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他在军营里，很早就睡去。
他梦见，他的阿离站在他为他建造的高台上，吹奏着一曲哀伤的曲子，他站在高台下，看见风吹起阿离的长发，看见羽琼花柔软的花瓣被风带到了阿离身旁，看见阿离在吹完一曲后，将玉箫放下，对着自己微微地抬了唇角。
那略带点青涩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了，于是他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忘记了自己是要做什么。

他久久地留恋在梦里不愿醒来。

将他惊醒的是前来汇报军情的部下，那人带来了一个噩耗：
慕容国主以身殉国。

他怔住，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八个字代表了什么。
他冲出营帐，思绪如乱麻一般，怎么都理不顺。他到达瑶光城下时，并没有看见自己惧怕的场景，他没有看见他的阿离。
但是他看见一大滩血迹混在泥土里，而不远处还有一支阿离总是随身带着的玉箫。他有些站立不住，倒在泥泞的土地里，他抬眼间看见似血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在这光芒下这抹残红是那样刺眼。
他闭上眼睛，没有精力去想阿离的尸体去了哪里，甚至没有精力去哭泣。

他只觉得累得很，
从他那个赤子的世界走出来，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累得很。
明明在乎着一个人，却要学着不倾尽全力，却要有所保留，累得很。
他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回顾，可他最终却将他彻底的推远。

那个人，那个自己不惜放下一切去维护的人，
那个自己视作人生梦想的人，
那个自己希望能够把酒言欢一辈子的人，
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吗？

可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他，他还想像个孩子一样靠在他肩上，向他抱怨国事有多繁琐，他有多不想管，他还想给他看自己在天权王宫收罗回来的奇鸟与宝剑，他还想听他骂自己，“混吃等死。”

可现在他似乎再也没有机会，他再也看不见那个总是一袭红衣的清秀少年，看不见他在暗夜里吹起悲伤的曲子，看不见他神色淡漠的走自己身边走过，看不见他胸有成竹的推演兵法。那个少年他会在尴尬时舔唇，会在自己给他擦脸时将五官都皱在一起，会在想要挽留时拉住自己的手臂。

他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那滩血迹走去，他弯腰伸出手去触摸那鲜血，在收回手时，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大颗大颗落下。

他活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这样流下眼泪。
他跪在了地上，将头都埋进手臂里，他哽咽道，

“我这一身生来就与王权捆绑在了一起，因而不得潇洒，不得自由，可我的阿离，我多希望你可以啊。”

他久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肩膀不停地颤抖，

广袤的城郊，有低低地呜咽声传了很远，被风带进深深的山林，吹弯了山林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