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论文 | 刘广丰:宋初三朝后妃参政述论

中国历代,后妃预政者不乏其人,在唐代,更出现太后称帝之事。历代史家对此或褒或贬,甚为关注,从中可见唐代后妃政治甚为引人注目。唐末五代,后妃预政的现象仍然存在。五代后妃“以勇捍见称”,且大多参与政治,或为皇帝之内助,或甚凌越皇权,引发变乱。[①]宋朝乃于公元960年为赵匡胤所建,而所谓宋初者,按照张其凡先生的论断,应为宋太祖、太宗与真宗三朝。[②]此三朝者,尤其太祖、太宗两朝,实乃宋朝开边拓土,巩固政权之时。到了真宗时代,宋朝外部形势更趋于稳定,为宋代政治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另一方面,相比于太祖、太宗的强势,他们的皇后均相对处于弱势。这两朝皇后在政治上几乎无所作为。在新旧君主交接期间,两朝皇后均欲有所策划,但最终皆归于失败。直到真宗时期,刘皇后强势崛起,干预朝政,才让宋代的后妃政治有所抬头,并且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从刘皇后开始,宋代后妃政治蔚为大观,就绝对数量而言,这一朝代参与政治甚至垂帘听政的后妃比唐代还多。关于宋代后妃政治,学界有颇多论述。[③]然而,在宋初短短几十年间,后妃们如何从一蹶不振到重新崛起?除了自身积极主动外,还有什么因素促成这些变化?当时的历史环境,又对她们参政预政造成什么影响?新朝代的后妃政治与过往相比又有何不同?深入探讨宋初三朝的后妃政治,有助于解决这些问题,从而能更清晰地了解整个宋代的后妃政治。

一、宋太祖、太宗时之后妃政治
真宗以前,“五代末至宋初的后宫政治出现严重的断层现象”[④]。《宋史·后妃传》刘皇后以前绝大部分后妃之传,均只寥寥数语,唯太祖、太宗之母杜太后之传篇幅稍长。实际上,在刘皇后之前,比较成功预政的宋代后妃,也只唯杜太后一人。《涑水记闻》记载云:“太祖初登极时,杜太后尚康宁,常与上议军国事。”[⑤]由此可见,太祖即位之时,杜太后尚且预政。笔者认同赵雨乐先生的观点,杜太后预政,乃受五代遗风的影响。[⑥]但事实上,杜太后预政并不长久,建隆二年(961)六月,亦即宋朝建立次年,她即逝世,所遗留者,乃千古疑案“金匮之盟”。此事关系太祖、太宗的帝位传承,意义应该十分重大,但其疑点甚多,历代史家说法不一,难于论证。[⑦]然而,无论“金匮之盟”真伪如何,其发于太宗即位之后,当是事实,此时,杜太后之于太宗,认受意义多于实际意义,已然逝世的她不过是太宗用以证明其皇位合法性的工具罢了。

杜太后死后几十年间,后妃政治一蹶不振。单于太祖后妃而言,其前几位皇后均未发现有预政的记载,直至太祖驾崩,他当时的皇后宋氏始于帝位传承之际有所行动,但最后归于失败:太祖初晏驾,时已四鼓,孝章宋皇后使内侍都知王继隆召秦王德芳,继隆以太祖传位晋王之志素定,乃不诣德芳,而以亲事一人径趋开封府召晋王……至寝殿,宋皇后闻继隆至,问曰:“德芳来邪?”继隆曰:“晋王至矣。”后见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贵,无忧也。”[⑧]宋皇后之败,原因归结有三:其一,她年龄尚少,未有政治历练。她于开宝元年(968)二月被纳为后,时年十七岁,至开宝九年(976)太祖驾崩之时,她只有二十五岁。她虽已当了八年皇后,但太祖处事一向乾纲独断,并未有机会让她涉足军国大事,且史料中确实未见关于她参政预政的记载。其二,太祖之死,事发突然,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做好充分准备,临时指使一宦者以为大事,且拥立完全没有继位合法性的赵德芳,其失败亦可预知。[⑨]其三,与宋皇后未作准备相比,晋王一方早已准备充分,宫廷内外俱已归心于他,王继恩有负宋皇后所托,即是其例。宋代于杜太后后首次后妃预政就此失败,宋皇后本人虽一直保持“开宝皇后”的名号,但她在至道元年(995)四月逝世时,太宗不肯为其发丧,一直延至至道三年(997)正月,始归葬于太祖永昌陵。[⑩]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0:56:00 +0800 CST  
若论宋皇后“预政”失败,乃事起仓促,则太宗李皇后的经历足以证明,后妃预政,即便准备充分,在宋初也不能成功。此又关乎太宗、真宗两朝传承,《长编》见记如下:“初,太宗不豫,宣政使王继恩忌上英明,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知制诰胡旦谋立楚王元佐,颇间上。宰相吕端问疾禁中,见上不在旁,疑有变,乃以笏书‘大渐’字,令亲密吏趣上入侍。及太宗崩,继恩白后至中书召端议所立。端前知其谋,即绐继恩,使入书阁检太宗先赐墨诏,遂锁之,亟入宫。后谓曰:‘宫车宴驾,立嗣以长,顺也,今将奈何?’端曰:‘先帝立太子政为今日,岂容更有异议!’后默然。上既即位,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11]此段寥寥二百余言所描述者,乃太宗明德李皇后与内侍王继恩等人蓄谋已久的政变。[12]从事件最后结果看,由于宰相吕端“大事不糊涂”[13],成功阻止王继恩,使李皇后等人之谋划最终失败。但试换一角度,若吕端未能成功阻止政变,则李皇后事可成否?论准备,李皇后等人经过多年策划,可谓充分;而论实力,皇后之兄乃宋初名将李继隆,自端拱(988~989)后一直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掌握兵权,而李皇后的合作者王继恩,则勾当皇城司,控制皇城保安。换言之,皇后一方当时其实已掌握内外兵权;朝廷文官与之勾结者,有当时的参知政事李昌龄及知制诰胡旦,实力不能小觑。然而,宋自太宗始,即大兴文人政治,武人地位相对下降,武将虽然典兵,却受到文臣主持的枢密院制约。[14]回观此次政变,手握兵权的李继隆虽为李皇后之兄,但笔者未见史料有只字涉及他参与谋划此事,估计李皇后等人亦知其兄虽掌兵权,但调兵之事须经枢密,故未把他纳入计划之中。另一方面,太宗生前或亦感觉身为宦官的王继恩权力过重,有意贬抑,特未使其坐大。[15]

无论以文人主政,抑或抑制宦官,所体现的,乃太宗本人之专制,正是在这种专制独裁思想的主导下,太宗统治的宋朝不断改变,发展至至道三年(997)他驾崩之时,宋朝已与五代北方政权大为不同。李皇后与王继恩的谋划,所体现的乃五代分裂政权之遗风,特别是王继恩,曾助太宗谋得皇位,可谓轻车熟驾。然而政治发展至当时,各种政治制度与政治形势已大异于五代。如五代乱世,各国均未尝立有太子,至至道元年(995)太宗立储之时,中原王朝已近百年未有太子了。太子之立所体现者,除皇帝本人专制独裁的意志外,亦有盛世升平的象征,故太宗立太子,“中外胥悦”[16]。由此可知,李皇后与王继恩等人的谋划,乃逆当时形势而行,且无法理依据,故已处于劣势;吕端扶持真宗继位,一则代表已故太宗的意愿,合法合理,再者顺应潮流,符合民意,且吕端本人乃朝廷文官之长,更具说服力。故此,按照史料上的叙述,吕端似乎于瞬间化大变于无形,但实际上,太宗在世之时,君臣已然为后事早作准备。太宗选中吕端作为托孤之臣,可见其用人的眼光。而吕端能“前知其谋,即绐继恩”,显然对李皇后等人的图谋也关注甚久,并非仓猝行事。

太祖宋皇后与太宗李皇后,均是宋初后妃预政失败的典例,其失败之故,乃未寻得相应的历史契机。赵凤喈教授指出:“太后摄政虽为一代之制度,然非谓凡属太后,皆可摄政,盖必具备相当之条件而后可。”赵教授总结出三种条件,即“皇帝年幼、帝疾不能视事,以及先帝卒崩,或有遗诏”。[17]若把太后的范围扩展到后妃,则应补上两条:其一,皇帝懦弱,如武后之于唐高宗;其二,后妃于乱世中辅助皇帝,本身有较高的政治能力及较大的权力欲,如吕后之于汉高祖与惠帝,以及五代一些后妃。这些条件,其实正是后妃干预政治的历史契机。太祖宋皇后虽处于乱世初定之时,但她并无政治能力及声望,其他条件更不符合;明德李皇后的政变准备虽然充分,但后妃预政的条件,她未能中一,故其失败也是必然的。其实,宋朝政权从太祖至太宗,虽北有辽国虎视眈眈,西有党项随时滋扰,但亦已逐步摆脱乱世,趋于稳定。此二帝均勤于政事,且事事喜欢亲力亲为,并非性格懦弱之辈,后妃预政之契机不可能出现于此时。故这两位皇后的所谓预政,只不过是宋初政治的小插曲,于政局影响不大,而士大夫们也未就此多作讨论。故此,真宗以前后妃政治一蹶不振,也是当时形势使然。直至真宗末年,后妃预政之契机方才出现,而真宗刘皇后,亦缘此种种契机,得以干预朝政,此可谓宋代女主权力的复兴。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0:57:00 +0800 CST  
二、刘皇后预政与后妃政治的崛起
真宗在其统治前期可谓守成之君,促成澶渊之盟,开创宋辽两国百年和平基业;但他在中期大搞“天书封祀”,劳民伤财,又把国内政治形势压至低潮。“天书封祀”的后遗症,给其统治后期的朝廷政争提供了天然土壤,但同时也给刘皇后预政创造了历史机遇。天禧(1017~1021)以后,真宗已步入晚年,病困缠身,尤其是天禧四年(1020)以来,由于经常“不豫”,他已没有当初安国守成之气魄,也没有导演闹剧时候之精力,虽然他逝世之时只有五十五岁,但在政治上,无论好坏,他都已经没有多少作为。“帝疾不能视事”,这实际上就是皇后预政的历史契机之一。

真宗皇后刘氏,乃真宗第三位妻子、第二位皇后,[18]据张邦炜先生考证:“宋真宗刘皇后确实出身孤苦。”[19]此外,有史料记载说“刘氏始嫁蜀人龚美”,当然,也有学者认为龚美只是刘皇后的监护人。[20]既然如此,真宗何以看中刘氏呢?其实他自己把原因说得很清楚,在他还是皇子之时,就曾发议论曰:“蜀妇人多才慧,吾欲求之。”[21]由此可见,正因来自益州的刘氏心思聪慧,故而讨得真宗喜欢。

李焘在叙述立刘氏为后的条目中,曾对她有所评价,其语云:“后性警悟,晓史书,闻朝廷事,能记本末。帝每巡幸,必以从。……凡处置宫闱事,多引援故实,无不适当者。帝退朝,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之。周谨恭密,益为帝所倚信焉。”[22]分析以上史料可得出一些结论:首先,刘皇后诚如真宗所言,是一位“多才慧”的女子,她出身贫寒,按理应该不曾认真读书,但到了立后之时,她已经“晓史书”。她曾因真宗乳母的反对而被逐出王府很长时间,估计在那段时间里,她一直接受教育。而很明显,她生性聪敏,闻朝廷大事,皆能详细记下,这为她能够参与政治,提供了必要的自身条件。

其次,真宗朝“东封西祀”,刘氏皆有跟从;真宗深夜披阅奏章,刘氏也在身边,这证明了真宗与刘氏的感情相当深厚,因而为她参与政治提供了现实条件。真宗在没当上太子时,对刘氏可谓“宠幸专房”,[23]但他们的感情却是一波三折,直至大中祥符五年(1012)刘氏被立为后时,她已经四十四岁,容貌应不复当年,真宗此时以她为后,不能说是贪图美色,而是由于他们之间建立起来的多年的深厚感情。另外,刘氏在宫中的住处,既是他俩感情的反映,也是刘氏获取权力的条件之一。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北宋皇帝的寝宫曰福宁殿,其沿革为国初称万岁殿,大中祥符七年(1014)改延庆殿,至明道元年(1032)始改名曰福宁殿。其后有一小殿,最初只名“万岁后殿”,只因“章献明肃皇太后居之,乃名崇徽”。[24]《宋会要》只揭示出刘氏当太后之后住在崇徽殿,然而,《长编》有一则史料一直未受到重视:天禧二年正月庚子,“芝草生真游殿及皇后所居崇徽殿,上作歌诗示宰相”[25]。这是一则关于祥瑞的普通史料,但却揭示出真宗皇后当时的住处,正是其寝宫之后的崇徽殿。再结合《长编》的记载,可以推断,刘氏入宫之后,极有可能一直住在这个当初只称“万岁后殿”的小殿里,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真宗披阅奏章至深夜,刘氏“皆预闻之”;此虽为小殿,但与皇帝住处极为接近,这正体现出二人深厚的感情,实非其他后妃可比。[26]同时,刘氏十分接近当时大宋王朝的权力源泉,这点正是她日后能够参政、预政的重要条件。

第三,刘氏接触政事,乃是从内而外,正是她能适当处理好宫廷内部事务,才让真宗看到她的政治才能,才有可能给她参与政治的机会。在处理家庭事务方面,刘皇后确是一位胜任的管家。对于皇后而言,要做到这点,就要表率六宫,整肃宫闱。李焘在此点上对刘皇后的评价是:“左右近习亦少所假借,宫掖间未尝妄改作,内外赐与皆有节。”[27]显然,真宗对刘皇后处理事情比较认同,故也对她十分信赖。

刘皇后何时开始预政,史未明载,但从上述史料的语气来看,估计在其成为皇后之前。事实上,自景德四年(1007)郭皇后去世后,至祥符五年(1012)刘氏被立之时,真宗后宫一直未有皇后。而正史所载的真宗后妃中,当时应以刘氏地位最高,[28]刘氏以此身份帮助真宗处理宫闱中事,也是顺理成章。而真宗在郭皇后去世后,虽未立即立后,但却把刘氏视为妻子,在此情况下,宫闱家事与朝廷政事,有时未必能完全分开,故在立后之前,刘氏应已参与政治,至少在给真宗分担烦恼之时,为他出谋划策。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0:58:00 +0800 CST  
然而,笔者认为,刘皇后干政预政的野心并非与生俱来,也非从小培养。与唐代之武后相比,二人出身均相对低下,但刘皇后之低下却与武后大不相同。武后家族只是未能跻身甲族,但毕竟是官宦之家。武后十四岁入宫,她与母亲道别时曾有“见天子庸知非福”[29]之语,可见其入宫乃欲改变命运,其野心亦可窥见。[30]但刘氏本一贫家女子,若非真宗见爱,招入王府,则其可能以开封街头一卖艺妇人而终老一生,根本不能涉足政治。故她在入王府以前,不可能有任何政治野心;即便她被真宗招入王府,但当时真宗尚未成为太子,而她本人后来又被逐出王府,两人前途祸福尚未可知,故能被尚为皇子的真宗宠爱,她除了有幸福与幸运的感觉外,应未有政治远见。

实际上,培养出刘皇后干政预政之野心与能力者,实乃真宗本人。宋代从太祖开始,即向集权独裁政权发展,正如刘静贞教授所言:“太祖、太宗为集权于中央、总揽于天子所施行的种种措施,并未及身而止。他们的心血被奉为圭臬,引为成范,而且沿为制度,君主独裁体制于焉成立。继体之君即使没有什么能力,也能凭着制度进行独裁统治。”“就制度论,宋以后的君主纵使没有什么能力,独裁统治仍然能够施行;不过,若就现实来看,独裁统治虽然还在继续施行,但实际发动者却已不是皇帝。”[31]由此可见,太祖、太宗已然创立的各种制度,迫使真宗本人必须实行独裁统治,但真宗之能力与魄力,远不能与乃父相比,更遑论太祖;他在中年又致力于“天书降神”之事,独裁政治于他而言,实在力不从心,故此,他需要有人在身边与他分担、商量,甚至出谋划策。换言之,他需要让渡出一部分皇权,以减轻其自身的压力。朝中大臣不能日夜相伴,且他们说教式的期许只会给他增加压力;他也没选择宦官、佞臣,而是选择了他身边对他最贴心的女人——刘氏。这种选择于历史而言是偶然的,但于真宗而言却是必然的,因为爱情使他认为,只有刘氏才能解开他心中的郁结,分享他心中的苦闷。

无疑,刘氏乃一“多才慧”的女子,早年被逐出王府虽减少了她与皇子见面的时间,但作为消遣的阅读时间却相应增加,故这段时间她所学得的知识,当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她日后参与政治。然而,就知识面而言,贵族出身的郭皇后,和后来与之竞争的沈才人未必会比刘氏窄,刘氏能够从中脱颖而出,实应多得真宗给予的预政机会。在真宗眼中,刘氏既是爱人,又是知己,故事事与之分享,才有“阅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预闻”之说,而只有在与真宗分担政事的过程中,刘皇后才有机会把所学知识与实际政治相结合,其政治能力才得以锻炼。或者说,初始之时,刘皇后参政乃无意为之,目的是为真宗解忧,此时她仅仅是开始接触政事而已;但到后来,随着她参与政治的机会越来越多,她的政治能力也越来越强,逐渐从一位妻子向政治家转变。一些史料记载了真宗晚年对刘皇后处理政事的评价,这些评价一般都是正面的,[32]在真宗去世以前,他意识到儿子年幼,需要有人辅助,于是颁下遗诏,“宜尊皇后为皇太后,……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33]这份遗诏,无疑是对刘皇后政治能力的充分肯定。但是,这种政治能力的最初来源,乃刘皇后作为皇帝妻子与知己的身份,若无这重身份,以后一切事情俱无从谈起。

从这一角度可以看出,刘皇后预政,与前代大不相同。汉之吕、王,唐之武氏,她们的背后均是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而皇后预政,则是世家大族与皇帝家族分享权力的表现。刘皇后则不然,她本身并无宗族可言,其出身更可谓孤苦无依,能够攀上权力的顶峰,完全是出于真宗的宠爱。换言之,她能干预政治,正是真宗独裁权力的体现,她的权力实际依附着皇帝的独裁权力。在宋代制度的创设期,独裁的皇帝创造了独裁的制度,并通过这种制度和自己本身的魄力,完全掌控权力,使得后妃政治一度衰落。但从第三代皇帝开始,最高统治者纵有独裁之心,却无完全独裁之能力,后妃政治也因此得以重生。然而,缺乏家族的支持,后妃们只能在独裁体制内运行权力,并且只能代表赵氏皇族的独裁利益。刘皇后后来成为太后,实际统治宋朝长达十一年,但却囿于制度的束缚,不能重由武氏称帝之路。而后来的宋代后妃,虽然预政者颇多,但也无能超越刘皇后,故也只是代皇帝行使权力而已。《宋史》认为“宋三百余年,外无汉王氏之患,内无唐武、韦之祸”,[34]原因应在于此。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0:59:00 +0800 CST  
真宗虽因能力有限,不得不让渡出部分皇权,但独裁制度使他必须保有行使皇权的终极名义。换言之,真宗在生之时,无论刘皇后预政程度如何,她始终未能突破宫廷内闱的界限;而唐高宗时代武后与高宗以天皇、天后身份同朝听政的景象,也未能在真宗朝再现。随着真宗之病越来越重,刘皇后预政愈加明显,这一现象引起朝廷大臣的不安。一部分大臣一则惩于前代变乱之历史,二则出于维护宋代独裁成制的需要,联合起来反对刘皇后干政;而另一部分大臣则为满足个人欲望而攀附刘皇后,双方就皇权问题展开激烈的争斗。[35]刘皇后虽深处内廷,但由于接近真宗,故能操控朝廷最高权力,使这次政争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在此次争斗中,她显示出继续干政预政的野心与权力欲,而这次争斗的试练,也使她获得丰富的政治经验,为她日后在仁宗朝当政打下良好的基础。

结 语
宋初后妃政治发展的轨迹,可以说是由盛而衰,复而转衰为盛。独裁制度的设计并未能真正保证后世皇帝的独裁权力,而正因为他们无能独裁,故往往需要主动让渡出这种权力,这也正是中国历史的吊诡之处。对于宋代而言,这种吊诡给予了后妃们参政预政的机会,使她们能够在政治舞台上有所展现,并成为宋代政治史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太祖、太宗两朝皇帝的统治能力非常人可比,他们乾纲独断的统治手段并未给后妃们任何参与政治的历史契机,故而能够一刹五代以来的后宫干政之风。而至真宗朝末期,这种契机又再出现。真宗在其统治中期,全心致力于“天书封祀”的闹剧,使得国力虚耗、士风颓废、佞宦当权,祥符九年(1016)的蝗灾,更令他心力交瘁,身染沉疴。在此之时,与真宗感情深厚的皇后刘氏,也在真宗的培养之下,政治能力逐步提高,政治野心也不断膨胀,她也因为种种历史契机,逐步参与政治,甚至代替真宗决断朝政。真宗去世后,刘氏从皇后成为太后,继续预政十一年,开创了宋代太后垂帘听政之风。

全文刊于《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9期,引用时请注明出处。感谢华中师范大学刘广丰先生赐予大作!

【编辑】仝相卿
【来源】《社会科学战线》2015年第9期。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0:59:00 +0800 CST  
本文为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课题(项目编号:14JDNS03YB)阶段性成果
[①]此结论根据赵雨乐先生的研究,关于五代后妃政治,可参考赵雨乐:《五代的后妃与政治》,卢向前主编:《唐宋变革论》,黄山书社2006年版,第325~352页。
[②]参见张其凡:《论宋初政治史的分期》,张其凡:《宋初政治探研》,暨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18页。
[③]如张邦炜:《两宋无内朝论》,张邦炜:《宋代婚姻家族史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91~406页;肖建新:《宋代临朝听政新论》,《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4期;朱子彦:《宋代垂帘听政制度初探》,《学术月刊》2001年第8期;诸葛忆兵:《论后妃与朝政》,《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4期;祝建平:《仁宗朝刘太后专权与宋代后妃干政》,《史林》1997年第2期;杨光华:《宋代后妃、外戚预政的特点》,《西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张明华:《论北宋女性政治的蜕变》,《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杨果:《宋代后妃参政述评》,《江汉论坛》1994年第4期;朱瑞熙:《宋朝宫廷制度》,《学术月刊》1994年第4期。
[④]赵雨乐:《五代的后妃与政治》。
[⑤]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页。
[⑥]赵雨乐:《五代的后妃与政治》。
[⑦]关于金匮之盟,学界有一些论述,可参见何冠环:《“金匮之盟”真伪新考》,《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王育济:《“金匮之盟”真伪考——对一桩学术定案的重新甄别》,《山东大学学报》(哲社版)1993年第1期;孔学:《“金匮之盟”真伪辨》,《史学月刊》1994年第3期。
[⑧]见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一,第18页。王继隆当为王继恩,可参见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称《长编》)卷十七,开宝九年十月癸丑,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380页。
[⑨]邢勇先生认为,宋皇后乃想夺拥立之功,弃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赵德昭于不顾,而欲立德芳,这才让晋王一方有可乘之机。此论甚当,其实以当时形势,宋皇后保扶德昭登位,以抗晋王,也是大功一件。临时支持没有继位合法性的德芳,足见她一来准备不足,二来缺乏政治远见。见邢勇:《从<湘山野录>看皇位之争对宋代书禁的影响》,《史学月刊》2012年第8期。
[⑩]见蒋复璁:《宋太祖孝章宋皇后崩不成丧考》,载蒋复璁:《珍帚斋文集》卷三,《宋史新探》,台北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271~297页。
[11]李焘:《长编》卷四十一,至道三年三月壬辰,第862页。
[12]明德李皇后素喜太宗长子元佐,后来元佐佯狂,嗣立无望,李皇后与王继恩等人一直对之保护营救,并一度倾陷太宗次子元僖及其党人,后来甚至数次离间太宗与当时太子元侃(即后来之真宗)的关系。史料关于李皇后之描述语焉不详,然亦可寻形迹,何冠环先生据此作出详细考证,认为李皇后实为这场政变的主谋。可参见何冠环:《宋初朋党与太平兴国三年进士》第五章,《暗通宫闱:党争与继位之争》,中华书局1994年版。
[13]《宋史·吕端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9514页。
[14]邓小南先生认为:“以文人任枢密的趋势,是自太宗后期开始明显的。”见邓小南:《近臣与外官:试析北宋初期的枢密院及其长官人选》,漆侠主编:《宋史研究论文集:国际宋史研讨会暨中国宋史研究会第九届年会编刊》,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26页。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1:00:00 +0800 CST  
15]《长编》云:“先是,继恩有平贼功,中书建议,欲以为宣徽使。上曰:‘朕读前代史书多矣,不欲令宦官干预政事。宣徽使,执政之渐也。止可授以它官。’宰相恳言继恩大功,非此不足以赏。上怒,深责宰相等,因命翰林学士张洎、钱若水议别立宣政使名,序立在昭宣使上,以授之。”见李焘:《长编》卷三十六,淳化五年八月甲午,第792页。
[16]李焘:《长编》卷三十八,至道元年八月壬辰,第818页。
[17]见杨联陞:《国史上的女主》,杨联陞:《国史探微》,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63~75页。
[18]真宗第一位妻子潘氏死于端拱二年(989)五月,她实际上并未真正做过皇后,其皇后封号,乃真宗继位后于至道三年(997)六月追册,见徐松辑:《宋会要辑稿》后妃一之三,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222页。
[19]见张邦炜:《宋真宗刘皇后其人其事》,张邦炜:《宋代婚姻家族史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33~264页。
[20]关于刘皇后始嫁龚美之说,最早见于司马光:《涑水记闻》卷六,第109页,后李焘采其说于《长编》,见李焘:《长编》卷五十六,景德元年正月乙未,第1225页。关于龚美为刘皇后监护人一说,可参见贾志扬:《刘皇后及其对宋代政治文化的影响》,漆侠主编:《宋史研究论文集:国际宋史研讨会暨中国宋史研究会第九届年会编刊》,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26~141页。笔者比较认同后一种说法,并曾对刘皇后改嫁一说加以考证,见刘广丰:《关于宋真宗刘皇后身世的几点考述》,范立舟、曹家齐主编:《张其凡教授荣开六秩序纪念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79~285页。
[21]李焘:《长编》卷五十六,景德元年正月乙未,第1225页。
[22]李焘:《长编》卷七十九,大中祥符五年十二月丁亥,第1810页。
[23]语见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五,第100页。有学者认为,“专房”一语,程度已高于“专宠”,可参见雷家骥:《武则天传》,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9页。
[24]徐松辑:《宋会要辑稿》方域一之四,第7320页。
[25]李焘:《长编》卷九十一,天禧二年正月庚子条,第2096页。
[26]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北宋皇后应居住在坤宁殿,此殿虽在皇帝寝宫之后,但却比作为寝宫后殿的崇徽殿远。见徐松辑:《宋会要辑稿》方域一之四,第7320页。
[27]李焘:《长编》卷一百十二,明道二年五月癸酉,第2616页。
[28]宋初自皇后而下,自上而下分为贵、淑、德、贤四妃,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此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三品,美人四品,才人五品;真宗于景德二年增置太仪,于大中祥符二年(1009)特置贵人,六年增置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位在昭仪之上;乾兴元年(1022)置贵仪在淑仪之上。以上增置者,除贵人无视品外,其余俱以嫔作正二品,故宋有十七嫔之称。以上可参见徐松辑:《宋会要辑稿》后妃四之一~二,第265~266页,或朱瑞熙:《宋朝的宫廷制度》。《宋史·后妃传》所载真宗之后妃,除早逝之潘氏、郭氏二后,唯刘皇后、李宸妃、杨淑妃与沈贵妃四人。刘氏于景德元年(1004)为四品美人之时,杨氏仅为五品才人;祥符二年刘氏为二品修仪,杨氏始为三品婕妤;直至刘氏被立为后后,杨氏始于祥符六年(1013)进为二品婉仪。宸妃李氏“初入宫,侍刘修仪”,可见刘氏为修仪时,李氏只是一名宫女。至于沈氏,赵安仁语曰:“刘德妃家世寒微,不如沈才人出于相门。”,可见刘氏为一品德妃之时,沈氏始为五品才人。综上所述,在郭皇后去世以后,刘氏虽还不是皇后,但应当是宫中嫔妃中地位最高者。见李焘:《长编》卷七十三,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癸亥,第1666页;卷七十八,大中祥符五年九月戊子,第1786页。
[29]《新唐书·武后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474页。
[30]关于武后早期人格之发展,可参见雷家骥:《武则天传》第二章《武氏的人格与初入宫》。
[31]见刘静贞:《北宋前期皇帝和他们的权力》,台北稻乡出版社1996年版,第204~205页。
[32]如《长编》记载真宗语云:“皇后素贤明,临事平允,深可付托。”其后,真宗又云:“内廷有皇后辅化宣行,庶无忧也。”“皇后所行,造次不违规矩,朕无忧也。”见李焘:《长编》卷九十六,天禧四年十一月乙丑,第2222页;闰十二月乙亥,第2233页;卷九十八,乾兴元年二月甲寅,第2270页。
[33]《宋大诏令集》卷七,《乾兴遗诏》,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0页。
[34]《宋史·后妃传·序》,第8606页。
[35]关于这次争斗以及刘皇后在当中所扮演的角色,可参见张其凡、刘广丰:《宋真宗朝寇准与丁谓争斗事实考述》,张玉春主编:《古文献与传统文化》,华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49~88页。

楼主 hazz9  发布于 2016-03-06 11:01:00 +0800 CST  

楼主:hazz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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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3-06 18:5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4-27 16:35: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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