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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缓缓抬起头，闭目狠狠吸气，再缓缓吐出口中这口气，似乎只有这样，被闷在胸口的那些东西才能够消失干净，再也不会回来。
睁眼时，看见的，是空中高挂着的月亮，明明那边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但是它却并不像立刻消失，还若隐若现的，印在地上人的眼眸中。
他并不是适合回忆的人，曾经有过厮杀和鲜血，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回忆的，否则，他的梦中将永远都不会有光明，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能够抓紧的东西那般执着吧？
“……”
真是个蠢货。
“放弃吧，冷链。”
“踢踏踢踏！”
“……”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你能够拥有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失去了。”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是啊……”
耳边传来震天响的马蹄声，不是一声两声，也不是三声四声，而是仿佛要踏破这地面一般的雄壮，由远至近，还夹杂着些许树枝被斩断的脆裂声，冷链顺着声响看过去，抿了抿唇。
黄尘四起。
到来的这一大队的人马看是一点儿都不介意被别人知晓行踪一样，轰轰烈烈的，停的也是干脆利落，训练良多的模样。
带头的人一身青绿色的斗篷，遮住了头发，只露出了面上带着的面具，那面具一看也可以知道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有的，上面有着饱满的宝石，还有精致的金丝线，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了眼睛和嘴巴，而这张看着轻薄的双唇，在看见冷链时，露出了满意的弧度，然后道：“朕知道，你会留下来的。”

“皇帝爱他。”米麒麟又道。
冷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地道里不见一丝光亮，但是米麒麟依然可以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正是无比认真的，甚至带着点点怨恨，一字一句道：“不，皇帝他不爱哥哥，这样子的爱，怎可以还算是爱。”
“……”
话是这样说的残酷，可冷冽的目光却还是从之前的冷硬变得柔软了。
“走吧。”
“嗯。”
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像是出口的地方，比起之前的狭窄，出口倒是宽敞了，至少，冷冽和米麒麟两师徒可以并肩行走。
“冽儿，出去后，我们要往哪里走？”米麒麟问。
“照着哥哥原先说的走吧。”冷冽答道，又说，“你去找一下开关，应该是在墙上。”
米麒麟点头，抬起手在土墙上摸索着开关，这土墙是真的是土墙，许是那时候要逃走的前朝皇帝命太短，这地道建的十分奇怪，并且只是做了个雏形，手一摸上墙就是扑梭梭往下散的泥沙，只是，不等他摸到开关，那紧闭的门竟是自己打开了。
“……”
那一瞬间，米麒麟心中生出了一丝奇怪的预感，似乎如果不向前走一步，就会发生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一样。
一个闪身，米麒麟站到了冷冽的前面。
才刚刚打开的地道开口，就是两枚暗器袭来，极快的速度叫人根本无法躲闪，小徒弟硬生生接了下来，空中响起的是沉闷的声音。
“麟儿！”冷冽惊呼。
“哟！还以为里面没人的呢，倒是误伤了小孩儿，可真是抱歉了啊！”

冷冽听见这娇俏的声音，背脊一僵，抬头看去，果真是全段时间消失无踪的练如歌，此时的练如歌换了一身深绿色的衣裳，发间别了支玉簪，看着两师徒，也许还有师傅大人胸口的昏睡中的小孩儿，笑得别有深意。
“你……”
“哎！”练如歌见冷冽要扶米麒麟起来，表情担忧地叫了声，然后道，“你可别动他，我这暗器上的毒，重呀，稍不留神，可就是掉命的事儿了。”
冷冽心中有着气，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歌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吗？”练如歌眨眨杏眼，“有人让我来的，说是来这儿能碰到什么好事儿之类的，我信了他的话，就过来了，想不到还真是碰上了好事儿！”
说这话时，练如歌的目光在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间流转，最终落在了被冷冽抱着的冷晴身上，让人不用猜都可以知晓，她这一目的，是为了什么。
“说来，冷链那孩子呢？”练如歌笑着问。
冷冽沉着面容，并不回答，心中却是翻腾起来，凭着他现在的功力肯定是无法打赢眼前这人然后逃脱的，瞧女子看着怀中娃儿的目光是那样冰冷，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偏偏一时大意，让自家的小徒弟中了暗器。
“不说话？”练如歌歪着脑袋眨巴下眼睛，“为何？”
冷冽仍是不语。
“说来，也许是跟着皇帝回去了，也不一定呢。”练如歌道。
冷冽一怔，道：“练姨是，皇帝派来的？”
“哎呀！”练如歌一手捂住嘴巴，“被发现了么？”十足的小女儿情态。
“这样露骨的说话，难道还能不发现吗？”
打断了练如歌的作态，一个身影出现在身后稀疏林木中间。

十分刻意的语气，练如歌一手拍拍站在她前方的人的手臂，仿佛是在炫耀一般，然后笑着说道：“去吧，我可爱的小狗儿，把那几个人，都杀了罢，我只要那个孩子就可以了。”
听她说起孩子，梦音息瞥眼看了下冷冽的怀中，那孩子被他的父亲包裹的十分温暖，在这样子还带着微寒的清晨，是最叫人羡慕的，并且，他还毫不知事，还在呼呼大睡，甚至刚刚他还听到了那孩子发出的呼噜声。
“真是个叫人生气的孩子。”梦音息失笑，而后对冷冽道，“这老妖妇的迷魂术已臻顶峰，不要想着也许对面那位爹爹在看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会一下子无法控制，恢复神智。”
冷冽看看梦音息，回头又看着自家的小徒弟，默默不语。
“抓紧了时间就逃开，我来挡着他们。”
“师傅？”
“总不该死的人便不会死。”梦音息笑着说道，而后严肃了神情，也许他也能明白到，一个天下第一人是无法同时对上曾经几乎被神化的将军和一个擅长使毒的女人。
他最后说道：“记住了。”
两师徒的对话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自然对面的女子也是听见了，她在梦音息话音落下时笑了，那笑容中似乎是带着嘲讽，笑话堂堂天下第一人的自负和天真。
“你觉得你可以阻挡住我俩人？”
“不试试，怎会知道，当然，也许我这个天下第一人，现在也已经是沽名钓誉了。”
练如歌点点头，应道：“也是呢。”
一方身后是黑漆漆的岩石，一方身后是浓密的森林，两边似乎都有些随意，但是，偏偏又有一些浓烈的肃杀之气在四周蔓延开来。

第四十三章
跑！
快跑！
再快些跑！
“咳咳咳咳！”
冷冽突然发现，他这一世的三十多年里，似乎从未有过这样子不顾姿态的奔跑，似乎就算是将胸口的跳动也跑出来都没有关系。
再快些！
再快些！
出口就在前面了！
“哗啦啦！”
穿过交错的枝桠，有着光明的地方，竟是一处断崖，冷冽怔忪了，他的怀里抱着兄长的孩子，肩膀上扛着昏迷的小徒弟，已经是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了，但是，还不够，上天似乎是觉得曾经给与冷常盘的运道都该过去了，因为，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敌人。
“盘儿！”
紧随着出来的，是天下第一人的梦音息，此刻他身上布满了细碎的伤痕，浑身血淋淋的，站定后自然的朝地上吐了口血沫。
天下第一人，这时候似乎也已经并不在乎什么风度了。
“师傅。”冷冽轻轻叫道。
“天要亡我，竟然是处断崖。”
嗤地笑了出来，梦音息摇摇头，“不过，身边还跟着你这孩子，至少还不至于孤独死去，也算是了了我想要人养老的心了。”
“师傅。”
“嗯？不怕不怕，为师陪着你呢。”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锦帕，最起码要把脸给拾掇干净了，免得死都死得不壮烈。
“师傅。”

冷冽的三声叫唤都是平平的，梦音息挑挑眉，然后转身，才知道，对方只是想要提醒他，身后来人了。
女子正瞧见梦音息仿佛对待珍宝一样的擦着自己的脸，心中还在耻笑呢，又见对方转过身来后背后的断崖，忍不住便笑出声了，先是娇笑，而后就成了大笑。
“我还算是给你提供笑料了？”梦音息也是笑着。
“天下第一人要跳崖？”女子吃惊问道。
“似乎是个好的主意。”梦音息点了点头，随手把手中的锦帕扔掉。
氤氲的雾气中，被擦干净的面庞犹如白玉一般。
“……”
“……”
“奴家还以为着，这天下间，唯有你梦音息是绝不会做蠢事的。”
“蠢事？难道是指把我大徒弟唯一的子嗣交给你这个妖妇？倒也是。”
“逞口舌之快！”
“勿要恼，勿要恼。”
梦音息笑着摆摆手，仿佛他面对的仅仅只是一味脾性不甚好的老友一般，再安抚了老友的暴躁后，还要在后面继续道：“反正，你并不是缺了他，不是吗？”
“你……”
“啊啊~~~再追下去，可就要天黑了哦！”
脸上仍然带着和煦的笑颜，梦音息毫无预兆的直挺着身子往后一仰。

“梦……”
“师傅！”
……
“师傅！”
冷冽自睡眠中惊醒，入眼的，是一片蔚蓝。
“……”这是哪儿？
“哟，总算是醒了。”
冷冽一惊，翻身坐起，背光处，是自家的师傅大人光着上身一手拿着树杈的惊人模样。
“……”
“少年？”
“……”
“少年哟~~~”
“师傅，你这是什么模样？”
梦音息转头瞧了瞧被自家小徒弟重点关心的手中的树杈一眼，然后很认真的回答自家的小徒弟：“自然是为了自家心爱的徒子徒孙不要饿肚子而在努力啊。”
“麟儿呢？”
“他醒得比你还早些，已经去那边生火了，说来，还是你这个做师傅的没用些。”
冷冽不语。
“哎，行了行了，醒了就跟着来吧，说起来我们的午饭都还没有着落呢，这里的鱼儿啊，可是难捉的。”

自家的师傅在耳边的碎碎念冷冽已经是自动的忽略了过去，当他看到蹲在一堆木柴旁边吹气的自家小徒弟时，胸口的一股子郁气才缓缓消散开来。
“你这样怎可能升的起火来。”冷冽这样子说道，起身走过去蹲在小徒弟的身边，一挥手，火柴堆便升起了一丛火来。
小徒弟没有说话，只是歪着头看着冷冽笑，叫道：“冽儿。”
冷冽有话想说，但又不开口，只是转过头看梦音息，问道：“麟儿身上的毒……”
“小徒孙身上的毒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暂时不能过度的使用内力罢了。”梦音息摆摆手，“也就你这没见识的，那时候被那老妖妇给吓到了。”
“嗯。”对自家师傅的不屑没有任何反应，冷冽只是忍不住把手伸过去拉着自家小徒弟的手，而后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火堆。
米麒麟倒是受宠若惊，但也只是笑了笑，学着冷冽的模样认真看着火堆。
两师徒正是一副温情四溢的模样，偏偏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最喜欢搅局的师公大人。
“哎哎哎，既然醒了，就来帮着老人家我捉鱼罢，这儿的鱼可真是不好捉的。”一把拉起冷冽往河边跑，梦音息随口甩给小徒孙道：“小家伙看着点火，老人家和你师傅，很快就回来。”
小徒孙看着自家师傅被师公拖走的背影，只来得及应一声：“好。”
梦音息带着冷冽去的地方，是一大片的湖泊，清风一过，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风声一停，便又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干净的让人找不着边际。
“可多亏了这儿有片湖水，否则从悬崖上下来，可就没这么好完整了。”梦音息笑嘻嘻的这样说道。
冷冽默默半响，才道：“不是师傅您自个儿要往下跳的？”
梦音息一手拿着树杈，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的确是这样子没错，但是也没要你们两个小子一起跳下来呀！”

冷冽想了一下，应道：“是呢，不过，不跳下来的话，晴儿……”这时，冷冽总算是想起了他之前遗忘的事情了，看着自家不靠谱的师傅，问道，“师傅，晴儿呢？”
“哟，等着被你想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哟！”梦音息嗤嗤笑起来，抬抬下巴。
冷冽看过去，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个奶娃娃平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看上去似乎是因为阳光太过美好了，正在睡午觉似的。
“这是……”
“一醒过来就哭爹喊娘的，就点了他的睡穴，叫他再多睡一会儿。”
冷冽一怔，而后低头道：“一个才几岁的奶娃娃，怎会懂得。”
梦音息一听这话，笑了，道：“那你当初也才多少岁数，怎就记得那般清楚，还一直记到了现如今呢？”
“……”
“哎呀呀，捉鱼吧，捉鱼吧，否则晚上可就是要饿肚子了。”
“师傅。”
“怎的？”
“你叫我过来，到底是要同我说什么？”
“嗯？”梦音息转头奇怪的看着冷冽，像是并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你到底要同我说些什么，你说吧，我听着。”
“……”
“你说吧，我听着。”

冷亦他就是疯了。
竟然会拿着一个皇帝的承诺当做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依靠。
“冽儿。”
冷冽手上动作一顿，才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块石头打算丢湖里去。
越活越回去了。冷冽放下手，心中这样想到。
“怎么不睡？”冷冽问道。
“晴儿醒了，正在哭呢。”米麒麟回道。
那你当初也才多少岁数，怎就记得那般清楚，还一直记到了现如今呢？
冷冽点点头，不语。
米麒麟走过来坐在冷冽的身边，伸过手去攥住人的另一只手。
“……”师傅大人奇怪的看着自家的小徒弟。
“不用担心。”米麒麟道，“皇帝他是爱着师伯的。”
冷冽微微一眯眼睛，道：“你太天真了。”
“天真与否，总也有人会为了心中喜欢的人而选择放弃一些东西。”
“……”
月光下，米麒麟的双眼中盛满了柔情，冷冽却是微微蹙眉，他并不喜欢米麒麟为他付出什么，在他看来，可怜的小徒弟喜欢上他已经是十分不幸的事情了，若再是失去什么……
对了，他想起来，米麒麟这一走，似乎已经算是把碧穹堡和落花山庄给撇下了。

冷冽低下头，道：“你该回去的。”
米麒麟面色一僵。
“不过也罢了，远离那个是是非非，也许才可以活得长久。”
这话让米麒麟几乎无法反应，他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冷冽，看他闭着双眼微微叹息，而后睁开双眼，嘴角带上清浅的笑意。
他的目光深沉，看着米麒麟，道：“你还是个孩子，却可以放下一些东西，那么我，是否也该是到了要放下一些东西的时候了。”
“冽儿！”
米麒麟几乎要因为惊喜而大叫起来，但他却只是一把抱住眼前的人。
“我们就待在这里，不再离……”
“盘儿！”
抱着睡眠中的冷晴，梦音息站在不远处，垂下的长发遮掩了他的神情。
拥抱在一起的两人似乎也被感染了什么，松开手来，直直看着梦音息。
听着他道：“你师兄，死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冷晴便发起了烧，额头，全身，似乎都被沸水煮着一般滚烫，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几人又是在身边没有带着药物的情况下，心中不禁担忧着若是再这般下去，烧傻了也不是什么不会发生的事情。
冷晴被放在昨日米麒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干草上，脸蛋儿红红，眉间皱起，似乎是连呼吸都困难，饶是如此，他在昏睡中，口中仍然喃喃呼唤着他的爹爹。
只是，他的爹爹并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三个大人心中想的，而这样子想的后果，便是心中愈加的担忧和怜惜。
米麒麟作为徒孙被指使去寻找可以退烧的药草，梦音息冲他描述了药性差不多又经常会被瞧见的的许多种药草的模样，便将人轰了出去。
“这该如何是好？”冷冽这样问道。
他的确是有些惊慌失措了，不，应该说，这几日，他一直都是如此。
梦音息侧着头看了看自家的爱徒，而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只小口瓷瓶，打开，往手心倒出一粒药丸，弯腰小心喂进不断呻吟的小孩儿口中，顺便帮助他将药丸吞咽下去。
“……”
“为师也只留了这个下来，其他的物什被湖水浸泡了，都没用了。”微顿，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那些可都是为师千辛万苦得来的，唉~~~”
“师傅那是退烧的药？”冷冽皱眉，他了解自己的师傅，普通的退烧药可不是会用这样精致的瓶子装着的。
“不是退烧药，只是晴儿吃了也没什么大的坏处。”梦音息摇摇头，似乎还是在心疼自己在掉下悬崖的时候损失的那几瓶东西。
冷冽点点头，又问：“师傅，为何要支开麟儿？”
“支开？什么？”梦音息转过头，奇怪的看着自家的徒弟。
“昨日，你支开麟儿，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今日又是，难道，又是我想错了吗？”冷冽回问。
“嗯……好像也是有点这个意思么……”梦音息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看着像是好多了的冷晴盖上，才转身去看着冷冽，上下打量了许久，才像是带着些微满意的目光满满一笑，道，“不愧是我梦音息养出来的徒弟，就是比着别人的强上许多。”
“师傅？”看表情，冷冽是有些嫌弃了。
见状，梦音息哈哈笑了，一手点点冷冽的额头，道：“就是这头头发不太顺眼。”
冷冽抿抿嘴唇，不语。
梦音息知晓冷冽对于他自个儿的这头白发，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要躲藏一般，一旦问起就静默了，虽然心中不愉，却也总是会选择不多管不多问。
“你昨日问，晴儿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能懂得什么。”
冷冽抬眼，再看过去时，师傅大人已经收敛了刚刚的笑意，变得沉静而优雅。
“而你昨日又说，似乎是到了，该试着放下什么的时候了。”
“……师傅？”
“听到你昨日说得那话，为师几乎不敢告诉你链儿的事情。”
“……”
“你们都一样。”
“……”
“你们的童年都结束得太早了。”
话语的尾音，梦音息幽幽一叹。
“还记得你当年被我带着离开的时候的情景么？”
“……”
“那时为师便想着，这孩子太过早慧，是否他的一生便会太过坎坷，而你也的确是朝着我所担心的方向前进了，你冷漠，你无谓，你傲慢，你几乎没有一点生人的气息，于是我让你下山历练，原以为纷扰的江湖可以为你填补上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你却没有任何变化，更甚至，你似乎厌恶了那个充满了生气的地方，宁愿呆在只有我和你两人的山谷里。”
“你一定无法想象，那段时日我几乎夜夜无法安眠，对这世间没有眷恋的人，怎可能活得长久，你是你母亲交给我的，难道我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人，竟然还留不住你吗？”
“……”
“链儿也是一样，他甚至根本没有童年，从知事起便是练武念书，冷亦要求他上进，要求他完美，却不想想，对一个孩童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处？他比起你还要早些跟在我的身边，三四岁的孩子，已经懂事沉稳得叫人惊心。”
“我并不会因为有一个懂事的弟子而高兴，相反的，我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某种不祥的东西，那东西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将他自己抹杀。”

微顿，“而现如今，也的确是如此。”
“我并不会任意妄为。”冷冽这样说道，他出生大家，就算是娃娃，也已经明白了有些事可以做，而有些事不可以做的规则。
“是啊。”梦音息微微眯起双眼，洞外的阳光轻轻打进来，抓住了他的衣角，“你们的父母都教的太好了，但是在交给了你们懂事的同时，却又偏偏也交给了你们执拗。”
“……”
“当年我便不同意他下山，偏偏他又说什么父命大于天，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东西，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他这种东西。”
“……”
“罢了，现如今都已经是这样了，说了也是徒增伤怀。”
“……”
“而你，我原以为，你就算生无可恋，脱离红尘，至少，可以活得相当自在，却是因为我的一个念头……那时我接到米龙的求救后，便想着，也许就是这个了，也许这个是可以帮助到你的东西，才要你下山去……唉，一念之差啊……”
“……”
“只是没想到，你还是没有出手救他，只是带走了小麟儿，之后的反反复复，你像是有了一些人味儿，可是，同时你也迷茫了，你恨，你怨，你甚至害怕，偏偏又有很多的东西阻碍了你，你便逃避了。”
冷冽怔愣着，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面上已是泪水满溢。
“姒堰，东方虞，冷链，千烈风，花无泪，碧落尹，也许还有一些我都还不知道的人物，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儿，还有那些……”
“那我该如何？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被打断了说话，梦音息微微一顿，而后转头看着冷冽，道：“你早便该放弃了。”
“……”
“你恨冷亦，而后你恨皇家，那又如何，你母亲所在的位置，难道还能由她自己选择吗，她最后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而死的，生而富足，便生而无奈，难不成这话你不懂？！”
“我懂。”
“那你那些是在做什么？你好好的跟你小徒弟暧昧不就好了，何必徒惹事端，明明恨皇家恨不得，而冷亦最多最多只是欠了你母亲一份情罢了。”
“……一份情？难不成一份情算不得什么？”
“算的什么？算亲情，还是算爱情，或是算算看一个女子的愚蠢可以给一个家族带来什么？”伸出食指狠狠点着冷冽的额头，梦音息恨铁不成钢，“阿诗傻，难道你也傻，现如今你已经算是冷家最后的支柱，或者你会选择去重振这个家族！你要去吗？”
“……”
“你的兄长已经为你狠狠报复了你们的父亲，现在你带着他的孩子，留在这里，难道你还觉得委屈了？”
“……”冷冽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双眼看着梦音息，半晌后道，“我……”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缓缓握紧，“世间的某些事情总是难如人意，我总想着报仇，到了最后，却是已经分不清到底谁是仇人……”
烙印一般被深刻刻印在脑海里的，是那名女子死去时都无法紧闭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倾诉着谁人的怨恨。
“仅仅只是一个错误，却是所有人都有过错吗？”
练如诗的死亡，千百奇的杀害，冷亦的抛弃，他们都有错，那么，被留下来的他，千烈风，还有冷链，到底又是要如何呢？
冷常盘的过往太过纯洁，他甚至不太懂得人性的残酷，也同样无法理解那些肮脏的东西，梦音息将他教的太正面，以至于现在他现在根本无法接受某些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猛地感觉到疼痛，冷冽抬眼，是梦音息一手狠狠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看过去。
“知道吗？为师曾经也有想过，要不就直接将你扔到少林寺算了，偏偏又怕你在那里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只得作罢，后来想着，还不如你开始就当了和尚！”
这番话说得十分凶狠，一听就知道并不是玩笑，而是眼前的这位师傅大人曾经真的是如此想过的，
冷冽抽抽鼻子，他并不是一个适合哭泣的人，就算长得再怎样美丽，他始终是个男子，不需要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对于自家师傅的话，一向洁癖的常盘公子其实对自己的这一头长发还是十分满意的，就算现在是变了颜色叫他有些尴尬，却也不改喜爱，现在一想到自己也许会变成一个光头，竟然忍不住抿着嘴唇抽了几下嘴角。

点了几道荤菜几道素菜，看冷冽并没有下来，便吩咐了等下端来房间，米麒麟回了房。
这时，冷晴已经醒了，三四岁的孩子因着近日里接连的打击而显得消瘦脆弱了，冷冽正抱着他，低头跟他小声说着什么，就见冷晴慢慢开了脸，那双睁大的眼眸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这样看来，倒真是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米麒麟似是听到了“叔叔带你去找你爹爹”，还有“你爹爹跟叔叔约好了，在……”，定了定脚步，再是一笑，进去，道：“起来了就吃些东西吧，肚子都饿着了罢！”
在冷冽怀里的冷晴投过来视线，见是自己熟悉的哥哥，便是展颜一笑。
之后，是一夜的好眠。
第二日，米麒麟买下了两匹马，自己带着冷晴，冷冽也换下了之前穿着的广袖高腰的裙子，变成了江湖女子贯穿的收袖劲服，一头黑发高高绑起，面上也是化了妆，若不是有人将冷冽全身的衣裳都扒下来，已经是完全不能想象这人竟是名男子。
冷常盘这样子的做法，其实是迫不得已的，之前他便有想过到了外面可能会面对官兵的追捕，但是那并不是什么那搞定的事情，但为了清净，他还是换了女装，甚至换了发色，但是昨日在街头看见的追捕令上，除去对冷家的一系列发落，还另有一张悬赏单子，上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常盘公子冷冽，画像上画的极其相似，只是毕竟冷常盘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行走，那画像上的人的面貌还是十多年前的，只是，别人也许会以为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风华绝代的常盘公子会老去，却只有自己才知道。
冷常盘，根本就没有变化。
无法，他只好让小徒弟去成衣铺买了些女装回来，再去胭脂斋里带回些胭脂，将自己变成另外的人，才能免去之后路上可能会遇上的麻烦。
至于米麒麟，悬赏的并没有他，而小徒弟那张出众的脸，其实只需要黏上胡须什么的就变成了另外的人。
两人骑上马，奔出城后是往着北边的方向前进。
因着已经作了伪装，两个大人也就不往小路上走，反而走了官道，许是因为两人出城的时候尚早，这世间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两匹马是一路前行。
突然，从旁边草丛里飞射过来一股子煞气。
“小心！”
冷冽的话才出口，前面米麒麟坐下的马便是瘫倒在地上。
“吁~~~”
“何人！”
空旷无人的官道上并没有任何人给予回应。
翻身下马，冷冽来到米麒麟身边，小心扶起他，“麟儿？”
“没事。”米麒麟摇头，先是将怀里的冷晴交到冷冽手上，一手格挡，护在了冷冽的前面。
好半晌，冷冽道：“没有动静了。”
米麒麟还是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向草丛走去。
“大哥哥……”小孩儿有些担心，弱弱的唤道。
“不用担心。”米麒麟笑了笑。
两师徒其实并不很担心，除去刚刚暗中那人的一击外，便再感觉不到任何反面的气息，这是说明了，出手那人，不是没有恶意，便是已经昏迷过去。
“冽儿！”
很快，草丛里传出了小徒弟的惊呼声。
冷冽凝神，将两匹马赶到一边，抱着冷晴，正要循着声音进去，就看见米麒麟搀着一个人从里面出来。
“……”
那人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身上也许原本是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只是现在满身是伤，全身似乎都被鲜血浸染，看上去竟像是原本就穿着一身黑衣似的。
“是谁？”冷冽问。
米麒麟抬起头，神情似是不忍，又似乎是愤怒，道：“是奇叔叔。”
冷冽没有反应过来。
“是花叔叔身边的星家五兄弟里面的老五，星奇。”
“原来是他。”
冷冽仍记得星奇，不止是星奇，他的四位兄长，星云，星辰，星月，星遥，他都还记得，星家的五兄弟，说来那时候在江湖上亦是赫赫有名的，只是没想到，十多年不见，再见时，会是这样子的狼狈的面貌。
“怎么回事？”冷冽上前几步，单膝蹲下。
怀里的娃娃挣扎着说要自己站在旁边，冷冽也随了他。
“昏迷过去了。”米麒麟道，又说，“看来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帮奇叔叔包扎一下伤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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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冷冽并无心去听这两人的对话，抬手招了冷晴过来，等小孩儿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走到他身边时，便牵着他的手要去附近逛逛。
冷晴也许是从前看过的人太少，之前同冷链在一起时是个什么模样冷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他身边的这个娃娃是个好奇心重的，安抚好他的情绪后，在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要问问，有时候看见个什么人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现在也一样，也许是以前没有见过像星奇这样子的人，小孩儿被冷冽牵着手往一边走去，脑袋还不时转过来看看那边的两人，大大黑黑的眼睛里似乎是盛满了疑惑。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冷冽看他这样转来转去累得慌，开口说道。
“叔叔，刚刚那个奇怪的爷爷是大哥哥的仆人么？”冷晴抬着脸，好奇地问道，他好像是有听到这两字罢！
“是你大哥哥义父的仆人。”冷冽回道。
“哦。”小孩儿垂了脑袋，不一会儿又抬头问道，“那那位爷爷刚刚到底是在跟大哥哥说什么呢？晴儿怎么没有听懂？”
“晴儿还小。”冷冽这样回道。
在冷冽看来，小孩子并不需要负担一些奇怪的东西。
“哦。”冷晴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低下头去数着地上的绿草。
一大一小回来时，米麒麟同星奇已经谈完话了，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冷冽走过去，将手中的兔子扔到了小徒弟的怀里，看他一惊一乍的捧着兔子的傻样就有些无语。
“这是刚刚瞧见的，就捉了来。”又道，“星五爷受了伤，只吃干粮总是不好的。”
一边星奇立刻便道：“冷爷抬举了。”
“去做了罢。”冷冽摇摇头，对米麒麟道。
米麒麟依言。
而一边冷晴看着，心里想着这个刚刚还满身红的爷爷果然不是大哥哥的仆人，不然哪有主子给仆人做东西吃的道理呀！
不过，晚辈对待长辈身边的奴仆要这样子的敬重么？
小孩子想不通了，从出生到现在，也才四岁的娃娃哪里能懂得这些，于是只好甩甩脑袋把这些东西丢出脑外，一心一意看着燃烧的火堆发呆。
倒是，刚刚简单收拾了一下身上的星奇觉得小孩儿乖乖巧巧的模样惹人喜爱，巴巴儿的凑了过来要同他说话。
“奇叔，身上刚上了药，先别动罢。”自家少主子的一句话让他又坐了回去。
米麒麟的手艺不差，或是说，烤兔子什么的并不需要什么技巧，反正最终那只兔子也只是被烤的略微焦了那么些，味道倒还是不差。
星奇一直跟在碧落尹的身边，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吃到自己少主子亲手做的东西，这时候吃得很是开心。
“想来，我家的那几个小子跟着少主子，倒是不会吃亏啊。”他这样说道。
米麒麟抿了抿唇，也做了个笑的模样。
吃完后，几人便是绕了个方向，要回去早上才离开的小镇，米麒麟一向是个尊老爱幼的好人，要他说，星奇现在身负重伤，还是要在一个安稳的地方养着才好，就算当事人星奇并不在意这些，仍然抗不过相当执着的自家少主子，被迫同意了。
于是，冷晴小朋友到了冷冽的怀里，米麒麟护着星奇在一匹马上。
冷晴小朋友对突然出现的老人家很好奇，在冷冽的怀里，歪着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微张着小嘴巴，傻乎乎的看着，眼都不错一下。
星奇自然是发现了小孩儿的目光，但是作为长辈，他要端着架子才行，当然刚刚被自家少主子打断的想要亲近的想法被抛到了脑后，无视之。
“五爷爷。”小孩儿出声了。
“怎么叫我五爷爷？”星奇问。
“叔叔叫您五爷，我比叔叔小，当然要叫您五爷爷了。”小孩儿说得很认真。
“哈哈，好吧，你有什么话要跟五爷爷说吗？”星奇觉得这小孩儿真可爱。
小孩儿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的小声地说道：“五爷爷，您多少天没有洗澡了，身上好臭臭啊！”
“……”
几人回来小镇后换了一家客栈投宿，叫店小二准备热水，让星奇先清洗一下身体，米麒麟才给他又上了药，叫他先好好休息一下。
“少主子放心罢，我自个儿总是会照顾自个儿的！”

第四十七章


也许大胡子的男子都有诱拐小孩儿的倾向，在冷冽的记忆里好像是有这样子的印象的，而现在，大胡子的星奇不知为何十分喜爱小小的冷晴，身上的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几乎是一可以下地，就抱着小孩儿整个小镇乱跑，玩耍，把原来还有些拘谨的小娃儿开心得每天脸上都带着可爱的笑容。
“叔叔！”
这不，今天冷晴又是被奇怪的大胡子爷爷带出去玩了一整天现在才回来，一回来就是趴到了冷冽的腿上，脸上有着开朗的笑容，冲着冷冽扬扬手中的糖葫芦。
“叔叔，这个可好吃了！”
“晴儿吃吧。”冷冽抚摸小娃儿柔软的头发，淡淡说道。
冷晴面上一红，扭捏道：“晴儿在外边儿已经吃过了，这个是买来给叔叔吃的！”
冷冽扯着嘴角像是笑了一下，又不像是，嘴上应道：“晴儿真是乖，只是叔叔不爱吃这个，你去拿着这个给大哥哥吃吧。”
“大哥哥爱吃么？”冷晴问道。
“大哥哥爱吃的。”冷冽应道。
冷晴这就高兴了，兴冲冲跳起来，跑过去米麒麟身边腻着。
米麒麟无奈，他可实在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时候喜欢过吃糖葫芦的，小时候那自然是不算的，抬头看看自家师傅，却发现冷冽正在出神，略一思量，无话，又是低下头去好好哄着执意要他也吃糖葫芦的小娃娃。
冷冽这几日仍作女装打扮，只是比起前些时日不太喜欢在外面走动，神色也多有凝滞，米麒麟有时问了，他却并不言语，再问，直说还不确定，并不能言明，米麒麟也就不再问了。
只是，太过活泼的小孩儿也不好带，米麒麟突然想起了自家的小子，说来碧落尹同花无泪现下这般的事态，也不知……
这番一想的结论，自然是自家的小子是不可能被吃亏的，便扔到了脑后。
“奇叔。”
星奇才进门来，回了一句：“何事呀？”
米麒麟偏又不言语了。
“大哥哥，吃糖葫芦了！”小孩儿赖在米麒麟腿上。
……
冷冽这几日有些神志恍惚，他不知是否是他太过于敏感，这几日竟是都睡不着，夜夜感到窗外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可等他去看，却什么踪迹都没有。
这天夜里也是一样，冷冽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外面仍是什么都没有。
“……”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
三更天了，打更的老人从客栈门前走过，冷冽耳目聪敏，细微的可以在梆梆梆的声音中辨认出来其它的声色。
侧过身子抬起头。
“……这是，怎么回事？”
一只在黑夜中格外起眼的白雕嗖地飞进了房内。
冷冽走近一看，那白雕合起了双翼，正十分温顺的伏在桌面上，一双褐色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向它走来的人。
倒是只通人性的。
而这般有灵性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拥有的。
冷冽皱眉，他家的师傅倒是有一只通人性的，不过肯定不是这只，而这只……倾身从白雕脚上取下纸筒，将里面的纸条展开，看下来，落款处，填的是余琊。
“……”
这是东方余琊的做法？
在冷冽的记忆中，东方虞一般是不喜欢做这种事情的，他喜欢更加华丽一点的，比如大船靠岸，穿着金光闪闪之类，还喜欢更加引人注目一点的，比如一不小心把中原顶尖的高手千剑山庄的庄主给打伤了之类的，总之，这些才像是东方家的做法，而现在这种半夜里偷偷摸摸的，丝毫不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举动……
“……可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儿。”
只是，冷冽对自家的好友一向都是宽容的，对方既然都一反常态的作了这种奇怪的举动，他也就很听话的出门要去看看他，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抚了抚白雕的羽翼，冷冽放它去了。
出门时碰上了米麒麟，小徒弟似乎是听见了这边传来的开门关门声，出来想要询问一下师傅大人的需要，谁知道是看见了衣冠整齐的师傅大人正要往下面走去。
“冽儿？”
“阿虞有事要对我说，我便先出去一会儿了。”冷冽回答。
“要我跟着去吗？”米麒麟问道。

“不用了，你睡下吧，好好照顾晴儿。”
“知道。”
东方家主这次选定的地点是在城镇右边的小河边，冷冽走到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一个人，左右看看，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
“在这儿呀，小冽。”
冷冽一怔，抬头向上看去，原来东方家的家主这时候已经在树上待着了。
“怎么会在树上？”冷冽问。
“你先上来呀。”东方虞答。
冷冽无法，只得先上去，而上去之后才看清，东方虞今次甚至还穿着深绿色的袍子，夜色中，根本无法将他和大树的枝桠分别开来。
“你这又是在玩什么？”冷冽问。
东方虞叠着脚挪到冷冽身边坐好，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表情有些微妙地瞧着冷常盘，然后说道：“原本是打算叫你来找找我的，谁知道，你的内力退化得这般厉害，我都坐在你的头顶，你甚至都没有发现。”
冷常盘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东方虞抬手抚额，他实在是无法自由应对自己的这个青梅竹马。
“说来，我这次是有东西要给你的。”
言罢，东方虞垂手将系在腰间的锦囊解下来，塞进了冷冽的手中。
“这是什么？”
才一靠近，便可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味道。
“你忘了，之前还在碧穹堡的庄子里，梦叔叔要我帮忙寻几样药材吗。”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着，只是师傅他老人家现在也不在我身边了，这些药材寻来，怕也是会放着等着失效。”
“梦叔叔是去了哪里？”
“谁能知道。”
“……”
一瞬间，东方虞的表情又是变得有些微妙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东西。
“你在想什么？”
“我想着，也许我会知道梦叔叔现在在哪儿了。”
冷冽瞥了老友一眼，并不说话。
“啊，那样子的话，还真是不好说了！”故意夸张的语气。
“……”
“嗯？”
“行了，你来寻我，总不会只是为了给这么一包药罢！”
“也许哦！”
“阿虞。”
“好吧，好吧。”东方虞扬扬手，顺手接住了快要落到他头发上的绿叶，“我只是最近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儿，就想着你这家伙现在可是不得了的身份，所以就赶过来看看能不能先给你提个醒什么的。”
而后，又加了一句：“谁知道又是这么一张冷脸。”
“有话快说吧。”冷常盘的面色更加冷了。
东方虞挑眉，开口道：“你和你家小徒弟现在身边跟着一个星家的老五，那么，应当知晓了最近江湖上对碧穹堡和落花山庄的事儿了罢。”
“嗯。”
“不过，这个现在已经不是江湖上最最风行的事儿了。”微顿，又道，“虽说，两者之间还算得上是有那么些许的联系。”
冷冽移开视线思想了一下，近日来星奇每天往外面去跑，回来后神色也不见多少慌乱，想必花碧两人是无事的，但是，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冷冽一向眼光毒辣，他瞧不出什么来，也不强撑着，不去问星奇，现在可不是有自己的老友可以问了么。
是以，冷冽问道：“最近又出了什么事情？”
“咦，星家的老五没有告诉你们吗？”
“……”
“难不成连他家的少主人都没有告诉？”
“阿虞。”
“罢了罢了。”东方虞又是故作夸张的姿态，目光哀怨的瞅着老友，“说来你现在这心里也只有你家的小徒弟了罢，别人什么的，都算是个什么。”
“阿虞。”
冷冽的脸上似乎是摆上了类似于忍耐的神情，东方虞一见，就是无趣的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再玩笑了。
“小冽应当还能够记着吧，那年的一张龙脉地图。”
闻言，冷冽一怔，他自然是记着的，多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的龙脉地图，因为战争和朝廷打压而癫狂的江湖人，为着这一张，不，是无数张根本就不知真假的龙脉地图，几乎整个江湖的第二代和第一代都被抹杀了。
那时他们也许都以为自己可以功成名就，却都消失在了那扇厚重的石门内。
“怎么又提起这个了？”冷冽皱眉。
东方虞见他的神情却是笑了，将手中的绿叶拿着随意扇了扇，好像很热一般，嘴上道：“那自然是因为，江湖上在近日里，又出现了一张龙脉地图。”

“……”
冷冽现如今仍然能够清晰的回想起来，那个月色寂寥的夜晚，围绕在龙脉外面的缠着红色布巾的漆黑的大炮。
“怎么，如今还会有人去相信这种东西？”
冷冽有些不敢置信，那般血一样的教训，竟是可以这么容易就忘记的？！
东方虞是一脸不屑，“现任的武林盟主可就是朝廷的人。”
“当年死去了那般多的人，难道还不够作为教训吗？”
“那可不好说，他们可是十分相信那位盟主的，想来是觉得这位盟主可以为他们干掉碧穹堡和落花山庄，教人十分敬佩吧。”
“……”
“江湖上现在都乱了，老一辈健在的如少林武当，是下了决心不再关心俗世，只留下小一辈的那些门派，要么就是目光短浅之辈，以为去了碧穹堡和落花山庄，至少在金钱自己可以多攥些在手上，要么就是被新上任的武林盟主收拢，万事以对方为主。”
“竟就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冷冽震惊了，他曾经虽然烦扰江湖上的某些事情，却仍然承认江湖人拥有的某些令人动容的品质，只是时光荏苒，某些人逝去了，某些人留下了，某些东西却消失了，“等等，我记着，千庄主不是也去了那次武林大会吗？”
“去了，只是……”话语微顿，“……”
“怎的？”
这时候的停顿让冷常盘神情未紧，他并不希望听到关于千烈风的任何不好的消息。
而东方虞静静看着自家的老友，“只是突然有些落寂了。”
“什么？”
东方虞看着冷冽，看着这人十几年都没有变化的脸庞，看他的眉宇间始终不曾多少变化，看他漆黑的双眼中总是一片澄清，淡淡的笑了。
这人的这双眼眸实在是太叫人深刻了！
“也许，真的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罢！”他这样说道。
“你似乎，比我还要小一些。”冷冽瞥了对方一眼，他无法理解老友突然的感叹，但是也明白到，总归千烈风是没事了。
失笑，“十多年了，你没有变化，我却……”
冷冽抬眼去看老友，左看右看，也不能从那张同当年相差无几的脸上发现出什么变化来，说来，先别说梦音息家的武功多少多少厉害天下无双 ，至少在驻颜方面是相当厉害的，更别说，东方家的武学根本就是为了好看而生的。
于是冷冽道：“当年东方老庄主七十古稀一如朝日般的容颜。”
“我有爱美成这样子么？”
“嗯。”
“……”
“……”
“我不该来你这儿寻求慰籍的。”
“嗯。”
“从以前我就总是说不过你。”
“嗯。”
“罢了，不跟你说昏话了。”
“那便说回原来的罢。”
“……”
“嗯？”
“无事。”东方家主挑挑眉，“虽说我对中原武林的事儿并不热衷，只是仍然觉得，曾经浩然正气的某些前辈逝去后，这江湖，便不再是江湖了。”
“……”
“他们带走了江湖中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留下分毫给被留下的人，曾经的皖东林算是一个，只是随着他女儿的失踪，他也离去了。”
“皖花林小姐？”
“是的。”东方虞看着冷冽，神色终于是凝重了下来，“她并不是主要的。原来千烈风也要参与武林大会，只是收到消息，竟然又有人的手上出现了一张所谓的龙脉地图，便又转身去料理了。”
“你不是说，是近日才出现的？”
“那是因为之前的被千烈风给压下了，现在却又出现了。”
“……”


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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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会为了结局而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有人在千剑派别院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一条地道，而地道里的墙壁上就满满地雕刻着不知道什么图案，那人似乎也知道那年的龙脉一事，立刻就认出了这是什么，而后，便又出现了当年的那些地图。”
冷冽一怔，他绝对不笨，立刻便从东方虞的话中听出了几丝的不合常理。
“便没有人追究？”
按着东方虞的说法，那人并没有十分大张旗鼓的去宣扬这个消息，就算这个消息不能说是空穴来风，一些小门小派也就算了，那几家大门大派怎么也像是没怎么纠结就投入了这件事件中？
这并不符合常理。
“啊~像是没有。”
东方虞耸耸肩。
“愚蠢。”
冷冽双眉紧皱，也许是因着已经许下了再不去千剑山庄的诺言，他反而对千烈风的态度十分柔和，就算知道千烈风又千般的不是，也不愿有人伤害。
“便没有人怀疑那真假？”冷冽抿唇，冷然的面色更加，“当初那次，我便似乎有听到风声，地图出自千剑山庄，但是却根本就没人去查证，就这样乱信留言，此次……”
“小冽。”东方虞摇头，“千剑山庄别院中的确有一口废弃的枯井，并且，里面的确刻着龙脉的地图。”
“那又如何？”
“并不如何。”
“那你还要说什么？”
“我还要说的，是似乎还有人在枯井里发现了失踪已久的皖花林的发饰。”
“皖花林？”
“那些话说的振振有词，像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过的一般。现如今千剑派的人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山庄，外面风言风语原就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再加上皖花林这一条，几乎已经是声名狼藉了。”
“怎的又是她？”
“你也是觉得奇怪，无缘无故消失了几年的这名女子，近来突然风头大盛？”
“不是说她，已经遭遇不幸了吗？”
冷冽在那时候像是也听见了一些流言蜚语，说的绘声绘色的，若不是这样，作为武林盟主且还是一名好父亲的皖东林亦不会倒得这般快。
“嗤，除去已经病倒在床的皖东林，这江湖上谁人会在乎一个小女子的死活。”
“……你说的也有道理。”
“小冽！”
东方虞见冷冽一言不发就下了树，面色一怔，便是立刻也下了树，几步上前去拉住了自家老友的衣袖。
“这是要走了？”
“嗯。”
“我们两个可是好些日子没见面了，这下子见了面，话都还未说上几句，就要走了么？”
“那你是还要说什么？”
“你这是要去哪里？”微顿，又问，“千剑山庄？”再问，“那你家的小徒弟是不要了？”最后问，“还是，要去杀了什么人？”
抬头，见他家的老友只是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眼神看着他。
“我……”
冷冽反问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东方虞一愣，半晌后却是笑了。
“是我魔障了。”
“……”
“魔障了。”
“阿虞。”
“……”
“你不必为了这事而烦心。”
“千剑山庄如今的状况只能用如履薄冰来形容，怎能不烦心。”
“你怎知，千庄主没有解决之法？”
“小冽，你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
“你……”
“我不知道。”
“……”
“我只知道，他不会就这样倒下。”
东方虞只觉到胸口传来断断续续的疼痛。
微微皱眉，很快又平复了下去，他却是开口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不忍他心中为了这些事情太过煎熬罢了。”
“你在不忍？”
“不然呢？”
“我总是不能理解你同千庄主之间的事情。”
“……”
“我走了。”
“你接下来是要去哪里？现下这世界之大，倒是真的少有你们能去的。”说完，目光落在冷冽一身的女装上，“一直易容也不是办法。”
“无需担心。”冷冽摇头，“我是要去龙脉。”
“去哪里做什么？”
“他们想去，是为了得到里面的宝物罢，而我，是为了毁了这个国家的龙脉！”
“……”
说这话时，冷冽的表情无比认真，东方虞可以确信自家的老友并没有说谎，那么，他的面上竟是带上了兴奋的笑意。

“小冽，你总是让我觉得新奇。”
“……”
“不过，你既然是要去做这事儿，怎么还会带着你家的小麟儿？”
“……”
“嗯？”
“不带他，他也总会跟来的。”
“哈，真是可爱的孩子。”
“是啊。”
东方虞歪着脑袋，原来别在耳后的长发散开，眨眨眼，笑了，他可是听出来了，自家的老友并不想带着小徒弟走，应该，在几天后的时间里就会撇下小徒弟自己走了。
“那么……”东方虞笑了。
“嗯？”
“不介意带上你家的青梅竹马吧？”
“……”
自家老友喜爱凑热闹，冷冽对此不予置评，淡淡瞧了对方一眼后，就转身要回去了，这回东方虞没上前去拉着。
回去客栈，天已近明，冷冽敲门让早起收拾的店小二放了他进去，就看见坐在大堂中间的自家小徒弟。
“麟儿？”
米麒麟起身过来，拉着冷冽的手回去坐好，才开口说了一句：“回来了。”
“你在这儿等了一夜？”冷冽问道。
米麒麟感受着手心里的冰冷，回道：“只是睡不着。”又问，“冽儿去见东方岛主，可是说了什么？”
“他只是要将这个给我。”冷冽从怀里拿出东方虞给他的锦囊，一阵药香飘散而出。
“这味道……”
“只是你师公要他寻的一些药材，为了给我制药用的，只是你师公现在人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他听见说我在这儿，就先拿来给我，顺便问一下你师公现下的去向。”
说起梦音息，米麒麟皱眉，他也还记得梦音息说过要将冷冽的身子治好，不过后来就不见了踪影，这样一来，自家师傅大人的身子不就……
“冽儿。”米麒麟的神情认真，道，“去到那里，我们还是先缓缓罢，应当先去找到师公，要他将你的身子先调理好才是。”
“这事不急。”冷冽摆摆手。
“冽儿！”
米麒麟的表情看来是十分不赞同的，只是冷冽这个正主儿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
“你下来了，晴儿呢？”
“还在睡觉，之前又惊醒了一次，不得已只能点了他的睡穴。”
“我上去看看他。”
“冽儿也躺下一道睡会儿罢。”
冷冽摇摇头，“我倒是不累。”
“那我去要些吃的，再拿上去。”
“嗯。”
冷冽转身上楼。
在楼道上遇见了正晃晃悠悠往这边走的星奇，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以前也见到过这样子的画面，不过那时候画面里的男子还年轻，面上也没有这么多的胡子。
“星五爷。”
“哟，是冷爷呀！”星奇一手抓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掩着嘴巴打呵欠，“这是哪儿回来呀，满衣裳的晨露。”
冷冽点点头，回道：“的确是刚从外面回来，正要去看看晴儿。”
“哦。”随意的答应了一声，接着从嘴巴里又是出来一声呵欠，“那老头子就先下去了！”
冷冽点点头，微微侧开了身子。
进去房间后，瞧见冷晴睡得平稳，冷冽心中满满放松了下来。
“我倒是想带着谁，只是，我又能带着谁……”
喃喃一语，冷冽摇头一叹。
用饭毕，冷冽道：“现在就出发罢。”
另外两人都无意见。
“只是，在去到那个地方之前，仍是要想办法先寻到花兄二人才好。”
米麒麟侧首一想，便明白了冷冽的想法，这是为了冷晴，冷常盘从来都是孤身一人，行事作风也都是自由的，只是现在有了兄长的托付，却还是要想好后路才行。
米麒麟点点头，转头去问正无聊用指甲抠牙齿的星奇。
“……”
“小二哥，来碗水。”
冷冽抬头唤了一声，那头店小二干脆利落的就端着碗水过来了。
“客官，您要的水。”
冷冽点点头，“劳烦。”又道，“五爷，这是漱口水。”
“啊，多谢，多谢。”星奇哈哈笑着接过了水。
冷冽不说话，显然还是被对方刚刚的举动给膈应到了。
米麒麟倒是有些习惯了，只是等星奇漱口后，问道：“奇叔，这几日你日日都在外头转悠，能否知道义父他们的消息？”
“咳咳！”被自家少主子这么毫不遮掩的指出之前几天都是在外面听消息，可爱的冷晴小子只是一个障眼法这件事情，饶是星奇这样子已经觉得自己脸皮够厚的老人家也面上一红，咳了两声缓和一下。
“嗯？”米麒麟挑挑眉。
星奇摸摸后脑勺，“说是在姚海那边。”
“那就去姚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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