之声。



鸟雀鸣啭之声中，贵客悠然醒来，红日的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窗前桌上放着一盆杜鹃花，白玉盆中绯红的花瓣恣意绽放，如自矜美貌的佳人，贵客披上晨衣，踏上金丝绣花的雪白睡鞋，缓步走到窗前，才发现那艳丽的光是从檐下两盏胭脂色的灯笼中透出的。窗外一片晦暗，像是时辰尚早。

正想着，有童子叩门进来，送上温水毛巾和青盐，预备服侍贵客洗漱。

一名容貌俏丽的童子问：“贵客且除下面具，擦把脸吧。”

原来贵客脸上一直戴着白玉面具，将贵客的面目全然遮去，只留下一双漆黑明亮的双眼和线条优美的下颌。淡红色的嘴唇天然润泽，宛如夏日里最饱满的花瓣。

贵客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童子诺诺着退下。只余下贵客自己一人。伸手将面具取下，默然凝视着铜盆中自己的面容倒影，贵客紧紧抿上了唇。

洗漱完毕，思绪也清明了很多。昨夜留宿在这悬壁上的大宅，有一名紫衣绝色美人讲述着狐狸的故事，美酒佳肴，都像是一场幻梦。该是离开的时刻了。

在曲折的廊道中行走，贵客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明明自己住在更加富丽华贵之所，明明具备分辨东西方向的能力，在这光亮悠长的回廊里，却找不到出路。


莫非是遇到了古怪的事情？

贵客怒气冲冲地加快步子，几个回转，冲进了一间阔大的轩室。

铜雀灯台燃起两排明亮的火焰，紫衣美人端坐在灯下，面前撑着几有一人高的绣花竹撑，她正比对着手中的丝线，决定不了到底选择颜色更深的明黄，还是更浅的淡黄。

听到脚步声，她仰起头，精致的脸上有着笑容，像是期待已久的人出现在面前，惊喜的有点不敢相信。

下一刻，她的笑容冻结了。

因为进来的人顺手抄起烛台，甩掉烛火，将尖利的头冲向她的咽喉。

“你究竟是什么人？”

绣花撑哐当倒地，她在绣的是骑马奔驰在花海中的金袍姑娘，姑娘长发飘飞，马蹄过处扬起了片片绯红色的花瓣。她的绣工了得，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几乎能够闻到传来的隐约花香。只是姑娘的面孔是一片空白，尚未完工。

紫衣美人扬起唇角，柔声说：“我是小唯。”

她缓缓起身，金色的烛台尖始终对著她的咽喉，她似乎毫不在意，一步一步朝前走。陡然，她被倒地的绣撑绊到，笔直朝着烛台尖撞去。贵客愕然，将烛台后收，却已经来不及地划中她的额角。 “啊……”她低吟，伸手捂住额头，鲜血已经从额角渗出。

“你怎么样了？”贵客抛下烛台，握住她的手，额角的伤口并不深，但是正在往外流着鲜血。鲜红的血流过她无暇的脸庞，有种凄艳哀凉的美。

撕下内衫的袖角，按住她的额头，贵客有些后悔。这样的美人，若是留了伤疤，岂不是美玉被损毁了。

“无妨……”紫衣美人按住额头，后退了两步，说：“既然想要杀了我，又何必担心我的一点小伤？”

这件衣服穿上身的时候，身体陡然重了些，贵客只觉得有些不妥。但看到小唯满心期许的样子，又不忍心脱下来。

小唯的棋技甚差，但却嗜好下棋，接着又拽住贵客不放，一盘接着一盘下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夜深星稀。


贵客忍不住伸了伸懒腰，几乎坐在棋坪前一整天了。


看着窗外漆黑无光的夜色，贵客想，荒郊野岭，古宅美人，自己是不是住在一座坟茔里。


陡然，外面传来凄凉嘶哑的哭号声，贵客一阵心悸，起身说：“这是什么声音，我出去看看。”

小唯扯住她的袖子，哀哀地说：“别去，怪吓人的。”


“你知道是……”

“那是黄泉路上的新鬼的哭声。”


“黄泉路？”贵客的神色更加迷惘，她像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这一刻，她只想离开大宅，出去看看。


小唯双手紧紧抓住贵客的一只手不放，低声说：“那些枉死的人，新死不久，满腹怨气，贵人若是出去，恐怕会冲撞贵体。”



贵客缓缓坐回椅上，呢喃道：“黄泉路……”

“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通往鬼门关。若是走进鬼门关，人，便是死了。”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贵客疑惑地看着小唯，灯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灯花一爆，她的双眼随着光线闪过碧绿莹然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一只妖。

“因为我不是人。”

“你是……妖？”贵客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唯，那张晶莹美丽的脸蛋，就像是莲花中诞生的仙女，但是刚才那道光……

“我是一个拥有半颗人心的半妖。贵客可曾见过半妖？”

贵客缓缓摇头。


“我曾经是一只妖，被封在寒冰地狱里。

你知道寒冰地狱吗？那是无间地狱的第十层，冷，几度的寒冷，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生存，会被瞬间夺走温度。被冰封在寒冰地狱里的期限，是十万年。


我被关在寒冰地狱五百年，一次机缘巧合，竟被我逃了出来。

逃离寒冰地狱之后，我一路躲避着寒冰地狱的追击，那是无边无际的苦海，被寒冰地狱追上，任何地方都会化为冰晶，寒冷，死寂。

直到有一天，一位穿着金甲的武士救了我。


她有一颗炽热能化解寒冰的心，是那个国家尊贵的公主，公主靖。”



凝视着贵客白玉面具下漆黑的眼珠，小唯问：“对了，贵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


就像是隐藏在大海深处的冰峰，那个名字就在那里，却想不起来……真是奇怪……我叫什么呢……

贵客面具下秀丽的容貌微微扭曲了。


疯狂涌入脑海的碎片到底是什么？那些光影是真正存在的吗？


自西方划过天际，堕入大海的星子；雍容高贵，面露厌恶之色的贵妇人；黑压压跪倒在地的奴婢仆从。


我的名字是……

静



头疼欲裂，一千根针扎进去一般难受。贵客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一声呻吟。非常的倦怠，身上像是压住了厚重的盔甲，像极了第一次穿上护甲打猎，瘦小的女孩明明承不住沉重的铜盔，差点从马背上颠下来，却依然倔强地坚持。

“你不舒服么？”小唯关切地扶住她。只见她额角满是冷汗，忙用丝帕替她擦去，搀扶着送她到床上靠着。

合眼假寐，可哪里睡的着。

“再说说你的故事罢。”对于小唯到底是不是妖，她尚半信半疑。曾见过波斯的舞姬，浓黑的卷发，蜜糖色皮肤，一双猫儿眼又大又亮，夜里也闪着绿色的光，妖艳中颇有点儿吓人。


“那位公主和贵人一样，都喜欢戴面具。那是一只黄金制作的面具，上面刻着杜鹃花的图案。”即使闭上眼睛，那只金色的面具依然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手掌已经碰触到大门，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低吟，她刚刚踏出一步，便听到小唯厉声喊：“回来！小心！”


门外，漆黑的天上，隐约浮现一轮月亮。

月色并不皎洁，反而是幽幽的暗蓝色，在月光照射下，她身旁的侍从脸上的皮肤，就像是被融化一般，水一般地流下。接着，露出森森的白骨。

嘴巴已经变成漆黑的洞，却依然说着：“主人主人，快点上路吧。”

她周身如浸在冰水中，回头看去，和小唯缠斗的侍从们身上皮肤肌肉全部融掉，只剩下森然的骨架。

“滚开！”在侍从的白骨手指触碰到她衣角的前一刻，小唯一剑砍断了他的手掌。抓住她的手，朝内室跑去。

一路躲避着月光的跟随。


因找不到她，那些侍从们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拆除，他们个个力大无穷，那些木板在他们的手上，就像是柴火一样，随意地被抽出来扔掉。

小唯将她护在自己身下，紧张地说：“过了这一刻，过了这一刻就好了。”

她受到过大的惊吓，木然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些都是鬼差。接你过鬼门关的。鬼门关只会在子时开放。只要再挨过这一日，属于你的鬼门关就会彻底关闭。”小唯咬牙说道：“可恨我此刻只是半妖，否则，谁惧那些魑魅魍魉？”

她迟疑地问：“你……是在救我？”

小唯并不回答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琉璃沙漏，以狐火燃起微弱的光，略看了看，沙已经几乎流完。

就在这时，房顶陡然一亮，数名白骨侍从已经掀开屋顶，用黑洞洞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下面。

小唯毫不迟疑地将她压在身下，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冷然的月光。




周身百骸都疼的厉害，嗓子更疼的说不出话来。心里燃烧般地难受，只想一盆子冰水浇下来才舒服。

“水……”

睁开眼，上面是熟悉的宫样花纹床帐，薄烟纱帐外黑压压跪倒了一地的人。年迈的乳母半跪着膝行几步，哭着说道：“公主……公主……您总算是醒了。”



“小唯……”她喃喃地说，这才是她生活着的地方。窗户上盘旋回转着九条鎏金蛟龙，因年深日久，金片剥落，露出黯淡的黄铜底子。淡淡的

晨光照进来，像是从极久远的岁月回到她的身边。

那暗蓝的月光，月色下森然的白骨和紫衣黑发，雪肤红唇的女人，到底是她病入膏肓的幻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异物？

乳母自幼照顾她，见她居然能醒转过来，几乎喜疯了，只是跪在她床边念叨着感谢神佛。并没看出她的异样。她伸出手，却看到一朵流动的云

彩。

雪白的衣衫，宽大的袖口，袖上以金线刺着云朵图案。

她猛然起身下地，因动作太快，眼前顿时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两名跪在地上的侍女慌忙搀住她。她将外衫脱下，问：“这件衣衫是阿母给

我换的么？”

乳母刘夫人擦了擦眼泪，摸着衣服说：“这……这……我并不曾见过啊。”

衣衫内领口处绣了两个字“定魂”。

她还记得第一次穿上时，只觉得身子极重，像是披了盔甲。现在穿上却极是轻盈，拎在手中轻若无物。她平时性子冷淡，并不留意照顾自己的

侍女们，此时见跪了一地，便说：“都抬起头来。”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有点失落。这些人中间，并没有她。

刘夫人絮絮念叨着：“公主殿下刚刚好起来，我去召唤太医给您看看，你饿不饿，先用些粥食罢。"

“不必了。”她的脸色瞬间阴霾。

“我睡了多久？”

刘夫人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又抹泪：“足足七日。公主您那日口吐鲜血晕倒在寝殿中，真快吓死奴婢们了。请了太医来看，只说是急症，恐

怕回天乏术。我摸着您心口还有一口热气儿，就一直给你塞参片，用热手巾擦身。您可算是醒来了。”

桐叶蔽下一地阴凉，雀鸟儿在树荫下蹦跳，偶尔婉转一啼鸣。因暑夏热毒，公主早迁到荷香水阁居住。水阁四面敞亮，皆挂着绡纱遮蔽，阁下是一片粼粼碧波，盛夏之际，翠盖红莲长得挤挤挨挨。水阁四角均以铜盆盛着冰块，冰中夹着莲心、薄荷、佩兰、冰片、丁香等物，用以驱蚊和调味。熏风徐徐吹过湖面，夹着冰晶的轻寒，吹入阁中已是清香脉脉，拂面微寒。

公主微阖双目，躺在床榻上。她的体温较常人略高，因此素来喜寒畏热，这时身上只穿着石榴红杂金线襦裙，领口开的极低，公主胸口的肌肤如冰如雪，宛如一大块上好的羊脂美玉。

公主一头鸦羽般长发披散在榻上，小唯端坐在床榻旁的绣墩上，手持象牙篦梳，替公主梳发。

这把头发清洁无尘，握在手中沉甸甸凉冰冰，小唯一面梳发，一面以指腹轻轻按摩头皮，见公主呼吸平顺，知她已经睡熟了。这时雀儿绕过四散飘飞的白纱，停在小唯肩膀上，啾啾几声。小唯听了一笑，也觉得很有意思。

雀儿见小唯动心了，蹦到她另一边肩膀上，继续鸟语几声。小唯转了转眼珠，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