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文《天须无恨》】——此贴从第300章开始贴起

正自出神,忽听得自己身边传来轻轻一声叹息,近在咫尺,清晰无比。
宋心竹骤然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循声急看,却见就在自己身旁不到五尺之处的廊下,竟然坐着一个红色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背对着宋心竹,意态悠闲地倚在廊柱上,此时似乎已经知道宋心竹在看她,也不回头,幽幽说了句:“这王府里的雪景也还算不错。”
纵然她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些,宋心竹还是瞬间就判断出这是个少女的声气,也就是这一刹那,宋心竹心中一沉:难道他们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稍一顿,宋心竹随即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你是谁?竟敢擅自闯入王府来。”
“王府又当如何?许你来就不许我来?”那人的一声冷笑,声气倒有些像水盈,“你也不必高声,我不想惹动官家,自然就已经动了让他们听不见的手段。”
听她的语声,宋心竹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但又确定此人并不是教中之人,心下愈发疑惑:“你到底是谁?来此作甚?”
“来此找你。”那声音的主人缓缓站起来,缓缓转过身来,“找你这个‘障月阿修罗’水灵。”

在看到那人面容的一刹那,水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中骤然升起无数疑惑,口中不由说了句:“怎么是你?”
眼前这个红衣女子身量不高,从身形到模样,都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水灵素来过目不忘,何况上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就是在一心观中最后看到碧阳之时,彼时碧阳还是个谈笑风生的翩翩佳公子,而这个女子就病歪歪地依偎在碧阳怀中,二人同乘一匹白马,在积雪莽莽的荒山上,一路笑语……而此时,眼前这女子又哪里有半点病容?她冷冷看着水灵,眉梢上扬,目光灼灼,不动不言,虽然面容尚带稚气身形也瘦小,可那一股逼人而来的煞气,足以让水灵明白,此人一旦出手,必是取人性命的劲敌。
不过短短数月,一个人怎会发生如此脱骨换胎的变化?莫非——这不是风儿、而是与风儿一胎双生的另一个孩子?不,不对,这个女孩额头上也有个乌黑的佛字,这就太巧合了吧?

那女子根本并不理睬水灵的惊讶,步步逼近过来:“王女要见你,难道还要她亲自来这里相请?”声音不高,却是寒意森森。
“水……我姐姐她当真回来了?”水灵听她说“王女”二字,心下不由得狠狠一震:这女子竟然是水盈派来的!那么她到底是谁?如果是水盈要抓她回去,那为什么不是派罗崇恩来?水盈这又是要搞什么鬼?尽管心中越发惶惑,也只能强自镇定,又问了一遍:“那——你到底是谁?”
“我还以为,那个敢自封为‘障月阿修罗’的水灵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原来就是这么个婆婆妈妈的德行。” 那女子冷冷一笑,眼中露出些轻蔑,那神情简直像极了水盈:“想知道我是谁,就自己到王女面前去问。”

刹那间,水灵已然心思百转:难道这女子是中了水盈的劫魂之术?可当年水盈身受重伤,应该已经不能再施此秘术,但若非如此,难道这女子是水盈故意安排到碧阳身边?可当时保护碧阳的人早已探听清楚,那个被碧阳从雅叙阁救出来的女子千真万确就是九离山上的风儿,想来水盈再有本事,也未必能如此偷梁换柱。那么……
暗暗一咬牙,水灵决定还是要试一下,突然,她将手中的青玉箫向那女子眼前一递:“风儿,你忘了碧阳么?”
那女子见水灵忽然动作,以为她要出手攻击自己,抽出随身短剑,直朝水灵双目刺来,水灵也不料她毫无预兆便骤然痛下杀手,纤腰一个倒仰,险险避开了剑尖,却不料那女子手腕一转,将剑柄重重击在水灵的鹰窗穴上,水盈“哎呀”一声,倒退了两步,那女子并不作罢,赶上两步,短剑急挥,只听“哧”地一声,已然在水灵的腿上地狠狠划了一剑,鲜血登时濡湿了松绿色的裙子。趁水灵一顿之机,那女子伸手夺过了水灵手中的青玉箫。
水灵不料此女如此出手狠辣,想要再夺回儿子的遗物,奈何腿上受伤不轻,已然居于下风。
那女子将夺来的青箫在手上瞄了几眼,嘴角一个哂笑极是轻蔑:“我还当是什么神兵利器,原来是这么个中看不中吃的货色。”甩手就丢在地上,朝水灵道,“你刚才说什么羊来着?”
水灵见她如此反应,自知已不能逃脱,也并没有再去捡回青玉箫,只趁机将手中的铜哨子悄悄藏入袖中,面色沉静,望着那女子说道:“我儿子江碧阳,曾经与你一道去过一心观,你还记得么?”
那女子没有答话,自顾自闲闲收起短剑,才面无表情地瞥了水灵一眼,道:“我乃是‘阿修罗道第八代王女座下贴身护法魅鸑修罗’水无昔,奉王女之命,来此捉拿叛贼水灵。水灵,你已经落在我手,乖乖跟我回十地弥卢岛去,大家省事,否则,我并不在意还要用些手段。”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09-25 16:51:00 +0800 CST  
第306章 飒飒夜雪打窗声

水灵虽然早知一旦水盈回到岛上,自己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个凄惨下场,她被罗崇恩伤透了心,便干脆躲入了兴宁王府。一来是希望自己最后的日子也有江廷呵护,也算是最后一点子小女子心思;二来也是知晓水盈素来不愿与官家为仇作对,若是自己能够与朝中举足轻重的兴宁王日日双宿双栖,或许能暂时逃过一劫。
她本就是个善于审时度势之人,自然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只是不甘赴死,心念,心思电转之下,脸上却露出悲哀之色,说了句“不必了,我跟你去”,似乎是身子力竭,又似乎是万念俱灰,渐渐跪了下去,口中小声道:“我此番跟你回去,我姐姐必定要对我狠加折磨再杀之而后快。你我萍水相逢,我自知此时对我言语你必定不会相信,只有先拿出些诚意来给你瞧:岛上神宫旧址中,原来摆放噬骨瓮的位置向东五十步有七株般若木,在正当中的一株树下向下挖开三尺,埋着一只金盒,里面是我手抄的半本秘笈,乃是历代王女的不传之秘。若是你得了秘笈信了我说的话,而那时我姐姐也还没有动手杀我,或许你我还能再好好谈谈。”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09-27 17:37:00 +0800 CST  
第306章 飒飒夜雪打窗声

水灵虽然早知一旦水盈回到岛上,自然就会得知自己的僭越之处,以水盈的狠毒性子,自己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个凄惨下场。她已被罗崇恩伤透了心,便干脆躲入了兴宁王府。一来是感念当年江廷对自己的一片痴心,如今她已经没了夺取阿修罗道中权力的指望,便希望能让自己最后的这段日子有江廷的呵护,也算是了却最后一点子小女子心思;二来,水灵知晓水盈素来不愿与官家为仇作对,若是自己能够与朝中举足轻重的兴宁王日日双宿双栖,或许水盈会有所顾忌,让自己能暂时逃过一劫;三来,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惨死,而那该死的“泙山六怪”却忽然间就没了踪影,无论水灵的手下如何查探就是没有消息,这让水灵如何能够善罢甘休?江廷权倾朝野,由他出手捉拿几个杀害他儿子的江湖人想来要容易得多。
岂料水盈派来抓自己的人这么快就到了,又岂料水盈派来抓自己的人会是碧阳死前呵护的风儿,更岂料这个自称水无昔的风儿竟然还有“贴身护法魅鸑修罗”的名头,看她功夫,应该是得自水盈的真传,且出手狠辣,自己无论如何不是她的对手。
水灵本就是个善于审时度势之人,自然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只是不甘赴死,心思电转之下只得做出个冒险的计较。
她摇摇头,脸上尽是悲哀无奈之色,颓唐说了句“不必了,我跟你去就是了”,似乎是身子力竭,又似乎是一刹那万念俱灰,身子一软便跪了下去,口中小声说道:“我此番跟你回去,我姐姐必定会对我狠加折磨再杀之而后快。你我萍水相逢,我自知此时对我的言语你必定都不会相信,只有先拿出些诚意来给你瞧:岛上神宫旧址中,原来摆放噬骨瓮的位置向东五十步有七株般若木,在正当中的一株树下向下挖开三尺,埋着一只金盒,里面是我手抄的半本秘笈,乃是历代王女的不传之秘。若是你得了秘笈信了我说的话,而那时我姐姐也还没有动手杀我,或许你我还能再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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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无昔是一只对我娘无比忠心又十分用心的猎鹰,每一次都能够极为迅捷地带回娘所要的猎物,而且,从来不多嘴多舌去问为什么之类的傻话。除了我娘想让它知道的,其余,一概都不知道。
我就是水无昔。
如今,我已经是一只让娘用得相当顺手的猎鹰,就是刀山火海,只要娘让我冲进去,我半点都不会犹豫。反正我这一身一命都是娘给的,我身上的所有本事都是我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娘对我如今的功夫和手段无一不了如指掌,我既然对她还有用,她就必定还舍不得让我这只猎鹰早早折在我做不了的事情上。
当然,我也很清楚我还不是一只能让娘完全信任的猎鹰,我身边时时都有娘的眼线,娘还在时时刻刻观察着我。我不能大意,也不能草木皆兵,我能做的,也是观察,在不动声色中无时无刻地观察,渐渐我便摸清楚了我周围所有眼线的行踪。我甚至知道那些眼线都是娘后来加封的八个元屠剑主各自挑选给娘的,他们和神宫总管莫三友一样被娘极为信任,听说,他们都服过“奴魂散”。这些服过“奴魂散”的人,每隔半年就必须要到神宫参拜,否则就会失心疯癫,所以他们会特别的忠心。神宫中所有服下“奴魂散”的人,才是王女最可信任的人,但听说最能得到王女信任的,是服过“奴魂散”、又从娘那里得到解药的人,这样的人,只有一个,这唯一的一个就是杨朝客身边的那个罗崇恩。
我猜想娘并不是不想给我服下“奴魂散”,只是我听说服下那种赤红色的药粉之后会折损一半的功力,娘现在正是用我之时,自然不会做那等亏本买卖。
我自知没有得到娘的信任对我很是危险,故此时时都无比谨慎,所以此番将水灵押回十地弥卢岛的一路上,我都没有再和水灵多说一句话。

看着她那张和我娘一模一样的脸,我想,恐怕那张脸就是我娘不肯放过她的原因罢。想来若是这世上也有人竟敢生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也必定要亲手除掉,除非——除非那是个很牢靠很牢靠的替身,否则,终究教人放心不下。既然不放心,那就还是除掉才安心。何况听说这个水灵竟敢在王女被困的时候自封什么“障月阿修罗”,分明就是想做我娘的位子。
有我娘的脸,还想坐我娘的位子,这个水灵,只怕是个活腻了的。

我押着水灵一回到岛上,莫三友就来传我娘的话,让我一个人去见我娘回话,而将水灵交给他审问,我自然一切照办。
我见了我娘,和以往一样仔仔细细说明了办事的过程,只是这次,我没有提到水灵所说的秘笈。
我不敢打听水灵是下落,但第三天我偶然看到了远处倚天崖上顶峭壁上似乎贴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双臂展开,衬着高处黑黝黝的石壁,仿佛一只白色的鹤,飞在暗夜的天上。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09-29 19:36:00 +0800 CST  
那天夜里,岛上起了不大不小的风,天上一轮半月,时不时就被随风飘动的浮云遮住,正是我要等待的天时。换上一身夜行的黑衣,避开身边所有的眼线,我独自悄悄来到了神宫旧址。
新建成的神宫华丽非常,而此处的昔日神宫却已是一片荒凉破败,没有教众,也没有守卫,只剩下到处凌乱的残砖断瓦。
周遭寂无人声,我仍是走得十分小心,不见半点灯火,只靠着天上那点子凄清的月色,一切都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只有在月亮完全不被浮云遮住的时候,才能仔细辨别出脚下所踏之处的情形。当年神宫被毁,神宫里原有的机关也随之一道被毁去,可那些残留破损的机关和当年安置机关留下的坑洞对于夜行人而言,仍然很是危险,尤其对我,若是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个什么伤,哪怕是一定点子划伤,我娘心细如发又颇多猜疑,必定要追根寻源,那可就要大大麻烦了。
走过正殿的废墟之后,我并没有见到传说中令人胆寒的噬骨瓮,听说此物在当年十地弥卢岛被攻破之时,也和当年的神宫一道被毁于一旦,让我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据说当年那些攻上岛来的人大肆屠杀阿修罗众,但见到那些来历不明又无处可去、自幼就被毒药熏聋了耳朵、利刃割去了舌头、且无论寒暑都只有一条三尺长粗布遮羞的瓮奴,也还是放过了他们。如今,噬骨瓮虽然还未及恢复,而当年为噬骨瓮添加灰炭的那些瓮奴却被原样保留了下来,我时不时倒也能见到几个。那些瓮奴一向在岛上身份最为低贱,每日里做着岛上所有最脏最卑贱的苦活儿,吃得却连猪狗都不如,甚至,他们连名字都没有,只有管理瓮奴的掌奴才分得清他们谁是谁。

想来,当年那些攻上岛来的所谓“正义之士”虽然将十地弥卢岛视为万恶之地,可他们也未必能将这“万恶之地”铲个寸草不留,至少水灵所说的七株般若木仍然长得枝繁叶茂,而且每一株都有合抱粗细。这般若木木质极坚,所以生长极为缓慢,能长到合抱粗细,至少也要上百年。想到树木经历这百年岁月仍然郁郁葱翠,而树下的神宫中却已然换了几任王女,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我就意识到今夜实在是太过放纵自己的思绪,这实在是犯了大忌,赶忙正了正心神。
找到了正当中的一棵般若木,我仔细辨别了方位,确认找到正北面无误,又朝周遭望了望确定无人,我才取出随身带着的小铲,小心翼翼地挖开树下黝黑的泥土。
果然,挖到三尺之下,我的铲子就碰到了一个硬物,用手小心翼翼扒开泥土,果然就是一只巴掌大的金盒。我用铲子将盒子挖了出来,试过这个金闪闪的盒子表面并无毒物,这才将盒子拿在手中。正要打开,我听到不远处传来极为轻微的“咯吱”一声,我赶忙循声望去,此时恰好适逢云开月出,清亮亮的月光之下只见黑影一闪,分明是个人逃跑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我已经盘算了一番,飞速侧身打开金盒,盒中也并没有飞出毒镖暗箭,只有一本极小的手抄册子,看来这个水灵果然是真心向我投诚。我一把抓出那小册子藏入怀中,又将金盒丢入土坑,三两下子就埋了进去。之后我收起带来的小铲子,飞身上树朝那人逃去的方向一路追去。

我在黑夜里视物毫无阻碍,此时在树上又不必再担心神宫废墟上的机关,自然身形迅捷无比,那人哪里是我的对手?
不一时就追到近前,才发现不过是衣不蔽体的小瓮奴。
他是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少年,只是因为长年的食不果腹让他身形很是瘦小,甚至连身量都还没有我高。那一张黑瘦的脸脏乎乎的,教人瞥上一眼就心生厌恶,可也就是这一眼,我却还看见了他那双有些暗淡的眸子,就是这一刹那,我心中却不由得狠狠一颤:这双眼睛为什么这样熟悉?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不,不只是见过,他一定和我,不,不是我,是和风儿无比熟识,可风儿怎么会与一个瓮奴熟识?这当中到底有没有危险?我到底应该忘记他还是杀了他?

那个小瓮奴却一见我我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刃,已经惊恐万状地一下子就跪趴在地上,一边连连磕头,一边挥舞着麻杆一样的干瘦手臂,又是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是张开没有舌头的嘴给我看,做出各种求饶的姿态。见我冷冷盯着他,他就反复不停地重复,求饶,指耳朵,指嘴巴,再求饶,再指耳朵,再指嘴巴……直到我看得心烦意乱,不觉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剑刃。
但随即我又想到虽说瓮奴是听不见也说不出的,可那些瓮奴之间却难保不会交流,何况他们与掌奴人之间也必定使用某种我所不知的方法交流,若是这些瓮奴为了讨好掌奴人,那么……
我才一沉吟,那个刚刚停止了求饶动作的小瓮奴似乎也立刻变察觉到了我要改变主意,他又挥舞起两手,拼命朝一个方向指指点点,我辨别了一下,那是朝向倚天崖的方向,他随即就已瞧出我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便又努力做出双手展开的样子,然后做出一个在地上刨土的动作,再用手比划出一个方形,放在他刚才做出刨土的地方,然后又做出埋上的动作,然后,他又指指我。
我明白了!原来,原来他知道水灵在那里埋下了金盒!
他用那双我熟悉无比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的大眼睛切切望着我,又望向我手里的噬绝剑,让我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惊恐。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10-29 22:57:00 +0800 CST  
我真服了,“废,物”两个字也被和谐?前段时间我又消失了,真对不住,实在舍不得这个红叶季,就在京都就多待了几天,带回了鸠居堂的十几盒子熏香,还有很多种抹茶巧克力,这样二零一七的秋天留下了很美的颜色和很醉人的味道。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11-26 18:26:00 +0800 CST  

我是水无昔,我相信杀戮可以消灭恐惧。
虽然我素来不喜欢在背后杀人,但今天,这个小瓮奴的一双眼睛却让我生出莫名其妙的迟疑:我不愿意面对着这双眼睛杀死他的主人。于是我故意缓和下面色,对他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那双黯淡中含着期盼的眸子始终切切望着我的脸,似乎能看直直穿我的心思。在我表示要放过他的时候,它竟然没有现出应有的欣喜和感恩,而只是犹豫了一下,随即盯向我的目光更为急切和关注。那眸子里分明有个被困锁千年的苦难魂灵,满腹无声的话语,却半句也无法说出口来。
我给他看得愈发疑惑,不由得将手中的剑柄紧紧握了一握。
而我显然是大大低估了眼前这个又聋又哑、瘦骨伶仃、肮脏低贱的小瓮奴。虽然我自认为如今已能将自己的所有心思隐藏得滴水不漏,却不成想他那双深潭似的眸子竟能恰时地瞟见我手上那个极为微小的动作,于是他眸中微微闪烁的那点光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一刹那的失落之后,仍旧现出了与他身份相符的混沌木然。他似乎认了命,缓缓低下了头。
水盈多疑,为免惹麻烦,我在岛上素来都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是以方才我还因顾忌在岛上杀人而犹豫是否要出手,此时却已经瞬间拿定了主意:这个太过聪明的小**留不得!须得将他扭断脖子,栓上块大石头丢下海去,方能不留半点痕迹。这十地弥卢岛上如今已逾千人,不见了一个低贱的小瓮奴本不是大事,便是万一有人向水盈禀报此事,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会与我有半点子干系。
思虑周全,我将手中的利刃插回到背上的剑鞘中,故意做出恍然状,试探问到:“你知道那个盒子是谁埋的?”
他见我忽然收了剑,眸子中渐渐又闪出一星欣喜,又像方才那样死死盯着我的脸,用力朝我点了点头。
难道——他真的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惊疑之下,我又试探问了句:“到底是谁埋的?”
我注意到在我说话的时候,那小瓮奴死死盯着我的口型,随即他便指向倚天崖的方向,又做出展开双臂的动作。
原来,他竟然能够通过别人说话时的口型看懂说话人的意思——一想到若是水盈得知那群猪狗一般的低贱瓮奴之中竟然有此“能人”只怕要又惊又怒,立时便会将所有瓮奴通通杀光焚尸,我心中隐隐生出几分莫名的快意。
我唯恐现出半点心中所想被这小瓮奴看出来,便故意为难他:“那——你可知道她的名字?”
看他怔怔呆望着我,我心中一哂:凭你有几分鬼灵精,终归也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小**。于是我又故意从怀中拿出了那巴掌大的手抄小册子递在他眼前,他顿时一个激灵,赶忙一下子紧紧闭上眼睛,又用双手死死捂住,拼命摇头,随即又朝我连连磕头,死死闭着眼,双手在自己脖颈间比划出杀头的动作。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秘笈收回到怀中。
他又磕了十几个头,睁开眼睛见我手中没有了秘笈,便停下来仍旧望着我。
我暗自咬咬牙,依照之前的盘算,和颜朝他道:“好了,我相信你。那你现在带我去海边看看她,只是要小心别叫旁人瞧见咱们。”
他的眼睛更亮了些,更加用力地朝我点点头,便起身比比划划地引着我朝海边的方向而去。

我见他毫无防备,就在他转身之后,突然欺身而上,可就在我伸手抓向他脖颈的一刹那,忽觉自己脚下陡然一空,竟是踏中了一处被落叶掩住的暗坑。
我心道不好,还不及反应,忽觉手臂被人用力一把抓住,正好助我借力向上腾起,几乎与此同时,我已然觉出自己身体落下之时右脚被什么硬物勾了一下,但所幸并无疼痛。
在我身形落地的同时,见那小瓮奴因为方才慌乱间用力过猛,他自己一个跟头重重栽在地上。但他随即就爬起来,一瘸一拐跑到我身边,张着口不能出声,两手都不停地指向我的脚。
我断定他确实于我无害,方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见只是右脚的小靴被勾开了一个口子,所幸并未伤到皮肉。
那小瓮奴见我并未受伤,顿时现出欢喜之色,双手合十做出谢天谢地的动作,见我冷眼不动,他又朝着我方才踏空之处指了指,用手指比划着向上穿刺,再捂着他自己的脚,皱眉皱眼做出受伤疼痛的样子。
我拾起一根树枝,拨开落叶仔细一瞧,果然看见我方才险些踏入的土坑底部还有半截断裂的锈蚀铁钎,那铁钎上还残留着昔日用以伤人的弯钩倒刺。

对面那个脏乎乎的小瓮奴从始至终一直只是切切望着我,对他自己被摔得淌血的胳膊却全不理会,我并不愿心软,便故意在心里嫌弃他腌臜,皱眉问了句:“你自己有药么?”
他忽然咧嘴朝我一笑。
我却瞬间给这笑容惊得失了神。
我无法想象一张那样肮脏瘦削的脸上竟然在刹那间绽出一个那样好看的笑容,能让照在他脸上的清冷月光顿时化作晴空艳阳。而更让我震惊的,是我瞬时间就确定我一定——不!不是我!是风儿——是风儿一定见过他,不只是见过他,风儿与他一定大有渊源,在风儿的记忆里,一定有他。
虽然那笑容比焰火消逝得还快,但笑容过后,那双眸子更加清亮,他指指我,又指指他,比出个他走我跟的样子,见我呆呆点了一下头,他抿抿嘴很是用力地朝我又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在前面给我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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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12-08 11:34:00 +0800 CST  
第308章 幽谷深藏千载雪
自从王女归来,十地弥卢岛上喜事接连不断,昔日几乎已遭灭顶之灾的阿修罗道此时如同遭遇连天野火后再逢春风细雨的青草,初始只见数点新绿,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了。原本王女座下四大生主各自手下均应再有四名掌管总道事务的元屠剑主和八名掌管地方事务的元屠剑主阿鼻剑主,这些元屠剑主和阿鼻剑主手下还各自设有摩拿法主,此时也已然恢复了大半,各地的阿修罗道小宗也纷纷重新设立,四下里皆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水盈果然是天生来的王女之才,诸般事物皆是胸有韬略,所辖部众也皆能人尽其才,尽管此时事多万机,仍然上上下下无不处理得井井有条。
相形于众人的忙碌,魅鸑修罗水无昔反倒显得有些无足轻重,每日从早到晚只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水盈身后,似乎不过是个寻常跟班。
而事实上,这个木头冰块似的水无昔却是无时无刻都在全神贯注地聆听,努力记住这一天中听到的每一句话以及见到的每一点细节,因为每日晚间,水盈回到神宫后的居所之后,必要拣些刁钻之事考问无昔,除了表面所见所闻,还要考问她对一些事物的见解和判断,但凡答错便要施以严厉的惩罚。初时无昔很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丫头倒也还算得不笨,只一个月之内便大有进境,到得水盈放她去擒拿水灵之前,处理些普通事情的时候已然有了五分水盈的模样。
只是连水盈也不知道的,是水无昔暗中拿到了半本秘笈,只是她也如水盈一般多疑,自然也并不相信水灵,怎肯贸然以自身尝试。于是,水无昔便先要拿小瓮奴做一尝试。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12-08 11:35:00 +0800 CST  
第308章 幽谷深藏千载雪
自从王女归来,十地弥卢岛上喜事接连不断,昔日几乎已遭灭顶之灾的阿修罗道此时如同在连天野火后再逢春风细雨的青草,初始只见数点新绿,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了。
原本王女座下有四大生主,四大生主各自手下均应再有四名掌管总道事务的元屠剑主和八名掌管地方事务的阿鼻剑主,这些元屠剑主和阿鼻剑主手下还各自设有十名摩拿法主,此时也已然恢复了大半,各地的阿修罗道小宗也纷纷重新设立,四下里皆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水盈果然是天生来的王女之才,诸般事物皆是胸有韬略,所辖部众也皆能人尽其才,尽管此时事多万机,仍然上上下下无不处理得井井有条。
相形于众人的忙碌,魅鸑修罗水无昔反倒显得有些无足轻重,每日里从早到晚只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水盈身后,似乎不过是个寻常跟班。
而事实上这个木偶人似的水无昔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全神贯注地聆听,努力记住这一天中听到的每一句话以及见到的每一点细节,因为每日晚间,水盈回到神宫深处的居所之后,必要拣些艰难刁钻之事考问无昔,除了所见所闻的表象之外,更要考问她对一应事物的判断和见解,但凡答错半分便要施以严厉的惩罚。初时无昔很吃了不少苦头,不过那丫头倒也还算得不笨,只过了一个月便大有进境,到得水盈放她去擒拿水灵之前,处理些普通事情之时已然有了五分水盈的模样。
可惜一向多智的水盈也并不知晓这个忠心恭顺的水无昔却是在暗中拿到了水灵私藏的秘笈,只是这个水盈亲手教出来的水无昔也如水盈一般的多疑,即使如水灵所言顺利拿到了她向自己投诚的秘笈也并不相信水灵,哪里肯贸然以自身尝试。于是,水无昔便想要拿小瓮奴做一尝试。只是尽管那小瓮奴十分聪明,奈何全无半点武学根基,而若要从头教起,那些穴道周天之类又岂是他仅凭看无昔口型所能猜测出来的?无昔无奈,只得自己亲身尝试,却不料依照秘笈所载行气才到半路,便觉胸腹间的膈膜处陡然剧痛,真气登时堵塞一处,无论如何也不能疏解,心下不由慌乱,奈何越是慌乱气息越是难于掌控,一时闭住气息竟昏了过去。
过了半个时辰,无昔才缓醒过来。内息虽不再烦乱,却仍不受自己掌控,猜测是水灵从中做了手脚,登时十分愤恨,又怕被水盈发觉,心中甚是忐忑。

水灵的双臂被铁链缚在倚天崖临海的千仞峭壁之上,脚下只有巴掌大的一块突起岩石,勉强只能垫一只脚踩在上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只有扑面而来的猎猎海风,将想张口求救的水灵灌得半点声音也发出不得。
到了第五天的夜里,白日的骄阳和夜间的狂风将水灵已然煎熬得半死不活,几次踏不住脚下的岩石,将身子悬吊在了半空里。昏昏沉沉之间水灵十分费力地又睁开眼,再一次拼命挣扎着勉强又将脚踏上那一小块突起的石头上,腹中一阵阵如同火烧般地疼痛,让她不由得狠命撕扯锁住双手的铁链。水灵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在这天旋地转之中,不时还会时常想起那日从头顶的崖顶上传来水盈冷冰冰的声音:“这都是你自作自受,等你受尽煎熬而死,你的尸首就将被抛进这片八功德游戏海里,永世到不得彼岸。”
永世到不得彼岸……也许,她这一生,也已经是永世到不得彼岸了。
除了那个她自幼来便又是羡慕又是害怕的姐姐,她还想起当年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罗崇恩和他们的儿子罗灵飞。罗灵飞,那个生下来不久就会笑的孩子,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他也能长得像江碧阳一样玉树临风……对,还有碧阳,她的另一个儿子,惨死的碧阳……
水灵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支撑多久,她一时觉得若是自己能有幸逃脱一命的话,必定无论如何都要去找到罗灵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时又觉得自己已然落在水盈手里断无生路,死后落得个随海水浮沉的下场,也是自己运待命薄;一时恨天怨地;一时又心灰意冷,不知周旋了几千几百个来回。

天过五更,月斜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水灵忽听得头顶上方的倚天崖顶传来轻微一响,随即便有觉眼前黑影一闪,赶忙用力睁大眼睛辨别,却见一身黑衣的水无昔正一手抓着一条银锁子,凌空悬在自己面前。
无昔冷森森的眸子仿佛是夜空里的星子,带着与水盈一样的寒意。这寒意让水灵心中一凛,犹豫了一下,方低低哑声道:“你终于来了。”
水无昔似乎全不意外,冷冷瞧了她好一会子,方道:“我来了也不会救你。”
水灵嘴角绽出一个苦笑:“我知道。”似乎是攒了攒力气,才又道:“那你来做什么呢?”
“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半本秘笈,又为什么要做手脚算计我?”
水无昔的开门见山让水灵有些意外,但随即便释然:“你这个样子果然很像水盈。只可惜水盈一辈子精明,在关键事情上却都选错了人:一个是杨朝客,一个是水凝,一个就是你。”
水无昔仍旧冷冷瞧着水灵,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水灵见她全不追问,反倒有些耐不住:“你不好奇?”
水无昔却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教一个小瓮奴辨话写字?”
水灵暗淡的眸子登时闪出昔日的灵光,嘴角也挂上了些许笑意:“因为他不是普通的瓮奴,他的生身母亲是水盈最恨的人。”沉了沉,看无昔仍然并不追问,又道,“那个瓮奴就是林芳伊和杨朝客的亲生儿子,水盈设计用水凝的女儿偷龙转凤换走了他,将他从小刺聋了耳朵割掉了舌头充作最卑贱的瓮奴,只待有一天抓到林芳伊,就将她放在噬骨瓮中,亲眼瞧着她自己被亲生儿子活活残杀。我不过是天良未泯,虽不敢明着救他,好歹也想要帮他一帮。”见水无昔仍旧如同古井半点不见微澜,只好继续道:“而那个用来换走他的孩子就是你,你就……”
“你这些可有证据?”水无昔一语干脆打断水灵,似乎根本对事关自己的部分全无兴趣。
水灵赶忙道:“水盈做事素来不留后患,但我是她亲妹妹一直跟随在她左右,自然能知晓她所做的隐秘事情,我就是证人。”
“那就是没有证据。”水无昔冷声道,“我也没兴趣听你说故事,你还是先回答我方才问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半本秘笈,又为什么要做手脚算计我。你若是不想说实话,就不如不说。”
水灵万不料她冷硬如此,愣了愣才道:“你……你若是救我,我就……”
“我已然说过,我不会救你,以如今阿修罗道的势力,你也无处可逃。不如想点实际的,或许你的诚意当真能够感动我,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水灵咬牙道:“你难道还没有察觉你中了我的毒?”
水无昔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她那双冷冽的眸子里射出的目光此时更加阴冷,“我都不在意自己是谁,还会在意自己是死是活?”
水灵看得心底里一颤:“那……那我死了你就再没有了证人。”
“我不需要证人。我只要个结果。”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7-12-21 22:16:00 +0800 CST  
“我不需要证人。我只要个结果。”无昔的话语悠悠传来,语气淡然得可怕,“如今你的结果已成定局,不如,用你的一切,换一个你未了的心愿。”
水灵望着无昔那张稚气未脱却又写满阴狠的脸,仿佛是自语般地轻声说了句:“你、你当真会是我姐姐的骨血么……”
“看来,我来早了。”无昔的嘴角挂上一个冷笑,随即一抖手中银锁子,人已经腾出了水灵的视线范围。
水灵急道:“你别走!我有话说!”
只听崖顶传来无昔阴冷的声音:“我今日耐心已尽,三日后我再来,如果你还没死,那咱们就还能谈谈,如果你运气好,咱们就做笔交易。”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8-02-14 17:16:00 +0800 CST  
三日之后的那个夜里,被锁在倚天崖顶受尽煎熬的水灵,死了。
水盈果不食言,命莫三友带人将水盈的尸首装上船去,抛进了这片八功德游戏海的海心深处,让她枯槁的尸身孤零零地在无尽的波涛之间永世沉浮。
水灵既死,水盈也算去了一块心病,便更加派人手寻访水凝的下落,此事不便让水无昔插手,便将她派遣出去扫灭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门派,其中尤其要夺取“问天门”的镇门之宝。
只过了一个月,无昔便回到十地弥卢岛复命,将水盈吩咐之事件件做得恰到好处,该做的半点不少,除此之外半点也不多。
水盈瞥了一眼躬身跪在地上的水无昔风尘仆仆,淡淡说了句:“去梳洗歇息罢,晚上过来当值。”半句夸奖也无。
无昔无比恭顺地答了声“遵命”,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水盈悠悠饮了几口杯中的茶,方才朝一旁莫三友问道:“她方才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莫三友赶忙躬身点头答道:“回王女的话,果然分毫不差。”
“这一个月在外面,她可曾单独与什么人会过面?”水盈放下茶杯,似乎漫不经心地望向了窗外早已无花的酴醾。
莫三友连头也不敢抬,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回王女的话,除了王女命鸑修罗所见之人与所办之事,属下并不曾发现魅鸑修罗与其他之人有过从。”顿了顿,听见水盈吩咐道:“你去罢,一切仍照旧。”

又过了几日,终于过了晦日,初一这日午夜时分,一身黑衣的无昔攀下海边陡峭的崖壁,鬼魅一般闪入之前小瓮奴带她来到的隐秘石洞。
那小瓮奴果然非常听话,按照无昔之前的吩咐,每逢朔、望日的夜半,就来这里守候。此时终于又见到无昔来此,正在洞深处眼巴巴望向洞口的小瓮奴高兴得一骨碌身爬起来,虽然不敢凑近无昔身边,可那一双久已黯淡的眸子中闪出动人的光芒,让无昔也只好略略动了动嘴角,算作是回应。
无昔一直走进石洞最深处,见那小瓮奴方才坐的地方放着半本破旧的残书,就着昏暗的灯火,看正翻到的一页上正是: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想来是本极为常见的《唐诗三百首》。
转回头,正对上那小瓮奴切切望向自己的目光,无昔心中又升起一丝莫名的异样感觉,面上却没有半点变化,冷冷瞧了瞧那小瓮奴,方开口道:“以后,我就叫你做‘三百’。”
那小瓮奴先是一愣,惊讶得张大了嘴,直待无昔冷冷“嗯?”了一声,他才仿佛忽然之间回了神,赶忙极为用力地连连点头,随即又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无昔心中哂笑:“不过是随口给他起了个算不上是名字的名字,也能教这低贱无比的小瓮奴如此感恩戴德?”随即却又想到,“‘三百’算不上名字,那‘无昔’就算是个名字么?他是瓮奴,我自己又是什么呢?”
不愿再多想,便从怀中取出一小瓶墨汁和一支毛笔,还有一小沓街上能买到最便宜的草纸,就在暗淡的小小灯火旁,写下“三百”二字。随即,就将笔递向小瓮奴。小瓮奴战战兢兢犹豫了一下,才颤抖着双手接过笔,看无昔用眼神示意他也在纸上写字,只得诚惶诚恐地双手攥住毛笔,不料他全然掌握不住笔头的软硬,一下子就将笔按在了纸上,吓得他赶忙双手捧笔,跪地连连磕头。
无昔有些不耐烦,用脚尖踢了踢小瓮奴的脑袋,见他瑟瑟发抖着抬起头,方道:“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没耐烦瞧着你这副德行,你明白吗?”
三百虽然从小被打骂破了胆,骨子里却还颇有些机灵,赶忙狠狠点头,又抓着笔,在纸上也写了“三百”二字,这次虽然勉强写成了,笔道却是极为粗细不均,字也歪歪斜斜,实在是难看。他瞧瞧瞟了瞟无昔,见她并没有生气,又在后面写了“谢谢”二字。
无昔并无反应,从他手上拿过毛笔,又写下“我要你替我做事”,将笔又递给三百,三百双手捧着笔连连点头之后,也在纸上写下大大的“万死不辞”四个字。
二人笔谈了快有一顿饭的时候,无昔已经知晓了已被将为元屠剑主的原适生劫生主姚吉贞的居所,以及他手下一众摩拿法主的居所。
眼见着方才留有墨迹的纸张都一一烧尽之后,无昔才吩咐:“你以后还是朔、望日夜半之后来这里,要十分小心,万万不能被旁人知道。”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8-05-30 22:38:00 +0800 CST  
无昔早已吓得周身冷汗涔涔,情急之下,忽然岔了气息,一时引了未愈的内伤,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喷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喘,面上登时已是血色全无,勉强抬起头,见水盈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急得连连摆手,甚是狼狈。待咳喘稍稍好些,赶忙哑声求告:“无昔对……对娘亲的忠心……日月可鉴,对娘亲的孝心天地可表,当真是绝无二心,求娘明鉴。”连连叩头,咚咚有声。
众人在旁只能低头听着,未得水盈命令,哪个也不敢离开。

水盈冷眼瞧着,见无昔的额头在地上磕得已然见了血,方才淡淡说了句:“二心?你未必有这个胆子,更未必有这个本事。”见无昔身子瘫软,冷声道,“跪好了。”
无昔赶忙抹了一把口边的鲜血,努力跪直了身子,紧紧抿着嘴,眼角上竟然带出了隐约的泪痕。她素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木然神情,此时狼狈间竟流露出些许小女孩的委屈神情,让一向冷硬心肠的水盈也不由得心头一软。
只是水盈并非寻常女子,此时的心头一软并不会让她改变主意,仍旧吩咐道:“传八狱刑司,魅鸑修罗办事不利,罚当众受二十记八狱棍。”

无昔一向都是默无声息地跟在水盈身后,与众人皆素无往来,是以她虽被封为“魅鸑修罗”,在阿修罗道中地位非常,但众人视她也大体等同于王女的一众女侍。此时听得水盈身边的随侍下去传令,一旁的众人虽与无昔无甚交情,但兔死狐悲,心下都各是一番心惊:事情虽然办成了,只是受了伤回来就叫“办事不利”,这王女也着实是忒难伺候了。话说也不知道魅鸑修罗是不是触了什么霉头,到底是不是因为她少带回来一本秘籍呢?就算是少带回来一本秘籍,二十记八狱棍也未免是罚得太重了些,毕竟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瘦小单薄的的小丫头子,十几日之前还受了极重的内伤。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8-11-02 21:24:00 +0800 CST  
待有人向水盈禀报行刑完毕,昏昏沉沉的水无昔已然是连开口谢恩的力气也没有,但还是拼尽力气朝水盈点了点头,水盈将手随意一摆,就命人将无昔架回魅鸑修罗所居之处,遣退八狱刑司之后,仍旧与众人继续商讨诸事。
晚间水盈回到后寝,更衣用饭完毕后,指派了自己的四个贴身女侍前去侍奉无昔,还带去了岛上最好的止血生肌伤药。

第二日一早天刚刚蒙蒙亮,女侍待水盈梳洗已毕,便如常摆好早饭,偷眼见这位王女面色阴沉,只吓得个个低头屏息,唯恐遭了无妄之灾。水盈饭后饮了茶,正要依例去往神宫前殿与众人议事,有一个昨日派去伺候魅鸑修罗的女侍进来禀报,“今日一早丑时才过,魅鸑修罗就吩咐要起身梳洗,因伤重,只能教两个女侍一路搀扶着,说是未得王女发下话来免她的差事,是以还要依例前去当值,此时已经侯在前殿了。”
水盈细细询问了一番,直到时辰到了,方才在一众女侍的簇拥之下步入前殿,果然见一身红衣的水无昔已经站在了她日常侍立之处,若非面色苍白难看,倒也与素日无异。水盈也不理睬她,入座后命人去传在外面候着的四位生主进来议事。

直过了一个多时辰,议事完毕,水盈屏退了四位生主,自己却并未起身离座,而是缓缓回过头去,瞥了一眼一直侍立在自己身后的无昔,只见她虽然还勉力站得笔直,却已然是冷汗满头,面色惨白之中泛出晦暗的青黄之气,失色的嘴唇边已经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水盈脸色阴沉,冷冷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无昔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失神的双眼向上一翻,直直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已然是人事不知了。
水盈默不作声,旁人更不敢动,便只能静静候着,猛然间水盈一拍桌子:“你们是死的么?送她回去!”

无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辨别出自己正俯卧在自己素日的寝榻之上,心中一松,眼眶中忽地涌起一阵酸涩,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不料想却猛然听得身后侧传来水盈的声音:“还疼?”
无昔身上立时便打了个寒噤,赶忙循声望去,竟然见到水盈正坐在自己的床榻旁,天生来的明艳俏脸上仍旧带着森森寒意。
无昔赶忙低头垂目,心如电转,思虑再三,方才恭恭敬敬答了句:“是。”那声音又无力又沙哑。
二人一阵沉默,最终还是无昔耐不住,低低颤声唤了句“娘”。
水盈并未应声,只问道:“可想明白了为什么打你?”
无昔听不出这言语背后是喜是怒,又不敢犹豫不答,思虑再三,只得谨慎答道:“无昔办事不利,又临阵受伤,险些失手堕了咱们阿修罗道的声名,总归都是无昔事前用心不到和素日里用功不到的缘故。娘对无昔小惩大诫是娘疼无昔,无昔罪有应得。”
水盈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是甚为不满,起身便要离开。无昔一见之下再也顾不得身后的伤疼,狠命便要挣扎起来,不想双腿一软,狼狈跌跪在地上,喉间一阵哽咽,一声“娘”就带出了泪音:“无昔知错了,求娘不要生气。”自觉鼻中酸楚,又唯恐水盈不喜见人落泪,只得生生忍了回去。
水盈回身瞧在眼里,心中也不由软了几分,看她跪在地上疼得身子微微打颤,便伸出手去在她头上抚了一抚:“起来罢,下回记得任何事都不许隐瞒,自己觉得打不过人家就要跟娘说。”
无昔在苦痛煎熬之中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心中彻底一松,眼中那已经隐忍得十分辛苦的两颗细小泪珠失去控制,缓缓滑下她苍白的面颊。无昔也不擦抹眼泪,扬起头巴巴望向水盈:“娘,求娘再传给无昔些功夫,无昔必定会用功练习,下回再不会办差了差事。”
水盈却忽然冷了脸色,进而发出一声冷笑:“你还是先把内伤和外伤都养好了再说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8-11-19 21:3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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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已过,娘派来的四个簪花女侍照例又给我身上的伤处重新敷好了药,伺候我服下汤药,见我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领头的佩珠女侍无比恭顺地躬身垂头向我行礼:“小主人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奴婢们就退下了。”
此时我侧身躺在床榻上,只觉身体从内到外都无比倦怠,莫说是开口说话,便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勉强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睡了过去。

终于还是我翻身之时,我偷偷藏在床褥下的针刺痛了我,我在极度的困乏之中挣扎着睁开眼,奈何女侍喂我喝下的安神汤药着实霸道,无论我撑起身子如何用力晃头搓脸,脑中却仍是一阵阵极浓的困意不住地袭来,让我只是想合眼深深睡去。
那些女侍每日都会给我敷药擦身,我可不敢留下什么痕迹,所以什么指甲掐或是锥刺股都不是可行之法,我急于清醒,只好横下心来,用牙齿将自己口中的肉狠狠一咬,陡然的疼痛便如同一把利刃,登时将脑中那仿佛凝固成顽石的混沌劈开了一条口子。口中一片血腥,我唯恐不小心有血迹滴落留下痕迹,便狠狠咽了几口,将血吞个干净。趁着这疼痛带来的清醒,我挣扎起身,在黑暗中爬到床边,将手沿着床头向下摸索,很快就在床下的夹缝里,摸出一颗数日前被我藏进去时随意捏成条状的丸药。全然顾不得腌臜,也顾不得去寻水送药,我就将那药一把塞进嘴里,急慌慌咽了下去。
这寅卯丹乃是水灵偷偷藏在神宫金盒之中的宝物,这世上原本也只有五颗,被水灵当年避祸用去了一颗,只有四颗到得我手,如今我再这一颗,就只还剩下两颗了。
此药一入肚腹,不多时我便觉周身如同惊蛰时节生气萌动的大地,很快觉不出周身内外的诸多疼痛,再后来脑中也神清气爽,我知道药效已起,便起身下床,已然是活动无碍,竟似全然不曾受过伤一般。

我不禁又暗赞一声这寅卯丹果然奇效,凭你受了如何严重的伤,在服下此药的三个时辰之内,也能不觉疼痛神智清醒,只不过,只待药效一过,反噬而来的苦痛却是要数倍于之前。一想到上一回几乎被它折腾去了大半条性命,我不由又暗骂了一句:“果然是缺德药都有个缺德名,寅吃卯粮,后账加上利钱更是难还。”
三个时辰之后,只怕这番煎**上回还要难熬几分。好在水盈为了杨朝客昨日一早就独自去了青州,她不在岛上的这半个月之内,我只须瞒过身边这些女侍便可,诸般行事都可从容不少。
我早就知晓水盈对我仍是并不放心,我身边明里暗里都有人监视,这些随身伺候的女侍,更是时时将我的一言一行都报知水盈,就连我如今被打得起身都需有人搀扶,水盈也还是并不放心,她既不在岛上,昨日和今日晚间女侍送来的汤药之中,便明显更是加重了安眠的剂量。
只可惜,任是水盈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我心里的图谋。幸亏,我心里的深处,比水盈的心更深。

我赶到与三百见面的隐秘石洞,从洞壁裂缝中取出一只铜哨子之时,看天色已经是二更时分。三更之前,我要赶去见一个至关重要之人。
虽然时间紧迫,我还是点亮了洞中三百留下的那半截蜡烛,将手中这个两寸来长的细长铜哨子瞧了又瞧。可惜,仍旧是瞧不出任何端倪:不过就是个做工稍细致些的小玩意儿,哨子身上浅浅雕刻着一只振翅的雄鹰,也未见得什么栩栩如生或者是活灵活现,找了又找,未见有刻字,更没有寻出什么消息机关。我摇摇头,着实有些失望。
水灵临死之前,交代我务必要拿到这个要紧的物什,就是为了拿到它,我才不得不在故意在与太初派掌门韩从一交手之时当众受伤,让周遭众人全都亲眼瞧见我被姓韩的老杂毛一掌打得当场吐血,回去后更是人事不省,连连咳血不止,才总算趁周遭那些眼线放松警惕之时,我才能择机去再入兴宁王府拿到这个哨子。
自从拿到这个哨子,我就很想试着吹一下,可惜始终寻不到机会。我如今连睡里梦里都过得如履薄冰,除非我是不想活了想死得比水灵还难看,否则半时半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1-16 20:3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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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水盈独自一人登船离岛而去,将岛上诸般大小事物都暂时交由神宫总管莫三友一一主理。这两日四下里都井井有条安然无事,那掌管惩戒人的八狱刑司自然也就清净清闲,何况八狱刑司的本任掌司费不嗔素来就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一贯是个“只管自扫门前雪,不干己事不张口”的性子,自然也就更没什么可操心的事情了。水盈此番重振阿修罗道,启用了不少旧人,也就是看中了这个入道多年的费不嗔一向谨慎少言没野心,才调他在身边使用。费不嗔之前在天山多年,此时回到岛上遇到当年的故旧,也仍只是点头之交,并无过从,一门心思只管极为认真地将自己门前的雪扫得十分干净。
今夜天色阴沉,星月无光,定更天过后,远处更是传来隐隐的春雷之声,费不嗔心中莫名不宁,又不愿被任何人瞧出来,想到“何以解忧,唯有烂柯”,便命人摆上棋盘,焚起一炉上好的檀香,之后屏退身边一众人等,独自关上房门,闷着头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
直到天将三更,桌上灯花已长,烛火突突跳个不住,费不嗔起身自己动手剪了烛花,推开窗子,听远处的雷声已经止歇,外面只见一片漆黑,也仍是没有下雨。费不嗔心绪愈发烦乱,却只是一声不响转身又回到桌旁,只仍是强压着心性去琢磨棋局,却是黑白缠斗,许久也未见高下。
正思量间,忽听得门外传来三下扣门声,那声音不大,却听得出敲门之人十分笃定。费不嗔暗暗心惊,不知半夜三更何人来访,但又肯定绝非是与自己相熟之人,略一思量,还是稳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房门缓缓打开,费不嗔万不料想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水无昔。
那水无昔年纪尚不满二八,身量又不高,此时只穿了一身束腰红衣,长发也只是披散着,比起头几日费不嗔见她当众挨打之时更显得年少单薄,分明还是个有几分可怜见的少女模样,偏偏她那一派负手昂然站在门外的姿态和气度,倒仿佛那漫无边际的漆黑夜色都是她肩头身后飘扬的墨色披风,让她周身都裹挟着逼人彻骨的冷冽煞气。
费不嗔心中一动:难道她是否是奉了水盈之命而来对自己不利?不由心下一时有些慌乱,一个愣怔,正待要开口,却听水无昔淡淡说了句:“春雷虽动,天气仍寒,费掌司难道要与我站在外面说话?”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1-16 20:42:00 +0800 CST  
费不嗔赶忙让开门口,躬身将她让进屋来,口中连道:“在下糊涂,护法请进。”见水无昔昂然而入,施施然走到棋桌旁径自向上手坐了,费不嗔略一思忖,还是反身关好房门,明知她不会吃,也还是动手倒了茶,双手捧了上去。
费不嗔心下纳罕:这个水无昔本来就不是个随意走动、会与旁人有甚过从交情的人物,何况五日之前她又明明当众受了二十记八狱棍,自己手下也分明不曾放水,这几日也确实听说她一直闭关养伤不能行动,是以水盈去青州都不曾带她前往,凡此种种,都说明此人此时绝不应该是眼前这一副全然是一副行动无碍跑到自己府里来做客的模样,这当中必有大蹊跷,但不知是福是祸。见无昔只是闲闲瞧着桌上的棋盘,便试探着客套道:“在下棋艺不精,让护法见笑了。”
水无昔却似乎对这“不精”的棋艺颇有兴趣,眼光仍旧停留在棋盘上:“费掌司太谦了,这局棋黑白两方的布局都是有大丘壑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尚未到中盘就只拘于两处只是一味缠斗,未免失了原本的格局。”
费不嗔心下一沉:原来自己方才心中的纠结不安,竟然还是不经意间会棋盘上显现出来,看来自己还是有大意之处。但他素来沉稳,躬身道:“在下闲来虽心羡博弈,奈何自身资质有限,学来学去也不过只学了个架势而已。”说罢摇头自失一笑,趁机偷眼打量了一下这位一向隐在水盈身后身份神秘的魅鸑修罗,却见她神情如同素日一般地冷若冰霜,面色也如同素日一般地略显苍白,但她此时理应是内伤外伤都甚为不轻,断不该是眼前这般分毫瞧不出半点病容的模样……费不嗔瞧得心下愈发疑惑,不料就在此时,瞧着棋盘的水无昔突然抬眼,一双冷冽冽的眸子陡然瞧向费不嗔,登时将费不嗔吓了一跳,赶忙垂下眼皮,心中不由突突乱蹦。
费不嗔慌乱之下,不由暗暗忖度:难道会是水盈对自己起了疑心?但以水盈的心性与行事,要么暗中早作部署,要么出手杀伐决断,又岂会只派这个亲信跑来试探自己?却听得无昔转而仍旧悠悠只说棋局:“哦?是么?若当真是只学了个架势,那未免就可惜了。此处刺入的一手好棋,埋伏得颇有深意,进退都变化无穷,如今却只是弃之一旁。”说罢,眸子瞥向棋局的左上角,微微摇了摇头。
费不嗔顺着她眼光一瞟,心中便是狠狠一动,沉了沉,方道:“在下也是误打误撞而已,在护法面前献丑了。”
水无昔早料到他必定不肯轻易就范,此时的一味闪避也在情理之中,便不再理会棋盘,转向费不嗔,缓缓说道:“我此时深夜来访,费先生不知我来意,棋风自保乃是理所当然。若非费掌司向来谨慎多智,想来水灵也不会将费先生当做深藏的最终后招。”见费不嗔眉间猛地微微一跳,又继续道,“费先生莫惊,如今水灵已死,许多事情不了结也得了结。按说,水灵乃是我姨母,我本当就她,奈何此番有许多她不得不死的缘故,水灵是个明白人,当初但凡能保得住性命,费先生不惜性命冒险去倚天崖上见她之时,她又岂会拒绝大人的相救之情呢?”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间物事,递在费不嗔眼前,“此物请大人仔细观看。”
费不嗔给她这一番话说得后心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心中惊疑不定,此时又一见她手中的铜哨子,饶是他素来善于隐藏心迹,也还是不由得眼光骤然一跳,见水将哨子稳稳递了过来,咬咬牙,只好伸出双手接下,心中只极力控制自己的手,千万不可有丝毫的颤抖。
此时的一切都在无昔的意料之内,此时,她只是静静瞧着眼前这个一向沉稳缄默的中年男人,仿佛是一只猫儿盯着一只老鼠。一直待到费不嗔彻底平静下来、终于抬起沉静的目光看向自己之时,水无昔才又开口道:“水灵已将她这些年来私下积攒的体己都交给了我,也将她靠得住的人都告知给了我,换我允诺为她做成三件事。这三件事,都须得是我做了王女之后,方能为她一一实现。”这一番单刀直入的话给她说得风轻云淡,却让费不嗔心头霎时间如同翻滚的熔岩翻腾了几百个来回,而水无昔却悠悠然乘胜追击,继续道“想来当年在天山上,我那可怜的姨母若不是为了费先生而失去她的处子之身,就凭她后来得到的半本秘籍,纵然不说是不是必定能够夺得王女之位,至少也不至于如今会在水盈手中逃不出一条性命去,还要临死之前受尽非人的煎熬。也不知她这一生,值得还是不值得。”
费不嗔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努力忍了又忍,思量半日,终于开口道:“既是水灵将这哨子交给新主人,日后,我听新主人差遣便是。”
“费先生一诺千金,果然是我姨母没有看错人。这些年来,费先生就如同桌上的棋局,虽有大格局大丘壑,却只是不敢放开手脚,只好一味做那等缠斗工夫,正如同珠玉蒙尘,委实可惜屈才。如今我既有心思取水盈而代之,又有机缘能够练成神功,得费先生为我谋划出力,日后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也不枉费了大人胸中的八斗之才。”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才道:“此间干系甚大,大人三思。”
费不嗔却已经在一沉吟之间将得失利害三思了又三思,此时倒身拜道:“费不嗔愿为主人效力,万死不辞,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水无昔眼光一闪,嘴角上露出一个极为微小的笑容,似乎是一抹冷笑:“你竟不怕我是奉水盈之命来诈你的?”
费不嗔也不起身,跪在地上答道:“主人此时能行动无碍,想来是用了自水灵处得来的寅卯丹罢?那寅卯丹乃是当年我暗中杀了天山雪湖洞洞主卢爿得来的,乃是打劫了原本要给水盈的贡品,若非是主人当真反了水盈,水灵是不会将此物献给主人的。”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1-17 22:3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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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离山上,又是一年深秋。
天黑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逸阳看了会子书,在灯下又呆愣愣坐了半晌,时近三更时分方上床睡下。睁眼在黑暗里不知多久,似睡非睡之间,恍惚听得窗外隐隐有抽泣之声,忙翻身坐起,推门便出了屋。
屋外仍旧是下着雨,周遭一片黑沉沉之中,只听得滴滴沥沥的雨声,却并没有其他声音。逸阳心有不甘,正要出屋四处找寻,一回头间却见门旁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正是逸阳日思夜想的风儿。
一片暗影之中,依稀能辨出风儿衣衫单薄,瑟瑟蜷坐,似是在避雨,又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只自顾自地饮泣,不时用苍白的小手揉抹泪眼,似乎并没有看见呆立的逸阳。
逸阳死死盯着风儿,只觉得一时间心头突突狂跳得发疼,眼眶中也酸酸涨疼,眼泪已然控制不住地簌簌而落,想开口,又担心惊到风儿,好一阵子方颤声低低唤了句:“风儿……”
风儿身子轻轻一震,抬起头来怯怯看向逸阳,毫无血色的脸上还挂着两颗盈盈的泪珠。

眼前的风儿还是六、七岁时的稚童模样,而此时的逸阳却并未觉出有异,只是痴痴望着风儿,只怕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见。
犹豫再三之下,逸阳还是小心翼翼开了口:“风儿,跟我进屋去罢,外面下雨,湿凉得很。”
风儿一双泪眼望着逸阳,并不开口,缓缓站起身来,却反而是一步步往身后的幽黑之处退去,眼瞧着便模糊了身影。
逸阳心下着急,急忙上前想要去拉住风儿的手臂,突然听得背后一声“你放开风儿”,依稀便是暮宇稚气未脱的声音,分明便与当年初见风儿之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逸阳蓦地一愣,回头去看时,却又根本没有半点暮宇的人影,赶忙再转过头去寻风儿,可哪里还有风儿的踪影?似乎方才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已经彻底溶进了无边的暗夜之中。

逸阳心下大急,一头冲进黑暗之中,失魂落魄地四处里寻找,口里再喊出的“风儿“二字,嘶哑而凄惶。
天可怜见!竟然又让逸阳在一片幽黑之中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声气,仿佛是绝处逢生,逸阳顾不得去抹脸上的泪痕,惶惶四顾,好容易辨别出那声音的方向寻去,却只见一身黑衣的风儿孤零零抱膝坐在坟茔之上,仍旧是在瑟瑟哭泣。无边无际的秋雨仍旧细密如丝,无尽无休,却打不湿风儿身上的单薄衣衫,浑似全然与她无干。

逸阳呆愣愣看着眼前的情形,一时才明白自己此时是在梦中。
原来,早已是生死两分。
原来,早已是阴阳永隔。
原来,相逢只能在梦中。

知道了自己是在梦中,逸阳再不敢言语,只是痴痴望向咫尺之外的风儿。
只想再多看她一会子,哪怕多一会子也是好的。生怕自己动一动或是发出半点声响,便会让自己自这梦中陡然醒来。
若是这梦醒来,却又不知再要等到何年何月,方能再一见风儿的音容。
如今,所有的奢望,也只剩下能这么望着她,

逸阳还是骤然醒来,睁眼间只见了眼前一片黑暗,哪里还有风儿半点影踪?
只觉得颊边冰冷,枕上潮湿,原来竟是给自己的泪浸醒了这一场旧梦。心口里空空地疼,辗转间再也不能安睡,便披衣起身,推门踱出屋外。

屋门旁并没有风儿,坟茔上也没有风儿。
只有沉沉黑夜里的无边瑟瑟秋雨,潇潇然下个不住,和方才梦境中所见一般无二。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1-22 22:28:00 +0800 CST  
奇怪,怎么发不上去呢?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2-16 17:56:00 +0800 CST  
此时他嘴角微微翘了一翘,也说不清是不是个笑容,“我既已知晓了主人的图谋,纵然是我不反水盈,也逃不出主人的手心;而跟随主人反水盈的话,以主人如今的斤两,也与送死无异。既然左右都无生路,在下何必还要违背当年对水灵的承诺?倒不如追随主人奋力一搏,若有幸能襄助主人完成水灵的心愿,费无嗔此生于愿足矣。”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2-16 17:58:00 +0800 CST  
话说到如此地步,也就无须再复多言,寅卯丹药效有限,无昔起身便要离去,临别沉声道:“你我下回见面,须当另觅一个稳妥之处。”
费无嗔心中早有了计较,躬身答道:“主人尚须将养,在下也要有事筹备,七日之后三更天,神宫旧址正西方的荒草巨石之间,有个极为隐秘的暗道入口,彼时我自会留下记号指引主人。”

一路顺利,教无昔赶在寅卯丹的药效耗尽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回到自己所居之处,仍旧换了寝衣躺到了自己的床榻上。于是,在反噬的疼痛到来之时,无昔总算是能够死死咬住一条素帕,只有在喉间发出低低的“哽……哽……”之声。
内伤外伤一齐数倍疼痛大作,直将无昔折磨得额头冷汗涔涔,只觉得心口咚咚乱跳个不住,口中的气息也愈发急促,眼前早已是金星银星闪个凌乱,脑中更是嗡嗡混响,乱作一团,饶是她如何狠命隐忍不发一声,到后来仍是在榻上来回翻滚。

想来剧痛之下身体虚弱神智混乱,锦褥缎被间的无昔恍惚中竟觉得自己是在昏暗冷硬的石头地面上翻滚,周身都仿佛被带火的利刃包裹,满耳都是破空呼啸而来的鞭响在石室里回响不绝。不,那利刃是铺天盖地抽下来的鞭子,刀刀痛入骨髓,自己只剩下拼死挣扎满地翻滚。
这逼人发疯的剧痛之中,无昔竟然闻到一股幽幽渺渺的清雅异香,而那异香却是来自一柄巧夺天工的描金折扇,扇面上是一幅精美异常的《桃花山居醉卧图》,折扇后面,是一张俊美风流的男人面孔,那一双极为好看秀气的桃花眼看得无昔毛骨悚然浑身颤抖……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2-16 18:01:00 +0800 CST  
无昔强撑起无力的脖颈,拼尽全力地摇头,想让自己摆脱开眼前的幻象,但此时她被寅卯丹折磨得身魂都极度虚弱,哪里还能抵抗,恍惚中只让那双含笑的眼睛离她更近,甚至能觉出他手中折扇轻轻点在脸颊上带来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耳边还传来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轻轻说出:“反正你也要死了。”
饶是这回无昔已经知晓在寅卯丹反噬之时,自己会见到零星散乱的幻象,甚至无昔已经知道那必定是有关于风儿的幻象,但此时却还是不可自制地惊恐万分。也许,是极度的疼痛和虚弱让无昔的神智恍惚,就如同去兴宁王府取哨子的那一晚一般。

水盈虽说已派她单独出来做事,却是一时一刻都有人记录她的一举一动,为了能避开水盈和水盈的耳目明里暗里的监视,去到兴宁王府拿到水盈死前留下的信物,无昔着实是费了一番脑筋。思来想去,也只好冒险在与太初派掌门韩从一交手之时当众受伤,借着自己受伤休养之际才有机会避过监视。却未曾料到这姓韩的老家伙年过七旬老而弥坚,一套两仪四象掌竟是那般内力深厚,纵然无昔在故意露出破绽之时还是暗地里拼尽自己的内力与之相抗,却不料自家修为太浅,竟如同以卵击石。若非无昔临时机变陡然使出暗藏的噬绝剑偷袭,只怕那当时已被逼入绝路的韩从一难保不会取了无昔的性命。韩从一没能逃出性命,但无昔自己也是内伤甚重,一连数日不住呕血咳血,昏沉沉不能起身。
那夜月明星稀,天清气朗,并不是一个月黑风高、适合到王府里随便溜达的好日子,可惜内伤颇重的无昔只图能避开身边的监视,着实是等不得挑三拣四地选日子。
无昔多疑,不敢全然信任水灵留下的寅卯丹,犹豫再三只敢服下半颗。反正那兴宁王府倒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无昔自觉只要能勉强暂时恢复了二、三成功力便足以应对。服下之后,无昔顿觉神清气爽行动无碍,便以为是自己身小体轻,故而半颗足矣。可那奇药寅卯丹却并非如同无昔所预料,在翻越过王府的高大院墙之后,无昔便觉脚下开始有些软,呼吸也渐觉不畅,显然是药力不足。此番能避开水盈耳目已是颇为不易,无昔自然不肯放弃,便加快脚步,循着上回的路线,从西墙进入,想着经过一处僻静花园,便是无人居住的西院,前面不远就应该是当时水灵所居的正院东跨院。
天上一轮孤月明亮异常,洒下满地清辉,照得花园之中的屋瓦和山石上的零星残雪反出熠熠的银光,益发显得阴暗处黑洞洞的,无昔益发小心,四下里不住顾盼,她此番身体虚弱,带累得精神都有些不济,只好小心翼翼蹑足潜踪,一路只在暗影中躲避前行,全不似上回那般超然悠闲。
走过一处水榭之时,无昔忽觉心口一阵发闷,只得停步避在一处山子石暗影里稍稍歇息一下,用力喘了两口气,抬起头来无意间瞟了一眼那水榭,无昔顿觉心口之中陡然狠狠跳了两跳,眼前一阵模糊,竟然一刹那恍惚间仿佛自己就坐在那水榭里,再一愣怔,却又仍旧是背靠在阴冷的山子石上。无昔揉揉眼睛,心中迷迷糊糊还是觉得此处有些眼熟,难道是上回来这王府里捉拿水灵之时也路过此处的缘故?不,不止是路过,方才那一刹那的恍惚之中,那感觉倒仿佛是自己就在这花园子里住着一般,而且……而且自己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
稍一追想,无昔愈发觉得心绪不宁,气息愈发烦乱,也就愈发觉得身子虚弱,一想到若是这药撑不过三个时辰的后果,无昔赶忙狠狠一咬牙,平定一下心神,双手用力揉揉太阳穴,拔脚就朝前而去。
咬牙纵身跃上花园的云墙,见那西院之中仍是全无人气的一片荒凉景象,无昔便放心翻身而下。不料就在落地的一刹那,无昔胸口里猛然一阵气血翻涌,只得背靠着院墙忍了忍,却最终还是抗它不过,喉中涌上一股甜腥,知道是内伤又要呕出血来,给她强忍着将血又咽了下去。也就在此时,无昔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忽觉身边有个影子,赶忙转头望去,竟然是个穿着荷叶青色比甲的圆脸小丫头,正憨憨呆呆地望着她,无昔还没看清她的长相,转瞬便又不见了踪影。无昔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却又忽然听见有个男子的懒散声音在背后传来:“大哥可在屋中么?”无昔大惊,猛地回头瞧去,可自己背后分明便是白粉花墙,哪里有半个人影?
无昔素来不信神鬼之说,便是那被水盈弄得神秘非常的什么阿修罗道,在无昔眼中也不过都只是些唬人的幌子而已。此时所见所闻让无昔又惊又疑,缓缓抽出随身的噬绝剑在手,咬牙暗道:“凭你是谁,胆敢惹我烦恼,便都统统杀个干净也就罢了。”

楼主 梦里青山人何处  发布于 2019-05-23 21:11:00 +0800 CST  

楼主:梦里青山人何处

字数:51146

发表时间:2017-08-06 06: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08 18:45:1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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