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贺诚并没有带乔楠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后面，来到一扇不大起眼的门前。
此时门半敞开着，木红色的门板看起来有点陈旧，门外还挂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这和正门富丽堂皇的设计相差实在有点大，乔楠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贺诚拉开门，铃铛"叮当"响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跟着贺诚走进去，入眼的是一条昏暗的通道，门一关上就仿佛步入一个阴暗的密闭空间，走了一会儿才有些光亮从前面隐隐传过来。
贺诚双手插兜走在前面，不久就转进了一个有些空旷的厅内，天花板上闪着昏暗暧昧的灯光，几个服务生正在收拾打扫着桌子和地面上散乱的酒瓶酒杯。
靠着墙壁摆放了好几个橱柜，里面是各种酒，吧台旁正坐着一个年轻人，此时他正撑着头打着瞌睡。
贺诚走过去，直接一巴掌把他给拍醒了。
那人从椅子上霍地站起身，看到眼前的人时，脸上恼怒的神色顿时消失，带上了笑脸说道:"贺少你接个人怎么这么久，看我都不小心睡着了。"
贺诚打了个哈欠，指了指身后的乔楠说:"帮我招呼一下，我上去换件衣服。"
说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看向乔楠问道:"你吃早餐了吗?"
乔楠摇了摇头。
"顺便准备两份早餐。"说完贺诚抬脚就离开了。
那年轻人连忙走到乔楠身边，说:"你叫乔楠是吧，你喊我李哥就行，你先到这儿坐着。"他把乔楠拉到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你要喝点什么吗?早餐的话有什么忌口的?"
乔楠摇了摇头，他有些不大习惯对方的热情，于是和他说:"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他就行。"
"这怎么成。"李哥说着，余光瞥到正从旁边经过的一个女生，便出声喊道:"小何，你过来一下。"
乔楠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心里把贺诚暗骂了好几遍。那女生走过来时，乔楠没太在意，但是当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到他鼻下时，他猛地抬起眼睛看过去。
女生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绑着，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她穿着一身草绿色的连衣裙，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头发上一个水晶蝴蝶发夹，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闪闪烁烁。
"小何，这是贺少的朋友乔楠，你和他年龄差不多，应该有共同话题，你陪他聊聊，贺少下来了你就可以回去了。"李哥说着，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她，然后便去叫人准备早餐了。
女生笑了笑，顺从地坐了下来，对乔楠开口道:"你好，我叫何曼蝶，是这里的兼职生。"
乔楠不知道是被灯光闪了眼还是被她脸上的笑容晃了神的原因，他突然不由自主地破口而出道:"你很喜欢花?"
何曼蝶愣了愣，有些惊奇地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
乔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低声说:"你身上有花的香味。"
"原来这样。"何曼蝶歪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膀，然后抬头看向乔楠，笑着说:"那你鼻子可真灵，这么淡的味道都能闻得到，这可能是我之前弹琴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钢琴上正摆放着一个花瓶。"
乔楠摇了摇头，他清楚她身上这种味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沾染成的，如果不是经常与花相伴，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味道。因为，这味道他以前每天都能闻得到——从他妈妈身上，所以再熟悉不过了。
何曼蝶沉默片刻，突然低声笑了出来，不像刚刚那种带着点疏离的笑，反而像是把自己的伪装都卸了下来，有些无奈，但也畅快。
"诶，真是没想到，贺小城都还没认出我来，竟然因为身上的一点味道就被你看穿了。"
何曼蝶把食指伸到嘴边，眨了眨眼说:"不要告诉他哦，不然我这工作可是要丢了。"
乔楠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何曼蝶这才向乔楠坦白了事实，"我从小就喜欢在我家花房里游玩，后来甚至让人把琴搬到那里，从此那个花房就成为了我的琴房了。因为我每天都会在那儿练琴，沾上些花香也是很正常的，身边的朋友们也都习以为常，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琴房练琴了，身上的味道应该淡了很多，没想到还是被你闻出来了。"
乔楠有些不解地问:"这和你在这儿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和爸爸闹了些矛盾，就偷偷跑出来了，可是又不想回去，只能来这儿弹弹琴挣些生活费了。"何曼蝶说，"我爸和贺诚的父亲有些生意来往，我和贺诚见过几次，刚开始我还有些慌乱，但是我发现他完全不认得我，虽然很庆幸，但还是有点失望。"
她说着，远远看到贺诚向这边走来，于是连忙低头对乔楠说道:"你要替我保守住秘密，绝对不可以和贺诚说哦。"
乔楠有些哭笑不得，她竟然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他，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心大还是太过单纯，对他这个陌生人竟然如此信任。但这也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乔楠也不是那种喜欢多嘴的人，于是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66.
贺诚到来的时候，何曼蝶淡定地站起来，和乔楠道了别后，就款款走了。
乔楠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出神。
"看上她了?"贺诚坐到他的身旁，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乔楠白了他一眼，端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没理会他这句话。
"你今天叫我来究竟要干嘛啊?"乔楠把杯子放下，开口问道。
贺诚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先吃早餐。"
乔楠便耐心地和贺诚一起吃了早餐，然后跟着他往一条地下通道走去。
这是一条幽暗的楼道，不是很宽，但两人并肩走还是可以的。两旁有壁灯的照明，但并不是很亮，仅仅能看清脚下一小片范围。
乔楠还纳闷贺诚带他来这儿做什么，但是转了个弯后，隐隐的喧闹声便传了过来。
楼梯下前方有一扇大铁门，声音便是从那里面穿出来的。
有两个穿着黑色马甲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长脸的男人苦着脸，对贺诚说道:"贺少，今天您就行行好，别再捣乱了成么?"
贺诚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说:"我就只是带朋友来参观一下，不上台。"
听到这话两人便喜笑颜开地连忙走到铁门前，给他们开了门，一边恭敬道:"那希望贺少和你的朋友玩得开心。"
大门一打开，强烈的灯光刺得乔楠闭上了眼睛，随之而来的是热浪般的叫嚷喝彩声奔涌而出。
乔楠好奇地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许多人围坐在观众席上，冲着擂台上正扭打在一起的拳击手不断叫喊着什么。乔楠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鼓起的青筋和发红的眼睛。
"怎么样?"贺诚带头走进去，转头看了眼乔楠，笑着说:"热血的男人就应该属于这里。"
他的声音掩盖在扑面而来的吵杂声中，乔楠听不大清，但是看贺诚的神情就知道他大概想说什么，他凑到贺诚面前大声说道:"你们这里的比赛是合法的吗?"
贺诚拦住他的肩膀带着他走进去，无奈地说:"这你就放心吧，这是经过官方认可的非商业性质的赛事，不涉及其它东西。"
乔楠怀疑地看着他，心想如果是正经的比赛为什么会安排在地下室，而且还在大早上举办，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看起来已经开场有一段时间了。
贺诚带着他坐到观众席上，指着擂台上的两个选手说:"他们是业余拳击手，但都参加过正式的比赛，经验丰富，下手也知道轻重。"
乔楠盯着看了一会儿，也大致看出来擂台上的两人确实打得有来有回，不像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亡命徒那般拼命。
即便如此，观众们还是非常激动，不断叫喊着替选手加油。乔楠并没有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他向来对这些不大感兴趣的，他转头看向贺诚，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打架?"
贺诚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眼睛闪闪发亮，一脸的跃跃欲试。他听到乔楠的话，并没有转过头去，而是歪了歪头，说:"因为能变得更强。"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变强?"
"因为——"贺诚眼睛看向乔楠，脸上带着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睛纯粹透亮，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我讨厌别人瞧不起我。"他说道。

67.
四周人声鼎沸，头顶上强烈的灯光照得人头晕眼花，擂台上似乎是已经分出了胜负，全部观众都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喝彩。
乔楠看着贺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跟着群众一起鼓掌，可也有些心不在焉。
即使还有第二场比赛，贺诚看他不怎么感兴趣，还是拉着他走出去了。
"拉着一张脸想什么呢?"两人走在阶梯上，贺诚回头对乔楠问道。
乔楠停下脚步，看着他，说:"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吗?"
贺诚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乔楠连忙赶上去，说:"就是，你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围着你，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缺朋友，而且我也实在没有什么能让你看得上的地方。"
此时两人都走出了昏暗的楼道，亮光从天花板照射下来，走在前面的贺诚突然转过身来，他的脸在光亮下显得越发白皙、柔和，可是他的眼睛却没什么情绪。
"我当初是为了方北才接近你的。"他说。
乔楠愣了一下，垂头笑了起来，可是笑容却很僵硬。他没说什么，与贺诚擦肩而过，往外走去。
他本来就该想到的，他和贺诚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方北，他根本不会平白无故就接近自己。
而他自己呢?也不过把贺诚当做逃避方北的一个借口而已，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失落。
他打开那扇红木门走了出去，他回头看了眼里面，走道的尽头黑黢黢的，仿佛随时有什么会跑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把门关上了。
一时之间，乔楠不知道该去哪儿，就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上的人都匆匆忙忙的，从乔楠身边擦肩而过时，乔楠会留意一下他们脸上的神情。也许因为太过无聊了，但是，有这种想法的好像只有他自己。因为每个人好像都很忙碌，甚至都没空分出心神看一眼路过的风景。
方北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乔楠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接着绞尽脑汁，都没法想出除了看书外他还会干的事。想到这乔楠便愣了，他抬头看向头上湛蓝的天空，思绪随着白云慢悠悠地飘荡着，不久他脸上便有些发白。
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发现，自从上了高中后，方北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
并不是没有发现。乔楠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抬脚继续向前走着。
只不过是他一直忙着躲避方北的感情，即使注意到了，也不愿意去深想……
"乔楠?"
乔楠耳旁突然响起女生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到何曼蝶捧着一杯奶茶，笑着对他挥挥手。
乔楠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对她说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原本是打算回去补觉的，但是出来后又没有困意了，就在这附近逛了逛。"何曼蝶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椅子，说:"我们去那儿坐着说。"
他们刚坐下，何曼蝶便问道:"你呢?怎么贺诚没和你一起?刚刚看到你走着路还发起呆来了。"
她说着，捂嘴笑了起来。
乔楠感到有些脸热，躲开了她直视的目光，说:"我和他闹掰了。"
"啊。"何曼蝶惊讶出声，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楠垂下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抱歉，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
"没。"乔楠摇头道，他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和她说了原委。
出乎乔楠意料的是，何曼蝶听完后竟然笑了出来。
"我没想到你们男生的交往竟然是这样的——"何曼蝶想了想，找了个词汇，说:"单纯。"
何曼蝶把奶茶放到旁边，拿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递到乔楠面前，说:"我们店的员工昨天还热烈地讨论过你呢，因为贺诚从昨天就对李哥说了你今天一早就要来的事。"
手机屏幕里的文字和表情包无一不都表达了他们的惊讶之情，主要针对于贺诚竟然会有朋友这件事。
乔楠认真看了几条，顿时沉默下来。
何曼蝶把手机收起来，继续说道:"贺诚隔三差五就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所以这里的员工对他的性情都多多少少了解一点，对于他交朋友是一件很难以想象的事。"
说着，何曼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她看着乔楠，凑过去小声地说道:"毕竟他脸盲症有点严重，店里的几个员工除了李哥，他到现在都分辨不清谁是谁呢。"

68.
对于贺诚竟然有脸盲症这件事，乔楠毫不知情，而且贺诚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很正常的。
"走吧。"何曼蝶站起来。
乔楠疑惑地望着她，说:"你要回去了?"
她把喝完的奶茶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转身看向乔楠，说:"你是想和他和好的吧?"
乔楠垂下头，盯着地面上的几颗鹅卵石，在太阳的照射下，鹅卵石光滑的表面微微闪着光。他想起不久前贺诚那句漫不经心的话——
"我讨厌别人瞧不起我。"
他当时没多想，如今看来，贺诚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吧。
乔楠从椅子上站起身，对何曼蝶说道:"今天谢谢你，我会去和贺诚道歉的。 "
"需要我为你助阵吗?"何曼蝶笑着说。
乔楠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想了想，又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何曼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声道:"乔楠，你真好。"说完她急忙低下了头，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夹，以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嗯?"乔楠没有听清，向前走了两步，问道:"你说什么?"
"没，不用送我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何曼蝶向他挥了挥手，说:"希望你和贺小城能早日重归于好。"
她转身走了没几步，又转过来说:"你别看他身边总是很多人围着他转悠，实际上他是个特别孤独的人。"
何曼蝶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温柔的笑意，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等乔楠反应，就抬脚走了。
可是何曼蝶转过身去后，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下来，她垂下眼睛，很轻地低喃道:"其实，我也一样。"
"真羡慕贺小城啊……"
这句若有若无的叹息，随着她的离去，消失在了空气中。
乔楠并没有直接回霓裳，而是又逛了会儿，想了些事情，才慢慢地向那儿走去。
他刚走到霓裳的大门前，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嘈杂声，而贺诚怒斥声在一片混乱中隐隐响起，他说——
"别插手。"
乔楠毫不犹豫地连忙跑进去，大门刚一打开，就看到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围着一个圈站在那里，他们长得人高马大，乔楠根本看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便走过去拨开人群，嘴里一边喊道:"麻烦让一让。"
他艰难地挤进去后，"贺诚"两字刚到嘴边，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方北，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贺诚被方北拽着衣领，狼狈地靠着大厅的柱子坐在地上，而方北满身戾气，手里扬起的拳头在听到乔楠的声音后猛地一顿。
方北抬起头看向乔楠，黑沉沉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审视。
乔楠瑟缩了一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一个身材结识的保安身上。他这时才注意到贺诚的脸上有好几块淤青，嘴角因为破了而有些呲牙咧嘴，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
他一时头脑发热，对方北说道:"你为什么打他?"愤愤的语气仿佛是在责怪他。
方北站起身，慢慢地向乔楠走去，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乔楠却从他这平静的表象下察觉出风雨欲来前的意味，他想后退，可是已经退无可退了，便僵硬地站着，眼睛看向别处。
方北眼睛紧紧地盯着乔楠，开口说道:"乔楠，跟我回家。"
乔楠还未开口，贺诚就插嘴道:"你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家长了?他去哪里，要干什么，还得经过你的同意才行?"他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习惯性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皱起了眉。
方北转头看向他，眼睛阴沉沉的，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不是找死?"
乔楠心里着急，连忙拉住方北的手臂，说:"好了，方北，我们回去吧。"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贺诚看向乔楠，冷冷地开口道。
乔楠顿时头疼不已，眼看方北听到这话捏起拳头就想直接动手，他赶紧拉着方北的手臂向外面走去，一边回头对贺诚说道:"给我五分钟，待会儿我再回来找你。"
他们刚走到门外，方北就反拽着他的胳膊直接往前走。乔楠站定身子，不愿意迈腿，嘴里小声讨好道:"方北，你先回去好不好，我会很快追上你的。"
可是方北并不吃他这一套，他皱着眉，沉声道:"你还想和他鬼混到什么时候?"
"你什么意思?"乔楠表情变得非常不好看，他凝视着方北，认真地说道:"你可以对我们都关系提出质疑，但是你不能动手打人。贺诚是我的朋友，你干出这事之前，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吗?"
说到最后，他身体有些颤抖，眼睛微红着。
"你的朋友会带你来这种地方?"方北冷静地看着他，语气也是毫无波澜的。

乔楠张了张嘴，可是他看着方北那冷得瘆人的眼神，一时之间不太想解释了，他直接转身向大门走去。
可是他没走两步，方北就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身前，按住他的肩膀就直接吻了上去。
乔楠瞪大了眼睛，他使劲全力地推开方北，嘴里气急道:"你疯了吗?"
"那也是你逼的。"方北低声说。
乔楠沉默地看着方北，没有说话，但眼睛已经隐隐地发红了。
"我讨厌你。"
乔楠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这回方北没有拦他了，乔楠心不在焉地向大门走去，自动门随着他的靠近向左右两侧打了开来——
乔楠愣在原地，看着站在对面的贺诚，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扇玻璃门是单向透视的，外面看不见里面，但里面却可以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69.
乔楠顶着贺诚直白的目光，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极力保持镇定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贺诚歪了歪头，黝黑的眼睛带着探究的目光盯着乔楠，他略带戏谑地问:"我想的哪样?"
乔楠懊恼地瞪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和他对视了几秒，便转过身，走到旁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不太想和贺诚解释方北的事情，因为这事他自己都理不清，说出来只会越说越乱而已。
贺诚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眼睛带着笑意，说:"你和方北是在交往吗?"
"怎么可能!"乔楠急忙否认道。
"是吗?"贺诚突然凑近到乔楠的身前，说:"那这是方北单方面的意思?"
乔楠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内心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贺诚说的明明是事实，可是，乔楠打小就处处维护方北，这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即使是这种事，他也不愿意让方北在别人面前难堪。
他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注意到贺诚靠得越来越近，直到他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侧，他才猛地回过神，顿时像遇到猛兽般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窜出去好几步远才停下来。
由于他反应太大，柜台上的工作人员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他，轻声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乔楠感觉有点丢脸，连忙对她们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走回沙发旁，在离贺诚最远的一侧坐了下来。
贺诚愉悦的笑声响了起来。
乔楠气得想打人，他瞪着眼睛对贺诚怒道:"你笑个屁!这么整我有意思吗?"
贺诚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突然发现——"
他眼睛直白而露骨地看着乔楠，那张怎么都无法让人升起丝毫防备心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说道:"你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乔楠整个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像看疯子那般看了他好一会儿，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大门迈步而去。
贺诚连忙起身拉住他手臂，无奈地说:"我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这种玩笑是可以随便乱开的吗?"乔楠甩开他的手，脸上严肃的神色没有任何缓和。
"嗯?"贺诚有些玩味地说道:"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方北亲你时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乔楠有些哑然，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抱歉，我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了。"
他没有等贺诚的反应，就直接往门外走去。
贺诚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走到马路旁。
直到乔楠上了出租车，他才开口道:"对不起，我没有其它意思。"
乔楠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抬头看着车外的贺诚，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说:"没事，我们依然是朋友，对吧?"
贺诚点了点头，露出往常的笑容。
乔楠向他道别后，关上了车门。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乔楠靠在椅背上，感到疲惫不堪。
他闭上了眼睛，一一回忆今天碰到的每个人，以及他们脸上的表情和他们说的话。
最后，他定格在方北最后看他的那个表情上，之前没有细想，现在想来，那时候方北是这么地平静，平静地站在那儿，平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平静得——
让他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乔楠扬起右臂，盖住了自己都眼睛，过了很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回到家，刚打开门便发觉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的生气。他愣了愣，以为方北还没回来。
他在玄关换下鞋子，穿上拖鞋，刚一转身，就被吓了一跳。
方北正悄无声息站在客厅的窗户旁，静静地看着他。

70.
窗户正打开着，微凉的风吹进屋里，而方北站在旁边阴影的地方。
"你站那儿干嘛呢。"乔楠扯出一丝笑意，干瘪瘪地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来了。
方北没有回应他，可视线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乔楠被盯地浑身都不对劲，干脆直接走到沙发上，放下肩上的书包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方北，说:"我们谈谈吧。"
方北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坐到他的对面。
"首先呢，关于贺诚的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但他真的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坏，你和他相处过就知道了。"乔楠心平气和地说道，"他只是把我当朋友来对待，今天在霓裳那儿只是看了场拳赛，真的什么都没干。"
他说完后，静静地等方北的反应。
方北往后靠在沙发椅背上，坐姿非常地散漫，他垂着眼皮，长睫在眼下投下了一块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过了一会，他才缓慢地开口道:"乔楠，你有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这话一落下，乔楠就呆愣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头脑一片空白，嘴里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当然喜欢你的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把你当做……"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方北打断了他的话，他抬起头，眼神沉静地看向乔楠。
乔楠移开了视线，无意识地捏着手指，低声说:"方北，我们是兄弟。"
这句话让整个客厅又陷入了沉寂，橱柜上时钟的"滴答、滴答"声成为唯一的背景音。
方北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了眼睑，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往房间走去。
乔楠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松口气，反而感到沉甸甸的，胸口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乔楠猛地转头看去，正看到方北在橱柜旁站着，而他脚下是玻璃瓶的碎片。
他似乎是不小心碰倒的，沉默地站了一会后，就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片。
乔楠看着他毫无知觉地把玻璃锋利的缺口向着自己的掌心，而且抓得很用力，手心渐渐渗出红色的血液，却仍然毫无所觉那般。
"方北!"
乔楠霍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跑到他面前，拽住他的手腕，气急道:"你在干嘛?"
可话音刚落下，他便感觉到方北的体温烫得吓人，他惊诧道:"你生病了?"
他连忙伸手摸向方北的额头，可是却被他躲开了。
方北的手向下稍稍使劲，挣脱开乔楠，然后站起身，把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里，便转身走了。
乔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手心上的血沿着苍白的手指缓缓留下，凝聚在指尖，随着他下一步抬脚，滴落在冰冷的陶瓷地板上。
可是那滴血却仿佛滴落在了乔楠的心尖，烫得他有些发疼。
房门"嘭"一声，在他眼前关上，把他和方北完全隔绝在两个空间外。
乔楠紧紧地捏着拳头，直到把手心捏得生疼，才无力地蹲下身。
他早就该发现的，从他进到家门开始，方北的言行明明都那么反常，可他却一直视而不见。
不，也许在霓裳那儿他就有征兆了，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他捏起拳头用力砸向地板，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温开水，然后去柜子里翻出退烧药、药水和纱布，这才走到方北的房前。
他敲了敲门，可是里面毫无动静，他尝试转动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方北，开一下门，你生病了，得吃药。"
他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可是方北仍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水杯和药，有些茫然无措。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自责以及恐慌。
方北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71.
第二天乔楠很早就起了床，可是到方北的房间一看，却扑了个空。
这间房本来就放置了很久了，白色的窗帘拉得很严实，清晨的微光透进来，显得房间越发空旷和冷清。方北把床收拾得很整齐，桌子上放着两本书和一支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属于他的东西。
乔楠站在门外有些发愣，过了很久才转身去盥洗室洗漱。
他到了学校也不怎么在状态，上课时一直走神。
"喂，回魂了。"贺诚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乔楠转头看向他:"嗯?怎么了?"
贺诚歪头看着他，说:"下课好久了，你没发现?"
乔楠抬头看向讲台，老师早就不见人影了，他连忙放下手中还握着的笔，站起身就往课室外走去。
他一步三级台阶，很快来到方北的班级前，可他往门内一望，方北的座位并没有人。
他拉住从身边经过的一个男生，问道:"方北去哪了?"
那男生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啊。"
他往门内喊了一声:"你们知道方北哪儿去了吗?"
有个女生的声音弱弱地回道:"好像被物理老师叫去了。"
男生对乔楠点了点头，正想走进课室，可是又被乔楠拽住了。
"今天方北情况看起来怎样?"
"什么怎样?"男生一头雾水。
"就是——"乔楠顿了顿，迟疑地说，"有没有很不舒服的样子?"
男生想了想，说:"没有吧，刚刚上课的时候还被老师点名去讲台解了一道题目，三两下就写出来了，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啊。"
他说完就直接进课室了。
上课铃声这时响了起来，乔楠不得不回去自己的班级。
接下来只要一下课乔楠就往方北的教室跑，可是每次都逮不到人，这已经不是巧不巧合的问题了，很明显方北在躲着他。
如今他也亲身体会了一把被别人躲的滋味，虽然很不好受，但是他也毫无办法。
放学后他决定换个策略，去校门守株待兔。
他站在校门外，眼睛紧紧地盯着一个个学生从校门走出，他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走出来的学生也只剩零星几个了，可仍然没有方北任何影子。
他有些泄气地蹲下身子，从书包掏出手机认命地给方北发消息——
"你在哪?"
"我错了，对不起。"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乔楠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脚都蹲麻了，可是手机屏幕上那三条消息仿佛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动静。
他退出去，点开联系人，翻到方北的名字，按了拨打。
手机"嘟"的一声，冰冷的女音传了出来:"对不起，您拨打的……"
乔楠烦躁地挂断了电话，从地上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刚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女生犹犹豫豫地向他走来。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脸色红润的女生羞涩地开口道:"请问你是乔楠吗?"
乔楠疑惑地看着她们，点了点头。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说:"可以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方北吗?"
乔楠看着眼前这封带着花瓣图案点缀的信，刚想开口拒绝，可是看到女生清亮的眼睛后，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
他还没说什么，那两个女生笑着说了声"谢谢"后，就跑开了。
两个女生穿着博翔的校服，身材娇小，体态轻盈，冬款的裙子并不大厚实，裙摆随着她们跑动的动作，轻轻晃动着，跑出去很远，才隐隐地传来娇俏清脆的笑声。
乔楠拿着信怔怔地站在原地，女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转过身抬脚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女生长什么样来着?乔楠完全想不起来了，他根本没有留意，可是她们身上香甜的气味，现在仍然徘徊在空气中。
他拿起信封，低头嗅了嗅，发现味道其实是信封上飘来的。
说起来，帮女孩子给方北递情书这种事他以前也没少干，那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虽然最后都是被扔垃圾桶或者原封不动送回去。但是他为了不让那些女生伤心，即使知道方北从不看，还是会送到他的面前。
那时候他一直不懂方北为什么每次都会沉下脸，不大高兴的样子。现在想来，难道他那时候就已经喜欢自己了?
那时候他们才多大啊?初一还是初二?
想到这乔楠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后，他看着手中的信，觉得越发的讽刺。
乔楠觉得方北喜欢的应该是女孩子才对，比如刚刚那两个女生，而不是自己。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在经过一个垃圾桶时，却鬼使神差地，把手中的信伸了进去。
"乔楠?"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乔楠猛地回过神，把手缩了回来。
他转过身去，看到肖兰正疑惑地看着他。

72.
乔楠若无其事地把信塞进口袋里，对着肖兰笑了笑，说:"你怎么也这么晚回家?"
"帮老师一点忙。"他嘟哝道，"我还好啦，方北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乔楠愣了愣，立马转过身去，想返回去找他，可是他刚抬脚走了没两步，就被肖兰叫住了。
"乔楠，你先别走，我想和你说些事情。"
乔楠站住脚步，转身看向他，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有点严肃，又想起他和贺诚之间的矛盾，不禁有点头疼。
"找个地方坐着说吧。"乔楠说完，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叫做"阳光茶饮"的店，便抬脚向那里走去。
两人来到店里，乔楠点了两杯柠檬茶，便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此时店里也有几个同校的女生正在买奶茶，她们站在柜台旁笑着聊天，并没有看过来，可是肖兰仍然有些不安，他垂着头，手指捏着校服的衣摆搅弄着。
乔楠看着他，觉得肖兰的身上真的是充满了矛盾，当他穿着女装的时候，明明那么神采飞扬，光芒四射；可是他作为男生的一面却是这么的羞涩和沉闷。
直到那几个学生走出去了，肖兰才松了口气。
他对乔楠说道:"抱歉，我现在打算和你说的话不想被别人听见。"
这时店员捧着两杯柠檬茶走过来，放到他们都桌面，说了声"请慢用"就走了。
乔楠对肖兰笑了笑，说:"没事。"
他握着柠檬茶低头喝了一口，干涩的喉咙顿时舒缓了过来。
肖兰双手握着柠檬茶冰凉的杯身，过了会儿才开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贺诚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我也没有想干预你们的事情，但我还是想和你说说我和他的事。"
乔楠安静地听着。
"我小时候和我妈一直住在外婆家，那时候经常有人嘲笑我，从他们那恶意的神情和话语中，我知道了没有父亲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我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脾气也不好，我从来不敢问她关于父亲的事。但我知道，她是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条项链，放到桌面上，说:"这是她给我留下唯一的东西。"
乔楠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用铁链穿起来的一枚戒指，上面精致的花纹里镶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

73.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贴在玻璃上装饰用的叶子脱落了一大半，半挂在窗口，被风一吹，连带着影子都飘飘荡荡着。
乔楠喝完最后的一口柠檬茶，站了起来，对肖兰淡淡地道:"你不用来询问我，我不会插手他的事情。"
他拿起书包背在肩上，走出了茶饮店。
外面的太阳正当空，暖洋洋的阳光泼洒在街道马路上，可是乔楠却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不可否认，在听到肖兰那句话后，他的内心是十分抗拒的，这种感觉，又让他回忆起初次见到肖兰的那天晚上，他当时穿着红色的裙子，紧紧地拽着方北的衣摆。他当时的心情，和现在是相差无几的。
肖兰说的没错，他可真是个自私的人，享受着方北给他的所有关心和照顾，却又不愿意给他任何回应……
乔楠走到公交站，搭上了回家的车。
可他刚坐下，猛地想起方北还在学校，他站起身，停顿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也许他是该好好地梳理一下他和方北的关系了，而不是像这样子一味地逃避。
所以，在这之前，他还是和方北保持距离好了。
他望着窗外的街景，慢慢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从他和方北第一次见面开始……

"好了，体温终于降下来，啧，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年轻的女老师甩了甩体温计，然后放进医药箱里。
"谢谢李老师，我先回去了。"方北整理好校服外套，抓起书包背在肩上，正想走人。
李棉连忙叫住他:"干嘛呢你?赶着吃饭也不差这点时间，先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方北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避开了李棉抓上来的手，淡淡地拒绝道:"不用麻烦了，伤口不是很严重。"
他说完，无视了李棉怒目而视的眼神，直接抬脚走出了办公室。
"回去记得按时吃药!如果情况又复发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李棉的叮嘱不舍不弃地从身后传来，随着方北转过拐角下了楼梯，才渐渐地消失了。
老师的办公室集中在3楼，方北走到2楼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往走廊走去。
他走到四班的班级停了下来，教室里空空如也，仿佛整栋楼连带着都变得死气沉沉了。
方北从另一边的楼梯走下去，抓着背包带的手不禁用力了几分，脚步声也越发的沉闷。
他走出校门，搭上了公交车。
车窗玻璃映照出他的脸——苍白、冰冷，又带了几分讥诮，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那般。
他转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可是浮现在眼前的，仍然是那张心心念念——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脸。
笑着的、皱眉的、挑衅的，然后又变成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方北不禁笑出了声，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窗外，街上的树页、广告牌、和汽车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可是他胸口却满是苦涩。

"好，既然你这么信任我了，我也就走马上任当一回知心姐姐吧。"她以非常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乔楠点了点头。
"在他告白前，你是非常信任他、依赖他的，为什么后来突然就躲着他走了?"
乔楠想了想，回答道:"不想再拖累他。"
"你觉得自己是他的累赘?"
乔楠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他第一次亲你时你是什么感觉?"何曼蝶点头表示明白后又接着问道。
乔楠瞪大了眼睛，这回他咬着嘴唇沉思了很久，吞吞吐吐地说道:"很惊讶，有点慌乱，然后就是——"
"心跳得很快?"何曼蝶替他说道。
乔楠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因为当时确实被吓到了。"
"可是你没有拒绝他不是吗?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不是应该一拳揍上去吗?"
乔楠沉默下来，他憋红了脸，很久才吐出了几个字:"我打不过他。"
何曼蝶笑出了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乔楠你还能再迟钝点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我们不能只看见这里的想法，很多时候——"
她俯身靠近乔楠的方向，伸手指了指他心脏的位置，接着说:"你也要认真倾听一下这里是怎么想的。"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声巨响，酝酿了许久的暴雨便倾泻而下。
一个女服务生连忙跑出去冒着雨把外面的招牌架子和几把椅子搬了进来，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眼睛瞥到不远处的人，皱着眉走过去，斥责道:"肖兰，那边还有几张桌子没有收拾呢，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玩手机?"
"啊，晴姐对不起，我马上过去。"穿着员工服的肖兰笑着赔了个不是，连忙收起手机，往那几张桌子走去。

75.
"哗啦啦"的雨声中，乔楠的头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刚刚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
他垂下眼睑，握着杯子，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水，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其实是喜欢他的?"
何曼蝶摇了摇头，说:"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你自己得出的结论。"
乔楠轻笑了一声，他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便端起水，冰凉的杯沿触碰到嘴唇时，不禁想起方北的吻——
他的唇也是这般透着一股冷意，可是他的眼神却是炽热而滚烫的，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烫伤了。
这样的方北是让他十分陌生的，甚至是害怕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逃离这种感觉的禁锢与侵占，他觉得只要他和方北变成以前的那种关系，一切都会恢复成往常的样子了。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可是何曼蝶竟然觉得他喜欢方北——
乔楠不禁莞尔一笑，他放下水杯，看着何曼蝶，说:"如果我喜欢他，我怎么会不知道?"
何曼蝶俯身趴在桌面，用手撑着下巴，闪着亮光的眼睛盯着乔楠，声音缓慢地重复他的话:"是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着乔楠皱眉沉思的表情，何曼蝶笑了笑，说:"所以你究竟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你和他一起长大，一直朝夕相处，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被你不经意间遗漏掉的，或者已经被你视作习以为常的?"
随着何曼蝶轻柔的声音，乔楠陷入回忆，随着一帧帧的画面往回倒放，他看着两个少年站在阳光下，不断地变小，变矮，脸上的表情或恼或笑。更多的时候，一个人眼睛看着前方，另一个人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想起他痛苦绝望的那个晚上，方北默默地抱着他，直到天亮；想起方北对他的每一个承诺，然后都一一遵守着；他说:"不要丢下我。"方北答应了，他也一直做到了。
沿着时光的河流，他仿佛看见那个炎炎夏日的午后，方北背着他，走在一条长长的街道上；到了很多年后，他仍然会因为自己的耍赖犯懒，心甘情愿地蹲下身，露出他那宽阔结实的后背，他说:"我会一直背你，直到再也背不动为止。"
他说:"我不会把你弄丢的。"

"乔楠?"何曼蝶诧异地出声道。
乔楠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从自己脸侧滑落，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仿佛突然惊醒了一般，连忙无措地擦掉脸上的泪水，抬头看见何曼蝶安抚般温柔的笑意时，慌乱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乔楠端起水杯仰头一口气喝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那般，杯子落在桌面上时发出了重重的响声。他轻笑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他的，在很早很早以前，在我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我就……"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又酸又涨，然后蔓延遍他的全身，连他双手都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紧握，拇指并拢，轻轻地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就已经喜欢上方北了。"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迷雾，眼前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

方北坐在出租车里，视线看着车窗外，暴雨形成的大片雨幕，把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都隐藏在其中，包括吃人的怪物。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手机，手机亮着的屏幕上，是乔楠和一个女生相视而笑的照片。
虽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乔楠露出这么轻松自在的表情了，特别是在他的面前。这张照片被他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越发难以压抑住胸口的躁动和怒气。
此时他的破坏欲极其的强烈，如果不是用强大的意志压制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随着暴雨的来临，方北突然意识到他应该去给乔楠送伞的，他不希望乔楠淋雨生病了，虽然脆弱的乔楠不会再躲着他了，还会变得很黏他，但方北并不愿意乔楠生病，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得到一点可怜的慰藉。
他打开伞，下了出租车，在朦胧的雨幕中，穿过马路旁围着的栏杆，他一眼就看到站在咖啡店门外的两人——
只及男生下巴的女生抬着头，说了句什么，笑着的时候，眼睛的形状让方北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男生脸上是爽朗的笑容，他从自己身上摸出一颗糖，递给了对面女生，得到了她灿然的一笑。
方北缓慢地往他们方向走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乔楠身上显而易见的变化，那陈年往事的负担，沉重地压在他身上的那些东西，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他脸上的笑容让他想起边蓉安还在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无忧无虑、肆意张扬地笑。
一直到很多年后，他几乎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笑容了。
身边有许多撑着伞匆匆走过的人，方北随着人流走到咖啡店，走到那乔楠的身后。
那两人面对面说着话，原本被雨声覆盖住的音量，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我在你心目中现在的地位是不是变得有那么一点特殊了?"女生笑着说。
"一直都很特殊啊。"乔楠语气非常认真。
"真的?"
乔楠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我确实是有点喜欢你的……"
女生连忙打断他的话，语气惊诧道:"诶?你这是准备要向我表白吗?等等，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
说着她从包包里翻找着什么，一边说道:"你待会儿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我要录下来做纪念。"
她拿出手机时，一个东西从她的包里掉到地上，轱辘着滚到乔楠身后。
乔楠连忙转身去捡，这是一个笑得很憨厚的雪人小玩具，他站起身时，眼光瞥到人群中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因为撑着伞，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所以他不太确定那熟悉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何曼蝶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事。"乔楠把玩具递给她，说:"你刚刚说要录音纪念什么?"
何曼蝶把雪人玩偶重新绑到手机上，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是纪念我还没有开始就要死去的爱情啊。"
乔楠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脸色羞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是的，我刚刚的意思是，你身上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总是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得了，越解释越糟糕，他干脆闭上了嘴。
"我知道的。"何曼蝶笑着说，"因为你总是透过我在看着什么人，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啊——"
何曼蝶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乔楠的头发，说:"你干脆直接把我当做你的姐姐吧，下次记得带上你的小男朋友找我玩啊。"
乔楠的脸更红了，别扭地移开视线，随后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意，轻轻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