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江山隐(君主×宰相,年下)

当然是生子文。
图自水印,侵权删。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0 09:21:00 +0800 CST  
1
大和宫,皇帝宴。

不过将将十月中,皇城竟飘起雪来。銮金宝殿到底是帝王居处,寒气入殿未及寸许,就被火炉升腾的暖意搅化成和暖的水汽绕到紫金浮雕的梁上去。

年轻的帝王自斟自饮,豪气吞云,倒有江湖剑客也未必能及的快意。舞姬翩飞殿中,乐师琴音靡靡,座下群臣低声互语,未敢大动。一时间,最热烈的繁华象与最冷意的宴会场交融为一,这群位列高爵的臣子享受着最极致的煎熬——君王暴怒前的平静。

再愚钝的臣子也看出这场欢宴暗底藏有戾气。堪堪一月之前,先皇驾崩突然,留下一封遗诏,上书四字——“传位九子”。

众人所知,九子陆戟,在皇城血洗,大军压殿的危急关头,身处八百里外的澄州游历,却飞书传来一道密文,不知何时提来驻守皇城百里外张继将军五千精兵,一举端了叛贼。而这叛贼不是别人,正是他六哥手下最信任的桓军督尉,吴悔。

他骑着皇家最精悍的骏马,日行八百里,终在第十日赶回皇城,入城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

六皇子死了。

他最敬仰,最青睐,自幼一起长大的哥哥,被人一剑刺死。
而刺出这一剑的,是仅仅年长他两岁的太傅——慕洵。


慕洵此时正端坐殿侧,外面白雪皑皑,即便殿内炭火盈盈,他还是裹了件厚重的裘袍。裘袍上茸毛光亮,水蓝泛银灰,十足清冷,也十足华贵,衬得袍里一张俊冷苍白的面庞更加精贵。

“慕大人?哦,你应该更希望朕称一声,慕相。”君王年岁尚轻,方才及冠,脸颊尚未完全褪去少年人的那番稚嫩,此时嘴角微微扬着,眼底却满是寒气,“慕相,朕敬你一杯!”

慕洵仍是端坐,目光静如水,盯着方才宫人斟满的酒盏,没有动作。

“慕相好气魄。”君王仍是不怒,反而挑眉瞧他,眼底生出些许调笑的意味。他从龙椅上站起身,缓步走下十二级描底镶金的玉石台阶,停立在离他最近的酒桌前,举起酒杯道:“朕知道慕相不贪这杯中之物,可朕要你饮,你难道要抗旨吗?”

他依旧面上含笑,只是眼眸中的寒意更深。

慕洵起身,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神情冷静,语调温和的拱手作揖道:“臣不便……”

“好!”陆戟朗声截断他的话,尾音里染上醉意,“好!好个不便!”

臣子们纷纷低下头,无人敢与这位年少的君主对视。

“慕凡矜,朕如今请不动你喝酒。”君王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大殿中央走,顺着行转的脚步环视大殿四周。众人只见他大袖一甩,仿佛横空劈出一记横刀,手掌向上,指向龙椅:“这皇位不如你来坐!”

“陛下不可!”
“陛下息怒!”
……
群臣一时纷乱奔走,伏倒在大殿中央,各个胆战心惊,形似鸟兽。

”微臣惶恐。“慕洵当即俯身立跪。

“惶恐?”陆戟怒极反笑,“你不惶恐,是我惶恐。”

他紧盯着慕洵的脸,就是这张脸,这副俊秀的、上乘的、蛊惑人心的皮囊,包裹着如此寒冷的血液。

慕洵神色不变,额前却生出一层薄汗。

“怎么,慕大人心虚了?”陆戟冷哼一声,“朕这皇位如何来得,你比朕清楚,那今后这皇位如何坐稳,还请慕大人多加辅佐!”

君主背过身去,负手望着阶上那个纯金雕龙的华贵王座,那里是整个国家权力中心凝结出的金属宝座,像那些锦绣河山叠加在一起的缩影,一个美丽却沉重的囚椅。

“这宴席好生无趣,不如散了吧。”陆戟未曾回头,轻飘飘地说道。

“微臣告退!”

伏地的臣子们连忙告退,唯恐在这和暖的大殿多待一刻。

只有慕洵一个人,仍然跪立在君王身后。他姿势不变,额前的汗珠倒是成颗的顺着面颊淌下去,身上的裘袍似有千斤重,面色迅速白了几分。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0 09:22:00 +0800 CST  
啊!我搞错了!是君主×丞相,而且因为有回忆的部分,两人之前的关系是皇子×太傅……我开贴太草率了没写明白,向各位道歉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0 16:59:00 +0800 CST  
2

人,朕已尽数遣散,慕大人不必在这里同朕演戏。”陆戟仍不回头,语调很是冷淡,“既然太傅你不甘做个能臣,朕也不屑做这九五之位,你不如顺便替朕把那些琐碎折子一道批了。”

“批阅奏本不是儿戏……”慕洵有些气喘,出口只成半句,“陛下莫要说笑。”

“朕不想同你做戏!”年少的君主猛然转身,攥紧了眼前臣子身前的衣领,裘袍厚重的布料攥得满手,更叫他心生怨怒。

“你不是这样的,慕洵,你不该是这样的!”陆戟提起那人的领子,带着仅属于青年人的那尚未褪去的血性和莽气,像只暴怒的猎鹰,尖锐的盯紧了对方。

那样华贵的袍子,那样平静的忤逆,那样的冷血和让人心寒,这不是他认识的慕洵。

“……咳,陛下还是不信我。”慕洵惨淡地笑了,白着一张脸任由对方提起身子,只觉得紧绷着的腰背更加难受,而身上的隐痛逐渐清晰起来。

“是你手刃六哥,慕洵,你要我怎么信你?”陆戟弃去那些繁文缛节的称谓,锐利的目光染上一层薄雾,“你要助我上位,代价就一定是六哥的性命吗?”

“陛下其实明白,陛下只是不信我。”慕洵别过脸干咳两声,复又神情平静却坚定地望着陆戟道:“桓军督尉吴悔叛了,他是谁的人,陛下比我清楚。夜半府邸的刺客,澄州游历遇上的劫道,去年尝先皇御赐膳品惨死的试膳太监……这一桩桩的卑劣龌龊从何而来?”

陆戟一怔,身上黄袍似有轻微颤动,手下的布料攥得松了。

“陛下一定要微臣摆到面上来说吗?”慕洵苦笑,“若臣真的有罪,臣怎会身处此地。”

“他是朕的六哥,也是你的学生……你如何下得去手……”

“他要杀你。”慕洵忽而避开君王的视线,无奈答道。

“胡言!”陆戟突然松手,顺带着猛力将人往后一推。

慕洵受力跌坐在地上,厚重的袍服散乱身周,他冷汗暴起,皱着眉半晌无言。

“慕大人退下吧,与其在此像个委屈怨妇似的瘫坐于地,不如回府整装梳洗,明日朝后还要烦请你替朕分忧呢。”天子的嘲语利刃似的劈下来,却像砸在棉团里得不到回应。

陆戟一语毕后,真切的感受到身居九五的寂寞,他挺身而立,看不到眼前垂首男子的神情,他怪气的讥讽也再没有得到对方的斥责,不,他失去了接受斥责的权利。想到这,这位新天子痛苦且寂寞的背回身去,不再凝视慕洵。

慕洵缓顿的起身,唇色泛白,低声说了句“臣告退”,然后顿着步子走出殿门。

殿外寒树挂霜,金瓦裹银,冷风刀割似的切过面颊。

留候殿外的小太监原本冻得正哈气搓手,见慕洵步履不稳,躬腰递手去搀,被慕洵伸手拒了。

“天寒,公公不必送我了。”他轻声劝退了引路的掌事,待转过身,袍内的手掌虚按在腹上,隐秘的腰封不似常态的束得松了些,却仍被腹前微妙的弧度实实填满。

慕洵思绪烦杂,新君初登尊位,国势不稳且与自己多生误会,其中曲折又一时难以说清,还有这个……自己腹中的这个,实在让他有些痛。

他着正装板正着身子本不太舒服,加之方才天子莽力一推,这会儿感觉很不好,眼前一阵阵的生黑。

大和宫殿前一道道描龙石阶铺着白玉似的散雪,被之前仓促出宫的大臣们踩的杂乱,有些地方凝得紧了,就结出白冰,很不好走。

慕洵忽觉脚下一空。



陆戟中听门外传来一阵惊呼——

“这怎么有……慕大人!来人,来人啊!”

听到那个名字,他慌忙回身,低头却见地上零星散着几道深色。

被衣摆拖拽后的血痕。

“慕洵!”

他冲向殿外,见那墨笔似的裘袍铺散在石阶之下,慕洵伏于袍下,不见大动。

他踏过的雪地上,足印凹陷中有惹目的红迹,一直延伸到第五级石阶,而后是滚落的印痕。

“传太医啊!快传太医!”陆戟急朝石阶下奔,边奔边朝那小太监喊道。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1 21:40:00 +0800 CST  
“慕凡矜!”
从远方急急奔来两个人影,来人高喊着慕洵的名字,神情很是急迫。

陆戟不由抬头望去,发现是将军张继和一位面生的男子,正是那男子高呼着慕洵表字,眉头紧得快要拧到一起。

“你住手!”

彼时陆戟见到慕洵费力的撑了一只胳膊从雪地支起半身,另一只手罩在袍子里似乎捂着腰腹,他站在他身边,和着风声听到慕洵痛苦的闷哼。

他正欲抱起慕洵,却听到来人的喝斥。

陆戟抬眼,果不其然是那个面似书生的陌生男子在怒喝,一旁的张将军劝阻不及,只得就地行礼,朝陆戟拜下。

“慕大人!”那男子听到拜称毫无惊惧,仍直奔慕洵而来,将人捞进怀里,伸手把脉。

“你是何人?知不知擅闯宫闱乃是死罪!”陆戟惊愕且愤怒,上前要将慕洵接过。

“……陛下,”慕洵开口,“这是微臣府中一大夫……还望陛下恕罪。”

他暗暗咬牙,扶着大夫的肩膀站起来。

陆戟见他难以直身,似乎腰腹不便,心下一紧,可慕洵现下被那大夫扶着,他甚觉不快,又不好发泄,情感错综,只得冷着眼问:“慕大人身上有伤?”

“微臣小伤未愈,已无大碍。陛下挂念臣,臣不胜感激……”

慕洵捂着腹部的手未曾放下,微微勾着身子面色惨白的样子一点不像无大碍。

陆戟还要说些什么,仍被慕洵截下了,“请陛下容臣告退。”

陆戟无语以对,忿而拂袖转身。

身披裘袍的臣子合目缓了缓,偏头对大夫耳语一句,后见对方俯身搂过他的下衣,一把将人抱起,转身便走。

大雪纷扬,宫殿不远处正有一群提着药箱的太医疾步赶来,孤身一人的天子忍不住回头目送那位使他心痛的臣子,见到那人被人紧拥怀中,只觉得身周积雪反射出的白光比以往更加刺目。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1 21:41:00 +0800 CST  
已更新22-23楼,好像有字数限制所以分了两楼。没想到挺多人留言,非常快乐!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1 21:42:00 +0800 CST  
3
看守宫门的侍卫石像似的立着,左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鞘上,以便随时拔出。

街边远远驶来一辆马车,车身是普通的木料雕花,马匹也是常见的棕鬓马,不像是王公大臣的宝舆。

车舆停到皇宫门前,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下车后迅速向他跑来。

“麻烦官爷放我进去!”

“你是什么人?有牌子吗?”

男子从衣袖中掏出府牌,双手呈给侍卫,“官爷通融,在下是慕大人府上一小仆,得知陛下筵席已散多时,不知为何我家大人仍未归府,还请官爷放小人进宫看看。”

“宫门森严,不是臣子家仆可随意进出的。”侍卫瞥过他手中的府牌,“你家大人未归,自是陛下有事相商,没有放你进宫的道理。”

“哎呀!你怎么这样死板!”那书生见侍卫不放行,顷刻收起恭敬的脸皮,拢了牌子吹眉毛叹气。

“我家大人身体不好,在下特来送药,这吃药时辰不能误了,您说是吧官爷?”书生不甘放弃,转脸又冲那侍卫赔笑。

“药方可帮你送到,宫中自有太医院处理。你回吧!”想来这侍卫也不是个仗势欺人的,恪尽职守的把控着宫门,没有退让的意思。

书生实在着急,叉着手在车前来回踱步,正欲再次同那侍卫求情,却听长街另一侧传来清脆的马蹄音。

“哒哒,哒哒。”马蹄在宫门近处收声。来人下了马,书生只见一神采奕奕的英俊男子朝他走来。

守门侍卫看清来人连忙行礼,抱拳道:“将军!”后而立刻起身牵过将军的坐骑。

将军侧目看着那位自称小仆的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张将军,在下是慕府一大夫,慕大人有恙,散宴后久未回府,还望张将军带小人进宫!”未等侍卫答话,那书生抢先说明来意,复又掏出腰牌。

“慕府的?”张继瞧他自称大夫,多问一句,“你是姓柳?”

“正是柳枫。”

“那行,你随我进宫去吧。”张继领着人往里走,见那守门小侍面有难色,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这人本将认得,若有差池责任全归本将。”

侍卫抱拳允诺,向内高喝一声,开了宫门。


柳大夫跟在张继后头,快步向内殿赶。张继知道这位是坊间盛传的名医,乐善好施、悬壶济世,既是去找慕凡矜,自然不会有什么二心。

慕凡矜当初传书向他求兵,他深知六皇子叛心,即刻增援,成就一番美名,却不知为何,这位尽心力的皇子太傅被人传出弑天家的不敬恶名,广为臣子诟病。

“可是慕大人有伤?”张继步履不停,见柳神医面色阴寒,觉得自己出口成错。

“谢将军相助。”柳枫没有正面答他。

二人顺着踩乱的雪道一路疾行,直至踏入大和宫的前门,远远就瞧见殿前长阶下伏着一个人,而皇帝的龙袍正明晃晃的顺阶而下。

张继只听身旁的神医突然神情紧张的高喊慕凡矜的名字,不顾天颜朝雪中灰裘跑去,他自己也不得不紧步跟上,至长阶前向天子行礼。

柳枫上前见到慕洵的样子,心知不好,立刻摸了他的腕脉,一股心火直往上冲。

不料慕洵截了他的话,硬支着他的肩膀起身,和那皇帝小子说了两句废话,然后附耳与他说:

“柳枫,我可能走不了,你扶紧我。”

柳枫气得喉头发甘,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心里骂过一万句市井脏字,由着慕洵拽紧他衣领徒劳地想要挣脱出去。

你逞你的能,我护我的病人,这本就没什么相悖。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2 22:16:00 +0800 CST  
直至在那守门侍卫惊愕的眼神中将人带进马车,柳枫方才真正黑下脸。

他低头一见衣摆前沾上的血色,再次仔细观察了慕洵苍白的脸色,搭上脉问:“慕大人感觉如何?”

“……腹痛。”慕洵坐在软榻上,微躬着腰,单手支着马车座椅的边沿借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是否饮酒?”

“未曾。”

柳枫不多言,解开他外层的厚袍,正欲探上那条裹紧的腰封,却被慕洵挡下。

“不,先回府。”

“迂腐!”柳枫忍不住责怨道,“现在不是你克己复礼的时候,慕凡矜,这样下去伤的不只是你一个!”

慕洵没有接他话的意思,反倒拽过袍子盖回身上,手掌覆在腰封前闭上眼。

柳枫弄不清这是哪一出,他慕洵向来温和风雅的一个人,弄成这般狼狈样子,不知在折磨谁,又是在同谁置气。

“慕大人现下是不想要这孩子了?”柳枫自认了解这位幼时玩伴,可当下却不知他的心思,只能咬着牙任他决断。

他不甘自己前两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论是对医术的自信与忠诚,更有对这位竹马之交的痛心。


两月前他正在街口医馆行医,一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突然急匆匆赶来,神色惊慌的请他出诊。当他背着药箱踏入卧房,见榻上面色苍白的病人竟是两年前先帝特设入宫的年轻太傅,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发小慕洵。

他望闻问切一番,心下大惊,立刻屏退左右,施针问道:“还请慕大人如实相告,此前是否与宫中男子云雨?”

他问的直接,只觉慕洵躯体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答道:“是。”

“是天家人?”柳枫追问。

“……与此何干。”

柳枫手下的针颤了颤,慕洵的反问坐实了他的猜想。

“慕凡矜,念在你我竹马一场,这孩子我帮你保下。”柳枫看他面上生出惊疑,接着冷面说道:“事关天家子孙,不要再有下次。”

他不是不念旧情的冷血之辈,可自己也是正经读过书的,历史里各路王朝兴衰,天家无一例外满手鲜血,而作为身处局外的普通百姓,作为以行医济世为己任的医家子嗣,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旁观。不近天家,或可避之。

慕洵平卧在榻上,手臂勾了勾,还是放回身侧。

如果他知道这病痛是那夜所种,断然不会将柳枫牵扯进来。



现下慕洵坐在车舆中,不敢抬头直面柳枫的凝视,只得垂眸望着他衣摆上留下的血迹,苦笑道:

“倘若这孩子撑不到回府,便也罢了。”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2 22:17:00 +0800 CST  
已更新52-53楼。明天更短篇合集那个贴,感谢阅读!感谢顶贴和评论,我写的只是我喜欢的,如果你也喜欢真是太好了!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2 22:20:00 +0800 CST  
4
马车是从后门入的府。

柳枫直接将痛得脱力的慕洵抱回内寝榻上,知道内情的贴身婢女皎月见到慕洵这般状况,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掉,可也还是二话没说,强忍伤心,噙着泪轻巧迅速的给他换了干净衣裳,又帮他清理了下身血迹,最后哽着嗓子问慕大人情况。

柳枫一见他伸手往腹上移,立即挡下,让他痛狠了就抓紧被褥,这肚子千万按不得。他施针查了慕洵的下身,见出血还可控,马上着纸笔写了药方让皎月拿去抓熬,自己拿了帕子帮他拭汗。

针灸之术的效力毕竟有限,在等待熬药的过程中,即使是号称神医的柳枫也无法断言孩子的去留。好在慕洵也没有铁了心要把孩子拿掉,额上汗珠一遍遍地擦过,身下锦被一次次地攥紧,尽管坠痛不曾减缓,他也还是咬牙坚持着没作声。

柳枫坐在床脚蒲团儿上看着他,心揪的也跟着冒汗,他在心底把那些砍脑袋大不敬的话全骂过一遍,嘴上却只能嘀咕几句聊胜于无的安慰鼓励,大抵是“坚持住,会没事的”这一类,没什么用,但能让他自己的嘴唇没那么哆嗦。

屋内暖炉烧得很旺,可慕洵身上一直凉着,直到皎月端药进来喂他服下,慕洵方觉腹中坠痛渐渐缓了,一股温热的暖意自那微隆的弧线下往四肢百骸传。

柳枫见他呼吸匀长,已累极昏睡过去,尽管眉心还皱着,想来身上仍不大舒服,但终究是睡下了。

柳神医伏在塌前背酸腿麻,也怕慕洵再出什么岔子不敢就此离去,只好扶着床沿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挪到圆椅上坐下。

他回想起这两个月的惊天变故,一时只觉胆战心惊,支肘托腮将慕洵一番打量,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他腹前的被衾上,一声长叹。

若说两月前,他腹中这个还未显形又显然在预料之外的孩子,纵使沾上天家血脉也有办法悄无声息的拿掉,一切全凭慕洵的意愿。柳枫知他看似风雅温和,实则行事果决,也不多言,留下一碗落胎药就回了医馆。三日后掌事送了府牌给他,说慕大人身体今后还麻烦神医多加照看。

谁想后来会有兵变,先帝崩逝,九子上位,慕洵四月有余的身子撑出一道小弧,朝服腰封已改过一道,如今又紧了。如果柳枫猜得不错,几乎也不会错,自己这位竹马好友,当朝君主的年轻太傅,如今是身怀龙嗣。

慕凡矜,你算是把我拉上贼船了。

柳枫如此想着,盯着慕洵那罩着被子尚看不出异样的肚子,无可奈何地努了努嘴。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4 16:48:00 +0800 CST  
另一边的宫城内,陆戟刚领了张继去御书房议事。

张继刚在大殿前见眼前这位新君发了一通大火,匆匆赶来的一行医官脚还未站定,就被气头上的天子一番迁怒,之后又踏过寒雪灰溜溜被骂回去了。

他知道陆戟在担心慕洵的身体,只是这位新君太过年轻,没有受过正统的主君培养就仓促继位,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强作稳重的气质,丝毫找不出他之前能与慕凡矜那样的人交好的理由。

他此次回京是为了与陆戟汇报边关战局,事关国本,没成想遇上这事儿,此刻就坐在侧席上看着陆戟黑脸。

“恕臣直言。”为了打破尴尬,张继先开了口。

“你说。”

“之前平叛军还是慕大人给微臣传的信,臣不知二位有何嫌隙,陛下应念他一番赤诚,不要同慕大人置气的好。”

陆戟听完嗤笑出声,道:“不知嫌隙?张将军不知他杀了朕的六哥?朕不知这算什么清君侧的法子!”

“陛下重情天下皆知,可是陛下,”张继单膝跪下,低头抱拳,先行请罪道:“六王爷是什么心思,陛下比臣清楚,陛下不愿做那手足相残的恶人,慕大人替您做了,陛下理当善待……”

“够了。”陆戟驳道。

“臣斗胆!”张继军营里待惯了,胸膛里一股正气窜上来倒也没有顾虑宫里那些教化礼仪,举着胆子开口:“慕凡矜什么为人,天下人不懂,难道陛下也不懂吗?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在前治国于后,陛下别再闹脾气了。”

“你、你真是……胡言。”陆戟听他话茬,越听越不对劲,气势逐渐削下去,耳根倒是窜出红来,“你给朕起来!说得什么糊涂话,谁……什么齐家!”

张继见他跟个被捅破了心思的小孩儿似的,真是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位君主,遂起身直接坐回椅子上,悠悠张口:“陛下前些年在公学里托微臣送的书信,不巧有次被家父发现扣下了,臣当年可是挨了好大一顿家法。”

“行了,张继,给朕闭嘴!”陆戟不可置信的听他聊起往事,手边矜贵的绸册握得变形。

“过去替陛下送情书,现在又给陛下守边关,臣可真是陛下的好将军,真走狗啊!”

“奏报留下,将军不聊国事就给朕尽早回府!”陆戟被他扒了丑事,瞥眼见到立在一旁的小太监憋不住的笑,咬牙忍了好几回,憋出一句场面话赶他走。

“国事臣马上说,只是臣要陛下先给臣一个答复。”

“你倒是古道热肠,闲事管到朕头上了。”陆戟知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用力掰着御案梨木,终是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了,明日下朝朕与他说。”

张继说好,而后二人撇去方才流淌出的故友情义,待整理好心绪,正经危坐的谈起戍边大局。



时光纷逝,书房外的落绒飞了又停,直到二人商议停当,窗内已燃明烛,屋外天光昏暗,宫门将闭。

大雪好像很快的裹去了历史的残血,妄图以纯白掩盖杀戮,欺骗世人。手持狼毫的刀笔吏将一场场明暗调记录在册,五彩成灰的故事变成黑白分明的墨迹,让这些痛苦、暗潮、闲趣、无奈之举,全作喑哑。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4 16:49:00 +0800 CST  
已更新80-81楼!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4 16:49:00 +0800 CST  
看不到80楼的朋友请看这一层!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4 17:40:00 +0800 CST  
5
慕洵昏沉转醒,见窗外天色沉的很,床脚却亮着一柄烛台,光色幽暗,皎月伏在烛台旁枕着胳膊睡着。再往桌前看,柳枫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只是眉间还皱着,显然是担心他再出事。

他心生歉疚,锦被之下的指尖仍泛着微微凉意,但他还是循着单衣探了进去,手掌覆上那微隆的弧度。慕洵虽修长清瘦,前三月又多遭磨难,可如今腹中这团血肉到底有了些实感。

“大人醒了?”皎月睡得浅,睁眼朦胧间见慕洵凝视着床顶的雕花,不知在思虑什么。

“到寅时了?”

“大人多睡一会儿吧,奴婢派人去宫里告假。”皎月揉了揉眼,她昨日吓得不轻,流了满眶的泪,现下眼皮有些沉。

“不必了,”慕洵支肘撑起半身,“近日事多,不可耽误了早朝。”

“大人……”皎月绞着手站定未动。

“今日腰封还得松些。”慕洵放下双腿,撑着床沿坐起。见皎月不动遂即弯下腰提上鞋袜。

皎月见状慌了,连忙道:“大人别动,婢这便去拿朝服!”

慕洵瞧她满脸心忧,轻笑一声,“哪有那么矜贵,不过暖殿内站两个时辰,左右还有柳神医在,我踏雪时小心些就是了,不会再弄成昨日那样。”

他面色仍白着,总是比昨日好多了,深密的长睫在烛光中投下阴影,遮住些眸中光彩,倒衬得面目沉稳不少。

皎月望着他嘴角瞬逝的笑意,只感到心口一空,生出些落寂的情绪。大人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岁,何须将自己逼到这番地步?朝上朝下成摞的文书,那新君不览,又缘何要大人心血代劳?

这个小小的婢女自然不明白其中微妙的君臣关系,在她眼里,先前追着慕洵死缠烂打的九皇子竟变成了甩手享乐的新主,自家大人承着这身子还要劳心力的为他辛苦,实在难容情理。

“矜不矜贵恐怕不是慕大人说了算。”

柳枫不知何时醒的,托腮望着刚披上里衬的慕洵,一口怒气堵在嗓眼里使劲往下咽。

“吵醒你了?”慕洵朝他笑笑,有些愧色:“辛苦柳神医在这守着。”

“得了,慕凡矜你别跟我赔笑脸。”任是从小玩到大的柳枫也架不住他这样谨守礼数,他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搭上慕洵的腕脉,沉吟一阵,神色也还自然,“只是上朝倒也罢了,昨日的方子喝了再走,回来立刻找我。”

慕洵称谢,眉间笑意更深。

皎月尽量松了腰封,向慕洵再三确认有无不适,又鼓着嘴给他整理衣冠,心里嘟囔着不知大人在笑些什么。

柳枫倒是看得懂这笑,一者是新朝方立朝纲未稳,慕洵就算不畏人言,也须尽朝礼、判国事;二者像慕洵这般的人中龙凤,竟甘心委于人下,其中情愫可见一斑。只是他未涉人情,难以理解昨日慕洵和那不成器的新君闹成那副样子,怎的今日还要赶去朝堂相见。

不过也好,既然慕洵乐得见他,总好过在家恹恹的养着,心融则神满,或可事半功倍。

话虽是这样说,可柳枫还是亲自送他出门,站在车舆前再三嘱咐着跪拜时要紧着身子、累了腰记得揉揉不必硬撑之类的,慕洵在车上听他连弩似的唠叨,心中思量着今日几件紧要的国事,面不改色的笑着应下。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6 17:42:00 +0800 CST  
卯时刚至,一身黄袍的陆戟已危坐于乾坤大殿,天子眉宇间尚留有稚嫩的痕形,可他已身长八尺,烨然一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此情此景之下竟也没有突兀的不调感。

慕洵随着一众大臣跪完礼,跟着听地方奏报又站了许久,切实感到腰腹有所不适。他向来重仪礼,多道君子以礼存心,因此只咬牙忍了,盼着朝会早些结束。

好容易待众臣奏毕,慕洵沉着步子拜送,再起身时感到腰筋酸得厉害,他定了定神,欲待人群散去好暗自撑撑腰背,抬头却见陆戟候在侧门的黄帘后盯着他。

天子的随行太监方公公佝偻着赶来,谄笑道:“陛下请慕大人暖阁一叙。”

慕洵道一句有劳,板直了身子随他往宫城内疾行。

雪早已停了,蓬松的软絮结出坚冰,寒气比之昨日更甚。

公公走得急,慕洵跟在身后不好怠慢,只得双袖轻拢于身前,佯作忐忑,实则将手暗覆于身侧,承着力护住腰腹。

行至暖阁中,方公公引他入内,之后合了门窗,了然退下。

慕洵行的有些喘,抬眼但见青竹面的屏风后站一人影,显然是陆戟。

“陛下走得挺快。”慕洵既知大殿到暖阁有近路,这孩童心性的天子定是要先他一步到了,以显示他对这场会面的重视程度。

“你身上,可还好?”陆戟听他声弱,系着前襟走出来。

只这一会儿他已换了件常服,竟不是君王的款质,而是过去公学里的青兰装扮。

“陛下不该再着此衣。”慕洵知他意思,见他张臂迎上来,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此处无人,我让他们都走了。”陆戟见他后退,眸色顷刻暗下几分,“老师放心,子峣知你有伤,不敢乱动。”

慕洵确实想见他,但不应在此刻,也不应成此景。

“陛下是家国之冠,社稷之主,不应再如此胡闹。”慕洵拱手又退一步,“臣近来抱恙,还望陛下容臣告退。”

陆戟眉梢沾上委屈,着实不懂他既这样放下身段同慕洵示好,为何反倒招他避退。

月余以来,他试做一名贤君,可阔国辽土之下,总有民生凋敝之处,总有天灾人难、官逼民反,那些皇城里见不到,澄州也未曾有视的苦难被官吏刻入文书中,一股脑的钻进他只存过风花雪月的心上,成了一道道不可触且遥不可及的隐痛。

昨日的怒斥,今日的笑迎,更多的并不是针对慕洵,而是这位年轻君主自己也未曾发觉的依赖。不得不说,在这场避无可避的揠苗助长中,慕洵二字被他诚挚的爱意神圣化了,他有些忘记他们皆是他人骨血,皆处众生而非众生之上。

诚然这并不是陆戟的过错,少年天子,若非天生的冷血骨,总要经历一番无以言道的混乱中跋涉才能稳坐于宝殿,而跋涉路途艰险,或致人麻木不仁嗜杀成性、或致人视若无睹耽于享乐,只有极少的君主是真正潜而勿用之徒,能承天命与否,唯有见于真心。

“老师不要走……”这个失意的男子靠近慕洵,个头还要高出他一些,“我只问老师,若为贤君,就必成薄情之人吗?”

慕洵不想他如此问,一时顿了身形,去了拱礼顺势将手放于身前,隔着腰封贴上前腹,正视着陆戟隐泛水光的眼睛:“先帝冠陛下‘子峣’,正是告诫陛下峣者易折,陛下只需谨记:于臣子咨诹善道,于百姓询于刍荛,于己慎独,君主心怀天下自不会负于人情。”

"老师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陆戟沉着性子听完,复而开口道:“那对于我所爱之人呢?我的小家微室,不是朕的,而是属于我的真心,我如何同天下万民分割?”

慕洵不答,再次后退一步,靠近阁门,垂首道:“恕臣无礼。”遂即推门便走。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6 17:42:00 +0800 CST  
已更新107-108楼!感谢各位的喜爱我受宠若惊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6 17:43:00 +0800 CST  
他终究有些怕,第二日乖乖告病在床上卧着,被窝里揣了个细棉包裹的火捂子靠近腰腹取暖,微隆的那道小弧烘的暖盈盈的,身子总算好受些。

柳枫照例来为他看脉,未近府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张继。

“柳神医是去看诊?”张将军毫不避讳身份,站在街边张口问道。

“朋友妻室有喜,请我去看个脉。”他即刻编不出完美的理由,总不好说是去给慕洵安胎。

两人于是寒暄作别,却同行了一路,最后都在慕府门前停下步子。

柳枫暗叫倒霉,心道这大将军有马不骑有车不坐,为何偏要步行来此还恰巧撞见他。

张继知他二人是旧友,倒觉得奇了,玩笑问道:“我记得慕大人还未有妻室,难道是金屋藏娇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不,在下只是顺路看望慕大人,将军莫要玩笑。”柳枫连忙借口,心道你这不是开慕凡矜的玩笑,你是辱了陛下。

府人见到张继,连忙要找小仆前去传报,却被张继制止,说是陛下亲托,请他暗中探望慕洵,要小仆切莫声张,更别惊扰慕洵休息。

柳枫不得已跟在他后头,待到了卧房,张继示意柳枫先进去,自己只在门外探视一番,并不叨扰。

柳枫推开门,背上一层冷汗。

慕洵见他来了,撑着身子准备起来,柳枫按下他,使眼色示意门外,正当此时,皎月收了药碗转身,见他喜道:“柳神医来啦,大人才服下您安胎的方子,这会儿……”

“皎月!”慕洵忙止住她的话茬。


张继既知自己已被发现,一时又心中大震,遂而犹豫着开口:“那是……什么意思?”

“望将军保密,莫要告知陛下!”柳枫即刻朝外拜礼。

“……竟是陛下的孩子?”张继再惊。

慕洵卧在床边尚未有言,却知现下已然不必再瞒。他支着手臂撑起身子,靠在床边正了正衣衫,平静地看向门外:“将军既知,还请替在下瞒过。”

“正是山河新固,多事之秋。朝局纷乱,国丧未满,又逢陛下年少新立,心虑本难多顾,明流暗涌之下实在不宜兼望于在下,”他顿了顿,将锦被往腰腹上多提了些,又道:“况在下与陛下并无婚配,此事若有流传,众口铄金,于新君不利。刀笔百姓,知我罪我无甚要紧,然于陛下,万不可以此毁之。”

张继听他这一番话,于门边长久的沉默着,最终现了身踏入门内,伏单膝而拜:“大人之忠赤,末将钦仰。”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8 22:40:00 +0800 CST  
已更新144-145楼!迟了点哈,咱毕竟得先以学业为重见谅见谅朋友们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8 22:42:00 +0800 CST  
补144楼。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18 23:38:00 +0800 CST  
7
“他如何了?”

张继刚一踏进御书房,还未见礼,就见陆戟撂了折子问到。

“慕大人并无大碍,陛下无需忧心。”张继俯身行礼,接道:“臣问过前日闯宫的那位大夫,说是月余前受的伤,调理两日便好。”

陆戟一时没有回声,片刻后张继抬眼,见他撑开五指按在纹金奏疏上反复摩挲,正拧眉思索着出神。

张继见状,反复思量自己刚才的答话,确认符合慕洵的叮嘱,也自认并无破绽,但于情仍是心有隐忧,随即补充道:

“陛下若是担心,不妨免慕大人几日朝见。”

陆戟闻言方回过神,眼角并无波澜,“朕知道了,将军请回吧。”

张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平了语调,只道陆戟暗恼慕洵瞒他伤势,告退出殿后甚至一度在心中嗔慕这位小陛下将有大福却不知。

他也自然未见到陆戟自他转身后顷刻沉下脸。

月余前的伤。
难怪要瞒着朕,原来是伤于六哥。

楼主 帅气的一铭君  发布于 2020-03-20 15:31:00 +0800 CST  

楼主:帅气的一铭君

字数:38457

发表时间:2020-03-10 17: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01 08:34:12 +0800 CST

评论数:1066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