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异端庇护所(西方奇幻)

93.
克罗斯回忆那些天的经历,发现自己毫无所得。 精灵们似乎都认得利瑞齐,知道他会回来,可他们也跟利瑞齐一样不露心迹,甚至都不问他的来意。
负责安顿他们的精灵个个都很客气,但那客气徒有形式。 几天来,他们就被晾在边上干等所谓的安排。对此,急着赶赴黄金树林的利瑞齐居然泰然处之,就像在跟精灵们比谁先沉不住气……
“听迪莱多说,希尔瑞丝失踪了,怎么回事?”克罗斯开口问道。他决定不再探究利瑞齐为什么急赴黄金树林,而是先搞明白夜莺这边到底怎么了。
“利瑞齐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我赶回这里吧?”克罗斯想到。
打那场战斗结束后,他待利瑞齐一直小心翼翼的,除了一件事做得有点出格——那次奥拉找利瑞齐问去留,他故意摔上门,说巫师还在睡,而利瑞齐当时就用一阵猛咳拆穿了他的谎言。
想到这儿,克罗斯有意无意地瞥了奥拉一眼,那姑娘和其他人一样正看着他,神情中透着一丝希冀。这些人不可能突然关心起他这个独眼,他们关心的应该是利瑞齐,或者说是有求于他。 是因为这个村子的女头领不见了吗?恐怕这事儿他爱莫能助。
短暂的沉默后,沃尔说道:“有人不想看到我跟希尔瑞丝好。”
克罗斯微微扬了扬眉毛,他转而看向沃尔,只听沃尔继续说道:“我们逮着一个游隼的奸细,可他死了。我边上的小子只知道有个鹰钩鼻攻击了他……我们是真的没辙了,才指望巫师……”
“德拉比还是德里克?”沃尔的话尚未说全,两个人名就从克罗斯的齿缝里蹦了出来……
深夜,众人似已入眠,然而克罗斯却叼着烟斗坐在床边。他轻触脸上已成空洞的那只眼睛,手心里全是汗水。
就在刚才,他被噩梦惊醒,而直到此刻,他的脑海里都有一串画面在轮番快闪着,不是兰扎特临死前的一幕幕,就是沃尔他们谈到的事情。
“像!这两件事太像了!”克罗斯想到。
记得那一次,兰扎特突然不见了踪迹,大家都觉得他可能在村外采药耽搁久了,可事实上,没有人看到医师出村。而这回,希尔瑞丝的情况也十分相似。雷欧克觉得那女人是在村外失踪的,可这小子又压根儿没见着她。事实上,不止是雷欧克,几个说希尔瑞丝去了村外的家伙,全都没见着她,他们都被灌输了那女人出了村子的假话——沃尔带来一批物资,希尔瑞丝出去迎他了。
“当初,兰扎特究竟在哪儿呢?”克罗斯皱着眉头回忆着。
那一回,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想当然”所蒙蔽,当他终于在村子的仓库里找到医师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兰扎特的腹部被捅穿,身体几乎被血淋透。
克罗斯几近崩溃地猛吸了一口烟,一阵眩晕感向他袭来,他又像放空脑子似的缓缓地吐出了烟雾。那令人压抑的过往改以一种温和、迷幻的方式在他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他见到了兰扎特的最后一面。那时,医师还保有一丝意识,他横躺在一滩血泊中,一双已失焦距的眼睛转向他。他觉得兰扎特像在竭尽全力地等他找过来,好跟他说点什么,可他还没碰到兰扎特,一枚吹箭就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而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兰扎特却失去了意识,他连只言片语都未给他留下就去了,让他空有恨意却无处宣泄。
克罗斯突然跳了起来。兰扎特没能说出害他的人是谁,可他清楚地记得利瑞齐曾说过鹰钩鼻那父子俩和医师的死脱不开干系,为着这一句话,他曾刻意留心了这父子俩整整一天,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现在,希尔瑞丝的身上又发生了雷同的事情,这无疑是有人在故技重施!是那父子俩干得吗?如果是的话,他们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克罗斯,我要你自个儿回夜莺那边。”
记得在精灵的地盘上时,利瑞齐突然做了分开的决定。
“为什么?我不想离开你。”他那时惊呆了。
“你呆在这里就是在妨碍我,何况你有自己的使命,去那里你就会知道。”利瑞齐又给了他这么个回答。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利瑞齐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地赶他回夜莺的地盘。那年,他丢了一只眼睛学到了一课,而现在,利瑞齐要他去挖出那父子两留下的蛛丝马迹,去给医师报仇。
想到这里,克罗斯再也坐不住了。他冲出屋子,跑去拍沃尔的房门,那门几乎是应声开启。随后,一张因为彻夜难眠而眼圈发黑的面孔探了出来。
“是你?怎么了?”
瞧见拍门的人居然是克罗斯,沃尔不禁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问克罗斯是什么来意,只听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希尔瑞丝恐怕不是在村外丢的。”
这话刚说完,沃尔就一脸焦急地掰住了他的双肩。
“你知道怎么回事?”
克罗斯摇了摇头。
“我就是推测出来的,不过现在,你也只能选择信我了,对吧?找人带我们去这个村子的仓库。”
本应宁静的夜晚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喧嚣,一扇又一扇屋门被拍响,前一刻各归住所的几个人几乎都聚到了仓库边。
霍克喊来了负责看管仓库的护卫,两个迷糊的青年在催促声中推开了仓库的正门。他们将火把置于墙边的架子上,正嘀咕着这个地方都有好些时候没人来过了,可突然间,他们把还未说全的话吞进了肚子。
“怎么了。”觉察到两人脸上的异色,霍克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接过奥拉递到手里的提灯,一边四处照耀一边问道。
“这里少了一推车的东西……”一个护卫支支吾吾道。
“是什么?”霍克又问,他回村子也就一段时间而已,看不出仓库有哪儿不对劲。
“是……血齿蕈,晒干的,我们和卓格里斯闹翻以后,那车东西就留在仓库里,没人管了。”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4:00 +0800 CST  
94.
希尔瑞丝在黑暗中醒来,她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缚、嘴也被东西堵着。凭着身上的触感,她又意识到有层油布罩着自己,身下则似垫满了枯叶,而阵阵酷似杏仁的气味,便从那层似枯叶又不是枯叶的东西里透出,直钻她的鼻腔。
那气味实则比杏仁更为清香、诱人,绝难形容,她顿时知道自己并非枕着落叶,而是躺在一堆血齿蕈上。
几乎在“血齿蕈”一词冒出脑海的瞬间,希尔瑞丝就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落到这番田地的。那时天已近黄昏,她和几个村民正在仓库中清点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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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所有的东西了?”希尔瑞丝问道。
她抬高举灯的手臂,从铜灯里散出的光芒一直覆盖到她面前的角落,只见大半间仓库就零星地堆着十几筐物资,置物架上几乎层层空着,还有一推车盖着油布的血齿蕈被抛在仓库的另一角。
跟在希尔瑞丝身旁的两个村民在问询中低下头来,两人中的前者揪了揪衣摆,后者支支吾吾道:“大伙交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不好说没人藏点掖点啥的,但那也不会多……”
希尔瑞丝揉了揉额头,那个回她话的村民又补充道:“眼下冬衣的问题不大,不过吃的……”
“我再想想办法,你们先走吧。”她回头见两个村民应声而退,又面朝堆放的物资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村里的食物不够应付冬季了。以往,他们都是靠游隼的“援助”来渡过严冬,现在这条路断了……
其实,眼下的状况比断了条出路更糟。之前的一场大战带来了额外的折损,要不是这样的话,她也不会对一村子的人下了上缴物资以作分配的严苛命令,也不至于连死者的遗物都不打算放过。可即便如此,要挨过这个冬天也还得另谋出路。
希尔瑞丝暗叹一声。她撇开霍克,把筹集物资一事大包大揽了下来。因为这是她必须为霍克搞定的脏活儿。而只要渡过了这一关,往后就容易多了。那时,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歇下来当个俗气的村姑,甚至嫁去别处。
想到这里,希尔瑞丝突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她孤身一人离开仓库,又在锁门后转身凝望自己投注了太多心力的村落。眼前这个与树林相融的村子仿佛因为冬季的到来而陷入死寂。
四周不见一个人影,昏黄的天空正飘着细雪。希尔瑞丝看着嘴里呼出的白气,只觉得寒意仿佛透过未被衣物遮蔽的皮肤——面颊、脖颈和双手直抵心脏。她在手心里呼出一口热气,心里则不自觉地念起了一个人名。
“沃尔……” 她想到。那个油滑的家伙在村里的时候,总是闹到她一事无成。他用各种理由害得她无法一丝不苟。他就像一个粘着母亲的顽童,认为任何事情都不如两人相处一刻来得重要。那时,她烦透了。可现在,她又十分怀念可以将自己的不作为怪到他身上的时光。
希尔瑞丝缓缓地垂下手臂,那只手隔着衣物触到了她挂在颈下的坠子——一个用鹿骨雕成的箭镞。
“夜枭的几个傻瓜拿猫头鹰当我的名字,狂妄到无可救药吧?”
记得沃尔把箭镞交到她手里时,特别指了指箭镞上镂空出来的猫头鹰。那一刻,他俩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因为他们都听得懂这笑话背后的身不由己——猫头鹰(沃尔)掌管夜枭,听似天经地义,其实和绑架无异。
“哎。”希尔瑞丝叹息着回归了现实。就在这个时候,几声呼喊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去,发现有人正在村口向她招手。过了片刻,几个人便来到了她的面前。她认出这些人是她派去给夜枭运送酬劳的,跑在最前头的三个小子是霍克的玩伴,一个好像叫雷欧克……不过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伙是谁?他们并不是村里的人。
“出什么事了吗?后面的是?”希尔瑞丝开口问道。
“没出什么事,是夜枭这边有几个人跟了过来,他们想跟你谈桩事儿。”木瓜抢先答道。
希尔瑞丝满脸疑惑地看向了跟来的几个人,他们中的一人长着一副特别显眼的鹰钩鼻,她下意识地朝那人多瞧了几眼,只听那个鹰钩鼻说道:“我是沃尔派来的。他知道你这里有些难处,但一时又抽不出身来帮忙,所以就找我过来看看。”
“是关于物资方面的事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几句话,我想凑近些跟你说。不知道可不可以?”那个鹰钩鼻向她征询道。
希尔瑞丝点头默许,那人随即凑到她耳边说出了意图:“是这样的,我们那边的物资也有限,不过商路还算通畅,毕竟弗莱格不太拦夜枭的货……然后,我听说你们这边还余一批血齿蕈,这批东西足以交换你们需要的物资,否则毁了它也是浪费,你看对不对?”
听到那人劝她用血齿蕈来交换所需,希尔瑞丝一时陷入了犹豫。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脏活儿,但是听起来又好办得很。她要不要接受呢?不过,要是她错过了这个机会,还有别的方法来筹集物资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以后都不会再种毒物了,只是为了渡过难关而已。”她心想。
“其他人都散了去休息吧!”希尔瑞丝突然对几个同村人说道。她又抿着嘴唇看了看来自夜枭的几个家伙,随后转身把刚锁上的仓库再度打开。
“几位跟我过来吧。”她举着提灯朝前带路。
不多时,她便把那些人领到了装有血齿蕈的推车边。她伸手扯下了盖着推车的油布,突然间,一个人从她背后捂住了她的鼻子。随着一股恶臭直冲脑门,她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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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她在哪儿呢?
希尔瑞丝在黑暗中尝试着侧了侧身,她的动作让身下一通摇晃,脚跟也踢到了木板。结合身上盖着的油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就在那辆装着血齿蕈的推车上。只是这推车到底停在哪儿,还在原来的仓库吗?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4:00 +0800 CST  
95.
无论如何,绝不能坐以待毙。希尔瑞丝想到。
她屏息倾听四周的动静,随后摸着车上的铰链去磨缚在手上的绳索。她的发辫在不知不觉中散开,整个人也因挣扎而狼狈不堪。更惨得还数她的双手,那被缚的地方先被蹭红,继而磨破了皮。
“嚓嚓,嚓——”
希尔瑞丝突然感到手腕一松,缚在手上的绳索终于断了。她三两下挣脱绳索,又一把取出塞在嘴里的布团,掀开盖在身上的油布。
此时,印入她眼中的景象仍是一片黑暗,可她直觉地感到暗处似有猛兽潜伏。她低头舔了舔手腕的擦伤,随后蜷身去解脚上的绳索。又过了一会儿,她跳下了车,开始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出路。然而她才朝前迈了三步,一个男人的声音便突然响起,近得好像就在耳畔。
“小心你的脚下。”那人说道。
希尔瑞丝被吓了一跳,她没能收住迈出去的右腿,整个人被绊倒在地。她伸出双手撑在地上,火辣辣的疼痛顿时从手腕处传来,而她的身畔则响起了一阵讥笑。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听起来就像从无底深渊刮上来的冷风,希尔瑞丝循着声音看向一侧,可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把灯点起来吧。”那个笑够了的家伙忽然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整间屋子便被灯光照了个透亮。希尔瑞丝本能地抬手遮住了眼睛,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放下手臂重新打量周遭。这时,她终于确认自己落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只见她坐卧的地方,地板光洁得犹如镜面,四面墙壁洁白似雪,墙上还有挂毯,但那挂毯上的绘画她却看不明白,上面的纹路似花又不太像花,似人却又不太完整,那张扬外露的花蕊和弯折的肢体只让她感到怪异。而这派洁净、美丽的景象亦让她窘迫不堪,因为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和这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她面前的几个人里,两个是身披白纱的女性,她们手持提灯,犹如摆设似的静立不动;一个佩刀的家伙立在门口,他的目光低垂,像在倾听屋外的动静;而离她最近的则是个身着白袍的家伙。这人盘腿而坐,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好像闪烁着令人畏惧的狂热。
“卓格里斯?”希尔瑞丝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在上回的谈判桌上见过这男人一面,当时他神情冷漠,好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和眼下截然不同。
“我观察了你很久,你的勇气可嘉,生为女人真是可惜。”
卓格里斯的一句话让希尔瑞丝瞪大了双眼。
“你在观察我?刚才明明黑得不见五指,为什么你能看得见?这又是哪儿?”
卓格里斯忽然开始发笑,他的双肩在笑声中抖个不停,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性也在发抖,但这两人的眼中却流露出了恐慌之色。
希尔瑞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备的动作,可卓格里斯更快一步,她尚未起身,那人便拗住了她的一条手臂。她侧头怒视卓格里斯,但这举动反而逗乐了对手。
又一阵令人难堪的讥笑后,卓格里斯低语道:“任何人,只要沾上点精灵血统,就能看透黑暗。不过,敢在‘天堂’问我为什么能在暗中视物,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勇气可嘉,而是不知死活!”
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卓格里斯的齿缝中蹦出的。希尔瑞丝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卓格里斯一脚踏在了脖子上。
“他想报复我,让我死在这儿吗?”希尔瑞丝想到。
回顾游隼和夜莺这一仗,明里来看双方都未占到便宜,最后平局罢手。可实际上,卓格里斯企图掌控哨箭一族的计划近乎流产了。他一定巴不得她死,也好断了夜莺和夜枭联姻的可能。而他之所以动用暗装,硬将她掳来此地,恐怕是想在杀死她以前尽情地折辱她吧。
想到这里,希尔瑞丝不禁回忆起了死树林的那一战——那用人头串成的“链球”,那被人当作猎物分尸的女人。她感到胃里一阵反酸,整个人也不自觉地开始发颤。
“无非一死。”希尔瑞丝闭上眼睛想到,她强迫自己忘却所有美好的往事,可“沃尔”这个名字却反反复复地干扰着她的思绪。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有人求见的声音。守在门口的护卫先是隔着门和来人用暗语一通对答,然后才开门把人放了进来。
“怎么样了?”卓格里斯依然踩着希尔瑞丝的脖子,他头也不回地朝来人问道。
“叛变的事情已经肃清了,不过……”
“说。”
“葛瑞特不见了,他好像还带走了一个侍女。”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4:00 +0800 CST  
96.
“游隼这边发生内乱了?”希尔瑞丝还来不及消化那人带来的消息,就感到卓格里斯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她抿紧嘴唇等待死亡来临,然而卓格里斯却突然收了脚。
“辛苦诸位了,大伙应当得到犒赏,‘天堂’的大门会即刻为他们敞开,佳肴、侍女任他们享用。”
卓格里斯的话音刚落,和摆设无异两位侍女就啜泣了起来,其中一人居然贴着墙根慢慢坐到了地上。卓格里斯一脸讥讽地瞥了那侍女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移到了希尔瑞丝的身上。
“这女人也是战利品……”
就在他给希尔瑞丝下达判决的同时,一场私刑正在夜枭村落上演。医师住所内,克罗斯瞧见德里克捂着肚皮直叫,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德里克尚未站稳便挨着一记迎面痛击,他被揍得鼻血横流,整个人在原地转了半圈,克罗斯按住他的后脑勺便朝桌面撞去,德里克的那副鹰钩鼻在两下又狠又快的撞击中折断,鼻血糊了一脸。
克罗斯听着他杀猪似的哀嚎,终于停下了继续磕他脸的举动。
“说。”他揪着德里克的头发,强迫他的脖颈后仰。
德里克啜泣着答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啊,他走了那条小路,好把那女人送到卓格里斯的手里……”
这话尚未说完,克罗斯又把他的面孔按到了桌上,这一回,整张桌子似乎都要被撞裂了,桌面在一通摇晃中碰到了边上的药柜,叠放在上面的瓶瓶罐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克罗斯拽起几乎昏迷的德里克,又照着他的肚子给了几拳。
德里克这回再也站不住了,他整个人蜷到了地上,克罗斯则掏出一把猎刀,缓缓地蹲到了他的身边。随后,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便在他的脸上磨蹭了起来。
“知道吗?”克罗斯开口道。
“你们父子俩的鹰钩鼻挺遭人嫌的,我替你削掉它,好吧?”
德里克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不,不!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我们家……啊!”
那把猎刀没有削掉德里克的鼻子,却扎扎实实地扎进了他的胳膊。只听克罗斯不无讽刺地说道:“你们家的人知道你在这儿?恐怕,他们都以为你去村外了。”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德里克的面颊,借此提醒这小子,他们用在兰扎特和希尔瑞丝身上的招术被反施到了他的身上。
“当然,你还可以指望有谁碰巧跑来这里救你。不过,这地方空置太久了……这人去楼空的事情是谁搞出来的?”克罗斯一下拔出猎刀直刺德里克的眼睛。那刀刃在距离德里克的眼珠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说!”他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兰扎特?”
一股尿骚味忽然在屋里弥漫,这臭味磨光了克罗斯的耐心,他举高了猎刀,跟着便要朝德里克的眼睛扎去。那寒光灿灿的刀刃让德里克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面孔刮得不留胡茬的中年男人带头冲了进来,他一把捏住克罗斯的手腕,但饶是如此,德里克的一只眼睛仍被刀刃刺瞎了,他发狂似的在地上直滚,看起来性命无虞。
克罗斯扭头望向那个阻止他动手报仇的男人。那人居然是被驱逐出村子许久的弗莱格。
“弗莱格?”他喃喃道。他不是在德斯坦混到了卫队中尉一职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为了阻止自己给兰扎特复仇?
“不值得,孩子,不值得。”弗莱格从克罗斯的手里慢慢拿走了武器。
在他的身后,仰仗他人搀扶的年迈长老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冷清许久的屋子因为这些人的涌入而有了人气。有那么一瞬间,克罗斯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过去,兰扎特坐在屋子的里侧,耐心地询问某位村民的近况,其他人则占据着屋子的别处,聊他们的家常……
克罗斯感到内心翻滚不止,可脸上却流露不出丝毫表情,只听长老说道:“孩子,你扎瞎他的一只眼睛真的够了,兰扎特肯定也不希望你为他背负罪责。”
“你们……记得医师的名字?”克罗斯问道。
“这是个傻问题,我们怎么可能遗忘他呢?”
“他……”克罗斯一语凝噎,他跟兰扎特的一层关系为这个温暖的人带来很多麻烦,他一直以为兰扎特为人遗忘了,他的仇只有自己记得,只能自己去报。
“把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吧!”弗莱格插了一句话。众人的视线随即转向了差点被遗忘的德里克。
“说吧,村里是怎么藏匿血齿薰,然后对外输送的。”弗莱格冲着被人扶起的德里克问道。
不多时,弗莱格、长老和克罗斯便聚到了曾经关过霍克的监狱,弗莱格命人撬开已被填上的地洞,又带人进入地道寻找德里克提及的密道。那个用来存放血齿蕈的密室几乎被搬空了,但是弗莱格依然挖出了鹰钩鼻那家子的罪证。
“你们不能这样!我们这也是为了村子好,不然,卓格里斯早就合着夜莺的那伙人找我们麻烦了!”在被投入监狱前,德里克大声叫嚣道。
克罗斯冷眼看着这最后的闹剧,正要转身离开,弗莱格却突然拉住他将一封泛黄残缺的信件塞入他的手中。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克罗斯拎起信纸的一角问道。
弗莱格皱了皱眉头。
“这是我们从下面带上来的,是兰扎特写给巫师的信,谈得是你的事。”
克罗斯愣住了,他双手捧着信纸看向弗莱格。
“我不识字……能不能?”
【利瑞齐,又来麻烦你出主意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在村子里捣鼓毒物,我准备跟他们摊牌,但我又有些不好的预感……我十分担心克罗斯,十分担心他……我……】
“没了,就这些内容。”弗莱格叹了口气道。
此时此刻,克罗斯终于明白利瑞齐为什么找上了自己。他看着信纸上的一笔一画,再度失神。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5:00 +0800 CST  
97.
推算出希尔瑞丝被掳往游隼那边,奥拉等人忙随着霍克朝游隼地界而去。此时,天上仍不住地落雪,片片雪花在一行人的外衣上沾了一层。
迪莱多伸手弹落睫毛上的雪珠,再次抬头看向前方,顶风走在队伍最前的沃尔似乎在嘀咕什么,迪莱多不用细听,就知道他一定在替那个希尔瑞丝做祈祷。
说实在话,他不太理解沃尔的感情,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似乎不该发生在这个家伙的身上。他明明油滑世故,不像个会为女人拼命的家伙,可现实总会在你认为一成不变的时候来个意外,就像天真如他的混账,竟在危机来临时,舍弃阿曼达独善其身。
迪莱多叹了口气。这一路上,沃尔一直在给众人打气,他说卓格里斯没有必要对希尔瑞丝下手。大伙儿除了应声说“对”以外,只能无言以对。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希尔瑞丝极有可能遭遇不测,毕竟那里是‘天堂’……
而一想到“天堂”,迪莱多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记得还在德斯坦的时候,他曾对奥拉说过这么一句话:
“天堂吗……当然是说一个地方,那可真是个别出心裁的好地方。”
难道他那时的无心之言一语成谶了?说起来,这句话也不算反话,特别是当你以男性的身份受邀来至那个花园、那座宫殿时,那仿佛取用不尽的美味,任人抚触的柔软躯体,再加上一点药一点酒,足以让人产生触及天堂的错觉。但要是你看透了是什么支撑着“天堂”,那狂喜恐怕会立即转变为恐慌。
奥拉真的会跟着他们见识到那个别出心裁的地方?
迪莱多想到这里,忍不住扭头朝身旁看去。在他的身侧,奥拉正拽着外衣的领口,但那件过大的斗篷却不服管束地在暮色中狂舞,犹如一面硕大的黑旗。
“倔!倔!”看着在衣帽的衬托下尤显娇小的身影,迪莱多的心都凉了。他劝说过奥拉,担着再吃耳光的风险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去,或至少和利亚德林一起留守村子,可这姑娘怎么说的?
希尔瑞丝和她有血缘关系。真他妈的活见鬼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攀上亲戚的?
迪莱多有些气馁地别过了头,走在他前面的霍克忽然放慢了脚步,沃尔则回头对众人打了个就近隐蔽的手势。他愣了一下,奥拉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一棵树后。
两人一时靠得极近,黑暗中,迪莱多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月桂香,他惊觉自己有些心猿意马,忙朝旁边挪了挪。奥拉看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指向了前方。只见为夜色笼罩的树林里似有人影晃动,过了一会,前方依稀传来人声,有两个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
沃尔吹了声口哨,拦在了那两人的前面,霍克则堵住了他们的退路。两个家伙见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立刻抽出武器,可令人诧异的是,他们中的一人居然是个连刀也不会握的女性,她双手紧捏短刀,举止畏畏缩缩,另一人则不待沃尔开口说话便挺剑强攻。
刀刃相击的脆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沃尔完全没料到对手竟放弃谈判,直接动手。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只能用刀脊硬接对手一招。那又快又猛的落剑直把他的虎口震得发麻。尚未离开藏匿处的迪莱多并不知道沃尔踢到了铁板,他只瞧见沃尔仓促地往后跳了一大步,而对手则一个挺剑刺向了他的腹部。这挥剑猛劈,接踏步上前挑刺敌人的狠招,让迪莱多感到异常眼熟,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会过这样的敌人,只听沃尔在情急之下喊道:“是卓格里的斯副手!”接着就又被那人逼得连退了三步。
原先堵在两人身后的霍克见沃尔不敌对手,忍不住切齿咒骂了一句,他越过那个女人,开始配合沃尔包夹强敌。直到他一刀带着对手的大腿,那女人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有所行动。她趁霍克一时不备,握着短刀就朝霍克的后心扎去。
“当心!”
眼见那把短刀就要刺中霍克,迪莱多在情急之下发出了一声惊呼,而在他喊出“当心”的同一刻,一支箭便从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他的身边擦过,一下子击飞了女人手里的短刀。
惊魂甫定的霍克转身就给袭击他的女人一记耳光,那女人被抽得摔倒在地,霍克对她唾了口唾沫,又转头对付另一个人。那人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他没能避开霍克从身后踹来的一脚,结果被霍克一下踢中腿窝,整个人随即跌倒在地。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5:00 +0800 CST  
98.
霍克上前一步踏住他的胸口,跟着便举高了手里的弯刀。这时,迪莱多终于认出被霍克踩着的家伙是谁了。
“葛瑞特?不!霍克!”他从树后跑了出来,本能地想要阻止将要发生的杀戮,可他离霍克尚有段距离,而那把弯刀眼看着就要剖开葛瑞特的胸膛。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被霍克一掌扇倒在地的女人跳了起来,她把霍克撞到一边,又抱着霍克的后腰和他滚到了一起。霍克在情急之下用刀柄猛击那女人的手臂,可那女人的双臂却越收越紧。这出人意料的变故让迪莱多一时愣在了原地,沃尔则冲上来掐住葛瑞特的下颚,又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松手!”沃尔回头对那女人喝道。
女人在沃尔的威胁下终于松脱了霍克。
“求求你,别杀他,他迫不得已…… 他被卓格里斯拿孩子做要挟……他试着刺杀卓格里斯……他身上还有伤……”
“什么?”霍克和沃尔同声问道。女人的这番解释明显让他们大吃一惊,迪莱多也朝她瞧了过去,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在他眼里的女人生有一颗泪痣,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相貌楚楚可怜,而这张面孔立刻唤醒了迪莱多试图遗忘却怎么也甩不开的回忆——他拉着个女人冲出卓格里斯构筑的“天堂”,那女人不慎跌倒崴脚,他看着逐渐逼近的追兵,懦弱地舍她而去。
“阿曼达?”迪莱多喃喃道。他一直认为阿曼达绝无幸存的可能,他以为自己要永远背负耻辱,他还一度把她想像成了浑身是血的亡灵,但谁能料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迪莱多的这声低呼让准备向沃尔爬去的女人停下了动作,她转而看向了迪莱多,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意外,但这意外很快就转变成了厌恶。
“是我,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迪莱多啊迪莱多……”阿曼达慢慢直起了身。
“我发过誓,谁能带我脱离那个魔窟,我就把灵魂给他,你别逼我在这里拼命。”阿曼达指着葛瑞特说道。她把“拼命”一词咬得极重。
这话让迪莱多难堪地垂下了头,一旁的沃尔见状不禁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时,奥拉从树后走了出来。沃尔见奥拉打量了阿曼达一眼,不禁低头轻咳了两声。
“别往心里去,那女人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他打了个趣,随后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葛瑞特的身上,先前还试图掰他手腕的葛瑞特,此刻把手放到了身体的两侧。他也没再大声嘶叫,只是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地迸出痛苦的抽气声……
天上仍在不住地飘落细雪,众人遭遇的情况却十分复杂——希尔瑞丝仍生死未卜、阿曼达的话真假难辨、众人时间紧迫却还要考虑怎么处理卓格里斯的副官……
“现在我该怎么办?”沃尔叹了口气。他想, 没准正因为事情太过难办,他才在霍克要对葛瑞特痛下杀手的时候,选择了听之任之。要不是迪莱多和那个叫阿曼达的女人出面拦了一把,现在他所面对的,就只是一具可以弃之不顾的尸体了。而在他陷入苦思的时候,奥拉忽然推开了架在葛瑞特脖子上的弯刀。只见她扯开葛瑞特的外衣,伸手按了按他肩上的一处,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随即传入众人的耳中。
“你在干什么?”
阿曼达被这声痛呼刺激到了,她像疯了似的朝奥拉冲了过去,迪莱多见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阿曼达连挣两下都未挣脱钳制,不禁扭头怒视迪莱多。本就心存愧疚的迪莱多把头垂得更低了,活像在等着阿曼达责骂、拍打自己。下一刻,葛瑞特的又一声呼痛让两人转移了目光,原来,奥拉正在替葛瑞特包扎伤口。
就着刚点燃的火把,迪莱多诧异的发现,葛瑞特的身上有不少陈旧的鞭痕,他的肩胛处还有条深可见骨的剑伤。难道阿曼达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迪莱多尚未理清思绪,葛瑞特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又让他怔了怔。
“你们干嘛跑来这里?”他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霍克发出了一声嗤笑。
“沃尔,我们这是在浪费救人的时间,还不如让我宰了他省事。”
这句话让刚刚回暖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迪莱多见阿曼达又摆出了和霍克拼命的架势,只感到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为了省事就他妈的宰人?你怎么不为了省口气,干脆把自己憋死?”他怒目圆瞪,整个人形如疯子,霍克被他吼得皱起了眉头,葛瑞特则发出了几声轻咳。
“够了,迪莱多。”沃尔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仍在替葛瑞特处理伤口的奥拉,接着对葛瑞特说道:“这事还是我来说吧。”
跟着,沃尔便把希尔瑞丝失踪以来的事情简述了一遍。在他讲述整件事的时候,葛瑞特始终不置一词,等他把话说完以后,葛瑞特突然抬头说道:“你们该找个人带你们进卓格里斯的老窝,比如说我。”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6:00 +0800 CST  
99.
正忙着医治葛瑞特的奥拉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嘴唇,随后用力收紧了手中的绷带。
一时间,四周静得只剩葛瑞特的抽气声。所有人似乎都被他的那句话给说愣了。葛瑞特见无人回应自己,又拍着胸脯大声说道:“你们没听懂吗?我!我可以把你们带进卓格里斯的老窝。”
这第二遍强调让沃尔眯起了双眼。
“你知道希尔瑞丝的下落?”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葛瑞特转头迎向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雪渐渐停了,可刺骨的寒风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刮得更为猛烈。原本由沃尔带队的一行人因为糟糕的天气和意外加入的两人而行进缓慢,这情形让霍克咒骂不止,迪莱多也因此眉头紧锁。他回头瞧了瞧正用肩膀勉力支住葛瑞特的阿曼达,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她从那人的胳膊底下拽了出来。
阿曼达起初犟了一下,然而早些时候的长途奔逃和之前的一番艰难跋涉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她一时没立稳,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走在后面的奥拉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阿曼达侧头瞥了奥拉一眼,她连个“谢”字都没有说就挣开了奥拉的手臂,紧接着,她一脸讽刺地瞧向了迪莱多。
“你不怕葛瑞特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吗?”阿曼达用呛人的语气说道。
原本只打算用肩膀支着葛瑞特的迪莱多,霎时噘起了嘴巴。他突然半蹲下身,赌气似的把葛瑞特背到了背上。这副明显跟人作对的举动让阿曼达愣了一下,她又嗤笑着把视线移向了霍克和沃尔,随后说道:“迪莱多,我突然发现你是个白痴。”
阿曼达的这句话无人回应。之前还在骂骂咧咧的霍克忽然一声不吭起来,最前排的沃尔倏然朝天翻了个白眼,而迪莱多只是埋头前行。这令人压抑的沉默让阿曼达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肩。走在队末的奥拉瞧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了两个词儿——孤苦无依、势单力薄。
“但她也把迪莱多称作白痴。”奥拉在心里感叹道。
谁让迪莱多总是做些不利于己的选择,总办那些替别人着想,而别人根本就不承他的情的傻事呢?可仔细想想迪莱多所做的事情,几乎桩桩出自本心。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不为浊世蛊惑,始终按天性办事?
奥拉觉得,至少自己就做不到这点。而如果她和迪莱多调换立场,很多糟糕的事情或已发生。譬如在德斯坦的那会儿,她会谨遵命令盯着葛瑞特不放,任凭两个女人烧死在楼里;而在夜莺和夜枭差点爆发冲突的那次人质交换中,她恐怕也不会为了营救外村人而让同伴左右为难……众人称迪莱多为白痴,说穿了,不过是嘲笑他常按天性办事。但是若以结果来判断他的行为,他们这些遵从“理性”办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一个遵从“天性”的人?
响彻耳边的依然是阵阵冷风和衣袂被风吹拂的沙沙声,然而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成片的落叶林。奥拉诧异地发现视野中的树木渐稀,树林后似有一段幕墙立在前方的丘地上。而随着众人离丘地越来越近,一段为树木遮挡,又因天色黯淡而若影若现的幕墙变得越发显眼,连那花岗岩的材质也在晨曦的映照下变得清晰可辨。又过了片刻,幕墙所连的方形碉楼显露了出来。看得出,它们都隶属于一座城堡。
“财力、物资有限的哨箭居然在丛林里砌了座城堡?”奥拉有些震惊地想到。
她在不知不觉间放慢了步伐,像曾为这座城堡折服的每个外村人一样,用目光向它顶礼膜拜。同行的其他人也留意到了这座建筑,沃尔下意识地吹了声口哨,迪莱多则低呼了一句“比以前更大了。”
他的话音刚落,葛瑞特便发出了一声嗤笑,只听他感叹道:“只可惜外面比里面看起来普通许多。”
“说吧,现在要怎么进去?”霍克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眼下他们所走的这条小路居然位于城堡的背面,这个方向他一点也不熟。
葛瑞特没有立刻回答霍克的问询,他朝前指了一指,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前望去,这才发现有条冻结的溪流从幕墙开凿的排水孔悬下,一直延伸到了丘地的下方。这条“无声无息”的溪流几乎和铺满细雪的土地混为一体,也难怪众人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
“沿着下游走可以找到一条密道直通内城。”葛瑞特叹了口气。
“不过我们的动作得加快了,大白天在那疯子的老窝里乱蹿可不明智。”
“嗯……”沃尔点着头朝前领路,其他人在他的带领下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只有一人除外——阿曼达。奥拉发现,越是接近眼前的城堡,阿曼达的步伐就拖得越慢,仿佛那座建筑后面藏着令她不寒而栗的怪物。是因为卓格里斯一手筑造的“理想国”还有些别出心裁的阴暗面吗?
说起来,在葛瑞特突然提出要领众人进入游隼的腹地时,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这个女人。她说葛瑞特为了报仇简直是疯了,可让人感到讽刺的是,阿曼达并没有选择独自离开众人,她心甘情愿地搀扶着腿脚不便的葛瑞特朝她所谓的魔窟折返。那时候,葛瑞特刻意压低嗓门讽刺了她一句。
“你就是个得依附男人过活的藤蔓。”

这话低得刚好够每个人都能听着,可阿曼达居然咬着下唇默默承受了下来,倒是迪莱多极不自然地瞪了葛瑞特好一会儿。
奥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阿曼达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们的成长轨迹亦截然不同,她无法理解她的生存方式,只希望在接下来的行程里,这女人不会成为累赘。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6:00 +0800 CST  
100.
沿着溪流前行的六个人终于在丘地下方找到了一个山洞。不过与其称它为山洞,倒不如说这是神明恣意挥斧在岩壁上劈出的裂隙。这山洞的洞口极其狭窄,仅能供一人侧身进入,众人背顶着洞壁挪动了数十米才来到一个可以转身、屈膝的地方。在火把的照耀下,一架通向高处的悬梯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梯子通到哪儿?”沃尔努力抬起胳膊,好让手中的火把照到更高处,他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听起来清冷至极,众人的视线则随着火光又朝上挪了几寸。
只见眼前的梯子仅通往一处天然平台,再往上还有悬梯架到更高处,而洞穴的顶端仍在光线之外。知道除了蹬上梯子,绝无他法看清头顶有什么东西,沃尔随即放弃了继续朝洞顶打光的主意,他转身瞧向葛瑞特,火把的光芒转而照亮了身后。
此刻,葛瑞特正搭着迪莱多的肩膀勉强维持站立,火光将他双颊上的汗珠映得油亮十足,他眯起双眼答道:“上面是地道,你要问得是它对应城堡的哪一截吧?”
这句话让迪莱多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我们已经在‘天堂’下面了?”他插言道。
葛瑞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应该在城堡的围墙下面。”
他忽然松开挂在迪莱多颈后的左手,又猛地扑向了梯子的一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霍克不由自主地摸出了身边的武器,阿曼达见状,忙拦到了两人之间。只听“铛锒”一声,一道铁闸突然从霍克等人的背后落下,堵死了只能供人侧身进退的通道。葛瑞特瞧着尚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众人,忽然哂笑着丢掉了手里的一块楔子。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他斜靠在梯子上仰望高处的那片黑暗。这副举动就像往滚油里滴水似的激起了连串反应。
原本挡在葛瑞特身前的阿曼达转而扑向了铁闸,霍克一个踏步上来就揪起了葛瑞特的衣领,迪莱多见情势不妙,忙拽住了霍克持刀的右手,而沃尔和奥拉则有些震惊地立了在原地。
“放手,白痴!”霍克瞪了迪莱多一眼又转头看向了葛瑞特。那个被他揪住衣领的男人正瞧着他发笑,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簇簇疯狂的火苗,这模样一下子就让霍克联想到了卓格里斯。
这时,阿曼达又拍着铁闸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抬不上去!被堵死了!我们退不出去了!”
这话跟火上浇油似的让霍克的怒气喷涌而出,他一边从迪莱多的手里夺刀,一边咬牙切齿道:“我要宰了他!”
“这他妈的管用?行!我这就松手,看你宰了他能不能打开退路。”迪莱多松手骂道。
“不过别忘了,我们都还没见着希尔瑞丝呢!现在就考虑退路是不是太早了?”
霍克在这番质问下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手里的刀,看了眼不知死活的葛瑞特,忽然伸手把葛瑞特朝石壁上重重地推了一把,接着转身走向了铁闸。
两度阻挠他的阿曼达此刻失神地坐在地上,霍克厌恶地瞥了这女人一眼,随后抓住铁栅不死心地摇了摇,可那铁闸纹丝不动。一束火光从他的背后打来,只听沃尔问道:“怎么样?”
“没辙。”霍克恼怒地踹了铁闸一脚。
“也好,那样我们也就不用再做别的考虑了。”沃尔苦笑道。
这句话让阿曼达认命地嗤笑了两声,奥拉则跟着暗叹了一口气。她见没人上前关心阿曼达,正考虑着是不是过去扶她起来,却意外瞥见沃尔的脸上挂着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奥拉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沃尔有些反常,说白了就是有些反应迟钝,问题在于,她同沃尔谈不上有多熟,这种感觉也许只是一时的错觉。而现在,他又好像恢复过来了。
“反正只有一条道了,总之我们先上去吧。”沃尔望着梯子吁了口气。
他的话音刚落,葛瑞特又发出了一阵低笑。
“说得不错,不过……”葛瑞特指了指自己带伤的肩膀和勉强支住身体的伤腿说道:“恐怕我爬不上这该死的梯子……”
一段时间后,众人终于看到了葛瑞特所说的地道。最先爬上悬梯的沃尔等人,见背负葛瑞特的迪莱多总算抵达梯子的顶端,忙把葛瑞特拽了上去。背上一轻的迪莱多一时挂在了梯子的边缘。
奥拉看见迪莱多撅起嘴巴,一脸委屈,不禁笑叹着向他伸出了双手。就在她伸手拽住迪莱多的那瞬间,原本“垂头丧气”的迪莱多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微微张大嘴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奥拉又在手臂上加了一把力,迪莱多仓促地笑了笑,便龇牙咧嘴地开始爬他的最后的几格台阶,而那抹充满感激,如流星般一闪而逝的微笑恰巧被阿曼达瞧见,她像被触动似的定定地站着。
迪莱多终于爬上了悬梯。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环视起了四周。
“这地方……”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们所处的地道似乎是夯土层,也就是城堡的地基处。问题是,这地道看似只靠大量的木料支撑着顶部,要是有心人在这边放把大火,上面的城堡没准会垮塌一截。想到这里,迪莱多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向其他人瞧去,想透过其他人的神色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准确。可没有一个人如他这样神情紧张。不过这也不奇怪,这里有几个人当过勤务兵,知道这当中的事情?
“怎么了?”沃尔问道。
迪莱多没有回答沃尔的问话,他挪到葛瑞特的身边,试探着问道:“他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让他万劫不复吗?”
靠在墙边的葛瑞特抽动肩膀笑了两下。
“迪莱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7:00 +0800 CST  
101.
葛瑞特的欲盖弥彰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记得在德斯坦,他面前的这人俨然是位严谨可靠的师长,可为什么只隔了几个月,他就变得如此陌生了呢?
“你告诉我,这里是你说的围墙下吗?”迪莱多问道,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其他人全都瞧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沃尔拍了拍迪莱多的肩膀。
“这地方只有夯土和支撑的木料,很可能是城堡的某处地基,如果有人在这儿放把大火,上面的建筑可能会垮。”
迪莱多的话音刚落,霍克就揪起了葛瑞特的衣领。
“说!”他瞪着葛瑞特,一只拳头高高举起,沃尔忙伸手将他拽开。
“行了行了,这地方塌不塌不是什么大事,各位要是有力气内讧的话,干脆现在就去找希尔瑞丝吧。”沃尔说道。
他又拍了拍迪莱多的肩膀道:“你照顾好他。”
说着,他朝葛瑞特扬了扬下巴……
一行人沿着地道开始朝前移动,半背半扶着葛瑞特的迪莱多渐渐落到了队末。葛瑞特有好几次把手伸向他的后颈处,意有不轨,可迪莱多却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所觉。葛瑞特又一次把手挪向迪莱多的后颈,迪莱多突然开口问道:“葛瑞特,你认定卓格里斯害死了你的孩子吗?这会不会是个意外?他们会不会其实还活着?”
葛瑞特凝在空中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接着反问道:“那么多年过去,你还相信什么事情都能皆大欢喜?接受现实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迪莱多抿了抿嘴唇。
“有点儿东西,我考虑了很久,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
“说吧。”葛瑞特又叹了口气。
“我觉得一些人所谓的现实,他们口口声声的现实就是成王败寇,就是不存在皆大欢喜的结局。在我看来,这些人不过是群只想着着一家独赢,全盘通吃的傻瓜罢了。”
葛瑞特一下子笑出了声。
“所以你觉得卓格里斯也不过是个傻瓜?”
他没等迪莱多给出答复就跟着说道:“迪莱多,我发现你有些恩怨不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卓格里斯,哨箭就不会四分五裂,你的父母就不会葬身火海?”
“我……只希望……”
迪莱多的话尚未说完,走在他前头的奥拉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身对迪莱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前面有人接近。沃尔则立刻熄灭了照明用的火把。众人凝神静气,只听地道里传来了有人搬运东西的声音。那声音框框当当,像是装了东西的木桶正被人推着朝前滚动。过了不多时,两个人的说话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鬼地方真是让人瘆得慌,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家伙跑进这里,躲起来了?”
“噢,我听说的可不止这个。”
“你听说了什么?”
“听说那家伙特别喜欢你这样的长脖颈,你要当心点,没准他就从哪儿蹦出来啃你一口。”
突然间,一声尖叫从两人那儿传来,众人怔了片刻,继而听到一阵慌乱的踩踏声和耗子的吱吱声在地道里回荡。
“见鬼,见鬼!”只听一人咒骂道。
另一人则在放肆的嘲笑后说道:“我说得没错吧,躲在这儿的家伙就好你这样的!难不成你以为是那个叫葛瑞特的叛徒?那个随随便便就能出入‘天堂’的老货会看中你这样的糙汉?”
“听说他掳走了最漂亮的那个侍女?”
“不好说。卓格里斯在抓他,他要是再掳个累赘女人,肯定跑不了的……”
“我猜是那女人对这老货有意思,乘机跟着他跑了,没准还是她帮那老货脱身的呢!”
在一记木桶挨墙停靠的声响后,那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猫过去,当心别弄出声响。”沃尔压低嗓门说道。说完,他便蹑手蹑脚地带头挪动起来。众人跟着他摸过一处拐角,随即看见两个提着油灯的家伙正走在前面。
沃尔朝身后做了一个暂缓的动作,随后点了霍克继续向那两人摸去。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7:00 +0800 CST  
102.
就在沃尔他们快要触及那两人时,其中一人忽然冲同伴问道:“他们真的把夜莺的那个女人?”
“是真的。”另一人答道。
“那女人怎么样?”
“听说长得一般,是匹烈马,不过有什么用呢?”
一阵轻佻的低笑后,发笑的家伙感叹了一句:“女人就是女人,也许哪个多事的家伙会给她留把刀。”
这句话让沃尔怔住了。
留一把刀……卓格里斯的手下会好心地留下武器让希尔瑞丝脱逃吗?别傻了,那把刀的意思是让她自我了断!
这念头犹如剧毒那般腐蚀了沃尔的内心,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瞬间瓦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都快把一个人的脖颈拧了一圈。
在沃尔的身旁,摆平了另一个人的霍克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一时间,空气里好像满散着死气。沃尔微微张大嘴巴缓了缓神。他俯身拾起滚落在地上的提灯,随后用微微发颤的语调说道:“我们得尽快找到希尔瑞丝,一定要找到她!”
在随后的路途中,众人几乎是小跑着穿过狭长、黑暗的地道。为了赶上有些不顾一切的沃尔,迪莱多又将葛瑞特背了起来,他跑得气喘吁吁,可老天就像开玩笑似的在他的面前摆了把螺旋梯。
“见鬼了。”仰望着盘旋向上,通出地道的数十格阶梯,迪莱多不由自主地停了停脚步。
“迪莱多,行不行!”沃尔的声音从头上飘下,他的大半个身体探出了扶梯,拎在手里的提灯照亮了迪莱多的半侧面孔,其他人也纷纷望了过来。
“没事,我跟得上。”迪莱多回应道。
他逞强爬了数十格台阶,只觉得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而头上的众人则变得越来越小。就在这个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葛瑞特忽然在他的耳旁低语道:“你可真是任劳任怨啊。”
迪莱多气喘如牛,完全不想理会这句风凉话。然而葛瑞特似乎有意逗他开口,只听他开口问道:“奥拉那姑娘为什么掺和进这桩事,没人和他谈过卓格里斯的地盘是副什么样子吗?”
“我说过!”迪莱多有些激动地辩驳道。他喘了几口气,接着有点儿认命地把葛瑞特朝背上托了托。
“可她告诉我,她和希尔瑞丝是表亲……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噢,原来你也有质疑的时候。”葛瑞特取笑道:“我可记得以前有个傻小子一本正紧地跑来告诉我‘木法城的牛能在天上飞’!”
葛瑞特的这句话把迪莱多呛得一阵猛咳,他的脚下打飘,差一点儿就把葛瑞特摔到地上。走在他前头的奥拉听到背后的动静,忙停下脚步朝他看了过来。
“没事,只是被口水呛了下。”
迪莱多尴尬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无恙。等这姑娘回头以后,葛瑞特又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迪莱多,眼下看来,你们几个人里,只有你和希尔瑞丝没什么瓜葛?你又为啥来趟这个浑水?”
迪莱多怔了怔,听葛瑞特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行人里的确有点儿奇怪。他们四个人里,霍克是希尔瑞丝的弟弟;沃尔和希尔瑞丝本来素不相识,可交换了信物以后,他们也算是未婚夫妻了;至于奥拉,她告诉自己,她是希尔瑞丝的表妹,虽然在他看来,她们的这层亲缘关系建立得十分仓促,可这事儿应该不假。那么,他夹在这些人里面又算什么意思呢?
迪莱多深深地呼出了一口。
“我,我想……你前面问我恨不恨卓格里斯……”他说道。
“嗯?我没有这么问。”葛瑞特戏谑道:“我只是提醒过你,你应该憎恨卓格里斯。”
迪莱多没有理会这句话,他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一直希望哨箭能回归整体,我知道卓格里斯带来了什么,可我以前还是选择信他。因为他说,他会带回来一个崭新的、完整的哨箭……”
迪莱多有些艰难地朝上迈着步子。他信任过卓格里斯,他曾对这个人报以厚望,然而他看到的‘天堂’实则是一个人的狂妄。
“我被吓倒了,我没想到卓格里斯要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哨箭。所以,我又去了弗莱格那里……”
“你……谁能让哨箭恢复如初,你就选择帮谁吗?”葛瑞特惊讶得无以复加。
迪莱多机械地点了点头。弗莱格让他暂时摆脱了卓格里斯炮制的噩梦,可弗莱格这个人根本无意重回哨箭,呆在弗莱格身边的几年里,他几乎和哨箭绝缘……直到奥拉出现的一刻。
“巫师预言了夜莺之啼的回归,他还预言了哨箭的分裂不会持续得太久。我想也许……这次该玩真的了吧?”
说完这句话以后,迪莱多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最后的几格阶梯他几乎是靠意志走完的。在离开地道的一刻,一阵风为他携来了清晨寒凉的空气,奥拉则适时地借了个肩膀过来,帮他支住了葛瑞特的大半个身体。
迪莱多感激地道了声谢,他挨到沃尔这边,跟着他们一起望向窗外,卓格里斯的理想国随即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地方和夜莺、夜枭截然不同,它整洁、有序,独立于丛林之外,俨然是个初具规模的小城,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又冷冷清清的,看似没有人烟。
又是一阵风吹到了脸上,迪莱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7:00 +0800 CST  
103.
“有点不对劲,人都去哪了?”葛瑞特低声说道。
迪莱多转而看向他,脸上同样流露出了困惑之色 。记得在树林遭遇的那会儿,葛瑞特说卓格里斯害了他的一双子女,他试图袭击那个男人,结果落败而逃。按照这套说辞,卓格里斯就该加强守备才对,可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景象却俨然是座空城。
“管不了那么多,下面该怎么走?”沃尔问道。
“我们现在在西侧碉楼,穿过前面的城垛可以抄近路进入天顶园。”葛瑞特微微皱着眉头答道。
“天堂?”
“是的,卓格里斯所谓的天堂。”
“好!”沃尔深吸了口气。
一行人又继续向游隼的腹地前进,这一回,沃尔比在地道里的那会儿冷静了许多,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以防某些不期而遇。然而直到众人穿过城垛,又通过另一侧碉楼下至地面都未曾遭遇一人。
如此反常的情形让大伙儿疑窦丛生,空气里隐隐透着的一股血腥味则让众人惶惑不安。
沃尔按着刀柄低咒了一句,他望着紧贴内墙而建的长廊和尚未竣工的庭院,刚转身问了句“再怎么走?”整个人就僵立在了原地。
“怎么了?”霍克看他神色惊悚,忍不住问道。
沃尔的喉结微颤了两下,他一个字儿也没有说,只是抬手指了指众人的身后。大伙儿转而瞧向他所指的方向。只见立在他们背后的那面城墙上悬了一排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一层细雪覆盖在上面,稍稍遮掩了这些死物的血腥气。
然而细雪不可能完全遮掩丑陋的杀戮,寒凉的空气也不能完全消除死亡的腥臭,就在众人呆立的一会儿工夫里,几只寻食的乌鸦扑朔着翅膀落到了它们的“餐盘”上,那沾着肉末的雪珠沙啦啦地被震落了下来。
一阵干呕声从霍克的喉咙里溢出;奥拉和迪莱多脸色煞白地别过了头去,而沃尔硬是强忍着胃部翻涌的阵阵不适,将视线扫过了一具具尸体。
“没有希尔瑞丝,没有希尔瑞丝,千万不能有!”沃尔在心里祈祷着。
这时,葛瑞特忽然开口了。
“全是轮值的护卫……”
沃尔松了口气,他揉着额头吃吃发笑,葛瑞特则继续自言自语道:“卓格里斯为什么把他们吊起来?”
“他们不是跟着你反叛的手下?”迪莱多扭头回望了一眼。
“不是。”
“我听人说,你们在对我们开战前,先给‘新兵’上了堂杀鸡儆猴的课?”霍克又跟着追问道。
“不,那些可怜的家伙早就烂透了。”葛瑞特望着满眼肮脏残忍的景象一时合不拢嘴。
“他彻底疯了。”葛瑞特喃喃道。
短暂的沉默后,沃尔的一声轻咳把众人从毫无意义的猜想拉回到了现实。
“再往哪走?”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活像一个被延缓死刑的囚犯。
“这得问那个女人。”葛瑞特朝阿曼达扬了扬下巴。
原本快被人遗忘的阿曼达这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微蹙眉头瞪着葛瑞特,双肩在寒风中轻颤。
“我……我恨再回那个地方!”阿曼达的声调尖锐,犹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那就走啊!”葛瑞特语气轻佻地回应道。
“葛瑞特!”迪莱多一脸责怪地瞪了过去,他又担忧地瞧向了阿曼达。
阿曼达的视线在迪莱多的脸上停了一瞬,她一脸鄙夷地掠过了他,又咬着下唇看向了葛瑞特。
“你让我别无选择,你这魔鬼,你们都是!”阿曼达指着眼前的一伙人控诉道。
说完,她转身背对着众人深吸了口气。又过了片刻,一个听来柔顺却不带情感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诸位请随我来……”阿曼达再度迎向众人,她突然变得异常恭顺,她还微微欠身摆了个邀请的动作。这神情、这仪态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他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可阿曼达已经转身向前了。
迪莱多沮丧地合了下眼睛,他忽然感到肩膀被人往前一带,原来是帮忙架着葛瑞特的奥拉被他扯了后腿。
看到这姑娘一脸困惑地瞧了过来,迪莱多不禁叹了口气。
“我真是个懦夫。”他低着头跟了上去……
悬着尸骸的那段城墙很快被甩没了影,一行人跟着阿曼达七转八拐了好一会,终于停在了植着冬青和槭树的庭院角落里,而一扇矮门正隐匿在面前的一片阴影中。
沃尔贴到门边倾听了一会儿对面的动静,他忽地抬脚踹了上去。那扇不甚结实的木门应声而开,一个让奥拉和沃尔始料不及的世界也随之敞开了大门。
“我的天,这是哪儿?”
沃尔发出了一声惊叹,奥拉也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门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将廊柱运用到极致的园林。众人所处的地方可以看到素白的游廊半环着一个矩形水池,两条水道如同佳人的双臂那般由其延伸至外,圈起了前方拥有穹顶和光塔的建筑。而在细节处,廊柱上的每个拱券都用金银丝镶嵌出了华美的图案……和众人先前所过之处相比,这个地方好似藏在闺阁中的美丽女性。
此刻,因为水池结有薄冰的缘故,整个园林失去了几分颜色,但如此精雕细琢的园林,即便放在外界都称得上是一道美景,而在此地,那就是奇观了。
“天堂。”迪莱多下意识地轻呼道。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8:00 +0800 CST  
104.
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震慑,每个人突然静了下来。沃尔一时忘了确认路线,霍克则呆立着不动,像在思考是否该不请自来,唐突眼前的“佳人”。
最终还是葛瑞特打破了沉默。
“小心点儿。”他出言提醒道,接着又侧头看了阿曼达一眼。
阿曼达未待他吩咐,便机械地走到了前头,一行人也随之朝前挪动。
迪莱多看着脚下光洁平整的地面,听着在游廊里回荡的脚步声,只觉得恍如隔世,而一些初来乍到的回忆则不住地在他的脑海里涌现。
记得那时,他尚不满十七岁,可他却比如今更加憎恶这四分五裂、贫病交加的哨箭族群。他向往回到过去,而卓格里斯所宣扬的那套“人生真谛”正巧迎合了他。于是,他和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离开了自己的村落,跑来为卓格里斯效力,希望自己成为“天堂”的基石。
“你们是第一批抛舍一切聚到此地的年轻人,如同打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卓格里斯那时如此称赞道。
和那些一味批评他们幼稚,认为他们净做白日梦的族人相比,这个男人给了他们认同,而这认同随着“天堂”现于眼前化为了盲信。
迪莱多转头看向了身畔,被游廊环绕着的水池此刻好似蒙尘的镜子,但在那个时候,平静无波的水面则映着一片天空,他们迈步游廊中、走在池水旁,却宛如踏在天堂里。
他们还得到了一点药,那玩意在他的血管中奔腾,让他的头皮微微发麻,眼中看到的一切好似镀上了光芒,却又变得更加生动、鲜明。他仿佛能透过所处的花园感受到整个世界的呼吸和灵魂。
“都活了,都活了!”
他记得自己那时状似疯癫地笑着,他记得她就在那时来了。
阿曼达是和几个姑娘一道出现的,她们只着白纱,那轻薄、飘逸的服饰裹在她们微微战栗的身体上,挑动着他们的眼睛,而那妙不可言的芬芳则让他感到喉咙发干。
起初,她们拘谨地坐在他们这群理性尽失的男性间,服侍他们饮宴。可有人不满足于此,他们要得更多,想听她们发出更加醉人的声音。
渐渐地,有了些接触,有了些难抑的声音,有姑娘被带走了……阿曼达拽着他的胳膊战栗着起身,他们避开众人,在一间只有两人的屋子里共度了一晚。
那段记忆在酒和药的夹击下模糊不堪,只记得那屋子光线暗淡,空气闷热得令人难耐,他们身躯紧贴,可他却连阿曼达的面孔也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手拨开单薄的料子,触到一片柔腻的肌肤,而她的手则紧扣在他的腰后……
“如果这是天堂,为何又让我缚于肉欲?”
迪莱多感到自己突然变得脆弱,他思绪纷乱,完全没有留意四周的动静,直到一声哀鸣合着某物坠落地面的闷响把他惊醒。
只见游廊外侧趴着一个女人,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瘢痕点点,整个人因为措不及防的坠落而奇异地折叠着。她的面孔又正巧迎向众人,那双仅开了一道缝隙的眼睛似乎被闯入园林的六个人给吸引住了,或者说死亡凑巧把她的眼睛定格在了一行人的身上。
阿曼达突然捂住嘴巴瑟缩向一旁,她一直退到背脊撞上墙壁才缓缓地落下双手。迪莱多看着她翕动的双唇,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了一句悼词——上天垂悯这卑微的牺牲。
这句悼词捶打着他的神经,他又想起了葬身火海的父母、死于纷争的族人。
牺牲、牺牲,为什么非要有足够的牺牲,人们才知悔恨,悔恨自己做过的和不曾做的。
迪莱多像离水缺氧的鱼那般大口呼吸着。一阵突兀的笑声夹着些脏话又从众人的头顶处传来。接着,几盏酒碟从游廊上部飞下来砸到了牺牲者的身上。看来这“天堂”并非空无一人,而是藏污纳浊。
“有人要下来了!”霍克指着通往上层的楼道低声说道。其他人在他和沃尔的招呼下,紧贴墙根避免被来人察觉。
不多时,一个衣衫不整又赤着一足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中,他一点都没察觉到身后的闯入者,只是歪歪扭扭地走向跌落在游廊和池子间的女人。
“呸!”那人朝刚死了不久的女人唾了口唾沫,接着踉踉跄跄地伸脚踢她。迪莱多从他走过去唾那女人一口时,便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了。他甩开葛瑞特搭在肩上的手臂,一个踏步上去猛推了那人一把。
尚未摆脱宿醉的家伙被推得一个趔趄,他摸着后脑勺转过身来,大着舌头嘟哝着:“谁?”
迪莱多二话不说就是一拳,那人的脸被打歪了,整个人总算因为疼痛而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闯进园林的众人张大了嘴巴,迪莱多正要再赏他一拳,一把猎刀蓦地刺进这家伙的脖颈,紧接着,拔刀带起的血雾便飞溅了出来。
这男人又快又急的死亡一时把迪莱多震住了,他愣了足有一秒才瞧向身畔。
“你在打草惊蛇!”霍克压低嗓门训斥道。
“他死有余辜?”迪莱多就跟着了魔似的盯着那把尚沾着血珠的猎刀。
霍克没有理睬这轻如呓语的质问,他拽着迪莱多紧贴楼道口的墙沿而站,手里换上了弯刀。沃尔则把被宰了的家伙往边上拖了拖,接着,他也握着武器守到了楼道口的另一侧。
只听两三个人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一边下楼而来。在快到众人身畔的时候,几个家伙似乎因为嗅到死亡的气息而停下了步子。
霍克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返身而退的动静,一个侧转冲上了楼道,握在他手中的弯刀几乎在他现身楼道的同一刻,劈中了踌躇不前的一个家伙。那人还来不及嘶喊出声,沃尔跟上来的一刀割了他的脖子,而霍克则飞奔向了朝上逃窜的另一个人。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8:00 +0800 CST  
105.
发生在游廊上的不期而遇几乎演变为一面倒的屠杀。霍克一个劲儿的往上直冲,他追上一人便剁下一刀,随后不管对方是否咽气,又向下个目标冲去。沃尔则紧跟上来,迅速终结了那些人的痛苦挣扎。
楼道里的号哭声很快止歇,骚乱转而在游廊的上层引发,但不多时复又归于沉寂。迪莱多看着横倒一地的死者,看着他们衣饰凌乱、光脚赤足的狼狈模样,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荒诞的酒宴、扭曲的面孔,还有掩盖在放浪的笑声底下的悲鸣。
他拾级而上,视线掠过一个个死者的面孔,却仿佛检视到了自己荒诞不经的过去。有那么一瞬间,迪莱多看到那些死者的脸全都变成了自己的模样,他寒毛倒竖,整个人一下子蹿到了二层的露台边,然后,他终于忍不住躬身呕吐了起来。
“他们做得没错。”迪莱多一边用衣袖拭着嘴角一边想到。
现在不是表现仁慈的时刻,只要稍有疏忽,他们这行人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太应该抽出佩剑,像沃尔他们一样冲上去宰割这些家伙,这些耽于酒色,拿她们取乐的杂碎,可他该死的就是个懦夫!
身后突然传来哗哗水响,迪莱多循声走进一间屋子,只见惯于在人前表现得圆滑世故的沃尔好似变了个人,他狞笑着把个家伙的脑袋死死地按进水盆里。
那家伙的双手被锁具扣死在盆架上,他的两脚一阵乱蹬,盆里的水四处飞溅,把他的大半身衣服浇了个透湿。那水还滴答下来,落到了横尸地上的一个女人身上。迪莱多诧异地发现,那女人浑身是水,发辫居然和希尔瑞丝有几分相像。
“给他留口气。”霍克见面孔浸在水里的家伙挣扎渐弱,终于出言提醒道。
沃尔闻言松了下手上的力道,被他压着的那人噌地抬起头来,他呛咳不止,水珠沿着湿漉漉的头发往下直淌。
“我说他还有潜力吧?看样子还能再多洗几把脸呢?”沃尔笑道。说着,他按在那人脑后的右手又开始朝下施力。
“别,别……我想起来了!”那人惊呼道。
沃尔在他的鼻尖贴着水面的时候收了手,被呛怕了的家伙双脚哆嗦着说了个方位,霍克旋即给了他一刀痛快。
迪莱多看到从那人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看到那躯壳瘫软下来,靠着地上那具湿漉漉的女尸,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在他发愣的时候,霍克同沃尔简短交谈了几句,但直到沃尔抿着嘴唇拍打他的肩膀,他都尚未回过神来。
沃尔他们又撒腿奔向了前方,迪莱多一时无助地瞧向了身后。不知何时,奥拉已经支着葛瑞特在一旁立定,而阿曼达则掉到了队伍末尾。
“卓格里斯究竟在做什么?为啥这些混账像疯子似的折腾她们?”迪莱多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的视线跳过奥拉,在葛瑞特和阿曼达的脸上不住地游移,期望能从他俩的嘴里听到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你不是知道她们为什么‘生’不由己吗?”葛瑞特叹了口气。
迪莱多的双眼定住了。他确实知道的,那在血管里喧嚣的药物、那令神智模糊的酒水,然后是身着白纱的侍女——全是叫他们恣意妄为的慰藉品,全是天堂的幻象,全是遗恨……
迪莱多又看了奥拉一眼。奥拉眉头紧锁,似乎弄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园林怎么派得是这种用途。她又看着他,像在等着听他解释什么叫“生”不由己。迪莱多扁着嘴巴,倏然转身朝沃尔他们追去。
当他赶上两人的时候,又一场一边倒的战斗已经结束了,霍克踌躇在一道门帘前,硬挡着要往里直冲的沃尔。
“让我进去。”沃尔低声下气地说道。
霍克沉默着不动,迪莱多不用听他解释原因,便猜到屋子里恐怕是他们不敢细看的场面。
“我娶她!”沃尔又吼道。他趁着霍克一愣神的工夫硬挤了进去。
门帘里先是静得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过不多时,内里传来了沃尔拼命压抑的啜泣和低语。
迪莱多的心揪了起来,他捂着面孔开始为希尔瑞丝祈祷。
“天啊!至少让她活着。”他想到。
兴许是他的祈祷灵验了,沃尔掀开门帘走出来的时候,带了个人出来,是活生生的,躺在他臂肘中的人,而不是冰凉的尸体。
希尔瑞丝发丝凌乱,整个人被沃尔的中衣和外套裹得密密实实。沃尔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五指替她捋顺头发,一边哭诉道:“他们把她的腿都打断了……”
迪莱多这才留意到希尔瑞丝的整条小腿无力地挂着,像这样的伤势在哨箭这种地方等于宣告了终身残疾。
他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沃尔。他知道沃尔强压着满腹的叛逆之心来扮演一个让家族放心的角色。如今,他耗尽了积年累月的伪装,才换得一个任性妄为的机会,可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但没准,沃尔早就料到了这点,也许他彻底弃家族不顾了,也许希尔瑞丝还能活着已经令他感到庆幸了。
“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霍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退出屋子在过道上来回张望了一通,又转而看向了迪莱多。
“奥拉,老家伙和那个女人呢?”
“他们……不在?”迪莱多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心里突然拉响了警报。他的话才说了没多久,只听楼道的另一头传来了数人的脚步声。
“快走!”沃尔收紧手臂把希尔瑞丝护在怀中,接着,他带头朝来路折返。
然而当他们跑到楼道的时候,退路已经被人阻住。只见阿曼达领着一伙人挡在了前面,这些家伙手持张满的弓箭将他们朝后逼退。迪莱多一个回头,看到带着另一批人的卓格里斯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为什么?”迪莱多一脸难以置信地瞧向了阿曼达。
她刚才落至队后,就是为了方便出卖他们的行踪吗?她不是说她恨再回这个地方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让我别无选择……”阿曼达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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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又有一批人马赶到,他们沿途检查了过道上的每个房间,最后有人出列同卓格里斯低声说了句话,而那句话让卓格里斯收了一脸戏谑之色。
“另外两个人在哪?”他缓缓问道。
阿曼达一时怔住了,她神色仓皇地看向迪莱多,那双含泪的眼睛牢牢地锁着迪莱多的目光,祈求垂怜。
迪莱多闭上了眼睛,又别开头避开了注视。不一会儿,他听到阿曼达颤声道:“他们在一起的!不会走远,相信我……”
“请相信我!”她又强调了一遍。
迪莱多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曼达说错话了。”他想到。
背叛和欺骗就像如影随形的兄弟,这话说服不了卓格里斯,只会让他感到乏味。
果不其然,卓格里斯连话也没有说就对部从打了个手势,跟着,阿曼达便被推撞了过来。
迪莱多任阿曼达撑着自己的胳膊站起身,看着她大惑不解地望向卓格里斯,心里只剩怜悯。只听一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从前后两头传来,堵截众人的两队人马把弓张到了极致,只待卓格里斯给个信号,就会把四个人射成刺猬。
沃尔见状把尚未苏醒的希尔瑞丝抱得更紧了点儿、霍克拽起了拳头,而阿曼达似乎彻底崩溃了。她试图转身重回刚才的位置,好跟迪莱多他们撇清关系,侥幸活命。
看到她迈出了徒劳的一步,迪莱多一下子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拖了回来。他不顾阿曼达的踢打抵抗,硬是把她搂进怀里,接着他转了个身,用自己的背脊迎着那些箭,把阿曼达藏在了里面。
卓格里斯突然挥手让人收起了弓箭。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迪莱多。”
他踱步来到迪莱多的身边,又问道:“你是想袒护这个出卖你的女人?还是想拖着她给你陪葬?”
迪莱多皱着眉头朝卓格里斯瞪了过去,他把阿曼达护得更牢了点儿,这略显幼稚的动作把卓格里斯逗乐了。
“不过换作是我,我倒是会看着这个女人自寻死路。”
缩在迪莱多怀里的阿曼达似乎意识到刚才只差一步便是悬崖,她绞着迪莱多的前襟发出了轻微的唔咽声。
“把他们关起来。”卓格里斯瞥了她一眼,继而下令道。
这声命令让众人坠出“天堂”,落进了三面砌石的囚室。那囚室仅有扇狭小的气窗开在高不可及的地方,窗口下面因为偶有雨水润泽而生了一层青苔,看起来倒也有些生机勃勃。可他们的生机又在哪儿?
迪莱多愁闷地将视线转向身边的同伴,只见霍克正抓着铁栅瞪着外面,阿曼达则缩到了囚室最靠里的角落里。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是躺在茅草上的希尔瑞丝终于醒了,一直蹲在一旁的沃尔立刻抓起了她的手。
希尔瑞丝似乎仍有些迷惘,她瞧着沃尔蓦地合上眼睛然后睁开,接着又飞快地合上眼睛再睁开。沃尔一脸微笑地看着她,轻轻地揉捏她的手心和手背。
“为什么过来送死?”希尔瑞丝终于发出了微弱的质问。
沃尔瞧着她因为焦急而稍现红润的面色,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他们怎么办?为什么这么草率?”希尔瑞丝又催问道。
沃尔强装出来的笑容终于被垂落的嘴角破坏殆尽。他干脆放弃伪装,用发颤的声音回答道:“一点儿都不草率,我考虑了很久才想通,他们要的就是个能为家族谋利的人,没有我可以再换一个。”
“你在发傻!”希尔瑞丝责骂道,她的眼睛好像一下子气红了。
“你跑来这儿能捞到什么?你就猜不到我会被怎么?我,我想……”
她合上发红的双眼说道:“死……”
那个死字好似把沃尔彻底击溃了,他牢牢地抓着希尔瑞丝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使劲地掐自己的鼻梁。
“我把期望一降再降,你不能让我血本无归……”沃尔用哽咽的声音祈求道。
“所以你就要让我陪你耗到临终时刻?”希尔瑞丝睁开眼睛怒视着沃尔。
“你就是个混蛋!”她骂道。
“对!”
“你也是个白痴!”
“一直都是!”沃尔点头“认罪”。
迪莱多看到刚刚还在争执的两个人突然相对无言,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
“他们不该这样的。”他想到。
他们都是有主意、有本事的人,不该陷入绝望,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
“奥拉……”迪莱多轻轻念叨起了这个名字。
那个敢替他格开英普伦斯的斧子、顶着压力在村子里点火护住大伙的姑娘。那个他拼命赶也赶不走的白麻雀,这次也能指望她吗?
不管能不能指望这窄小的肩膀担起重担,她至少是希望所在,而这里的人需要希望!
“奥拉一定在想办法救我们!”迪莱多对几个同伴喊道。
他的这句话让囚室里静了一瞬,接着,希尔瑞丝又是一阵猛咳。
“你们怎么把奥拉也搭进来了?一群白痴!”
几乎在希尔瑞丝骂声刚歇的时候,众人便听到牢房外传来了兵戈相击的声响。
迪莱多一下子冲到了囚室边,他像霍克那样抓着铁栅拼命地朝外张望,其他人也都纷纷转头看向了同一处,可惜有道门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众人除了能听到些令人不安的动静,什么也看不到。
又过了一段时间,牢房外的动静渐歇,只有低微的哀号和脚步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这情形让迪莱多皱起了眉头。
凭刚才的动静,他猜外面肯定发生了一场恶战。问题是,此刻在牢房外转悠的家伙好像不是奥拉,那姑娘的气息没有那么重。难道奥拉为了营救大伙受了伤?被俘虏了?遭遇了不测?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克在一旁问道。
“不知道。”迪莱多摇了摇头。
“你说过她在想办法救我们!外面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迪莱多嗫嚅道。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双瞪圆的眼睛里满身担忧之色。
他的话音刚落,牢房的大门被人一把拉开,只见几个护卫把个奄奄一息的人丢进了另一间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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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迪莱多伸长脖子朝他们的狱友望去,那人看起来浑身是伤,一身衣服几乎被血染了大半,但这人他并不认识。
“那家伙是谁?”他转头向霍克问道。
“没见过,总之是卓格里斯的手下。奥拉到底去哪了?”霍克的脸上同样带着困惑之色……
那之后直到天黑都无人再进牢房,就在迪莱多猜测着卓格里斯是不是打算把他们丢在这里发烂的时候,牢房的大门被砰地推开了。只见来了几个带着提灯的家伙,而走在最前头的人赫然便是卓格里斯。
这暴君的大驾光临顿时让迪莱多双眼圆瞪,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卓格里斯,试图从这他身上的每个细微反应来判断他的意图。
卓格里斯看似有几分倦意,他的面色不佳、嘴唇微微发白,和白天在游廊里遇到的那会儿判若两人,而他一进牢房就径直走向了隔间的囚室。
此刻,那个早先被丢进去的家伙仍趴着不动,两个人打开牢门把他架了出来,他才悠悠转醒,而他一看到卓格里斯便激动地往前直冲,似要扑出去撕咬卓格里斯。只可惜这人被反剪了双手,他的脖子伸得再长也碰不到卓格里斯一根汗毛。他又狠狠地朝卓格里斯唾了口唾沫,卓格里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根本连动也不动一下,那口唾沫显然没能够着他。
“你这狗娘养的!”那囚徒破口大骂道。
“你他妈的对老人和孩子都下毒手,活该众叛亲离!”
卓格里斯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一下子掐住这人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敢这么说?你这短视的鼠辈!看看你站的地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里,为了这里受人尊重,为了让外人知道哨箭不是一群和鸟兽无异,可有可无的杂碎!”
那人被卓格里斯掐得直翻白眼,卓格里斯在他快要断气的时候才松开了指头。他看着那人垂头咳喘的模样,又冷言冷语道:“我可以当即要你的命,但那样有失公允,你会在众人的面前受到审判,此外……”
卓格里斯忽然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我保证你不会独自上路,有几个人会跟你做伴,帮你看清楚一个人做了什么会带来什么!”
“你抓了他们?不!他们都是无辜的!”那人又激动了起来,而这一回,他的声音发颤,明显是被卓格里斯话里暗示的内容给惊到了。
卓格里斯厌恶地摆了摆手,那人被拖出牢房时又开始大声咒骂,卓格里斯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个架着他的护卫便堵了他的嘴。
发生在眼前的一出戏让迪莱多张口结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卓格里斯正瞧着他们。他微微皱着眉头,那神情就像一个面对满桌食材,正思考着该怎么料理一锅好饭的厨子。
迪莱多紧张地瞥向了几个同伴,原本蹲在希尔瑞丝身边的沃尔起身迎了上来。他推挤开霍克,又用双手抓着铁栅贴近卓格里斯,直视他的眼睛。
“我想让后面的女人活着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沃尔问道。
卓格里斯面无表情地瞧着沃尔,他一直瞧到沃尔忍不住拍响铁栅才吐了一句话出来。
“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儿冷,你们需要烤烤火……”
这句“疯言疯语”说完不久,灼目的火光便映红了迪莱多的脸庞。
此时,众人已从牢房挪进了囚车。那车空间狭小,人被关在里面根本无法站直,所幸笼子里有两条狭长的木板铺在贴近车辙的位置,权且可以当作长凳搁脚,而沃尔便有些艰难地坐在这“凳子”上。他搂着希尔瑞丝,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似乎想借此挡住所有的伤害,可他固然能遮住希尔瑞丝的双眼,却无法阻拦一些可怕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就在离众人不过十来步远的地方,关在另一辆囚车里的人落进了地狱。那车架子底下垒满了柴火,还被撒了油,卓格里斯命人将火把丢上去,整辆囚车顿时变成了烤炉。现如今,困在其中的囚徒已经分不出男女长幼,有的只是还在动弹挣扎的一团团烈焰和惨绝人寰的哀鸣。
迪莱多再也不忍目睹这令人绝望的景象,他侧过头,视线掠过围在刑场周遭的人群。那底下有多少观众他一时数不过来,可四周寂静无声,无人斥责,无人惊呼,甚至连个笑声都没有。所有人仿佛为眼前的暴行所震慑,他们就像被“天堂”折服了一样,匍匐于强权的脚下。
“为什么?”迪莱多低喃道。他感到众人的缄默正一点一滴地噬咬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要弄成这样?”迪莱多又瞧向了卓格里斯。
那暴君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不远处,他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无动于衷。迪莱多一下子丧失了理智,他朝囚车的栏杆一通猛捶,随后指着卓格里斯质问道:“你说是为了这里,可谁碍着你,你就灭了谁,说到底,你就是想按自己的性子改变这里,然后你就觉得好过了?”
这通胆大包天的斥责把众人的视线全聚了过来,守在囚车四周的护卫把武器指向了迪莱多,那架势好像准备把刀捅进笼子以免迪莱多继续胡言乱语。霍克激动地站了起来,可笼子里的地方小得根本转圜不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卓格里斯突然出声拦住了属下。他一脸好笑地走近囚车,随后看着迪莱多问道:“你不也想着让哨箭按着自己的期望改变吗?”
迪莱多怔了片刻,他发现卓格里斯的话好似没错,他从一个“东家”换到另一个“东家”,不就是因为这些人没有把哨箭领往他期望的方向吗?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感到好受?
“不,不是……”迪莱多摇了摇头。
“那你期望什么?”卓格里斯问道。
“我不知道……你听下周围吧。”
迪莱多紧蹙眉头恳求道:“求求你听一下自己身边还剩什么声音吧!什么都要不剩了……”
卓格里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走回他之前呆的地方。他对部从举起了手臂,一个护卫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人取来火把,又支唤其他人在迪莱多等人的车子底下放置柴禾。
忽然间,一声夜莺啼鸣在众人头顶响起,紧接着,一支鸣镝落到了关着迪莱多等人的囚车顶上。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9:00 +0800 CST  
108.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怔了怔。原本寂静无声的刑场里有了些窃窃私语,众人似乎都在谈论一个词——夜莺之啼。
准备行刑的刽子手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遥望向了箭矢飞来的方向。不一会儿,人群中出现了一丝松动,有两个人走了出来,正是葛瑞特和奥拉。
“你看!他的腿能走,他一直在装!”霍克指着葛瑞特说道。
迪莱多瞪大了双眼,他看着奥拉离自个儿越来越近,脑子里一片空白。
另一边,奥拉则垂着头,思绪纷乱。
阿曼达跑去给卓格里斯报信、葛瑞特假装腿伤难行、她被胁迫着离开众人、卓格里斯又遭刺杀……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你得公开挑战卓格里斯才救得了他们。”葛瑞特忽然低语道。接着,他拉开嗓门对众人大喊:“卓格里斯的审判毫无公允可言,他的地位来路不正,而这姑娘才是夜莺之啼货真价实的继承人,她要求废除卓格里斯的一切权力!”
葛瑞特的这番话让四周再度陷入沉寂。一大半人将目光凝在了奥拉的身上,少部分人则有点为难地瞧向了卓格里斯。
此情此景让奥拉抿紧了嘴唇,她侧头看向葛瑞特。印象中,原本处事冷静的一个人成了怒火。他将她逼得有进无退,只能正面挑战卓格里斯。
奥拉又瞧向了她此刻的大敌——卓格里斯。出乎她预料的是,立在不远处的卓格里斯居然神色坦然地看着他们步步逼近,那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个受人冒犯,权力或将不保的暴君。
卓格里斯在他们走得更近时开口道:“我听见夜莺之啼的声音了。”
这话顿时令四周一片哗然,奥拉也跟着吃了一惊。卓格里斯是在当众承认她的身份,这不合情理,他是疯了还是有恃无恐?
片刻后,四周再度静了下来,卓格里斯继续说道:“但有一事我必须更正,我所行的权力来自哨箭领袖,绝非来路不正,如今哨箭领袖之位空置,塔洛离世之前也并未指定继任者,即便她能鸣响领袖之物,她也无权解除塔洛授予我的权力!”
“你别忘了还有条规矩是你自己定的!”葛瑞特接口道。
卓格里斯耸着肩膀笑了起来,他像听了个笑话似的边笑边指着奥拉。过了一会儿,他止住了笑声。
“没错,我确实定过一个规矩,能让领袖之物的继任者卸除我的权力,不就是决斗吗,那我就要问了,你要同我决斗吗,奥拉?”
四周鸦雀无声,迪莱多在另一边看着奥拉,一颗心跳得就快蹦出嗓子眼。终于,奥拉又向卓格里斯走了过去。她照着葛瑞特事先说过的方式,从背后的箭囊里抽了支箭递到卓格里斯的面前。卓格里斯盯着那支箭看了一小会儿,随后抓过它一折两段,一切再无转圜的余地……
天明时分,奥拉被领到了一片树林前。把她送到此地的两个人简单地说了些规则,又把武器丢给她,便退至原木筑成的高墙后面锁了门。
那些人留下的东西不过三样——一柄不比匕首长多少的猎刀,一张角弓和塞着三支箭的箭囊。
奥拉习惯性地把刀别在腰间,随后抓着弓望向她将同对手一决生死的猎场。
眼前的这片树林长满了高耸挺拔的松树和枝多开展的榉树,崎岖的林地间,树根突露地面、盘根错节,找不到一条像样的小径。在这样的地方迎战一个熟悉环境的敌人,又只有三支箭,这对射手而言着实不利。一时间,奥拉觉得自己就是个身临绝境的猎物。
“得设法躲起来。”她抿紧嘴唇想到。
主意一定,她便小跑着钻进了树林。遮天蔽日的松枝不一会儿便盖住了她的身影,而她则放慢了步伐一面寻找更适合隐蔽伏击的位置,一面谨慎地清理着足印。
最后,奥拉在一处矮坡伏定。她在弓上搭了一支箭,便开始等待尚未露面的卓格里斯。平心而论,这种守株待兔似的伏击着实低效、被动,地上也冷得要命,可葛瑞特的警告犹在耳边,他说过卓格里斯是个异常出色的猎手,他精于洞悉蛛丝马迹,更擅长诱使猎物自投罗网,但他的耐心不好,而她的机会就是沉住气,以静制动。
想到这里,奥拉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机会不多,她的命运又牵扯到几个同伴的生死。
倏然间,树林里响起了异样的沙沙声,比风拂过枝头更闷、比鸟扑簌翅膀更轻。奥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握着弓的双手因为轻微缺氧而略有颤抖。
“那声音来自卓格里斯吗?”
“他发现了自己,在悄悄地接近吗?”
奥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同卓格里斯首度交锋的情景,那时她太急着射出一箭了,卓格里斯抓住她的漏洞,只一拳捶在她的颈后,就让她失去了意识,所以她必须静下来,至少在箭矢离弦之前,她就得是块没有情绪的石头。
那异样的沙沙声突然消匿无踪,奥拉极缓地呼吸着,继续蛰伏不动。过了片刻,她听到了卓格里斯的说话声。
“我知道你在哪里。”卓格里斯扯开嗓门嘶喊道。
奥拉皱了皱眉头,那声音似来自身后,又像在侧面、在头顶,总之,她看不着人影。
“我就说过我们一定还有机会见面,只可惜,我们两个注定只有一个能活。”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9:00 +0800 CST  
109.
卓格里斯的话语就像一条爬至耳边嘶嘶吐信的毒蛇。奥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她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探知声音从何而来。
不一会儿,猎场中又传来了这人的话语。
“趁这最后的机会,让我们把恩怨彻底算个明白吧。”卓格里斯哂笑道。
“你的父亲,塔洛是死在我手里的。”
这话让奥拉一时失神。听利亚德林他们讲,弗莱格是因为在她父亲的尸体边被逮个正着,才背负了谋杀领袖的罪名。可事实上,没有人确切看到她父亲的临终时刻。现在,卓格里斯终于要公布真相了?
她抓着箭翎的一只手捏得更紧了些,卓格里斯则继续说道:“别误会,我和塔洛是朋友,我们一起猎过鹿、闯过祸……太多回忆了。他是个肯为朋友豁出性命的人,他是领袖,可他根本不配当领袖!”
四周的空气仿佛因为突然掺入的憎恨而凝滞起来。卓格里斯在冷笑了几声后,又开始数落道:“塔洛目不识丁,安于现状,他的视野就局限在这片森林,他看不到更大的棋局,也从未想过要怎样让我们突围!有一年特别艰难,我们同外人的买卖被一个奸商算计了,我们因此失去了一些人,而塔洛能做的只有恸哭,他还不及罗拉那个妇人!”
奥拉愣了愣,哨箭物资有限,能用来同外界贸易的就是些皮革和手工艺品。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人为之丧命?换句话说,哨箭那时就在做血齿蕈的生意?
只听卓格里斯切齿道:“我宰了那个奸商,抢了他的买卖,把能给族里制造财富的东西重新带回来。可塔洛居然不想干了!没有牺牲没有成功,他是领袖,他竟然不懂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奥拉忽然感到心里有东西塌了。原来这肮脏的买卖并非卓格里斯一人的主意,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也曾参与其中?不!卓格里斯只是在欺凌她有口难辩罢了。
“不能再听这个人的疯言疯语了,这地方是决斗场!”奥拉在心里告诫自己道。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背贴着一棵树,扫视卓格里斯可能埋伏的位置。
之前尚在用言语乱她心神的卓格里斯,就像知道她的念头似的收了声音。一阵僵持后,奥拉留意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正无风摇摆着枝头。她刚将箭尖转了个方向,就听见那处传来了弓弦绷紧的声音,紧接着,一支箭就飞向了她的藏身处。
奥拉本能地松弦放出了捏在手里的一箭,又飞快地抽出第二支箭朝同一个方向射去。只听一声闷哼随着轻微的碰击声响起,之后,就见一个人从树上栽落了下来。
整个猎场再度恢复了宁静。奥拉在原地静待了片刻,随后举着弓朝那人坠落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她见到了趴在地的卓格里斯。透过一片阻挡视线的松枝,可以看到有支箭竖在他的背上。
“结束了?”奥拉有些难以置信地想到。
她又朝前挪了几步,那支竖着的箭看起来突兀至极,什么地方好像错了。电光石火间,奥拉意识到自己放出的那支箭根本不可能扎在卓格里斯的背上。她再度把弓张满,趴在地上的卓格里斯便在这时跳起来撞向了她,最后一箭顿时失准。
迅猛的冲击让奥拉的视野一阵模糊,她只觉得背后一痛,整个人便被卓格里斯压在了树上。此时,她仍牢牢地抓着弓,也只有这张无箭的角弓姑且替她档隔着进犯,令她继续同卓格里斯僵持、对峙着。而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卓格里斯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起褶的鼻梁和斜挑着的嘴角仿似被放大了数倍,看起来病态至极。
“我突然有个想法,倘若瑞麒家族的后人成为我的女人,会怎么样?也许我们不必争个你死我活?”卓格里斯忽然开口道。
这异想天开的点子彻底激怒了奥拉,她看着那张病态的面孔又在眼中放大了几分,倏然一抬膝盖,顶向了卓格里斯的小腹。这一击实实地打到了肉上。卓格里斯压过来的力道好似被抽空了,奥拉一推手中的弓,那暴君竟仰倒向了地面,她趁势反扑上去,单手抓着弓压在卓格里斯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则摸出了别在腰间的猎刃。
可就在奥拉准备挺刀刺下去的时候,卓格里斯呕出的一口鲜血让她怔住了。透过卓格里斯的衣领,她发现他的大衣底下血迹斑斑,那伤不是她造成的,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刺杀!”奥拉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卓格里斯那苍白的肤色、病态的神情,全是伤痛带来的。
“怎么愣着不动手呢?发现我身上有伤觉得胜之不武?”卓格里斯喘息着笑道。
“你还是没能沉住气,你得记得不要置自己于不利之地,得记得拉开距离……幸好,你遇着的不是别人。”
卓格里斯说着合上了双眼。而他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反倒令奥拉不知所措起来,她愣愣地看着猎刀,怎么也刺不下去。过了一会儿,卓格里斯又睁开了双眼。
“看来你的脾气更像塔洛。那也好,我正有一事相求。请替我照顾好霍克,他是我的儿子,这是个错误,我明明只爱罗拉,我不想承认他,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这句话让奥拉瞪大了双眼。在那次和希尔瑞丝的单独谈话中,她猜出霍克和希尔瑞丝实则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霍克的生父竟然是卓格里斯!
“你不信?”卓格里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恐怕你也不信我从没想过对罗拉,对你下手吧?总有些混账想要表功,总有些忠心的混账迫不及待地帮我斩草除根!我替罗拉伤神,借酒消愁,那女人为了塔洛来找我对峙,我跟她的孩子根本就是因为恨才有的呀!”
卓格里斯歇斯底里地笑道:“他叫什么名字?霍克,鹰的意思,生在夜莺领袖家庭的孩子却以鹰隼为名,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奥拉听到这里完全怔住了,卓格里斯则继续说道:“我给这个族群画了个未来,牺牲一些人来让它获得延续、尊重。这幅画已经毁了,毫无修复的可能,这路再也走不通了。”
卓格里斯叹了口气。
那一刻,奥拉觉得自己就像跪在卧榻边,聆听自己那偏执到近乎神经质,却恰恰深爱着自己的父母述说临终遗言。
“看来最后还是得靠瑞麒家的人收拾残局……后面会很艰难,所幸游隼这边的人应该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我已经解决掉了一些潜在的麻烦,连带他们的子嗣,让那些剩下的人都来恨我吧……”
“现在,动手啊?”卓格里斯突然吼道。他见奥拉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又从嘴里吐出了毒蛇。
“我给部从下了命令,你要是耽搁得太久,回去就只能看到你那些同伴的尸体。”
接着,他补充道:“你一定要记得,得把我的脑袋割下来当钥匙才行。”
“结束吧。”他仰了仰脖子,最后闭上了眼睛。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29:00 +0800 CST  
110.
随着猎场大门再度开启,奥拉带着一身斑驳的血渍走了回来。她一眼看到同伴们尚且完好,心中的那抹担忧顿时消弭,整颗心随即被憎恶填满。
她不是双手初次沾血的新兵,可手染卓格里斯的鲜血仍令她感到恶心至极——那是个满脑子“没有牺牲哪来成功”的疯子、偏执狂,他不仅牺牲同胞,也把自己送上祭台。他让他的死看起来那么崇高,却迫使她扮演该死的刽子手!
如同脱离水面的鱼,奥拉张着嘴巴,大力呼吸着。有人开始为决斗的结果忙碌起来,他们给她披了件斗篷,又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奥拉麻木地点着头。
过了一会儿,几个同伴被释放了,但他们仍被护卫隔着,只见有人越过他们走向她,那人平举着手里的一支箭在她的面前单膝屈地。奥拉不用低头细瞧就知道那支箭铁定是夜莺之啼。
“领袖之物归于领袖!”
那人又抬头对她和在场的所有人大喊道。
奥拉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她将视线投向了几个同伴。沃尔和希尔瑞丝神情复杂地对她点了点头,霍克则朝她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奥拉慌忙将视线掠过那个才成年不久的孩子,他知道霍克在叫她把夜莺之啼抓在手里,揽下游隼的大权,可他的动作在她看来更像在抓她的心——那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卓格里斯,而他正在支持杀父仇人吧!
奥拉愧疚地合了下眼睛,她的视线最后同迪莱多相对。记得初到哨箭丛林的时候,他跟她承诺过这么一句话——如果她不想趟这浑水,他会拼死带她离开。现在,这承诺还有效吗?
四周一时静得针落可闻,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在奥拉的手上。忽然间,迪莱多推挤起了拦在前面的护卫,他一面推一面嚷道:“她不想当这劳什子的领袖,放她走!”
迪莱多制造的骚乱令全场哗然,几个护卫一径将矛头对准了他,他在众人的围堵中乱抓乱踢,一个倒霉鬼被他扯着头发开始哇哇乱叫,场面混乱至极。
奥拉忍不住笑了起来,空气溜进她的食道,让她难得地发出了声音。
蓦地,她一把抓过夜莺之啼举过头顶。那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迪莱多不再跟别人厮打,奥拉有些好笑地看到他委屈地噘起了嘴巴。下一刻,一连串爆炸声和尾随而来的天摇地动令她和很多人瞪大了双眼。
“出什么事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只听一个人边跑边喊道:“城堡背面的幕墙塌了!有人!”
那人尚未把话说完,便毫无征兆地扑倒在地,而他提到的“有人”则替他说完整了句子。
“我们为了盟友而来!请让卓格里斯出来见面。”
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身配短剑和小盾,盾牌上绘着肩生羽翼的巨龙,而在这队人马中,似乎还有数个穿着巫师的长袍。
“是斯塔黎的人……”
一些村民的窃窃私语传入了奥拉的耳中,他们又瞧向她,指望她来拿个主意。奥拉望着突然现于眼前的“双翼龙”皱起了眉头。
早些年在斯塔黎谋生的时候,她接触过那个国家的很多人。那边常用的徽记是各种造型的狮子,鲜有人使用代表赛昂的巨龙,毕竟名为赛昂的国家早在几个世纪前便遭斯塔黎并吞了。如今的赛昂,只是斯塔黎政坛上的一个少数派,而这条双翼龙似乎单指赛昂那派的施法者团体——法欣会……
奥拉又朝倒在地上家伙望去。那个人在地上扑腾了好几下,才勉强爬起来走向大伙儿。然而他只走了几步路便又失去了平衡,更瘆人的是,他的鼻子、眼睛都在往下滴血,这模样让奥拉想到了一桩旧事——那次她和游隼的巫师交手,有个落在巫师手中的村姑也是双目垂血、魂不守舍。
突然大驾光临的这伙斯塔黎人很快追上了摇摇欲坠的护卫,一个穿着长袍的家伙“好心”地扶住了他,又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那护卫怔了片刻,随后指着奥拉歇斯底里地叫道:“她挑战卓格里斯!她挑战领袖之位!她……她是领袖了!”
穿着长袍的家伙拍了拍护卫的肩膀,前一刻还亢奋异常的护卫突然安分了下来,跟着,他便软软地坐倒在了地上,而那个摆平他的家伙则弹了弹长袍又朝奥拉望了过来。
奥拉在他们双目相交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她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几道红色的纹路,而某个被她射杀的巫师就有相似的玩意。
“他是巫师吗?”奥拉想到。利瑞齐曾警告过她,万万不能和巫师对上视线。只听那人用玩味的口吻说道:“一个藏匿者?有点意思。”
奥拉抿紧了嘴唇,她又听到有人踉跄着跑向自己,最后在自己的跟前停下了脚步。
“奥……奥拉……”
一个结结巴巴又虚弱无力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奥拉微微睁开双眼朝喊她名字家伙瞧去,只见雷欧克正狼狈不堪地站着。他就像在地上滚过似的,身上脏乱得不行、衣服有多处划破、脸上还有不少青紫。
“夜莺那边被攻击了,利……利亚德林他……”雷欧克那细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奥拉见他几欲昏厥,忙伸手扶住了他。
“他们……他们杀了他,像标靶一样把他钉在树上……每个箭洞都不住地往下淌血……天啊……”
奥拉惊呆了,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伶牙俐齿,“死”了二十年还能“诈尸”的利亚德林被人杀了?这太不真实了!
雷欧克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我太害怕了,对……对不起。”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30:00 +0800 CST  
111.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奥拉闭起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气,眼前晃动的全是利亚德林冰冷、僵硬的尸体。
那个初次见面就说她哑得对、和别人辩论时不惜用鸟屎弹糊对手一脸、揶揄她的父亲用字典替她取名的人,就变成了钉在树上的一个死物?连句遗言都没留下?倘若不是她坚持要求放他下来,他们要挂他多久?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奥拉的脑海里炸裂,她的双肩轻颤不止,步履越来越慢。
“他妈的!”
跟在她身后的数个斯塔黎人开始不耐烦了,有人伸手朝她的背后推去,一旁的迪莱多见状立刻蹿到了两人之间。
“你他妈骂谁?”他格开那人的手臂,跟着抬手朝对方的胸口推了一把。
几个斯塔黎人被激怒了,他们纷纷抽出了武器,迪莱多眼看就要吃亏时,一个人的轻咳声浇熄了那些家伙的怒焰。
“何必那么着急?”脸上绘有红纹的巫师冷冷地问道。这巫师的寥寥数语让带头挑事的家伙霎时脸色一白。
“大人,我们只是希望尽快……”
那人忽然屈膝跪到了地上,他的额角青筋突起,不住地往下淌汗。
“为什么是‘我们’?”
巫师走到他的身边,提着他的胳膊帮他站了起来。
“我想我不必再次强调,别将自个儿的
观点当作很多人达成的共识了,除非你有足够的话语权。”
“我……我记住了。”那人慌忙回应道。
“很好。”巫师点了点头。
“记住一件事,我们只是按照协议替盟友清除潜在的危险,不是跑来掠夺财富的。”那巫师又补充道。
奥拉听他如此粉饰自己的动机,不禁咬紧了牙关。这些突然杀出来的斯塔黎人,根本就是拿他们和卓格里斯的所谓协议颠倒黑白——他们攻击了还在重建的夜莺村落,理由是夜莺给游隼带来了莫大的损失和威胁;他们又强迫幸存者开启精灵宝库,却声称能是为了排查可能潜藏的危险……
“一派胡言!”奥拉在心中喊道。
她所见的,是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瑟缩着求生的雷欧克、是被当作标靶的利亚德林,还有被圈禁起来作为要挟物的族人。所有人都被压制着发不出应有的声音,所有微弱的声音放大了都是悲鸣!
迪莱多忽然朝地面唾了口唾沫,那个因为同他发生冲突而遭巫师略施薄惩的家伙面孔涨得通红。巫师地瞥向了奥拉。这举动顿时令迪莱多戒备起来。他横跨一步挡住巫师的视线,那巫师转而看向他,接着用玩味的语气问道:“如果我想对藏匿者不利,就凭你挡得住吗?”
奥拉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笼罩的天上好似又飘起了雪花,这个冬季真如希尔瑞丝所说的那样难熬……
说起来,卓格里斯也说后面会很艰难。也许他早已预见这些斯塔黎“盟友”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烦。如果他还活着,如果决斗的结果是他活着离开猎场,他能压制住这些人对族人下手吗?可事已至此,任何假设都没有意义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奥拉转眼瞧见迪莱多仍在跟那伙斯塔黎人僵持,不禁叹了口气,她蓦地伸手拽了下迪莱多的衣袖,又继续带头朝精灵留予哨箭的藏宝地走去……
一段时间后,一行人来到了精灵宝库的所在处。这块原本属于杂树和藤蔓的乐园如今彻底被人类侵占。只见几顶斯塔黎人的营帐霸占了土丘附近弥足珍贵的平地,周围的小树和低矮灌木被砍伐殆尽,有一股焦臭味合着血腥气随风而来。
奥拉循着这股异味瞧向了土丘侧面新挖的陷坑。她不过朝那个方向转了个头,就听到巫师在背后冷言冷语道:“我们要去的不是那个方向,而且我保证那地方的风景绝对不是你喜欢的。”
这话顿时令奥拉联想到了雷欧克低声告诉她的一桩事——斯塔黎人强迫村民碰触宝库的内门机关。
可怜那些族人连字都不识几个,一通乱摸之下都触发了机栝,横尸在地。雷欧克原本也会步那些人的后尘,那孩子在情急之下胡乱报了自己的名字,声称领袖之物的继任者知道谜底,这才在一番艰难跋涉后逃过了身陷焚尸坑的下场。
可笑的是,这伙斯塔黎人原本只需挖坑埋尸就能把一切收拾妥当,哨箭恰好也崇尚死后归于自然的土葬,可斯塔黎因为历史原因已将火化视为正确做法,而哨箭的传统便被他们无情地践踏了……
不知不觉间,精灵宝库已近在眼前。奥拉看到燃着松脂的火把取代了耗尽光华的木旋花灯,又发现钉在墙上的三个轮盘里沾着难以清除的血渍,不禁抿着双唇合了下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副神伤的样子算不算某种形式的默哀,只听迪莱多用极轻的声音快速念叨着什么。
奥拉凝神听去,发现迪莱多居然在重复颂念一句祷词:“上天垂悯这卑微的牺牲,让牺牲成为最后的牺牲……”
这时,巫师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既然你知道怎么开启内门,就请马上继续吧。”
奥拉朝身后瞥了一眼,本来应该映在地上的精灵文字因为铜灯熄灭而不再显现。她有些遗憾地再次瞧向石壁,刚要伸手去触动那上面的轮盘,迪莱多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让我先来吧。”
迪莱多舔了舔嘴唇说道:“我的运气一直不赖。”
奥拉摇了摇头。她挣脱迪莱多的胳膊,极快地拨动了转盘,她知道要如何开启内门,利瑞齐早在冬日来临前便将谜底告诉了她。
“你在无人造访的森林等着谁?”奥拉在心里默念道。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30:00 +0800 CST  
112.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个世纪之久。忽然间,地面开始震颤,他们所处的石室朝地心沉了下去。同进石室的几个斯塔黎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迪莱多则惶恐地抓住了奥拉的胳膊。
从未体验过的陷落感和缭绕在耳边的碰撞声让奥拉瞪大了双眼。她瞧向身畔,迪莱多正双唇翕动着念叨什么,可周围的声音太吵,她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悔意忽然在奥拉的心中滋生。她看着笨拙地护着自己的迪莱多,心里萌生出了这么个疑问——她默许迪莱多成为自己的代言,让他陪行至此,这事对吗?
随着一记钝响,沉降不休的石室停了下来,一个黝黑的洞门现于众人眼前。奥拉扭头朝来时的方向瞧去,发现他们的立足之处和入口竟有数楼高的落差,四面石壁上则多了圈石阶,它们盘旋向上直通外界。
几个斯塔黎人松了口气。有人沿着石阶一路跑了上去,随后招手朝底下喊道:“大人!安全!”
巫师点了点头,他跟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话,便踏着石阶向上而行。奥拉瞧着他越缩越小的身影不禁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人难道不跟他们一探精灵宝库吗?他好像不怎么在乎宝藏,他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快往前走,孬种!”
就在这时,一声呵斥从背后响起,迪莱多被人猛推了一把。奥拉撑着他的肩膀朝几个斯塔黎人望去,只见先前同迪莱多小有冲突的家伙正抱着臂肘,一脸挑衅地瞧着他俩。
“他在借机报复。”奥拉想到。
她刻意掐了一下迪莱多的胳膊,随后朝他摇了摇头。
短暂的沉默后,迪莱多突然拔腿冲进面前的洞门。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把奥拉吓到了,她追了上去,双脚刚跨过门槛便感觉到了异样。脚下踩踏的地方虽然坚实却不像石块,似曾有生命却已失去灵魂。
倏然间,视野中的这片黑暗被星星点点的亮光驱散,只见难以计数的萤火虫在人前振起了翅膀。它们如嵌在宝库中的星辰,密密地攀附在四周,又因为突然到来的众人而从数个世纪的长眠中惊醒,成片飞舞。
直到此刻,奥拉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她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树木的根茎,脚踏的阶梯是、在洞壁上蜿蜒爬行的是,而洞顶的景象更为壮观,成片的根须与同样成片的钟乳石纠结缠绕,仿似一片倒垂的森林。
“你在无人造访的森林等着谁?”奥拉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叹道。
几个迟疑了半晌才跟过来的斯塔黎人,也被这景象震撼的咋舌不已,因为这片地下“森林”彻底活过来了——原本秃露在人前的根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枝叶、披上绿苔。洞穴里还回响起了清脆的落水声,振翅飞舞的萤火虫成片飞向了声音的源头,而众人的视线则尾随着这条光带落向了洞窟的另一侧。
“快看那!”走在最前面的迪莱多扶着又一扇洞门回头呼喊道。奥拉快走两步跟了上去,紧接着,她便透过洞门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出现在眼前的地方像个七角庭院,每个角都竖着形似镜子的石板,硕大的钟乳石直指庭院中心,从上面滴落的水珠在下方汇成了一泓清泉。
“密拉之境?”奥拉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在所有成文字的神话中,七镜古传是她所知道的最古老的起源传说。这则传说提及他们现处的世界是密拉之境的一个镜像,而密拉之境足有七个镜像对应七面神镜,它们结成圆环,围绕灵魂之泉矗立。
据说,远在极西之地的君主,是第一个试图将神境带入俗世的人类,他仿造密拉之境筑了一座镜之塔企图进入死者国度,召回亡妻。现如今,多少世代已过,“七镜”却作为一种牌戏流传了下来。
但不管这个传说如何流传、怎样变形,那都是属于人类的神话。精灵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描摹人类的神话?
奥拉又把视线投在落满萤火虫的泉水边,有三座性别难辨、分不出是人类还是精灵的雕像映入了她的眼中,其中的一座雕像单手托着个宝盒伸向前方。奥拉尚未看到盒子里的东西,那些斯塔黎人就把她和迪莱多挤开了。他们在盒子里一通探摸,一样东西被随手甩了出来。最后,这伙斯塔黎人一无所得地从雕像旁移开了步子。
迪莱多趁他们看向别处,立刻捡起了被他们弃之不顾的“破烂”,他看着掌心里的东西,接着走向奥拉道:“是个护符……”
说着,他将那东西塞进奥拉的手里,又转身打量起了四周。
奥拉低头看着手里的“财宝”不禁叹了口气——那护符是草编的,编成它的茎叶早已抽干,放在手中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利亚德林曾说,当族群陷入困境时可以取用精灵宝库中的财富。眼下看来,精灵留给众人的财富就是这个?
她无奈地将护符收入怀中,又重新打量起了矗在四周的镜子,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音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楼主 childsheep  发布于 2016-02-11 11:30:00 +0800 CST  

楼主:childsheep

字数:333284

发表时间:2015-03-25 21: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8 02:52:30 +0800 CST

评论数:45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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