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祭往生(墨绾同人)

帖子被吞了于是……只能重新开帖了。

就像之前说的,希望你们喜欢这个冷静而又温情的故事。

——此生棠棣开荼靡,三遍荣华不如你。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6-07-23 12:51:00 +0800 CST  
我有罪,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太爱拖延,才一直没更。谢谢小伙伴们的抬爱。我誓死填坑。等我更新再一一@大家,祝大家周末愉快。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7-03-11 22:42:00 +0800 CST  
(六)
烛火尽灭,道行深厚者惯是吐息匀浅,同床而眠,墨渊在侧,便如一道暗香疏影,他身上的竹节香原是很淡,与殿内的白菊一遇,却奇异的地浓郁起来,像不轻不重地在我鼻尖吹了一把。

一道闪电倏地划破如墨般夜色,照见墨渊清谧侧颜,光电即逝,却有一束清波投映过来,笼住了我的视线。

“在想些什么?”

他字字平和,不曾稍添慵懒。

我思绪一滞:“你……还没睡?”

衣被簌簌几声,似乎只一个抬手,他便握住了我搭在一处的手指。

“你放心,我不迫你。”满室如空,他淡淡轻轻,便如缺月照只影。

我怔了怔,笑道:“纵然迫我,我也……多半无能助你一臂之力。”

“别这样想,行军布阵一事,天赋异禀,也未可知。”

我抿唇:“这话不错,上神便是最好的例子。”

天赋异禀,也要时势推动,远古战事频生,三五天一小战,万八千年一大战,动辄阖族尽出,斩木为兵,他功成名遂,得天独厚,莫过于此,哪里是仅在凡间见过几十场战役的我可比的?

墨渊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算个好例子。”

到底也曾操过戈披过甲,我又怎会不明白,不由叹道:“可惜古往今来,当权者又有几人知道,用兵,当以无用之用而用之。”

他收回手去,指节处的薄茧扫过我手背,带来几分酥麻,我蜷了蜷手指,便听他低柔沉定的嗓音:“是,兵的真义是守之护之,而非杀伐攻戮。”

“上神高义如此……”我张了张口,却没再说下去。

似是察我言语中有未竟之意,墨渊道:“怎么?有话想问?”

我微微颔首。

原以为,墨渊是慈心渡人,才与我成亲,他明知南海有不臣之心仍应下婚事,或是因怜我无辜,不予牵连,又或者……是慈航相求,以墨渊之尊,护我周全,自是无人敢违逆。

但他今日又坦言,神族用兵,自己并不置身事外,甚而劝我联手连宋,这一着,我却是着实看不懂了。

他是信我有大道之义,能割舍南海血亲?信我出入战场,舍命不弃?还是信一纸姻缘,一场示威,一介弱女的安危荣辱,能一挽南海倒戈之势?

墨渊娶亲,该是慎重考究,使出烧釉制琴的工夫,再不济,也是如玄冥的九夫人所言,寻个温良贤淑的神女,言而总之,如何量度,女娲的婚媒簿子上,与墨渊写在一处的都不该是我灵均。

斟酌复斟酌,我道:“只是奇怪,瑶光似是比我更需你相渡。”

“嗯?”他仍是清和素淡的气息,有着沉着的鼻音,“何意?”

“诚然,除了瑶光,还有青之魔君的胞妹,赤貂族的帝姬,罩峪山的山主,止善书院的学宫长……”我叹了口气。实在说不下去了,每多说一人,殿内的香气似乎便添一分冷冽,直浸肌骨,便住口道,“你若一一渡来,确是勉强。”

身侧无动静,墨渊既没搭话,我只得继续斟酌。

——是问“可渡的那么多,为何渡我”,还是“为何不渡其他人”,抑或是“为何不多渡些人”?

我掐着手心,暗暗头疼,似乎哪一种问法,都有些不知好歹。

“你是说,为何偏偏是你?”

一句“正是”噙在齿边尚未吐露,明昧不清的光线中,便觉墨渊好似轻巧巧地眉头若蹙。

我微怔,果真是我太不识好歹了,只得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是。”

“你辗转难眠,原来是因为想不通我为何娶你吗?”

我继续硬着头皮道:“是。”

墨渊几乎不加思虑,又问道:“你既有此一问,大约已将种种说辞筛了一遍。慈航所托,这个如何?”

“若单单为护我周全,比之昆仑虚,梵境也是个好去处。”

“那你以为,该是如何?”

“我……”我倒吸一口凉气,垂目道,“我猜不出。”

又一道电闪即逝,墨渊剑眉轻拢,仿佛有着常年难以排解的悒郁。

我不禁凛然,这副神态……好似在哪儿见过,且非三两次可比,那样的熟悉感……似乎是,以百以千计。

方思索之时,却听他缓缓道:“古往今来,嫁娶之事,十之八九都是父母之命,夫妻两方各不相知,你既要历妄念,经历一场寻常婚媒,岂不正好?”

短短几句便似当头一棒。此理甚对,既然素昧平生,无好无恶,我嫁他,与嫁令羽有何分别?他娶我,与娶那个帝姬或者山主又有何分别?

疑窦虽消,墨渊眉宇间的悒郁仍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试探道:“你方才……是想到了什么不平之事吗?”

“不是。”墨渊顿了顿,声音里攒出两分笑意来,“只是在为你筹措理由。”

诚然,对着心境修为远不如己的小辈剖析为何娶她,说浅也不是,说深也不是,确乎有几分难为墨渊了。我微微窘然:“是,怪我愚钝,先前不得其解。”

“不得其解……”墨渊似有深意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话中情绪清淡如水,“你心智清明,原是好事,无需介怀。”

我张了张唇,一时之间,竟觉凡间箴句,至亲至疏夫妻,不过如此。咫尺天涯,一线仅隔。再没有话可与他说。

——倘真如他所言,我又哪里会几乎错把他的悉心指点当成是他情动所致?

我这边神思远游,身侧的墨渊安如山岳,不发一语,不知过了多久,呼吸之间沁凉的空气都升了些许温度,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低低如诉,像是云涌,像是月落,也像是沉封太长久的深情,揭开来依旧嫩芽初发般新鲜的痛楚。

一夜无梦,晨起时,墨渊已不在身侧,只被褥依稀有微弱几缕竹节香。推窗远望,寒气扑面。

秋雨未霁,天色是黯淡的乳白,林木郁葱,雾气相缭,潭水山泉冒着森冽的光芒。

梳洗罢,做完早课,闲而无事,我在廊下拢着披风,百无聊赖地望着雨珠自檐下淅淅沥沥地挂落。

墨渊颁布的招凡令上提到过,寿而无终,便意味着,品行、才华、功德,乃至一统六界,都不是难成之事,然则,万种狂心平息伊始,一日便甚过一日的难消磨。要耐得住无穷寿命,除心定之外,别无二法,是以召令言明,除悟道参禅臻至化境外,凡人再不能进天界梵境。

说到底,这数万年里,东华钓的每一尾鱼,谢孤栦喝的每一壶酒,墨渊种的每一棵棠棣,不俱是打发时间的修行?

一阵风过,吹断檐间积雨声,不知是三刻钟,还是两刻钟之后,墨渊踏着零落曳地的碎叶而来,他未备雨具,衣裳与发丝均有不同程度的淋湿,步态沉稳,气度亦无损。

我欲迎又止,待墨渊到了檐下,要将披风披他身上,他抬手隔住,淡笑道:“你披着吧。”

触及我腕间的手确然颇为滚烫,浑不似刚刚受了寒,我放下心来:“先进去再说。”

入了寝殿,绕到屏风处,墨渊褪下外衣,问我:“何时醒的?在外面站了多久?”

我轻“唔”了一声,拿了巾子想拂掸他发上水珠,踮起脚才勉强够着,无奈笑道:“你还是快些去沐浴吧,雨水已浸进头发了,再久些,寒气怕是要侵体。”

墨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行军打仗,淋惯了,不碍事。”又以手背轻覆我脸颊,微微拧眉,“怎么这样凉?”

霎时间炉火照人般的暖软让我一张面皮颇为受用,连吐字似乎也少了几分冷硬。

“闲来无事,瞧了一会儿积雨。”

“天寒雾重,你若是想看,藏书楼有十二间暖阁,临窗而造,正堪你用。”

暖阁临窗?我暗想,这倒新鲜,只是不知那一十二间朝向如何?

这么一分神,墨渊已随手将巾子接了过去,拭过我鬓边一缕潮发:“今日,有什么想去的地处吗?”

我疑道:“不是还要陪你去天界吗?”

听墨渊话中语气,无可亦无不可:“也非什么大事,向岁骜点拨几处即可。”

岁骜,是现任天君的名讳。

算来,凡事种种,这两日全是墨渊在迁就我,我道:“既是你得了闲空,你拿主意便是。”

墨渊澄透的眸子将我瞧了瞧,唇角轻扬带几分笑意:“当真?”

我笑道:“自然当真。”

座落于西边峡谷内的若虚亭,背靠昆仑虚的客房,从那儿走斜线出谷,再行百二十步即见昆仑虚大门。

墨渊装束未改,我另拿了件厚斗篷披上,腾云不过两三刻,雾散云消,入目之处风和日煦,光影漫开的每一方天地俱是朗朗然。

放眼脚下,一轮山廓,连若波涛,将整座城池围在其中,难窥半分繁杂真容。

墨渊轻轻握住我微渗出汗的手心,出声提醒:“到了。”

落地于一处偌大的街市,尚只零零落落挂了几个茶坊、酒肆的幌子。与墨渊立在青石巷口,我轻笑道:“南荒的天气这样好,倒是我这一身,不合时宜了。”

墨渊将我身上斗篷除去,隐在袖中:“天色晚些,还有灯会可看,到时再穿便是正当时令了。”

“灯会?”四时常序,因地域气候故,五族历法虽不尽如一,上元节却都定在年后,现今水未冰,地未冻,年关未至,这儿的灯会如何会启得这样早?

我将疑色投递与墨渊,他眉宇间温和,疏疏展展:“灵均慧明,不妨猜猜这是何处?”

“依我看——”

我四处打量,才发觉短短几句交谈间,清晨的街市从些微的动静,渐起喧哗,此起彼伏的户启门张,小贩叫卖,摊点开张,繁繁纷纷充盈于市。

人潮渐涌,我略提了音嗓,噙笑道:“非是什么大事,且先不猜,先用早膳吧。”

说来也怪,寻常早市餐点居多,一路行来,这街上却到处是五彩斑斓的灯彩扑入眼帘,两旁店铺乃至树木上面都悬满了花灯,不过片时,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骈手抵足,人声鼎沸。

忽有灵光一闪,我正欲求证,后背却突受一股蛮力,几欲将我冲离墨渊。墨渊右手暗施巧劲,借力将自己送到我后侧,左手一揽我肩,防备之势一气呵成,不过转瞬之间,以致撞我人与我前后不过一人之隔。

却见是一个青衣秀士,在挨挨挤挤的人流中,欲穿行而不得,形容急躁,直抓腮挠耳,手里一把拂尘,勉强算是玄宗中人。

“有无大碍?”

我收回目光,朝墨渊摇了摇头,疑道:“这位道友也是奇怪,倘有急事,何不——”

“驾云”二字绕在舌尖,不及吐出,我登时了悟。是了,魔族旸州,奇特之处,正是,不是凡间,胜似凡间,只因踏入此地,任你道行再高,亦无法施展法力。

可……墨渊方才……

“猜到了?”

嚣尘烟火气中,他这一笑,白云出岫,风荷一举,有种无法言述的素净。

饶是对着这张脸已有两三天的光景,我一时不妨,还是有片刻的神为之夺,待回神过来,却又不见那秀士身影了。便即问道:“你如何能施法自如?”

墨渊揽着我的手并不放下,一行走一行说道:“旸州所以能消弭修为,盖因万物相生相克,此地至沉土质,恰是御气之克星。”

我颔首,此话中意,而他恰能克得了旸州土质。

复往前行,一座酒楼大门口高悬十八盏雕花灯笼,迤逦一字排开,堂皇富丽,气派夺人。

门口小厮迎来送往,笑容满面,一双眼亮澄伶俐,见了我与墨渊,直说里面请,一把好嗓子朝店内一喊:“楼上两位——雅座——”立时又有一面容稍显忠厚的小厮来引路。

屋内席座已坐了大半,粥菜糕点,米面清茶,香气四溢。桌上碗碟交错,吃客言谈正兴,比我在凡间见到的晨间酒楼还热闹几分。

“二位是要临窗的雅座,还是朝向巷弄的?”

墨渊侧首看我,我道:“雅座倒不必,靠窗的隔间即可。”

那小厮也不聒噪,依令引我与墨渊落了座,一行倒茶,一行问要点些什么。

我辞道,未曾来过旸州,实在没甚主意,便推让墨渊来。

兀自开了窗,入目是一棵秋榕,品相平淡无奇,折枝横斜,叶叶交叠,罅隙间见有行人衣衫,形色斑驳。

“可还有什么要添的?”

我摇头,坐定支颐,看着墨渊三两句打发了小厮,才问他:“你常来?”

他回我:“十余万年未曾来过此地了。”

“那,十余万年前怕是来得不少?”

依佛家于口舌一事上的戒定慧之训,此问略为唐突了,我原无意探听墨渊过往,兴起而至,倒似故知重逢,互询安否。

“是。”墨渊也望了一回窗,枝叶摇缀,在他瞳仁之中,映显破碎清晰,“当年常坐的也是这处隔间。”

他收回视线,音容皆在冷淡温存之间:“这家酒楼手艺不错,刀法摆盘都讲究清奇古拙,尤以梅花露,雨时虾——”

火石之间,墨渊与我交换了一个目光,几乎同时,我耳膜中传来阵阵异响。

窸窣声,脚步声,兵械声,呼号声,楼板,廊道,楼梯,大堂……

我蹙起眉头,这种步法虽然杂乱,但,仍能辨出是……军队。

墨渊回我安定的神色:“十三人。”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7-09-26 00:36:00 +0800 CST  
@墨彼岸,@摩羯Rabbit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7-09-26 00:46:00 +0800 CST  
内个,小伙伴们,我没有存稿,一般都是写完就发。😂别急,别挂念,更了我会,@ 大家的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7-09-30 10:22:00 +0800 CST  
(七)
此处隔间无门,只一扇屏风半开遮挡,视野处恰能看到走廊的动静。

却闻楼板噔噔蹬一阵急响,走上来三排两列六个男子,衣衫各异,面色冷凝,每一个都兵器在手,其势汹汹。当前一位剑眉狂狷,斜飞入鬓,尤其惹人注目。

二楼本就清净,被这么一扰,倒更噤然无声,连发落这等微毫之声似乎都有见怪之势。

他几人的视线,倒正是我们所在。

“呔!那女子,让开!”

剑眉男子大喝一声,身形一动,刀已出鞘,同行五位随声而动,齐刷刷亮出兵器冲了过来。

墨渊掌力轻揉,才揽我立在墙角,便瞧见那群士兵冲将过来,将屏风撞了个全开,兴冲冲跃上桌子,腰腹一扭,已然逸出窗外,又踩了几踩秋榕,借力缓冲,依次落了地,在来往人流中追逐而去。

我微微怔住,暗觉诡异,对面乃是民居,热闹嘈杂不比酒楼,一名士兵便可控制一间屋子,若在窗柩架上弓弩,与这酒楼成包围之势,何愁抓捕不及?

“换一家罢,这早点一时半会是上不来了。”墨渊远目了一回街市,淡淡道。

我无奈地笑:“好说——”

“姑娘。”

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乍现在隔间口,我与墨渊齐齐而望——青衫一幅,乌发挽髻。正是方才路上那位秀士。

此时有暇将他打量,陡然为之气度一夺。以容貌论,其人或许并不十分出众,但春风气度,眼角眉梢莫不含情,自然而然引人亲近,着实是我平生所见最担得上“温柔”二字的男子了。

我与墨渊交了个眼神,施礼道:“敢问道友,有何指教?”

他迈步绕过那扇逦迤在地的屏风,明明是缓行,眨眼间却已立在桌侧,右手一甩,拂尘搭上左臂:“贫道略通星卜看相之术,偶过此地,见姑娘相貌贵不可言,实乃老道生平仅见,忍不住上前冒犯。”

我与墨渊相视无言。

道家谋生的惯用手段,然则,这男子身法妙绝,品貌高华,哪里似一般困窘之辈?

“只可惜……”道士神情忽作若悲若喜,不可琢磨,“姑娘你身世迷离,命理混乱,有道是云蔚潜龙,沙海蒙珠啊。”

我微微一惊。

肩上紫藤蜿蜒般攀沿着一股力道,沉定柔和。是墨渊。我覆上一只手去,轻轻握住,回他一笑。

“嗯?”秀士略略侧了头,唇边流出一抹讥笑。

说来也怪,自他展露身法始,我心底便有一股说不破道不明的奇异,他每多一个动作,这奇异便拔高一寸,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墨渊低语提醒:“外面。”

我闻言敛神,将目光滑出窗户,望到楼下,酒楼左右,不知不觉间围过来许多人,有的是商贩模样,有的是脚夫打扮,也有一些人鲜衣怒马,盛气凌人,座骑上挂着兵刃行囊,昭显非常。

“老道与姑娘一见如故,言谈甚欢,只可惜,今日不巧得很,俗事缠身,不能三杯两盏茶水相叙。”

道士蓦然出声,他神情真挚,将“言谈甚欢”高高挂起,复倾身行了个礼。

这秀士直言“俗事缠身”,不作隐瞒自己是众矢之的,也不知是自恃高明还是当真待我“一见如故”。

我笑了笑,回他一礼:“道友客气。”

只听楼下闹势愈凶,骂骂咧咧,掺杂诸如“交出来”,“叛逆”,“认贼作父”之语。榕树一圈,是打酒楼里退出来的七个士兵,军姿凛然,严阵以待,为首的身形精瘦,目光如电,偏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凝着浓眉呵斥:“放肆,尊者也是你们能诋毁的?”

我与墨渊传音入密:“这群士兵原来是回护他的,无怪乎方才不事围堵。”

墨渊:“回护?也未必。”

也是,回护瞧着正大光明,与监视相较,亦不过一线仅隔。

一个骑在马上,红裙百褶的娇媚女子就喊:“敢做不敢当,算甚么英雄好汉?”

“尊者承宗祖遗愿,自是有他的道理。”

一个商贩打扮,不改惫懒纨绔模样的男子就笑:“哎呦呦,了不得,了不得,宗祖魂归混沌可多少万年了,他说是承宗祖遗愿,却找谁对质去?”

又一个背扛大刀,络腮胡子的大汉怒目吹眉地吼:“你们官家惜命,碰到个能打的就犯怂,还巴巴地护卫,要感化人家。一群酒囊饭袋!感化若有用,要你们军队做甚!”又朝着窗口吼,“牛鼻子老道,我等江湖儿女今日誓要将你这背主弃族的叛逆斩于刀下,竖子敢不应战!”

底下跟着造势,约摸二十来人迭声连骂“竖子敢不应战”。

这情形委实微妙,秀士站位巧妙,从外头看,只露一肩的衣服和拂尘,何曾与“牛鼻子”有点滴牵扯,那大汉是胡说一气,还是未曾将他真人见过?

话中正主倒不恼不慌,只抱着拂尘悠悠然地笑。

娃娃脸抱剑在胸,正色道:“凭你们也配激尊者应战?尊者挑对手,墨渊战神那样的才瞧得上。你们也不过只配看他施展个轻功。”

这士兵作起讥讽的语气来,圆圆的脸蛋更有几分衬托下不协调的可爱。

我暗道好笑,与墨渊密语:“原来还有这等缘分?”

他淡笑:“虚名罢了。你莫再揶揄我。”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06 14:14:00 +0800 CST  
楼下骂了几句“找死”,哗啦啦啦皆亮出了兵器,一时之间剑拔弩张,秀士扬眉:“这届小辈天赋差了些,却还有魄力,不错不错。”

“姑娘。”他朝墨渊与我望了一望,吐字轻柔,嗓子里的粗砺也碎碎滑滑,似莹莹绡纱,“老道先行一步了。”

我心中纳罕。他口口声声因命格而来,但论命格,墨渊何等无双,他却只一味同我寒暄,视墨渊如视无物,不知何故。便回道:“道友保重,恕在下与外子不远送。”

那秀士身形略僵,足尖一个点地,身子已逸出窗外,立在榕树一枝纤纤侧枝上,引得楼下呼号声起,乱作一团。

润泽晨雾笼在他周身,四面无水,却若凌波之俊逸。

我油然一叹,好身法。

“小子,说得不错。”他朝娃娃脸含笑而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些江湖人,道,“今日得闲,陪你们玩玩。”

眼见他轻巧巧地跃上隔壁瓦檐,我心里轻“欸”了一声,动了动唇,未妨已然询问出声:“还未请教,道友名号是?”

他回过头来滟尔一笑,突似蜜饯投入茶中缓缓漾开,清淡之间溢出一丝一缕的甜味:“奉行,我叫奉行。”随即几个踮足便越一舍,广袖翩然而去。

楼下一干人等净皆向他追逐,一时之间马蹄哒哒,人声斥怒,又是一番尘嚣漫天。

嘈杂未消,即有小二上来安抚告罪,重摆桌椅,备上新茶。

“你想他想了半晌了。”墨渊负了双手,淡淡道。

“是。”我将心中疑惑一倾而出,“他乍现以来,明明举止再简单不过,侧头,勾唇,乃至举步,皆是转瞬即成,由他做起来,却——”

我蹙了眉,该如何相类呢?明明极快,却似一枝嫩柳抽芽吐叶,一副画留白顿挫,缓极,亦静极。

墨渊踱步立在窗口,眺视天边沓远的山雾:“他的身法,奇在将短短一刻不动声色地劈成四季。”

我恍然颔首:“不错,一刻之间,四时俱备。我见了他便觉怪异,想来正是源于此。”

“或许吧。”墨渊不加评判,只道,“他师承魔族宗祖,走举重若轻,气象精妙一路,后来遭逢巨变,深居简出,才转修这重心法。”

我结舌哑然,寻常修行,多是以快入道,修行百日,未察外界已千年,奉行以慢入道,则恰相反,不过是院里两棵树淋了场雨的功夫,他再踏进来,却觉与枝上凝露隔了几百个春秋。

这等煎熬的修行……他是遭逢怎样的变故?

“我早知在你面前,说不得旁人的不如意事。”墨渊轻叹一声,逆着熹微天光行将过来。

我摇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若掩耳不听,岂不算是聋了八九分?”

墨渊业已至我身前,低笑道:“你总是有理。”

奉行露面以来他首度展颜。

他性子虽温,却不常开怀,只是道心圆融,自然而然有纯系天然的恬和。可方才奉行在时,他一字未发,阖身却是鲜难一见的淡漠神气。

听他说起奉行,又如数家珍,或然是,相见而不相识么?然则他不愿提,我何必去问,拿此事为难于他?

分神间,小二上了第一道吃食。

两套琉璃盅,各盛梅花露二两。下层是汲冬日泉水泡的梅花汁,上层是青汁浇成的叶子连上白米作的梅花,融了些糖水,绵甜爽口。

吃法亦是新鲜,下层用苇杆吸,上层用勺子舀,免得混了滋味。

我尝了一口,便赞:“夜深花睡,幽咽泉流。意境不俗。”

墨渊微微一笑:“你喜欢便好。”

第二道雨时虾,因调料是裹在纱中,投入清汤,醋是白醋,椒是青椒,煮出来的虾青白干净,几片菜叶搭的荷叶篷,覆在虾上极是应景。

第三道红砖黛瓦,是将清炒白菜的菜花与菜梆分开,菜花剪作檐瓦,浇薄荷酱,菜帮划成砖块,浇糖醋汁,两味相调亦相冲。

主食如意面,我尝了三口,面是寻常的紫薯面,细腻筋道自不必说,汤汁不功不过,黄白两色萝卜丁——取金银之意,亦不过尔尔,便问墨渊:“这道有什么妙处么?”

他道:“如意面原不费什么心思。庖厨只需将面团平铺在一副偌大的印章上,印出“如意”二字,剪了笔画下锅便是。”

我恍然:“原来是讨个好意头。”

方才唇舌未停,业已七八分饱腹,我又夹了三口面,便搁下竹筷,拿巾子拭了嘴角:“心思委实是巧。”

墨渊亦停了箸,又道:“那道红砖黛瓦,原是白壁窥霞。”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06 14:17:00 +0800 CST  
我奇道:“何谓白壁窥霞?”

墨渊以手支颐,分了半寸目光给那白菜:“菜花剪成杂树,仍浇薄荷酱,菜帮半腰处以下缀上菜花。只是糖醋汁用作晚霞,红而无当,浅薄了。”

我几乎哑然失笑:“这位庖厨品味卓绝,当真有趣。”

墨渊也含笑:“是较真了些。”

视着糖醋汁和薄荷酱,我一阵恍惚,兀自将筷子擦拭干净,取二者搅了一团,两色侵融,显了黄,只是远不及晚霞明艳堂皇。暗道可惜之间,已将一支筷点到墨渊唇边:“你要不要尝尝?”

他静静将我望了一息,瞧不出什么神情。我倏忽醒觉,咬了下舌,又是腹诽此举,又是暗暗宽慰,既有同床之谊,这不算,孟浪……罢?心思急转间,他似乎又望了一息,才垂下眼,舌尖一挑,双唇抿尽那抹酱汁。

我佯装镇定地收回手,将另一根筷子填入口中。味蕾充斥薄荷的凉,糖醋的香,竟意外和谐,便更为遗憾:“可惜,颜色差了些。”

“也其实……”我不禁喃喃:“何不以山药为壁,水煮就好,加桂花蜜同糖醋汁作彩霞。”

墨渊风轻云淡的面上浮起幽微笑意:“那位庖厨,于落难中思索出菜谱,囊中羞涩,白菜更易采买。”

原来如此。

世言,性情中人专研一趣,而后有成,这庖厨即便发达了,仍旧不改微时菜谱,不忘筚路褴褛,可见情义。

“又走神了。”墨渊似乎轻笑了一声,温声道,“我要去见岁骜,你是留在此处等我还是同去?”

我抬眼看他:“自然与你同去。”

驾云到了天宫,墨渊与天君在九重天议事,我往年同慈航来过不少回天界,之后因东华故,更是驾轻就熟。闲逛消食,本不需仙使相伴,然天君盛情,便只得承下。

仙使名唤宁芷,也不过三万岁的年纪,清亮的眼珠,初蕊般柔软的嗓子,还是个小姑娘。

愈往上走,日头愈大,我与宁芷便一路向下。到了七重天,承天台上正演着一出才子佳人的戏,不少仙子仙使在台下落了座,嗑着瓜子喝着琼浆。

我一瞧便觉乏味。凡间几世,不知见了多少回青史累牍的才子佳人,亦不知写了多少回,难免睹之目倦。

宁芷年岁小,不识爱恨,又在天君身前侍候,步步仪态规矩,一时瞧得新鲜,入了迷。

我附她耳边道:“你先看着,我去妙华镜那儿坐着。”

她神情一定,琉璃色的眼珠光华熠熠:“夫人不看,宁芷也不看了。”

我笑道:“你瞧着我是不是身虚体弱?”见她犹豫地点头,我又道,“我有不足之症,眼睛也常发涩,得离水汽近些才好。妙华镜于我有妙用,你若靠近却会头晕不适。”

她为难道:“天君命我看顾夫人,不离左右……”

承天台上,正到两家父母棒打鸳鸯,哭啼声钻入耳朵,我揉了揉额角,温声道:“你内息通畅,身法又好,赶过来不过几息,而况天界治安如何,你还不清楚么?”

好多歹说总算让宁芷放心。

第七天的天门,巍峨入云,乃是墨渊做神尊时不知从何处劈的一片山体,两侧植了不少珍奇花树,妙华镜正隐在一侧浓荫后。

妙华镜虽是一方瀑布,实则为观尘镜,可观十数亿中任一凡世的更迭兴衰和凡人的前尘旧事。

当年东华以此镜换赤之魔族将姬蘅迎为长公主,后来不知何故,墨渊又以崆峒印换妙华镜,仍置于第七天。

至此,这桩生意的前情后续,仍不算完。

崆峒印是墨渊炼的上古神器,可消弥百病,活死人肉白骨,妙华镜虽灵气浩盛了些,亦不过观尘的镜子而已,墨渊自己打磨一件亦随手而就。

揣着颗玲珑心肝的墨渊,此番做了桩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立时八荒尽知。

赤之魔君的丹伶宫里,魔族里重伤不治的,抱着骸骨的,扛着从棺椁里新挖出的尸体的……另有异族的,也托着交情轮番向煦旸借取崆峒印,还有西天梵境的佛陀想为灵山娇弱早谢的花重塑花枝。

七十三个日夜不休后,煦旸顶着苍白灰败的一张脸,眼皮下缀着一片乌青,敲开了昆仑虚的大门,原物璧还。

听完究竟后,墨渊清清淡淡道:“先前崆峒印在我手中,数万年无人求取。你拿着它不过七十三日,竟已救了如此多条性命,可见此物与你有缘。”

煦旸苍白的脸几乎登时黑了。

其后不知又谈了些什么,墨渊最终勉为其难道:“也罢,我只权且替你收着,你回去知会下,但有所求,来昆仑虚便是。只是既做了交易,便仍是你的。”

连宋说与我这段往事时,寒冬腊月,摇着一把碧骨剔透的折扇。

“须知,伤了死了的,也有咎由自取,并不都该一救,煦旸先前被闹得厉害,有族人求情,也便救了,并不及去探求原委。昆仑虚却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何况,虽同是魔族,魔君却有七个,煦旸如何甘心为旁的魔君做嫁衣裳?只是不敢明着推拒,以免成了众矢之的。”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收了扇子,笑得高深莫测:“远古留下来的这几位尊神,论起坏,也是祖宗级别的,只是坏得各有各的特色,折颜坏得拐弯抹角,东华坏得蛮不讲理,墨渊坏得正大堂皇。灵均,你需得留意这最后一位,他若找上门来,但凡要些脸皮,那只能活该受着。”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06 15:55:00 +0800 CST  
蔚蓝如洗的天色,近得仿佛伸手即触,峰顶的银白与四射的天光在这人身上交穿汇聚,若散乍合。

本就瞧不见的形貌此时更是由光线结成华彩,天道自在的风起月升,云涌日落忽然有了某个具象的寄寓。

气息顿了顿,自这人手中逸出,约摸了分寸,飘到其面颊前。

“又闹些什么?”

极好听的声音就在面前,气息感应着那人吐字间的白气,量度了一下位置,蹭了上去。

一处春水般的柔软,一息像是梅花又像是药草的香,一层雪山上无处不在的清冽。

还欲在上面攀沿,却被那股熟识的力道又收回掌中,目的未能得逞,四周的温柔忽成了禁锢,便对准那掌心某一处挠将起来。

然一团气又能有什么大作为,那人似有些痒,手掌又笼紧了一些,叹道:“我若任由你来,你醒来会后悔的。”

气息便不动了。

白衣人又道:“你有此念头,不过因为那晚生了熟识而已。你既不喜欢,我会封住这段往事,待你醒了,也不会再记起。”

气息有片刻的踟蹰,举着软絮般的一角,停在毫厘之外,小心翼翼地要蹭上去,却又收回。

渐渐的,晦明不再变化,气息困在方寸间,优昙香幽幽转入耳鼻。一阵脚步声。极轻极从容,却越来越近。

我在那时睁开眼,正对上慈航关切的目光。

清风朗月暗自偷换了时光,转眼失忆竟已三千年,而我调息时,再未遇到过那个白衣人。

那是她的神识,她当年说让我不再记起,果真说到做到,决绝如斯。

水声沸腾的声音汩汩响起,我轻轻叹息,自纷杂思绪中回神。抄起茶具,斟了一杯,递给面前的连宋。

方才甫一绕入妙华镜,便望见连宋与夜华相对而坐。缘分之所至,果真是卜筮不能得。

我不由含笑,然又念及昨日玄冥佛道会上的事,一时滞足不前。

犹豫中,夜华闻声而动,已起身施礼:“长嫂。”

我笑了笑,承了礼。

他又施了一个,颔首低眉,并起四指:“师叔。”

夜华是天君寄予厚望的储君,由道佛两大巨擘一同开蒙授业,一个是元始天尊,一个是观自在菩萨,亦称,慈航真人。

我拜的是佛祖为师,与慈航同辈相称,如此一算,阴差阳错,便成了夜华的师叔。以往,倒也见过他几面,印象中一身玄衣极衬他点漆如墨的眸子,步履开合间,越发王气暗涌。

连宋整个人恹恹的,只招呼了一声“灵均来了”,含笑而望,一双桃花眼却无甚光彩。

我见势有异,回了佛家的礼:“你们既有事要谈,我便不打扰了。”

“太子甚忙,我一个纨绔,清闲得很。”连宋缓缓开口,仍含着笑。愈发颓靡了。

夜华神色为之一黯,淡淡道:“夜华还有公务要做,先行告退了。烦请长嫂开解三叔。”

连宋是天塌下来亦当被子盖的性子,我何曾见过他如此形容。暗忖,此番怕是要有负所托,

那袭玄衣悠悠扬扬而后不见。

连宋仍只字不言。

我煮起先前放在这儿的旧茶,百无聊赖地望着妙华镜,上面一转瞬就是一个朝代更迭,几场兴衰看过,这才于恍惚间记起那段旧事。

“灵均。”

我用杯盖浮着茶叶,总算到了能入口的温度,未及送入口中,兀一听到连宋怅然地唤了一声,便住手看他:“怎么?”

他目光并未在我脸上逡巡,只闪躲地望着胎记那处,吐字犹似叹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这般。”

我哑然失笑:“不一直是这般么?”

他见我一笑,怔了片刻,喃喃道:“不错,一直这般……”一双桃花眼浮出神采,眼尾挑得勾人,“善解人意,温柔似水。”

我哦了一声,便知他这是又活回来一遭,便不留情面道:“岂敢,比不上你心心念念的成玉。”

“你敢取笑我。”他狞笑一声,“你才跟墨渊耳濡目染几天,便学坏了。”

我扬唇道:“你是说崆峒印那个事?那不算坏,怕是妙华镜于他有什么奇特之处罢。”

连宋幻出一把扇子,这回是鲛绡的料子,绘的是数万年不变的莲花一丛,极潇洒地以两指撑开,悠悠扇着:“是奇特。与他昆仑虚的那几处瀑布一样,山泉倒挂而成。”

犹记墨渊昨日说,他养的沂泉水是因十八万年前一场地形翻覆,倒挂成了山泉。

我存疑道:“皆是山泉倒挂?”

“不错。之所以是倒挂嘛……”连宋轻唔了一声,“我猜,是省地方罢。他像是在收集些什么。”

我一怔。

省亲那晚,他领我观山去的那处三叠泉,其时天色已暗,他目光中乍现还灭的悄怆……

似有一双手牵引着,诱**近那盏幽微灯火下呼之欲出的隐秘。

我蹙起眉来:“此话从何说起?”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11 22:19:00 +0800 CST  
“你与墨渊几日相处,还看不分明么?”见我一副懵懂模样,连宋恨铁不成钢道,“凡人都知,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书呆子爱书,登徒子好色。”

“你那位夫君嘛,他爱水。”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若说是因他真身是龙,却也不对,他收集的,似乎是水里沾染的气泽,神元之类。不过,三千年前,他仿佛就对此没了兴致。”

“三千年前?”

“不错,正是你失忆前后。他自那时起,时常闭关。”

“委实是巧。”我轻笑一声,静静望着连宋,“那么,是谁让你同我说这些的?”

他摇扇的手顿了一顿,含笑道:“果然瞒不过你。何时猜出的?”

这个骗术委实不算高明,话说得太满,那便是事实如此,无惧我去求证。想必背后之人与墨渊过从甚密,或是心有忌惮,多加窥探,但既是连宋,后一重猜测便不破而破。

“你平素同我闲谈昆仑虚皆是知之不详,如今却将瀑布是山泉倒挂说得言之凿凿。而况,墨渊若是收集气泽或神元,为防不测,那也该是秘而不宣。”

执着扇柄敲了敲掌心,连宋一双眼笑得潋滟生姿,饶有兴致道:“那你猜是谁指使?”

我叹道:“我一介微弱之身,何劳外人如此挂心?左不过一个慈航。或者夜华,为其兄长计。”

连宋握住掌心,面上笑意一寸一寸沉淀下去:“好心思。我受人之托,不便帮你甄别。”

“灵均,日后夜华若有冒犯之处……”

这话来得突兀,何谓,夜华对我有所冒犯?我忙道:“不是你出征南海,是夜华?”

“南海之事,你也知晓了?是墨渊同你说的?”他神色为之一紧。

我摇头:“省亲时,瞧见他们露了不少端倪。”复又添道,“便连你们,近来也行事太急。”

“不错。”连宋若有深意地叹了一声,又一阵黯然,“罢了,日后事,且看天意罢。”

我还欲再问,眼风瞥到入口处一道颀长身形,轻衣兼缓带。

我与连宋才要起身,便被他止住。

墨渊行至身前,投下暗色的阴影,问道:“在聊些什么,怎么都不甚高兴?”

连宋讪笑道:“情场失意,比不得上神娇妻在侧。”

这是连宋惯用的手法,明明可以另寻个缘由不动声色地将事情掩过去,非要推到情字上去,平白担了多少纨绔的污名。

他还曾同我剖析其中长久的好处,需知借口用时方恨少,得时时推陈出新,还要费脑子去记,易出纰漏,唯一句“情场失意”,乃万全之策,别人纵有疑虑,也不好探个究竟。委实值当。

我将茶盏递到墨渊身前:“东华的旧茶,存在这儿沾了潮气。”

墨渊就势嗅了一下:“是有些霉了,你饮了?”

我摇头:“就是怪扫兴的。”

连宋轻咳道:“既如此,一块儿出去吧。这的灵气也搅得我头疼。”

出了妙华镜,连宋连忙告辞。

与墨渊行到几棵金花茶树下,便自繁盛枝叶间望见宁芷仍坐在承天台下,一出戏看得津津有味。

我立时生了些怅惘,妙华镜里,短短几瞬便是一世,当年我在凡间历劫,不知有没有人也闲闲坐着,将我与人生离死别,当故事看过。

这一瞬的情绪恰巧被墨渊捕捉,问道:“不开心?”

我微微侧首,便见他发鬓正擦着两朵嫩黄碗扣似的花瓣,衬着他清绝卓然,乍添几分颜色,瑰丽得雌雄莫辨。

他若是还穿白衣,那该多好。

“灵均?”

他一开口,那股凌霜横秋的徐徐气度自然而然便冲淡了绮靡。

我轻斥了自己这般轻狂,但又觉得,轻狂来得委实有趣。

用目光细细绘描着墨渊的面容。神元也好气息也罢,皆关乎性命。连宋之言,便是要告诉我,面前这个人,在三千年前,就救过我,或因母妃,或因慈航,或因其他千百种缘由,而我在三千年后,才认识他。

刹那间,有了从心所欲的冲动,在灵山经年平静无波的修行里从未有过的念头。

我笑着开了口,丝毫未觉其中掺了调笑的意味:“你好看极了,我瞧得失了神。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11 22:20:00 +0800 CST  
嘤嘤嘤这一更写得好开心,将反套路进行到底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11 22:34:00 +0800 CST  
提醒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写了八章,这才进展到灵均醒来的第三日上午……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16 09:47:00 +0800 CST  
暗搓搓说一下,山海经里写章尾山有烛龙(我第九章引用了部分原文),巧在,少绾就生在章尾山。此外还有两个传说,1,烛龙种种神力与盘古契合,因为它就是盘古死后的一部分精元所化。2,盘古死后归于混沌,混沌又衍生出各种神兽,包括凤凰。我融合了一下,得出盘古死后,精元化成烛龙,烛龙又衍生出少绾的说法。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29 13:43:00 +0800 CST  
“这里还很危险,你放下我,独自走罢。只是……”那将死之人声音喑哑枯燥,勉强辨出是个女子。一句未竟,呛了冷风,便剧烈地咳起来。

墨渊一张脸白得清寒,将她身子往里侧得更紧,贴住自己的胸膛,冷冷道:“莫说话,先保存体力。伤口不在心脏,你不会死。”

“不。伤势如何,我心里清楚。墨渊,我……与你相识不久,但我能……求你一些事么?”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只怕,以后我想说的时候就没机会了。”不待墨渊再拒绝,那声音又道,“天地初分,我便降生在章尾山。”

“我知道。”

“我破壳而出前,章尾山传言,有人面蛇身的烛龙。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嗯。”

“他没有死。”

“谁?”

“盘古。烛龙是他残存的元神。如混沌孕育他一般,他的元神也孕育出了我。”

“什么?”墨渊投以注视,眉头微微蹙起。

“天下只知凤凰是混沌神鸟,却不知是这般衍化。”

“此事,你日后再慢慢同我说。”

“来不及了……父神母神承接盘古衣钵,移四海,砌六合,筑八荒。只有一样——五族未安。人族无神力,最为漂泊无依。墨渊,父神母神造十亿凡世,你-该-比我清楚。”

“嗯。”

“然则,以五族相斗之势,人族受到波及,恐有灭族之危。且诸族中,心思不正者亦常逃匿至人族,是以,还需一个屏障,将十数亿凡世隔开。”

“此事你无须挂心。”

“果然。”那人轻叹一声,“你是不是,早有思量?”

“若论坚不可摧,我是天地唯一的应龙。”

“不要。是我元神继承了盘古意志,我此番求你,在我死后,将我尸骨血肉炼化成屏障。”

“你还未死,不必对我说这些。”墨渊略将她打量一通,声音为之一沉。

他不住地走,步态极沉稳,怀中人也不见受到颠簸,血迹却仍以不可缓和的势态洇出衣衫。

复又凝眸道:“而况,你怎知就定要陨落?未必没有双全之法。”

“好罢。”那人如释重负,微微一笑,“还有一事,碧海苍灵的东华……我希望令尊能延请他去神族,教之重之。只因我与东华打过赌,非一族之长延请不得出仕。其中若有为难处,还望容忍一二。”

“东荒无冕之主。你为何不留他在魔族?”

游丝般的声音轻轻颤动,透出纠缠其中的忧虑与痛苦:“你既知你我此番遭遇,是五族之外另一股势力所为。那你可知,那股势力的大本营,就在魔族?”

“嗯。父亲曾提过,神魔之战射出第一箭的,不是庆姜,是庆姜背后的那股势力。”

“不错。它要的统一霸业,是八荒跪伏,万物皆蝼蚁。而且墨渊……它似乎与令尊令堂有宿仇,与庆姜合作,最大的目标,就是神族。若一朝成功,便会取庆姜而代之,我魔族沦陷,亦不远矣。”

墨渊走进一道山谷的隘口,略弯起腰,将笼在胸前的身体裹得愈严,风雪簌簌地扑下来,俱落在他身上:“是以你兵行险招,借力卸力。”

“不错。”

“可你如何肯定,魔族破后能立,而非被我神族一网打尽?”

“现下是洪荒,造化钟灵,能者辈出,我魔族从不缺雄心勃勃的贤主良将——墨渊,敢不敢与我赌一把,结下此盟?”

就地坐下,将她身体抱在膝上,墨渊又撕几幅衣裾,对上那张苍白若雪的侧脸,淡淡应道:“好。赌注呢?”

她全身伤势最重处在心口上两三寸和肋下,俱是刀戟所伤,见血流之势便知触目惊心。因礼教之故,墨渊先前替她包扎是闭眼而为。此番亦如法炮制。

粘在伤口处的绷带被揭下,不知是冷或是痛,女子微微瑟缩道:“我虽担了始祖之名,却实在没什么可与你作注,身外之物,皆由阖族供养,虽一毫而莫属……这样罢,魔族破后能立,你找奉行带你游览九州胜景。反之,你带他逛一遭三十六天,好不好?”

“不好。我与你作赌,便只与你算赌注。”

他阖着双目,循记忆绕着伤口缠动绸布,听到她气息微弱,然而语音里句句含笑。

“好啊,若造化发落,容我不死,我带你去看旸州的灯会,擎州的流觞宴,颖州的虫火节,歧州的舞雩祭典,寅州的七十二铜像阵,靖州的牵机楼,荥州的崖洞石刻,豫州的钟乳宫……”她闷哼一声,喘息猛然汹涌。

墨渊仓惶间睁开眼,见她急喘之后,气息若无,溢出血迹的唇微微翕动。

便即衣衫一拢将她抱紧,附耳上去,听到她最后一句:“我虽身死,被你这般……绝色美人……抱了……一路,不亏。”

天地间茫茫一片,未及留下全称的九州胜景,在血气与雪色之间,褪去一层一层渲染夺目的颜色,归于混沌的虚,无明的空,映出墨渊环住她肩头苍白颤抖的指节。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09-29 17:58:00 +0800 CST  
不发贴简直不敢看评论……劳各位挂心,最近略忙,且这一章实在不好写,灵均觉察自己跟少绾关系的过渡章。目前瘫痪一样码了3千7……前路漫漫啊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10-26 23:50:00 +0800 CST  
(十)
十里桃林,折颜隐居之所在,东行便是青丘,西往即是南荒。
展屏一卸,馥郁香气无孔不入,呛得人登时了无睡意。我自墨渊肩头睁开眼,轻咳道:“只嗅这一口,便知是泼天的绚烂。”
墨渊拍着我后心,笑道:“闻不惯还要强夸……”
我不无无奈地示意他封住我嗅觉,眼前日照融融,花落似霰,灵气丰沛到连每一片枝叶俱清透欲滴。
远古众神的衍生,往往兼有天地异象,以及新物降生,以折颜为例,天火四十九日,延亘十里,不仅烧出了凤凰肉身,还在湮灭后滋养出了长青不衰的桃林。
这等可遇而不可求的际遇……
我油然叹道:“不怪折颜夸耀这林子,倘若是我,也是要得意的。”
墨渊淡泊一笑:“衍生之法,玄之又玄,无论哪一种都是天道自在,各有各的妙绝处。”
“话虽如此……”我顿了顿,道出心头疑问,“闻说,当年五族初诞,筋骨构造不一,繁衍之事因此成了世所大惑?”
“嗯?还有此事?正史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被他唇角轻扬,目露揶揄带出几分笑意:“正史多令巧,我瞧的,自然是你藏书阁里的野史。”
远古史只言,万物生而又灵,繁衍生息。可我看过洪荒年表,以盘古,父神母神为首的创世神祗降临后,曾长达八万年皆无孕育之功。
而墨渊,是神族诞育的第一个后嗣。
我道:“虽不知先辈们用了什么手段,只怕也吃了不少苦头。”
墨渊略一沉吟:“自然是,篡改了生灵的躯体机理。”
我不禁咂舌,那时的神祗之强,果真强到可以左右天道。
他目光似然还散,仿佛透过我掠向了更广远的远方:“五族诞生,亦有时机先后之分,神魔最先,且本为一体,妖鬼次之,人族最末。”
“神魔本为一体?”
“是。整改筋骨机理非一蹴而就,屡试屡败后,一众神祗就繁衍手段起了分歧,渐而自成两派,数万年间争持不下,终于一朝反目。”
我叹道:“原来如此。两派之争,实为人兽之争。”
闻言,墨渊眸光翕动,将我静静望着:“此话从何说起?”
他这副兴味的神情,便是我猜对了。
我道:“创世神祗大多人兽共体,篡改筋骨机理不会无中生有,只两种选择,要么,更倾向于人,要么,就是兽了。”
墨渊展颜笑道:“不错。”
此后的事,不消再说。
因性情各异,偏好不一,重人性的入了神族,期许分娩出的子嗣亦为人形,重兽性的入了魔族,以图后代诞育便成兽形。
而妖鬼人三族,衍生较晚,见各有优弊,索性将两种手段皆纳入囊中。
也因此,此后生灵千千万万,若非胎生,便即卵生。
我在恍然之外,虑及神魔分崩离析后的种种,不禁为之眉头一皱。
两种衍生之法传世,便意味着,当年曾有两个婴儿,初初降生,便被推上高台,成为神魔两族决绝反目,势不两立的图腾。
而神魔之战,以东华加冕天地共主告终,同战营的墨渊,正是五族第一个胎生的生灵。
那另一个呢?这场长达十五万年的战争里,与墨渊相对立的另一个图腾,是活,抑或是……
倏尔一阵唳鸣,惊得我仓促间打了个机灵。
抬眼而望,只见山头忽然卷起一片黑影,遮去大半日光,一只毕方横空里飞了过来,两丈长的双翼上承着一个青年,锦衣当风,青丝皆舞。
毕方疾驰,羽翅扇动带起周遭气流一阵波动。
墨渊声音因蕴仙力,仍旧稳稳传入耳中:“是白真来接我们。”
我轻应了一声,字音却被空气搅得虚浮零碎,又不敢调动内息,恐助毒势,便凑他耳边唤他:“墨渊。”
“嗯?”
他微微侧过脸来,清轮朗廓犹若含光:“无需费力,我听得到。”
这、这个节点,听不听得到已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太近了……无论点漆目的柔,鼻音里的笑,还是被桃花侵染的气息,皆透过几近相贴的骨骼传来。
我往后稍移,顿了片刻,才正色问他:“那位与你生而为敌——”
轰然一声震动,斜目一望,是毕方在丈外落了地。
我暗暗慨叹,这是今日以来第二回了,才开了口便作罢,硬将未竟之语咽入喉中。
远看白真只知气度风流,如今离近打量,雪肤花貌犹胜其妹,见我双目赤红,悚然一惊,不敢耽搁片时,急急引我们入了屋舍。
折颜在偏殿备着药,甫一相见,便两颗丹药招呼过来,随之又是针灸又是滴剂。
最后一味药滴入眼中,我阖着目,听折颜收了瓶瓶罐罐,语气十拿九稳:“不是什么攸关性命的毒,略使人发狂罢了……”
原正闭目养神,陡然闻之,脑中的弦倏地一铮,我道:“这倒怪了。”
白真疑道:“怪?如何怪法?”
我含笑问:“且不说我在何处沾染的,这毒为何只致人发狂?”
白真侃侃以答:“或是在街上罢,往来穿梭,难免有不防之时,酒楼里鱼龙混杂,也有可能。至于毒性……也不稀奇,斗鸡赛马往往掺杂这等不光彩的手段。”
“兹事蹊跷,我会下令追查。”墨渊接过话头,转而问,“此毒,可是解了?”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11-26 02:22:00 +0800 CST  
折颜动作一顿,嘿笑道:“还未曾。只因还缺一味药,需得你同我去取。”

方才已滴了四种药剂,吃了两颗药丸,原来还未解毒?我心思略沉,不禁睁开眼来:“是什么药?”

是什么药,非得劳墨渊前往?

白真眼风觑向折颜:“你既说得轻松,想必那药材也非奇珍难寻?”

后者应和道:“正是正是,只是那草药种植处有几重阵法,墨渊精于此道,故才让他陪同。”

十里桃林布的阵法就是个中典范,他们要应对的,更为复杂吗?

墨渊坐在床畔,全程并不多言,但安抚的目光一直坚定,见我蹙眉看他,淡笑道:“我去去就来,有白真陪着你,不算无趣。”

我不安中抓住他的手:“倘若求取不得,切勿冒进。”

墨渊笑了笑,反握回来,一脉平和的眼里流出淡淡光彩,那是一种藏得太深太久,稍稍一露便足以慑人心魄的自矜,与傲然。

“放心,世上还不曾出现我解不开的阵法。”
我霍地呆住,怔于墨渊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气魄。

是啊,他是墨渊,六界之中最接近天道的存在,自是有睥睨天下的资本。可……从前是慈航,如今是他,为何承担凶险的从来也不是我?

恍惚那团内息又在作乱,多年来潜藏深处的焦虑与不耐隐隐破土,露出蛰伏已久的野心,

我暗暗苦笑,三千年了,我第一次,有了对力量的渴望。六毒之贪、痴,五蕴之思、受,这便是慈航要我历的妄么?

满怀心事送走墨渊与折颜,便由白真领着入了桃林深处的小亭。

他解释道:“拒折颜说,此地风水最佳,建亭时还专门选了吉时。”

我勉强回神过来,环顾一圈,阳光皆无所阻碍地泼洒过来,赞道:“处处向阳,果然妙极。”

白真粲然而笑,眉目流转更胜秋水光华:“五行啊八卦啊,我是不懂,只晓得此处的桃花最盛,日头最暖。”

他一行说,一行在旁侧寻了两棵足够十人环抱的桃树,拉我躺在枝桠上,召了几朵云当被褥,双臂作枕,自在笑道:“怎么样?舒服吧?”

时值晚秋,千株花树因承了洪荒创世之灵气,遇风刀霜剑,仍万年永在的风华灼灼。

我放松四肢,身下绵软,不由惬意一笑:“嗯,很是舒服。”

“可惜,折颜说你服的药忌酒,不然,你我在这树下把酒言欢,岂不更妙?”

我笑道:“你若想饮,不必顾虑我。”

白真侧头看我:“独酌啊?还是不了,这等妙事,一个人做何其无趣。”

我灵机一动,便道:“你既要妙趣……这样罢,你自取出酒来,我尽力去夺,你喝到便罢,若喝不到,便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作彩头。”

白真立时否道:“不可不可,你可不能再用仙力。”

我含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不用仙力,只比脚力和手法。”

白真略一思索:“你要问的是什么?”

我摇头:“现在说出来,岂不失了妙处?你只说,比不比罢?”

“好!”

白真轻喝一声,手中幻出一坛酒来,改卧为立,一跃而至树顶,意态潇洒,一扬唇角:“咱们开始罢。”

我亦随之穿过枝叶,将左手背在身后,笑道:“当心了。”

两棵桃树相离不过两双臂长,我一足立于树尖,一足抵着枝干,用力之下,借其韧性便能荡至白真身侧。

举手去夺酒坛,被白真长袖一挥,一击不中,便即改抓为拍。长袖如练卷上手腕,我五指作爪,顺长袖力道一卷,不退反进,佯作破袖之势,再簇为并指,突刺他腕间,氤氲一团云势登时云散雾散,总算逼他弃了长袖。

脚下树尖愈发弯斜,我按住白真腕间脉搏,笑道:“唐突贵体,但求酒水一坛,敢问仙友肯舍否?”

白真眨了眨眼,将酒坛幻灭,垂一手而立:“好快的手法,命都在你手中了,何况一坛酒水?”

我收回手来,随势荡回。兵不厌诈,讲究出奇制胜,此番要挟他弃酒,着实落了下乘,便愧疚道:“寻常顽笑该当点到为止,是我耍花招了。”

“你说笑了,借力卸力,擒贼擒王,皆是兵法所云,谈何耍花招?”

白真理了理袖,伸手示意我下去,自己仍捡了先前卧憩的位置靠着树身,笑问:“愿赌服输,敢问有何想问的么?”

“有一事想请教。”我盘膝而坐,措辞片刻,即开口道,“闻说,墨渊的几个女徒弟曾对他动情,令妹白浅也曾……”

“夫人。”白真脸色骤尔一变,脊背僵直起来,抢白道,“此乃大谬!”

他字字掷地有声,在这万林之中,犹有余响,我下意识即是一怔:“什么?大谬?”

白真正色道:“家妹与上神,当真不曾有过旖旎。”

他这是……误以为我在怀疑白浅与墨渊……我暗道好笑,应道:“我知道。”

“不,此事内情,连白浅也不甚清楚。”白真秀眉深锁,犹自不止。

我被他郑重其事,大异于平素倜傥的神情带出几分好奇,兑了双耳朵欲听他细细说来。

未成想他兀一迎上我目光,舌头便打了结,竟尔支吾起来,眉头拧了又拧,瞧着为难已极。

我笑着摆手:“算了算了,此事你毋需再说。”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11-26 02:24:00 +0800 CST  
白真仍不死心,长叹一声“也罢”,仿似终于下定决心:“上神既说,待夫人诚如待他,此事说与夫人听,想也无妨。”

且慢……我一惑未解,没来由又添一惑。墨渊说过,待我如待他?这又是何时的事?我怎么全然不知?

“上神他,洪荒时……”白真语滞片刻,斟酌道,“颇为欣赏的……女子,爱牵红线,撮合了我爹娘犹嫌不足,还说,要为墨渊的儿子与我们的姊妹也作媒。”

“母亲同父亲学过许多回那女子的原话,并不避讳我们兄弟,只是自有了白浅,便再没说过了……”

“‘墨渊虽是冷面,可心肠软,若有了女儿,是决计舍不得将她远嫁的,是以只得他家儿子娶你家明珠了。’”

“母亲说,上神当时虽不置可否,可却还是听进去了的。不然白浅不会那么轻易便进了昆仑虚。”

“折颜也说,墨渊生祭东皇钟,消失了七万年,甫一归来,便看到被自己当成女儿、护到魂消魄散的儿媳摇身一变,成了弟媳,不知是何等心情。”

“夫人?夫人?”

一团阴影在面前晃了晃,我怔忡间回神,对上一只手掌,视线再上,是一双眼,风雅暗蕴,恰似故人当年。

我笑了笑:“说完了?”

“嗯。”

“我原想问你的,不是这些。”

我阖上目,揉着额头,不与白真讶异的神状相对,只将问题详细说来:“墨渊女弟子的传闻,连白浅也曾亲口说,因她们闹过风波,墨渊怒其不争,将之尽皆逐出师门,之后勉强也只收了她一个。不知,你可曾听折颜说过个中详情?”

“未曾。夫人你为何有此一问?”

“因我中的毒。”我抬起眼来,微微苦笑,“我既担着墨渊夫人的名号,一旦发狂,行差踏错,损的便是墨渊的清誉。此计诛心,诛的便是墨渊待我的义气。若说我怀疑谁,首一位,便是他那些女弟子。”

“这……”白真面上讶然又深一分,喃喃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轻叹道:“非我多虑。这是依照常理,最合适的说法。毒若致命,便触了墨渊逆麟,非偿命不能赎。故意让我发狂,然后趁他不在,拿住我把柄要挟墨渊,才是上策。”

白真愣怔了片时,支吾道:“万一、倘若,真是偶然呢?”

我笑了笑:“我且问你,若是你下毒,会否先觑准解药?”

“……会。”

“你知解药难得,墨渊多半亲往,中毒者不宜挪动,你会否趁此机会偷袭中毒者?”

“会……”

“这便是了,下毒者熟悉墨渊与折颜太过,连什么阵法墨渊可破折颜不可破也清楚。除开墨渊亲手教出的徒弟,便是曾经的对手了。”

再或者,两者已然联合……在这神魔局势一触即发的关口,似乎愈加棘手。

而更不明朗的是,墨渊与折颜焉能不察?他们在临走前,又究竟向白真叮嘱过什么?

“我原以为……”白真低低吁叹,阳光斑驳,映显他神色复杂,“你长年修禅,该不懂这些阴谋诡计。”

我淡然笑道:“多亏一位道友,让我投作凡人,士农樵商,将相王侯,一一当过,将人心美丑看了个遍,再想不懂也难。”

这是搪塞之语,我无法同他说,阴谋诡计,我仿佛在三千年前,一睁眼就会——即便梵境经年,清净无俗,无从用起。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11-26 02:26:00 +0800 CST  
劳烦大家挂念,万分抱歉,更了很不满意的一章……大冬天,还让你们揪心太罪过了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11-26 02:34:00 +0800 CST  
关于这章的生物学错误,其实只是笼统地解释动物的主要繁衍方式,卵胎生会被安到妖族身上去。这篇文里的创世神祗,是认真地在创世,二代目们,也是认真地在赶超先辈

楼主 西之寞劫  发布于 2018-11-26 02:59:00 +0800 CST  

楼主:西之寞劫

字数:20044

发表时间:2016-07-23 20:5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5-08 08:13:29 +0800 CST

评论数:67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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