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起】情深缘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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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素素当初怀的是双生胎,其中一个是阿离,而另一胎在跳下诛仙台前尚未成形……故事会如何发展?本文文风随意,楼主不定期更新。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25:00 +0800 CST  

我昏倒在东海之东折颜上神的十里桃林里。折颜将我救醒后大是感叹:“你阿爹阿娘并几个哥哥发了疯似的寻你,就连我都两百多年没睡一个安稳觉了,你这眼睛,还有这满身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苦笑,将我封印擎苍,却被他敛了记忆,容貌与法术,丢到东荒俊疾山,遇见天族太子夜华,后被带上九重天,又遭人暗算丢了双眼睛,最终跳下诛仙台的事轻描淡写了一番,就像在讲一个平常的故事。
“折颜,我听说你这里有一种药,喝了它,就可以将过去的事忘的干干净净。”既是历了番天劫,这劫也已经过了,有些事,又何须记得。
“这些年,你过得很是伤情啊。”折颜感叹了一番,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还是说道:“这药,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听你说,你在天宫为夜华生了个天孙,怎么此番跳了诛仙台后,还是带了个狐狸崽子回来。”他那眼神,颇有些戏谑。
我愣了半晌,一时没听懂折颜的话,“我在天宫已生下了阿离,况且他的真身还是龙,哪来又一个狐狸崽子?”
“或许是当初你怀胎之时便有两胎,只是一胎单有胎气,尚未成形,所以才未被药王发觉。如今你跳了诛仙台,这胎气被戾气打磨,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成了胎形……啧啧,能经得住诛仙台的洗礼,这孩子长大以后定不平凡。”
听折颜解释了一番,我方才有些明白,此刻却高兴的要哭出来,阿离,谢谢你,娘亲虽然不能将你带回青丘,不过幸好,你给娘亲留了个孩子,娘亲定会好好待他。
“只是,这孩子的真身若是条龙,周身龙气定会被天上那一众神仙发觉,怕是到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敢偷偷把阿离带回来。
“这你尽管放心,我把过脉了,就是个实打实的小狐狸,这孩子是青丘的,不会轻易让他们给带走。莫非……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那就好。”
折颜从手中变了碗汤药递给我,热气氤氲。
忘,还是不忘。
夜华,若是你,会如何抉择?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将它尽数倒到了脚下的泥土里,转身往狐狸洞走。
身后折颜略为惋惜地叹道:“唉,你不喝便不喝,别毁了我这屋前的花草啊……”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34:00 +0800 CST  

折颜的药水,只能让人忘记想忘记的人和事。
夜华,我不愿忘了你,也不会忘了你和那素锦对我的种种无情。
清理了身上的血渍,使了真身刚走回狐狸洞,四哥一把便把我抓了起来,“小五!你老实交代,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和折颜还有阿爹阿娘寻了你两百多年!”
***在半空中,只能扑腾扑腾爪子,说道:“四哥,你先放我下来,我慢慢和你讲啊!”
等他终于肯将我放到榻上,我捏了个决变回人身,才将我在天宫的种种遭遇又重复了一遍。
四哥听完,愤慨之情愈甚,拿了剑就欲去天宫为我讨回公道。
我好不容易拉住了他,道是不想与那天族太子再有牵扯。
四哥忿忿道:“你在天宫受了如此大的委屈,怎能不向他们讨回来?若不是折颜告诉了我,你还想瞒我们多久?阿爹阿娘外出云游顺道寻你,我明日便使信唤他们回来!”
“四哥,折颜想是已与你说过我腹中孩儿的事吧,若是你此番为我讨回了公道,他们便晓得了我是青丘白浅,这孩子到底也是天族血脉,那天君定会讨回去的。”
四哥听了我这番话,倒也没先前那么冲动。“这崽子是我们青丘的,他们休想讨走……不过,小五你与天族早有婚约,迟早,也是瞒不住的啊。”
我豁达地一挥手,“不就是个婚约嘛,退了便是……什么?婚约!”要说有婚约,也是那二殿下桑藉,只是他早已拐了我洞中的婢女少辛私奔,折颜那回不是说去帮我退了吗?这回又是哪门子婚约?“……和谁?”
四哥咳了两声,“天族太子,夜华。”
“和谁?”我怀疑我耳朵被血堵住了,没有听清。
“天族太子,夜——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现在……可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了。
“什么时候定的?”我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道。
“就在你去封印擎苍的后一天,折颜携了阿爹去天宫亲自给你定下的。”
该死的老凤凰……
我恨不得能喷口血出来。这算什么?藕断丝连?若是之前与桑藉,也只是一纸婚约,可与夜华的婚事,是天君与阿爹亲自定下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猛地倒在榻上,我心里默默喊道:
几道天雷劈死我吧!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34:00 +0800 CST  

且慢,在被这天雷劈死之前,我还得去干一件大事。摘下眼上的白绫,使了个诀给自己幻化了一双眼睛,许是太久没有视物,眼睑有些生疼。
“四哥,我去去就回。”我猛的起身,说着便往洞外走。
“小姑奶奶,你又去哪儿啊?”
“讨债。”
“诶!小五你可当心着点,需要帮忙找四哥啊!”想是觉着我已是这四海八荒唯一的女上神,不用担心受人欺负,他并未拦着我。
待我走到洞外,才发觉玉清昆仑扇还落在夜华那处,伸手念诀,扇子立刻出现在手中。
“徒儿不孝,差点把你弄丢了,今日,你可愿助我讨回眼睛?”
正欲上天,突然想到我如今一个上神,如果公然出现在天宫,定会被人发觉。不得已敛了周身仙气,又捏了个诀,偷偷潜入了素锦的宫宇。
直奔素锦寝殿而去,站在殿门外,我将自己变成凡人素素的样子。素锦身边的那个宫娥正巧出来泡茶,见了我,手中茶盏顿时摔在地上,转身刚喊了句“娘娘”,我便挥手将她定住。
进了内殿,那素锦正坐在妆台前,华服曳地。“辛奴,发生什么了?我不是让你去泡茶吗?”声音雍容婉雅,等她从妆台的镜子里看清楚来人是谁,手中的梳子“咣”地落地。
“素锦天妃,你可仔细瞧着,我是谁。”
“素……素素?你……你不是去跳诛仙台了吗?你怎么……”音调不复从前,染上了颤音。
“怎么还活着?对不对?”我冷笑,将她半天没说出的话说完,“托你的福,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素锦颤颤巍巍地起身,等她确定眼前这位主就是她费尽心机想要除去的凡人素素,又一次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想干什么……”
扇子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这眼睛,你不该还我吗?”
素锦听完,起身欲逃,却被挡在我早已布好的结界内。
“不……是你把我推下诛仙台,伤了我的眼睛,你赔我是应该的!这眼睛……如今是我的!”她一步步被我逼到墙角,直至无路可退。
我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双原本绝美,却因害怕而瞳色散乱的眼睛,只觉得可笑至极。
“哦,是吗?素锦,你的眼睛是怎么没的,我们两个心知肚明,我的眼睛又是怎么跑到你的眼眶子里去的,我们两个也是心知肚明,我就是想要问问你,我怎么就不能拿回我的东西了?我的眼睛放在你的眼眶子里,怎么就变成你的东西了!”说罢,唰地打开扇子,利索一动,眼前人惨叫一声倒地。
我站起身,收好那双带血的眼睛,有些失魂地说道:“那日,夜华剜我眼时,对我说,‘欠人的,终归是要还的’,眼睛的债,我就当你还了,至于诛仙台……要么,你也正儿八经地跳一次,要么,用你这微弱的仙力去镇守若水之滨囚着擎苍的东皇钟。”
“不……绝不……”
我看着她因疼痛而抽搐不止的样子,叹道她总算是硬气了一回。“我这人啊,此一时彼一时,若你非要逼着我到天君面前告你的状,那时说的,可就不一定是这一套了。”
“你不过是个凡人,天君凭什么相信你!”
是啊,我如今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介凡人,还是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凡人,若是现出我青丘白浅的身份,届时又要惹来一大堆的麻烦……罢了,抬手扇晕了素锦,消了她今晚的记忆,至少眼睛我也拿回来了,诛仙台,就勉强当作是她助我飞升吧,反正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相见了。
挥手撤了结界,迈出殿外,同样消了那宫娥的记忆。看了看不远处的洗梧宫,既然好不容易上天一次,不如趁此机会偷偷去瞧下阿离。
捏了个隐身诀潜入洗梧宫,却见一干仙娥都往紫宸殿的方向去,我皱了皱眉,欲前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遁墙而入,只见天君、连宋、央错、乐胥还有药王都围在床前,而被他们围着的那道玄色身影静躺在床上,满身伤痕,毫无血色。上次我见那人伤成这样时,还是在俊疾山。
乐胥哽咽道:“夜华,娘知道你爱那凡人入骨,可你,也不能随她跳了诛仙台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你的孩儿啊,他刚没有了娘,要是再没有了爹,多可怜啊……”
我几乎是哭着跌下了云头。
我找到折颜时,他正挖他的桃花醉。我一把抓住他,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折颜被我弄的莫名其妙,一边帮我顺气一边说道:“丫头,你怎么哭成这样,发生什么了?”
我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词:“折颜,九重天,救夜华……”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37:00 +0800 CST  

我坐在桃林里枯等了一天。
折颜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了,我看着他脸上略显疑惑的神情,猛地扑了上去,“怎么样,夜华他……”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那小子命大,已无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什么?”我生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我在为他疗伤时,顺便探查了他的元神,想不到他和你师父墨渊的元神竟十分相像,却又不同……这二人必有某种关联。”
经折颜这么一提起,我才发觉这世上竟有相貌如此相像之人,“可师父是父神嫡子,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而夜华是乐胥娘娘与大殿下央错所生,乃天族太子,这两人,怎么说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啊?”
折颜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道:“莫非是你师父年轻的时候……”
我瞪了他一眼,不予置理,突然想到我离开的这两百多年里,师父的仙体没了我心头血的滋养……猛地跑向炎华洞,与料想中不同,在一片雾气缭绕之中,师父的仙体正静躺在冰凉的石榻上,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哦?这倒是怪事。”折颜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
“折颜,这……”
“能够脱离你的心头血不腐,墨渊……怕是要醒了。”折颜感慨道。
可我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师父……要醒了?
内心顿时五味杂陈,我缓缓跪了下去,声音不觉哽咽:“师父,折颜说,你要醒了,徒儿等了您七万年,您终于要醒了……师父,快回来吧,昆仑虚的诸位师兄都在等您回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终是随折颜离开。
出了炎华洞,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折颜接过,似是意料之中地说道:“你这眼睛,这么快就拿回来了?”
我无奈一笑,没有回答。
折颜一副自己有先见之明的样子说道:“唔……我上天宫之时,那素锦曾跑到天君处,说有人拿走了她的眼睛,还抹了她的记忆,因这除去神仙记忆的术法乃是青丘秘术,我便料到是你,等那仙娥哭哭啼啼地退下后,我就随口编了个因看不惯这所谓的忠良之后,就取了她眼睛的缘由,天君倒也没说什么。”
想是那天君觉着日后还要与我青丘联姻,左右我青丘白浅才是他们未来要迎的正妃,折颜又一向与我们往来,实在没必要为了这昭仁公主与我青丘闹不愉快,也不好拂了折颜的面子,才就此作罢。
“这眼睛从仙体上摘下来超过七七四十九天就不能用了,你寻个日子,帮我安上吧。”
“那你得等我将这眼睛上的浊气清一清。”
“不急。”良久,我又说道:“多谢。”毕竟是我惹下的乱子,还得折颜来帮我背锅。
“谢就不必了。”他笑道,转而又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明知是个死,却还肯随你跳诛仙台……夜华这厢,也是用情至深。”
我的脚步顿了顿,终还是朝着青丘走去。
夜晚,我躺在榻上,回想着这须臾数年我与夜华的点点滴滴,剜眼之痛仿佛还在昨日,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多希望,这世间不曾有俊疾山的素素,那不过是青丘之国白止帝君的幺女白浅上神做的一场梦,带着无尽的苦楚和微微桃花色。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38:00 +0800 CST  

(三百年后)
“哦?东海夜宴?”
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东海水君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为儿子做满月酒的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连阿爹阿娘住的狐狸洞也给送来了份。
阿爹阿娘知晓我平安回来,还拎了个小崽子,欢喜的不得了,干脆托四哥给我捎个口信,然后继续云游,如今已经游方在外数百年。一二三哥相继安家立室分了封地,四哥则去了西山寻找走失的坐骑毕方鸟。
二哥白奕上神的帝姬,也就是我侄女青丘白凤九,听说前段时间在东华帝君处受了情伤,回来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折颜处讨了好几壶桃花醉,在狐狸洞里大醉了几日。我从一堆酒瓶子里拉出一只醉醺醺的红狐狸,灌了她十几壶醒酒汤,然后用少有的长辈口气劝她说感情这种东西得两个人你情我愿才行,而东华帝君又是清心寡欲,不理俗事,只适合挂在画像上的神仙,想不得也爱不得,所以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况且,折颜的酒也不是用来浇愁的。凤九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想了两日,终是想通,欢欢喜喜地回了二哥的府邸。
是以,这狐狸洞如今只剩我一人当家,再是以,我果断把狐狸洞丢给迷谷镇守,然后躲到折颜的十里桃林里消遣。
因而本上神我此刻正躺在一棵桃树上,一边百无聊赖地啃着桃子,一边看着东海水君送来的帖子。
若是寻常,我自是懒得去这些大大小小的宴会,可听阿娘说当初生我之时难产,还是阿爹去请了东海水君家的稳婆来接生,这点人情总要归还。再者……我看向坐在一旁桃树下的秋千上看书的那个玄色小娃娃……
“小八,想不想去东海水晶宫看看?”
她却连头都没抬,淡淡说道:“娘亲,还是算了吧,到时怕你跑到西海去。”
我翻身跃下了树,在她身边蹲下,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小八子,谁和你说你娘亲我认路的功夫不到家的?”
“自然是折颜叔叔。”
又是折颜……
“小八,你听着,以后那只老凤凰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要信,他就是看不惯你娘亲我,才一味地说些损我的坏话。”从小八记事起,折颜就把我从两万岁随四哥为祸四方到五万岁上昆仑虚拜师学艺的各种糗事都同她讲了一遍,把我在她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伟大形象给搅的支离破碎。
小八笑了笑,接着跳下秋千,走到我面前,我看着这个站起来还不如我蹲着高的娃娃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我的肩,用我似曾相识的语调说道:“娘亲,我知道你是怕找不到那水晶宫才想着要带长歌去,我同你去就是……你放心,我对不聪明的人一向是很宽容的。”说完,她便转身朝折颜的小木屋走去。
我瞬间石化在原地。我是被自家女儿……给嫌弃了?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39:00 +0800 CST  

她刚刚说话的语调,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都像极了一个人。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想起我怀着小八时,不像当初怀阿离那样辛苦,阿离爱闹腾,可小八却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直到生产的那一天,我正和凤九还有四哥讨论着肚子里这只是男是女,肚子突然就剧烈疼痛起来,把一旁的凤九和四哥都吓得不轻。幸好我是有经验的,将四哥赶了出去,留下凤九在一旁陪我,可她也只能喊喊加油,全凭我一己之力生了下来。想来也是可笑,我两次生产,可孩子的爹都不在身边。
我再次醒来之时,四哥正抱着孩子,和凤九一起逗她玩。
“让我看看。”
四哥将孩子递给我时,颇有些嫌弃地说道:“是个女孩,不过这孩子长得也忒丑了些,还是只灰色的小狐狸。”
我施了个小法探了探她的真身,辩驳道:“四哥,明明是只银色的小狐狸,还是这四海八荒唯一的一只九尾银狐呢,你看,还长了一对嫩嫩的角。”我越看越觉着欢喜,天下没有哪个母亲是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好好好,你自己的孩子,自己看着顺眼就行。”四哥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我的说法,“不过,你打算给她取什么名字?”
我略作思考:“今日是八月初八,小名就叫小八,大名……就叫长歌。”
“可有什么渊源?”
一曲长歌一壶酒,美矣,醉矣。
“未有什么渊源,只觉得顺口而已。”
“随你。”
孩子满月时,折颜带了个灯笼那么大的桃子前来,看了看小八,微微皱眉道:“这孩子,怕是同你一样有眼疾,见不得强光。”
彼时,折颜已替我换好眼,但到底是被两次摘下过的眼睛,重新换上便见不得强光。折颜为此,还千里迢迢地将阿爹叫回来,让他到黄泉之下用玄光造一条遮眼的白绫。
“眼疾?我这眼睛是因为……可小八她好好的哪来什么眼疾?折颜你莫要诓我。”
“小五,你别着急,听我说完。这小狐狸的眼疾与你不同,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怕还是与那诛仙台有关……还得把狐帝叫回来去趟黄泉。”
我将怀里的小狐狸又抱得紧了些,割了一小块桃子剁成酱喂给她,然后心安理得地将剩下的大半个桃子都受用了。
从我生下小八起,四哥和迷谷一众人都准备好再迎接一个如当年一般调皮的我。却不曾想自小八能走路开始,最爱去的地方便是阿爹的书房,小小年纪就开始看些青丘史籍,相比于老身……咳咳,惭愧,惭愧啊……
她一天天长大,性子却一点也不像我,一本书,一盏茶,便能坐四五个时辰。除了亲近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知小小年纪就养成这样沉稳的性格是喜是忧。
猛地回神,见着不远处的折颜,正忙着翻他屋前的二亩地。我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对着他一通乱指,大抵就是说他不在小八面前给我留几分面子,还把几万年前的旧事翻出来再说一遍云云。
折颜等我说完了,一脸无害地对我说道:“丫头,你自己要生的女儿亦是你自己要养的,与我何干?”
我败北。
折颜看我一脸吃瘪的样子甚是愉悦:“你四哥让我给他制了两壶酒,就埋在后山碧瑶池旁边那株没长几匹叶子的杜衡底下,你明日不是要去东海赴宴吗,今夜干脆就歇在那边,顺便挖了酒给真真带回去,就两壶,可别洒了,也别偷喝。”
我撇嘴:“你也实在是忒小气。”
他探身来揉我的头发:“那酒你可真偷喝不得,若实在想喝,明日到我酒窖里搬,搬得了多少你就搬多少走。”
我自是打千作揖地千恩万谢,心里却决定好了,那两壶桃花醉是要偷喝的,他酒窖里的酒也是要可劲儿搬的。
今晚月色甚好,通亮间带着几丝朦胧。借着这月光,我很快寻到了折颜说的那株杜衡。
走进一旁的茅草屋,这草屋原是四哥帮忙搭在这的,后来就成了我在折颜处消遣时的休息之处。
门旁边竖了支石耒,现下用它来挖那两壶桃花醉,倒是正好。
我比划着石耒对着杜衡脚底下的黄泥地一头砍下去,运气倒好,一眼便看到那东岭玉的酒壶透过松动的黄土,映着几片杜衡叶子,焕出绿莹莹的光晕来。我欢喜地迅速将他们扒拉出来,寻了棵合适的桃树飞身而上,迫不及待地拔开酒封,酒香伴着桃花味顿时在这十里桃林散了开。深吸一口,心想着折颜的酿酒技术又拔高了一筹。
浅尝了一口,这酒,好像和平日喝的不大一样?不过,甚是好喝。
喝的迷迷糊糊间,我似乎看到那月光之下一抹玄色身影伫立在桃树下,想凑近看得再仔细些,一不留神连着那酒瓶子一起摔了下去。
想象中的钝痛感并未袭来,似是被一个冰凉冰凉的物什给接住了,我眨眨眼,一袭玄色长衫,不是折颜,难道是小八?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0:00 +0800 CST  
突然想起以小八现在的年岁,还不足以抱住硕大的本上神我,还未想清楚这凉凉的冰块到底是哪路神仙,头顶一声压抑的“素素”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朵。
酒顿时就醒了一半。觉得我还是从这冰块身上翻下来吧,不过貌似那样的落地姿势不太雅观,想起我是有仙术的,捏个决回了茅草屋的榻上。
还未待我缓过神儿来,那余了一半的酒劲便向我扑了过来,我昏昏沉沉将睡去之际,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错觉,一定是错觉。
最近真是魔怔了。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0:00 +0800 CST  

锦鸡打鸣三晌,我方才悠悠醒转,回想起昨日我似乎做了个梦,梦中,我本要恣意调戏一位良家少年郎,不知怎的,那少年郎变成夜华的样子,最后,貌似还是本上神被调戏了。
这莫非是征兆?
清了清脑袋,想起今日还要去赴那东海水君的宴席。折颜的桃花醉昨日被我偷喝了一壶,剩下的那一壶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
收拾好那剩下的一壶,又去折颜的纯阳洞另搬了三壶佳酿,并着我那颗南瓜大小的夜明珠一同收进了袖子里。
小八早早的在桃林门口等我了。折颜的桃花林离东海本就不远,掐了掐时间,反正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干脆先去四哥的府邸,大不了动作快些。
守门的那个小仙童正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朝里头望去。
见了我,恭恭敬敬地揖了个礼道:“姑姑多年不来串门子,今日还带了小殿下来,可此番真是不巧得很,毕方鸟前几日离家出走,四叔叔正忙着寻它呢,若是姑姑不嫌弃,且让云生好生招待一下您和小殿下。”
“毕方鸟脾气甚倔,四哥他倒真还有耐心,每天追着一只鸟去跑。”
云生挠挠头:“我都习惯了。”眼神又不自觉看向屋内,上来扯我袖子,“姑姑我们快进去吧。”
我见他眼神闪躲,叫住了他:“等一下,今日是怎么了?”又见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能让他吓成这样,怕是……“莫非是我二哥来了?”
云生一脸惊奇,随即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姑姑真是算得一手好卦,二叔早晨就来了,黑着脸,我们实在不敢在府里待啊。”
咳咳……的确是不巧得很呢,我牵了小八正欲离开,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叫住了我:“小五,进来吧。”
阿娘常说,二哥最像年轻时候的阿爹,整天板着个脸,让人望而生畏。
二哥此番来,怕是为了凤九,不过按眼下的情形来看,我倒是成了被训的那位了。打和二哥一同进来开始,他只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我难得收起平日里那副不羁的样子,端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小八和云生一道在门口,却只能我一人来应付眼前这位不好惹的主。
还是二哥先打破宁静:“小九呢?”
我喝了口热茶,算是壮壮胆:“前几日还在我那狐狸洞里做饭呢。”
二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她为了东华,已经做了不少丢人现眼的事,三百年前回到我府上,被我吊起来打了两次,才算老实,她若在你府上,就给我看牢了她。”
我只能点头说是。
离开之际,我将折颜那壶仅剩的酒递给云生:“这是四哥要的酒。”回头看了看仍沉坐在内的二哥,“里面哪位,小心伺候着吧。”
云生接过,打量了一番,百思不得其解:“咦?四叔说折颜上神会托姑姑带来两壶酒,怎得就剩一壶了?”
我干笑两声,答道:“洒了,洒了。”说罢,牵了小八便往东海的方向走去。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1:00 +0800 CST  

今日确是大吉,我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东海半空里仙气缭绕,祥云朵朵,看来各路神仙都已经到齐。
我从袖里掏出一长一短两条白绫,把我和小八的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准备下水。
却听一旁一曼妙女声响起:“姐姐。”
我回头,想着我何时多出来一个妹妹,只见一群白衣仙娥簇拥着一位绿衣姑娘走了过来。那群仙娥容貌平平,而被她们簇拥着的那位容貌虽不甚出众,但被衬得仍是显得娇媚。
打头的那位仙娥好不客气:“我家公主唤你,你怎得不回答?”
那绿衣罗裙的姑娘轻斥一声:“珠儿,好没礼貌,退下。”又转过头对我行了个礼:“长海公主绿袖,见过姐姐。”
我朝她微微颔首,“姑娘找我何事?”
那公主的脸微微一红, “绿袖见姐姐周身仙气缭绕,以为姐姐也是来东海赴宴的仙人,正想烦姐姐为绿袖引引路,不曾想姐姐的眼睛……”
这白绫覆在眼上其实丝毫不影响我视物,况且曾向迷谷讨了他的枝桠,引路实在是小事一桩,便点头应她:“我确是来赴宴的。”又从袖里掏出迷谷枝子放在绿袖手心,“你们跟着这枝子的指引走便可。”
这水下行路本是枯燥,好在那一群仙娥叽叽喳喳聒噪不已,我和小八跟在她们后面,狐狸耳朵本就尖,她们谈论的内容我听的倒是一清二楚。
一说:“听说今日天族的太子殿下也要来赴宴,咱们公主年轻美貌,要是和太子殿下看对了眼,岂不为一桩美事?”
旁边一位附和道:“就是,可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就要娶那青丘的老太婆做正妃,真是可惜了。”
绿袖公主微嗔道:“休得胡说。”可小女儿情态还是展露无遗。
我轻笑一声,原是一桩才子佳人的美事……慢着,她们说的这男女主角儿,莫不是夜华与不才的本上神我?他今日竟也来赴宴?
脚步戛然而止,我低头轻声说道:“小八,要不,我们回去吧,反正这水晶宫到处都有,娘亲下次再带你来玩?”
想不到她并不问我原因,只道:“娘亲莫不是怕了?”
“怕?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只是……”我能只是什么呢?总不能对她说是为了躲着她爹吧。
见我半天说不出个缘由,小八笑道:“那便走吧。”又拉着我的袖子往前,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盘算着见了东海水君,扔下礼物就赶紧撤,千万别碰上夜华那厢。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东海三千尺之下的水晶宫。我却疑心是不是走错了路,事实证明迷谷的树杈子不是浪得虚名的,那立着的牌匾上明晃晃就写着“东海水晶宫”五个大字。可除了这匾,剩下的宫宇与我记忆中可谓是截然不同,实在与“水晶”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绿袖公主也是目瞪口呆,指了指那墨绿的宫墙转过身问我:“那上面铺的,怕都是青荇草吧。”
我勉强赔笑:“大概是吧。”
我与绿袖公主双双递了帖子,由一群宫娥领着进了内宫,不觉叹道这辈东海水君的品位委实奇特了些,原本明晃晃的水晶宫,被他布置得比阿爹阿娘的狐狸洞还要阴暗。不过,如此却也没有再缚白绫的必要了,挥手撤了我二人的白绫,见快要行至大殿,想着左右还没开席,现在进去也只是干坐在那儿,好没意思,不如趁现在带着小八到处转转,也不算白来。
偷偷从队伍中溜了出来,却猛然发觉原本跟在我身后的那只小狐狸早已没了踪影。我心里一紧,伸手去摸迷谷枝桠,想起还放在绿袖那处。罢了罢了,到处找找吧。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2:00 +0800 CST  

事实再次证明,我的确如迷谷所说,是这四海八荒最会迷路的上神了。拐了个九曲十八弯,不知不觉闯入了东海水君家的后花园。
找了半天没找到小八,却找着一只活生生的糯米团子。
那糯米团子白白嫩嫩,头上长了两个角,穿一身墨绿的锦袍,趴在地上正挖得起劲。
阿离……想必也有这么大了吧,不觉对他心生喜爱,便凑过去与他搭话:“小糯米团子,你在扒什么呢?”
他抬头看看我,笑道:“拔草啊,父君说这些杂草下面藏着的珊瑚是东海海底顶漂亮的东西,我没见过,就想拔来看看。”
父君,原来是天族的哪位小世子。
我见他实在是拔得辛苦,照这样的速度,也不知要拔到何时,有心助他一把,摊手召出破云扇递给他:“你用这个扇子扇吧,用这个扇子轻轻一挥,这些草就都能被吹飞了。”
糯米团子接过细细端详了一阵:“这扇子真漂亮,像是我仙家的东西。”抬手便是轻轻一挥。
这一挥便挥出了问题。盖在水晶灯上的青荇草顿时被吹飞,整个园子猛地换了个样貌,怎一个亮堂了得,这光透出着实刺眼,眼上白绫适时出现。
灵宝天尊将此扇赠与我时,曾对我说过这扇子能发挥多大的威力,取决于执扇人的修为,想不到他一介孩子,竟有如此高深的内力。
糯米团子深知自己闯了祸事,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忍看一个孩子如此模样,我安慰道:“闯祸的不止你一人,这扇子是我给你的。”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突然瞪的老大,我正疑心是不是我这白绫遮面的样子把孩子给吓到了,他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娘亲——”
我傻了。
回想这四海八荒除了小八,叫我娘亲的还有谁,却突然更深深地怔愣住了。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糯米团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道:“娘亲娘亲,你为什么要抛下阿离和父君……”
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我退开一步,仔细看着糯米团子的脸,盯着那双与我相似的眼睛,“你……”
糯米团子染着哭腔的嗓子说道:“娘亲,你忘了我吗?我是九重天小天孙阿离啊,这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啊……”
仿佛有几道雷在我头顶上落下。
我终是将团子紧紧搂在了怀里,“阿离……真的是你……对不起,娘亲不该抛下你……”
“姑姑。”一声微弱的细咛打破了我二人相聚的气氛。
我起身,转身见到眼前的人,饶有兴趣地说道:“少辛?你也来了?”我将团子抱到一旁的石凳上,自己则在他旁边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吧。”
她却在我跟前跪了下来:“少辛不敢。”
我看着她,模样倒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脸蛋却圆润了许多,大抵怀孕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我盯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脱口而出:“少辛,三百年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她双颊一红,缩了缩身子,“少辛……少辛……”
一上来就问人家体态,嗯……似是不大礼貌,我便转了话题:“我听折颜提起过,说你都已经怀了第四胎了,看来,你与那水君感情不错?”
却不曾想这弄得她更是尴尬,“水君……待少辛一直很好,可少辛终究放不下三百年前那件事。”
团子在一旁直直瞪着少辛,想是他也听说过我曾被他二爷爷因为她而退婚的事。
我摸了摸团子的头,并未看她:“少辛,你应该知道,我是极不愿见你的,不过你虽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但你我好歹主仆一场,你想要什么便说吧,我许你一个心愿,也算是为你出嫁准备的贺礼,你且说吧,我都成全你,你说完之后,我们主仆的情分,也就尽了。”
她呆呆地望着我:“少辛料到姑姑会生气,可是为什么不肯给少辛一个机会呢?姑姑从未见过桑籍,也说了不会喜欢桑籍,姑姑和桑籍成婚是不会快乐的。姑姑失去桑籍,还可以得到更好的,夜华君就很好,他还是未来的天君。可少辛失去桑籍,便什么都没有了。少辛以为,姑姑会气少辛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离开青丘,却绝不会气少辛和桑籍成婚的。因为在少辛心里,姑姑一直都是深明大义的神仙。”
深明大义?我讽刺一笑,细细摩挲了一番破云扇的扇面,想着我这一扇能不能将她从东海直接扇回北海去。
“看来你真是不明白。少辛,你可记得当年在青丘欺负你的那些同族们?”
她有些茫然,还是点头。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们之中也有人不是想真心欺负你,只是若反过来保护你的话,也会被其他人欺负,所以他们只好跟着最强的人来欺负你这个最弱的,你可会原谅他们?”
她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2:00 +0800 CST  
我内心长舒一口气,绕了半天,总算能表达我这一番话的中心思想。
“所以,推己及人,我不愿见你也是合情合理的。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上神,修炼了十几万年了,才到达今天这个阶品,我这情操和领悟是有多低啊,我实在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上神,你真是过奖。”
她蓦地睁大眼睛。我正怀疑是不是我这一番话说得太过火了,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团子扯了扯我的广袖,嫩白的小脸上一副极不认同的模样:“娘亲干嘛要说自己不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娘亲是天上地下最深明大义的神仙……”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发亮,兴奋地朝我身后喊到:“父君……”
我心里‘咯噔’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3:00 +0800 CST  

夜华从珊瑚树的阴影里向我缓步走来,手上牵的,却是我家小狐狸。许是方才那阵大风的缘故,她的眼上也缚上了白绫,只是那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我身旁的糯米团子。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玄色身影在我眼里渐渐重合,我默默叹天。
完了……
他唇边携了丝笑意,用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夜华不识,姑娘竟是青丘白浅上神。”
大脑一片轰鸣,现在该如何?装傻还是充楞?
我听见自己干笑着说道:“老身……不偏不倚,虚长了夜华君整整九万岁,夜华君还是论辈分,唤我一声姑姑吧。”
他向我走近一步,似笑非笑道:“阿离与长歌唤你做娘亲,我却要唤你做姑姑……浅浅,这是什么道理。”
此前,他从未这样叫过我,这声“浅浅”叫得我实在是头皮发麻。况且,他大概是晓得小八的身份了吧。
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夜华那处拉了过来,“说起道理,方才我同这位姑娘说话,你们却在后面偷听了很久,又是什么道理?”
脚下那只难得先开了口:“我和父君本无意偷听,是我带着他来寻娘亲,正好看到你与这位夫人在讲话,只好回避。你与父君分开三百年,定是想得狠了,要跟父君回天宫吧。”说罢,还与夜华相视一笑。
我扶额。隐藏多时,竟败在自家女儿手里……
“我……我不过是迷路,碰到这只……这只糯米团子,我还想着,是哪位仙家的孩子,想不到,是夜华君的。”胡编了个理由,连带着说话也不利索。
可坐在石凳上的团子却一脸不满地跑到我身前,眼眶里还含了一泡泪,委屈地说道:“娘亲你方才还说再也不抛下阿离,怎么那么快就不要阿离了,娘亲你说话不算话!”
造孽,本上神这是在造孽啊!
我正一个头两个大之际,夜华那厢却又向我走近一步,“浅浅,你看如此……那我们明日就回去吧。”
颇有些慌乱无措地朝四周望去,看到仍是跪在那儿的少辛,想着还是先把眼前的事给解决了。
“稍等,我还有话同这位姑娘说。”寻了个理由,我抵住快要压在我身上的夜华。
拿了桌上的破云扇递给少辛,我对她道:“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同我讨什么,想好了便来青丘找我,有了这扇子,迷谷他们便不会拦你了。”
少辛揖了个礼,终是离去。
送走了少辛,我正想找个机会便溜之大吉,可小八却歪着头,盯着团子道:“娘亲,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弟弟。”
团子也是眨巴眨巴眼睛,抬头问夜华:“父君,你又是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妹妹。”
这辈分好像有点不对。
我抬头,正对上夜华那颇戏谑的眼神,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现在是谈论辈分的时候吗?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也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再与两位会合,告辞。”迅速地牵了小八,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巧不巧,我才刚走了三步路,又被那东海水君给挡个正着。
“仙僚留步。”东海水君遣了两个仙婢拦住我的去路,又问候了一遍我身后的夜华父子,才回头来看我,一双眸子满是愤慨,“这位仙僚,不知本君何处得罪了你,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园子出气。”
哦?细细回想,我何时干过这档子事,“水君可是认错人了?”
“你休想抵赖,我园中的珊瑚精亲眼所见,方才那股大风就是一绿衣小仙所为,这岂是你想赖就赖得了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青衣,又偏头瞥见了那只墨绿色的糯米团子,方才恍然。
夜华在一旁顺着团子的头发,时不时瞅一瞅我,似在想我会如何解释。
总不能将小孩子推出去认罪,况且还是自己的孩子。
我咳了一声,对着东海水君行了个礼,心里早已想好一番说辞,用一副自己干了错事,颇为遗憾的口吻说道:“水君此番说的极是,只因小仙之前常年守在十里桃林,这是第一次出来,就闯下这般祸事,坏了水君您的兴致,也丢了我家上神的颜面,还请水君责罚。”
既是一定要丢脸,丢折颜的脸必是比丢阿爹阿娘的脸要好的。年幼时与四哥在外厮混,皆打着折颜的名号,免不了惹出许多祸端,大多都看着折颜的面子上过去了,折颜对此,也是一笑置之。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4:00 +0800 CST  
果不其然,他换上了一副惊讶的神色问道:“十里桃林那位上神,不是……”
这水君避着折颜的名讳,想来也是个老实人,既是老实人那便好办。“我家上神确实有数万年不曾与各位仙家联络了,此番前来呢,是受青丘之国白浅上神所托,才有幸来看一看这水晶宫啊。”
“白浅上神?”想不到他听了我的名讳,惊讶之情愈甚,“姑姑和仙使一起来的吗?”
我则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姑她没有来,之前姑姑到桃林做客的时候不幸抱恙,可姑姑她又接了水君您的帖子,不想扫了您的兴致,这才委托小仙将这些贺礼带了来。”说罢,我挥手将藏在袖内的东西一应摆在了桌上,“这颗夜明珠,便是我家白浅上神的贺礼,而旁边的呢,是我家君上亲手酿制的桃花醉,小仙此番前来,确实只是来送这些贺礼的,但是没想到,惹了这番大祸,还请水君责罚。”
我正欲潸然泪下,眼泪还没挤到眼眶子来,那厢东海水君已是手忙脚乱地劝慰开来:“仙使远道而来,未曾相迎却是小神的过失,仙使就不要内疚了,也随小神去前殿吃一杯酒罢。”
我自是百般推脱:“吃酒就不必了,毕竟我家君上不喜欢我到处招摇。”
“那太子殿下……”
我盼着他能随这水君入席,可天不遂人愿,夜华看了我一眼,幽幽说道:“本君想起还有政务要处理,怕是不能久留。”
“殿下请自便。”
水君盛情一番后,终是携了贺礼独自回了前殿。
送走了这水君,我怕等会儿又有什么人马半路杀出来,便朝着夜华那厢赔笑到:“夜华君,如果没有什么事,老身就先告辞了。”眼神不自觉瞧向站在他身边的小八,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健步冲上去,想抱了小八就跑,可夜华那厢似早就猜到我此举,比我先行一步抱起小八,无奈笑道:“浅浅,想逃?”
我扑了个空,一时无法,瞥眼看到一旁不知发生什么的糯米团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扛起他就往外跑。
肩上的团子被我抖得一颤一颤,连带说的话也一颤一颤:“娘亲娘亲,你这是要带阿离去哪啊?”
“团子乖,娘亲带你回青丘。”
我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幸好被我撞到了那绿袖公主,她递了迷谷枝子给我,“姐姐方才落在……”
我无暇与她多说,匆忙说了句“多谢”便夺了迷谷枝子,顿时如有神助,不一会儿就出了东海。
离开前,我往那水晶宫瞧了一眼。
小八,你自求多福吧。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5:00 +0800 CST  
十一
我扛着团子一路腾云回了青丘。
迷谷老儿正坐在我那莲池里划船,老远看到我,跑过来揖了个礼,指了指趴在我肩上的糯米团子问道:“姑姑,这位是……”
我将团子从我身上放了下来,他咳了好几声才喘过气来,有些幽怨地说道:“娘亲,你快呛死阿离了。”
迷谷吃了一惊,又恭敬地行了个礼:“原来是小天孙啊,迷谷有失远迎。”
我摸摸他的头道:“对不起啊团子,娘亲……娘亲也是太希望把你带回青丘了,所以走的急了些。”
“不打紧的,娘亲,那父君会回来与我们同住吗?对,还有那个妹妹,娘亲,你何时又给阿离生了个妹妹啊?”团子这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团子,你父君呢,九重天上还有一些政事等着他处理,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来了,你就暂时在娘亲这儿住下吧,至于长歌,也是娘亲和你父君的孩子,是你的亲妹妹,她的出现,娘亲日后再与你详谈,好吗?”
团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满脸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娘亲回来了,阿离还多了一个妹妹!”说罢,便开始绕着莲池洒脱地飞奔起来。
迷谷在旁边悄声问道:“怎得姑姑这次去了趟东海,就把小天孙给带了回来,还有……”他朝我身后探了探,“长歌小殿下为何没和姑姑一道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叹口气道说来话长,又像托付大事般拍了拍迷谷的肩,嘱咐道:“听着,迷谷,好生守住这青丘谷口,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青丘的存亡,就靠你了!”
迷谷愣愣地点点头。
我走到湖边,一把接住了还在飞奔的团子,柔声道:“团子,来,我们回家。”眼睛突然有些涩涩的,这是我怀了三年,生了三天,却分离了足足三百年的孩子。怎能,不刻骨铭心?
团子想是第一次来青丘,见着什么都好奇,拉着我几乎走遍了大半个青丘。也是,怎么看,都是我青丘的景色最好。
临睡之际,团子抱着一床被褥,从迷谷给他准备的客房走到我房里,嗫嚅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阿离……阿离想和娘亲一起睡。”
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提出要共眠的要求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我将他连着那被褥一起抱到了里榻,伏身在旁边躺下,想了想,又将他搂到了怀里。
熄了灯,我看的不是很真切,只能凭着感觉去顺他那油光水滑的头发。“阿离,这三百年来,你过得好吗?”
这一次,我没有叫他团子。
怀里的小人儿抖了一下,一阵沉默后道:“父君随娘亲跳了诛仙台,睡了六十年,醒了之后,每年都会带着阿离到凡间东荒俊疾山,就是父君和娘亲成亲的地方住上数月。大抵……是过得好的吧。”
我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叹道:“团子,你受苦了,娘亲……对不住你。”
他却是一副极不认同的模样:“不不不,阿离能再见到娘亲,是此生最最幸福的事,一点儿也不苦……娘亲,过几日就是孩儿的三百岁生辰了,娘亲可不可以陪阿离一起过啊?”
生辰……阿离的生辰日,我竟模糊了,在他额上留下一吻,眼角一滴泪悄然落下,哑声道:“好。”
一夜好梦。
翌日晨醒,怀里的糯米团子仍熟睡着,我笑着捏了一下他红彤彤的脸颊,起身下了榻。
刚出寝殿,迷谷低着头便要迎面撞上,关键时刻收住了步伐。
“姑姑恕罪,迷谷无意冲撞了姑姑。”
“无妨。”我理了理衣裙,抬头看着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迷谷,发生何事,你走得如此急?”
他指了指洞外,半天喘不上气来:“太……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本以为他至少要两三日才会来造访,想不到居然这么快。莫非……他是来讨团子回去的?“你拦住他了吗?”
“迷谷谨遵姑姑吩咐,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敢放进来,可他此次是同长歌殿下一道前来的,所以让迷谷进来通报一声。”
“迷谷,快,就说我不在洞内,多谢他把小八送回来,记住,千万不能说我在青丘。”
然而他还没迈出三步,一道透着笑意的声音便从洞外传来:“浅浅可是在找我们?”
我和迷谷皆怔了一怔,抬头去寻那声音的主人,只见夜华牵着小八,缓步走了进来,嘴角还勾了一丝玩味的笑。
迷谷朝夜华揖了个礼,回头看了看我便退下了,那眼神,分明透着两个字“保重”。
惊讶之余,我好奇他是怎么进来的,虽说他想破迷谷的结界并非难事,可若强行打开迷谷不会没有任何感觉。“夜华,你是怎么……”
他没有说话,只看了眼小八。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挂在小八腰间的那枚明晃晃的狐符。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8:00 +0800 CST  
我无奈望天。这还是我当初特意放在小八身上,让她能够自由出入青丘而又不受迷谷结界的束缚。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娘亲,发生何事了?”团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等他看清来人,便如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父君,你来啦!”
夜华点头,微微示意道:“阿离,你先带长歌出去,我和你娘亲……要谈一些事情。”他说这话时分明看着我,还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意味。
等这狐狸洞内只剩下我与夜华二人,空气一瞬间变的有些尴尬。
夜华却极其自然坐下,看我仍杵在原地,微微向我招了招手:“浅浅,过来,坐下。”
我却选了个离他有半尺远的床榻落座。夜华只淡淡瞟了一眼,倒也不说破。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盏茶,微抿了一口,缓缓道:“说吧。”
“嗯?说什么?”他这话我着实没法接。
“白长歌,是怎么回事?”
“……小八的身份,你不知道?”按他在东海时的表现,应该是知晓的。
他喝茶动作微有一滞,随即继续说道:“不。我只是好奇,她是如何‘瞒’过药王的。”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似有要把我盯出一个洞之势。
在夜华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我只好将折颜的推测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言毕,还抬头看了看他的反应。
他眸中带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笑什么?”我强顶着语气问了一句。
他放下手中杯盏,向我缓缓走了过来,我开始有些后悔在榻上坐着了。他坐在我旁边,掩眉说道:“我只是觉得……”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下文。我有些恼怒,这闷葫芦说话总是说三分,留七分。
眼前那人却突然将我扑倒,把我鬓前的碎发撩到耳后,伏在我耳边,呵气如兰,缓缓吐出几个字:
浅浅,你逃不掉了。
•全文完•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6:59:00 +0800 CST  
番外一:三生缘定
阿离不见了。
他前前后后寻了多遍,仍是不见踪影。
天枢和伽昀也道:“君上,我们前后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小天孙。”
他心下着急,突然想到阿离临行前说要给成玉带东海海底的珊瑚作生辰礼物,便道:“阿离没来过水晶宫,估计是贪图新鲜,到处玩耍去了,你们再去找找,我去后花园看看。”说罢,便朝东海水君家的后花园走去。
他四下张望,不曾注意脚下何时站了个孩子,猛地撞了上去,那孩子被撞的一个踉跄,身形微微有些不稳。他迅速伸手扶住了她,却没有低头,只淡淡说了句:“抱歉。”,又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死死攥住,他被迫回头,同时也看见了那个孩子:明明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却穿一身素色长裙,外面则套了一件与他相似的玄色长衣,微微不协调,他却觉得好看,同时,又有几分熟悉。
他垂眸,看着这个还不足他半人高的娃娃,语气不由产生几丝怜爱:“何事?”
那孩子也仰头看他,他看着她的脸,心下略略一惊,这眼睛……在他的印象里,这双眼睛从来都是古水无波,毫无生气,可在她的眼眶里,似有扑朔流萤的亮光在双眸间流转:“你是天族太子,夜华?”
“你认得我?”他俊眉微皱,“那你是谁?”
“白长歌。”她微微笑道。
他暗暗思衬:“你是青丘白家的孩子?狐帝何时又多了个女儿……”
她神色微有不悦,“是,但我娘亲是青丘白浅。”
青丘白浅……就是那个被他二叔退了婚,后来强行塞给自己,甚至不曾见过一面的未婚妻?想至此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之色。
她扁了扁嘴,露出一番孩童才有的神情,微恼道:“你可是不在乎她了?”
“我与她无甚关系,无所谓在乎不在乎。”他的妻子,三百年前就不在了。
倏地一阵大风狂起,盖在琉璃灯瓦上的青荇草尽数被吹飞,显出它原有的本色来。
恐是阿离又惹了祸。他抬手欲行,衣袖却再次被抓住,无奈回头,面上却狠狠地被怔了一怔……白绫遮面,掩住了那双眼睛,而剩下的半张脸,却是与那人一般无二,眼前人与梦中人的身影渐渐交织,直至融为一体……
“素素……”下意识的,他喊出了那个名字,顿觉荒唐,他怎会将一个孩子错认成她,况且,她是白浅的女儿,又怎会与她有关联。
而眼前人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让他觉得荒唐。
她抿了抿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父君。”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方才唤我什么?”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虽说,白浅日后会嫁到天宫,她的女儿如此称呼自己也未有何不妥……且慢,他二人尚未成婚,白浅她哪来的女儿?
他低头,正对上那双缚着白绫的眼睛,指尖轻抚而过,沉吟道:“你的眼睛见不得强光?”
她不紧不慢道:“娘亲三百年前怀我之时,跳了诛仙台,被戾气伤了。”
白浅跳过诛仙台。
还是三百年前。
此等大事,四海八荒之内不可能无人知晓。
除非那时的她不是白浅。
素素……
他合眸,聚息凝神,仔细析辨。再张眸之时,脸上写满了惊诧二字。
她身上,同时具有天族黑龙与九尾白狐的血脉。
他,是这四海八荒唯一的黑龙。
而九尾白狐,堪堪青丘白家一脉罢了。
再是以,白家九尾白狐族的女辈不过两人。
狐后和白浅。
他呆呆后退两步,良久站定,语气晦涩:“长歌……你娘亲呢?”
他怕。
怕这一切都是巧合。
怕这一切都是他抱有的幻想罢了。
他随着她来到一丛珊瑚树旁,隐在树底的阴影内,见着不远处一同样面缚白绫的青衣女子矮身坐在一张石凳上,旁边亦坐着阿离,在教训他二叔的夫人,右手握着一枚扇子,左手做着素素常做的动作,以及,她说话时手臂上无意露出的红莲业火的伤疤。
他脑中轰的一声,牵了手边的小狐狸,从珊瑚树的阴影中走出来,唇边携了丝三百年来皆未有过的笑意:“夜华不识,姑娘竟是青丘白浅上神。”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7:00:00 +0800 CST  
番外二:梦回桃源(上)
白浅一直觉得,她九尾白狐族的二哥白奕能与她身为赤狐族的二嫂生出白凤九这条天上地下独有的九尾红狐狸,是这四海八荒内的一大奇事。
殊不知,万万年后的她能和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生出一条长着龙角的九尾银狐,亦是四海八荒中的另一大轶闻。
——————————————————————
她出生时,若水河上方的天空现出殷紫霞光,连着那因囚着翼君擎苍而尘封许久的东皇钟的周身也大放异彩。
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观微于若水,神色微妙,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她。
滚滚的若水腾涌亦惊动了天君。
天君差人去查引起这紫光的缘由,却因着青丘在三年前便已布好密密牢牢的仙障,透不出一丝儿气息,因得查了数月,也仍是无果,又确认了擎苍并没有异动,尚姑且作罢。
她一出生,便是这四海八荒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条总着对角的九尾银狐。
白浅给她取名长歌,说是取自凡间一位闲散诗人的句子。
壶天自是人难老,长拥笙歌醉洞云。
她后来去查这诗句,默然。
这到底是庆她出生之喜,
还是在念谁别离之殇。
因她出生那日,恰逢八月初八,遂又捏了个“小八”的昵名,听起来,却还比她七万多岁的表姐凤九还大了一辈。
她满周岁时,折颜特地托游历在外的狐帝白止到黄泉之下用玄光造了条遮眼白绫回来,算是给她作生辰礼。她便晓得,自己是有眼疾的,见不得强光。初时她还不肯缚带,无论众人如何哄骗也是无济于事,直至白浅从袖袋里掏出了条稍长些的白绫缚上,柔声道:“小八你看,娘亲同你一样。”她注视良久,想着也不用时时都带着,终不再抗拒,只伸手摸了摸白浅的眼睛,心下一片涩然。
青丘民风向来纯朴,凡是能落了地走路的娃娃,父母多是不大约束的。而白浅又自小便是整日里四处胡闹的性子,怕将她闷坏了,也想着带她出去走走。
可她却不大吃她的账。许是生来性子便是如此,她一向不喜与生人多说话,因得常常整日里待在狐狸洞也不踏出一步。
然有一日,她趁她娘亲卧在榻上小憩之时,偷跑去了十里桃林,折颜见到她很是惊讶,却仍是躺在石榻上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折颜唤她娘亲作丫头,索性唤她作小丫头。
她倒也不甚在意,只淡然道: “折颜,你可有办法治好我娘亲的眼睛?”
“哦?”他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挑眉道:“你问这有何用?”
“你只需告诉我,有,或没有。”
折颜见她如此,便也正色道:“小八,你娘亲的眼睛受了伤,留下后遗症,得靠她自己将养着,将养个万把年,唔……说不定在你飞升上仙之时,便差不多可以恢复了。”
彼时她才七岁,在凡间也不过是两三岁小孩的心智,尚未成熟,自然而然地理解成只要她飞升了上仙,白浅的眼睛便能恢复。
从那日起,她便从地窖里搬了一大摞书,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除去吃饭睡觉,每日必坐上四个时辰。
白浅闲暇时也去翻过那些书,无非是一些道法史籍,她上昆仑虚学艺时,道法课也仅仅屈尊于她最不喜欢的阵法课之下。枯燥乏味,委实不是她这个年龄该看的东西。她本还觉着自己生了个上进的好狐狸,可看她日渐痴迷,似有走火入魔之势,她可不想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小娃娃变成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偶有一日,便抽了她手中的书,郑重其事得劝道:“你又不是那九重天上的太子,也不用担何大任,何必用作如此用功?”
她抬头,默声半晌才道:“我想早日飞升,治好你的眼睛。”
白浅讶然,虽不知这前后者有何关联,心中却也莫名生出一丝苦涩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得偏酸涩,“小八,娘亲这眼睛,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有些伤痕,或许只有时间才能抹得平罢……你是神女,修行本就比等闲人要容易些,所以不必着急,况且,飞升上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需得历天雷的劫……罢了,这些日后再同你说。总之,不要再执着于这件事了好吗?娘亲只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她垂眸,不曾言语。每日却仍是习一些仙家术法,几年下来倒也小有所成。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7:03:00 +0800 CST  
番外二:梦回桃源(中)
如是这般过了须臾数十年,她虽还是个豆丁大的娃娃,却也初初长成了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因得白浅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火急火燎地要带她去青丘市集上置衣裳。
笑话,她白浅的女儿若是打扮得灰头土脸,岂不成了这四海八荒的一大笑柄。
而当织罗仙拿了一堆桃色藕荷色水碧色的衣裙陈摆在她面前时,她却从角落里翻了套素色的襦裙,白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素衣,又左左右右审视了一遍要着这素衣的娃娃,皮笑肉不笑地将她揽过问道:“你当真只喜欢这套?”
“怎么,不好看吗?”她倒也不是钟情于素衣,只是相比其余那些五彩斑斓的绫罗绸缎,这些素衣才最是好看。
白浅哑然,盯着那衣裳,终是叹道:“罢了,你喜欢就好。”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不知素衣对白浅而言有着莫大的意义。
她两百岁生辰那日,白浅带着她去了凡间东荒一座名曰俊疾的荒山。那山间的竹林不知被何人做了仙障,奇的是,那结界遇到白浅却不攻自解。竹林的尽头是一间可以称得上是破败的草屋,那屋子里的陈设虽称不上好,但看上去也像是有人时时打扫过的,桌椅上竟不蒙一尘。
白浅随手变了一方纸笔与两壶酒在桌上,寻了个木凳坐下。她知道她又要作画,每年生辰,她都会为她摹一张像,两百年来倒也集成了厚厚的一沓。
她正要落笔,突然说道:“罢了,今日不画你。”又将桌上的桃花醉递给她一壶,嫣然一笑,“小八,生辰快乐。”说罢,拔开另一壶的酒封,兀自饮了起来。
她有些无奈,便抱着酒壶往里屋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丝竹的床榻,与这素雅略显不符的是那竹榻上的一床大红喜被,她感叹了一番这屋子主人的品位忒独特了些,便坐在榻上,对着壶嘴微抿了一小口。她晓得自己的酒量在同龄人之中已算得上拔萃,可折颜酿的桃花醉酒劲极大,因得也不敢多喝。
过了两刻钟,手上的酒也喝了小半壶,突得听到外面传来酒瓶子落地的声响,心下一紧,匆忙向外跑,便见着她那号称千杯不醉的娘亲正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桌上不知为何多了好几个酒壶,她叹了口气,想是她又贪杯了。
绕到她身旁替她捡起那个掉到地上的酒瓶,瞥眼正好看到被压在腕下将成未成的那幅画,只一眼,她的视线便移不开了。
画中的男子一身玄衣,面色俊朗,眉眼如炬,单看这轮廓……
墨渊上神?
唔……好像不对,这画像上的男子虽与墨渊上神极为相似,却不相同,墨渊上神的面庞温雅,而眼前人则更为凌厉,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情愫,但他眼中所映射出的深邃却让她既觉得熟悉,又倍感陌生。
鬼使神差般的,她将那幅画小心收好,眼下觉得有些无聊,回头看了一眼,便出了草屋,往山上走去。
而待她走到山上时,却没由头地感察到了一丝阴森,心中顿生几分戒备,蓦地看见脚下的土地映出一道狭长的影子来,那黑影猛地向她扑来,她侧身躲闪,奈何速度不够快,还是被一条类似尾巴的物什给重重扫了一下,她有些吃痛地转身,才看清那不过就是一条修炼了千年的巨蟒蛇妖,想是察觉她周身的仙气,又欺她只是个修为尚浅的小仙童,才敢出来作祟。那蛇妖身上的鳞映着当头的日晖刺眼的很,眼上传来一阵刺痛感,下意识闭眼,再睁开之时已缓和许多,摸了摸眼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绫,眼睁睁看它一步步逼近,她却只能一步步后退,直被逼到无路可退,正欲走投无路,一把绢白的薄扇从她身上掉了出来。
她心中有些惊喜,抓起那把扇子就是狠狠一扇,顷刻之间,山林狂风大作,飞沙走砾,乍显摧枯拉朽之势,那蛇妖也连连被扇退好几步。
那蛇妖见她内力不凡,索性也拿出自己的架势来,端着尾巴连扫数下。
她能避则避,避不了只能生生挨了,躲闪前后再借势扇它一把。到底还只是个蒜苗高的娃娃,如此你来我往缠斗几番后,她逐渐占了下风。
这扇子对她而言本就是个极耗内力的法器,因得每使一次,她需得催动全身的修为。
身上已满是密密麻麻的抽痕,有几处抽得狠的伤口已经裂开,血浸染了素色的衣袍,显得格外刺目。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绵麻的细雨渗入伤口滋得她生疼,可她俨然已顾不了那么多,她的体力已濒临透支,只能靠着一棵树无力地滑了下去,眼上的白绫被雨水打湿,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见那黑色的巨影正慢慢向她压来。
感觉到自己的神识逐渐抽离,她已不打算挣扎。
怎么办,她好累,好困。
娘亲,长歌快撑不住了。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7:03:00 +0800 CST  
番外二:梦回桃源(下)
白浅是被那山间突起的大风给吵醒的。她走到屋外,望见飞尘漫天,沙石亦扑面而来。
这是……破云扇!
她心下一惊,慌忙返回屋内,呼喊着她的名字,却迟迟没有人答应。
这破云扇本是她去凡间前特地放在她身上,万不得已之时用作防身的。而如今,破云扇起,山石崩裂,她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心中默念她不要出事,便急急地往竹林里冲去,然未待多时,却又被绕得找不着北。
该死,她居然又在这片林子里迷路了。
来来回回地兜了几圈,却仍是困在原地,她后悔出门前为何没有从迷谷那处要来一根枝子。看着周围层层嶂嶂的竹林,她心系她的安危,便也顾不得那么多,心念一动,玉清昆仑扇已出现在手中,合眸默念咒诀,睁眼之时猛地将扇子扔出,周遭数十米开外的竹木顿时倾塌。
这玉清昆仑扇乃出自昆仑虚的法器,威力极大,因得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扇一离手,天边顿时划过几道闪电,随即便是骤雨。
劈开了大半片竹林,视野蓦地阔亮不少,俶尔望见不远处的一阵玄黑妖雾,顷然飞身落地,虽隔着密密的雨帘,还是一眼就看到瘫坐在树下的那奄奄一息的身影,而一蟒蛇妖正试图靠近。
她眸中似有熊熊怒火燃起,手中的扇子几乎是集了她半生仙力,毫不留情地挥手劈了过去。那蛇妖没注意,硬生生挨了一击,而一个上神的半生修为又岂是它说承就能承得住的,顷刻间便吐出一口鲜血来,倒地不起,见眼前这位可是个不好惹的主,趁她挥扇时的间隙慌忙遁地而逃。
娘的。若不是救小八要紧,她定要将它捉来狠狠扇它几扇,然后大卸八块,炖了给小八做补汤喝。
白浅有些颤抖地蹲在她身旁,伸手去探她气息,兀的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内力流失过多,体力透支了而已。
她看着她素色衣裙上的一块块刺目血渍,以及被雨水打落在颈上的白绫,兀自喃喃道:“小八,对不起,娘亲来晚了。”
她强撑着睁开了眼,看着她颊上的泪水,伸手替她拭去,“不要哭,这样的伤没什么的。”
白浅有些恼怒,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这副倔强性子,“还说没什么,你看你身上的血,擦都擦不完。”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又看她周围一片被血染红的土地,好像,是有些骇人。
“娘亲,我有些困。”强打着精神笑了一下,她便在她怀里沉沉的睡去。
从那日起,她突然就明白,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是多么失落。
也是那日之后,她素白的衣裳外,从此多了一件玄色的长衫。
她醒来之时,已回到了狐狸洞,内力也恢复了七八分。她匆忙下了榻,只为解答心中的那个疑问,伸手去摸那幅画,才发觉原本那件衣衫被换了下来。四下找寻了一番,发现它竟完好无损地叠在枕边,只边角沾了几丝血迹。
她拿起那幅画向外走去,正撞上了欲走进来的白浅。
“小八,你伤势未愈,这是要去哪?”
她不经意把画往背后藏了藏,“十里桃林。”
她自然是瞒不过她的。她看着她微微闪烁的眼神,倒也不说破,只交代了一句小心些便由着她去。
十里桃林里,折颜正和白真悠哉游哉地在溪边垂钓,仍是那副万年不改的悠闲样。她央了个礼,道了句:“四舅,折颜叔叔。”
平日里,她对折颜都是直呼其名,而当着她娘亲和几个舅舅的面时,却会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折颜叔叔。
而想不到一向为老不尊的老凤凰对这称呼却很是受用。
折颜一副颇为满意的样子说道:“小丫头,今日来又有何事啊?”
她没答话,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画像摊开。
白真瞥了一眼,轻笑道:“哟,这不是那天族太子夜华,我们小五的未婚夫婿嘛。”
她怔了一刻,她娘亲的……未婚夫婿?
“后爹”这个字眼扑棱棱地闪过她的脑海。
折颜与白真对视一眼,难得正色道:“小丫头,来,我与你说一桩前尘往事。”
……
直到她回到狐狸洞,折颜的那番话还是不停在脑海里回荡。
擎苍。东皇钟。俊疾山。凡人素素。太子夜华。九重天。诛仙台。
她坐在榻上,盯着手中的画,久久不能回神。
自她懂事起,便没有见过自己的阿爹,她曾有一次问过她阿爹的去向,她娘亲略加思索答道:“有空,我带你去无妄海看他。”
她心下有些雀跃,跑到书房去查那无妄海,那典籍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
无妄海,是沉天族遗体的圣地。
她神色黯了黯,再没问过她阿爹的事。

楼主 楚槿洛挽离  发布于 2017-08-29 17:05:00 +0800 CST  

楼主:楚槿洛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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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8-30 00:2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9 22:14: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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