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菲尼克斯
第五章 万物氤氲静中觑 （12）
等了一会儿，丈夫又跑着折返回来了。航空公司要查看晓牧的孕检手册跟医院证明。
因为要急着赶回上海，处理村长侄子的事，否则坐火车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还好，航空局的有关规定，凡是孕周不超过32周的孕妇，无并发症，凭医院诊断是可以乘坐飞机的，也幸好晓牧孕期身体状况好，要不非得把个康凯活活急死不可。
国航的班机如今已经没有不晚点的了，晚个个把小时也已算是相当幸运了。通过安检的小两口坐在登机口处的排椅上休息，康凯给晓牧买了些快餐，自己一口也吃不下，靠在椅背上疲惫地睡着了。晓牧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给康凯披上，心疼地去抚摸丈夫消瘦的面颊，感慨着丈夫是个劳碌命。岁月虽没有刻意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印记，但双鬓已显现出了岁月的无情，浓密的黑发间夹杂着些许的白发，与之本就好皮肤的他有些不符。而近期加倍的劳累使得他脸色灰暗了许多，加上急着赶路，下巴的胡茬已杂乱地丛生，越发的憔悴不堪。
都说好事多磨，的确如此。来到晓牧家乡的这小半月，把康凯折腾的焦头烂额，人瘦的都有些脱了形。
康凯的有关ISJ31的这项新的专利，为霍华德公司赢得了偌大的收益，而得知晓牧家乡的山体滑坡导致学校坍塌事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所有奖金款捐献给晓牧家乡，用在重建学校的项目上。
但往往事与愿违。款项被压迟迟没用在专项上，光宣传造势以及规划方案，已经花掉了近乎款项的一半儿，而无一项实质的措施。眼瞅着建校行动即将流产，无奈之下，康凯只得撇下自己的饭店跟正在申报的另一项专利，前来目的地督战，而萧晓牧也执拗着放下编辑部的工作，偏要跟着一起来。
到了家已经快午夜了。躺在床上的晓牧怎么也没法入睡，听着劳累的丈夫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她干脆坐起来，静静地思考着，机场上康慧的话也一直在耳边回响。是的，自己也许就是康凯这辈子的克星！婚后的日子虽然表面上平稳，但家乡时不时的，一拨儿又一拨儿地，像走马灯样地往康凯的“小桥人家”输送着劳力，也渐渐地破坏了家里的安宁。开始万树还打电话跟晓牧商量，后来干脆直接来人，搞的连晓牧都有些别扭，还好，好脾气的康凯没有任何怨言地接纳，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而这次的家乡受灾，晓牧只是在饭桌上淡淡地一提，康凯马上便决定了帮建学校的事情。而建校后的还有许多事情，估计康凯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晓牧有些后悔连累了丈夫，长此下去，自己会把康凯整个人掏空的。连丛原都告诫过自己，要多替康凯，也替康凯的家人考虑。
康凯翻了个身，将手轻轻搭在晓牧隆起的腹部，朦朦胧胧地问道：“怎么还没睡？坐飞机不舒服吗？”
“康凯！”晓牧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我拖累了你，我觉得这样下去，你会很累很累！”
康凯一下子坐了起来，顺手给晓牧披上睡衣，把她揽在怀中道：“说什么傻话！别跟康慧一般见识。她跟晓朴离婚后心情不好，加上这几天替咱们照顾病人，可能受些委屈，你当嫂子的别怪她！其实她也就嘴巴不饶人，心底还是蛮善良的，要不跟晓朴的财产分配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真算大度了。”
“不是康慧的事儿，但康慧的话不无道理，我家的事儿真是太多了！”晓牧搂着康凯消瘦的身体，愈发地不忍，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又想什么了？别这样，这样对宝宝可不好啊！”康凯有些不知所措地给晓牧擦着眼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咱把饭店卖了吧，你这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工作，比起公司饭店两头跑要轻松的多。况且，我马上也到预产期了，省得害得你更辛苦！”
康凯轻轻抚摸着晓牧的腹部，安慰道：“为了这事儿啊，你不知道你老公的身体像牛一样吗？不过，我也想过，爸妈的年龄大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每天还要接豆豆放学、做饭，你也快要生了，以目前这种状态，饭店继续开下去的确有些吃紧，我也在考虑更全面的办法，可那些店员怎么办？而且从“康记”到“小桥”，这么长时间了，别说有感情了，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卖了确实不忍心。”
“我考虑的也不止这些。学校呢？建起来后需要添置的东西多着呐，就凭咱们单薄的力量怕是…”晓牧停了一下，又说：“康凯，自打认识你十几年来，总是你在付出着，可你从没奢求过什么，我现在…我现在甚至后悔当初遇见你，成了你一辈子的拖累！这次建校，我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不要过问，至于万叔叔那里我去解释好了。”
“晓牧！这话是我的晓牧说的吗？”康凯扳过晓牧的肩膀，黑夜中，他明亮纯净的双眸深深烙在晓牧的瞳仁。“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遇见你是我的缘分！当初我做的其实微不足道，但可以换来一个孩子的辉煌。如今这么做，也是希望有好些晓牧，成为我现在的晓牧这样，你说，这算是我的奢求吗？”
就是这样，康凯就是这样一个不太多话，但是办实事的这么一个人，一个好人！晓牧不禁地搂紧了他，眼泪再次夺眶！
康轻拍了拍晓牧道：“明天的事儿多着呐，你去医院检查就不陪你，我先去看看人家谢先生，再给茂林送点儿钱，他孩子刚做完手术也需要。”说着，轻轻吻了晓牧的额头一下， “夜间是生长激素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别耽误了我的宝贝生长，妈妈该睡了！”
此刻的晓牧感慨万分！她暗念着老天保佑康凯，他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她知晓婆婆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一直盼望自己生个男孩子，但她却觉得一定要给康凯生个女儿，这样，康凯周围会多一个女性爱他！康凯的妈妈，妹妹，加上女儿，都是自己不会嫉妒的女人来爱康凯！晓牧默默地祈祷老天保佑，也默默地暗笑自己痴，她记起了橡树，再次欣慰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感念与爱人间的相握着的根，相触的叶和共有的果实，偎着康凯暖暖地睡着了！
第六章 棣华离恨尤半缺 （一）
霍思邈斟酌了片刻，还是放下手机，操起办公室的电话，照着春燕给的号码打了过去，他尽量地将语调调整的平淡，也尽量地假装不知道对方是谁地：“喂，你好，哪位找我？我是霍思邈！”
当对方传来有些暗哑并压低着嗓音的回话时，霍思邈内心莫名地抽动了一下，那张略显苍白的精致的五官立刻回闪在脑海。得知昨天Beenle找他是要还那件皮衣，而因现在正在医院太平间旁的慰藉厅，给晓彬准备着小型的遗体告别，只得改日另约时间。还得知晓彬家的风俗，死者要三日内入土为安，今天就要入殡。最重要的是得知了Beenle那天淋雨后，身体没什么大碍。寥寥数语，很职场化，但霍思邈还是认定，这个看似单薄的女孩，却有不同于外表的坚强和耐力！
霍思邈托护工施阿姨到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菊花，思衬了片刻，只写下：走好！他没署名，还是拜托施阿姨送去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Beenle这个女孩萌发了不同以往的感觉，以至于有些小心翼翼。
周一的工作还是比较轻松，因这不是霍思邈的手术日，安排完次日的三个手术，嘱咐完许诺跟家属谈话，做好术前的准备后，霍思邈打了声招呼，去了刘新杰的病房。
开门进去正巧特护员在冲着一壶东西，看到霍思邈的刘新杰招手招呼着他向前，指着杯子示意霍思邈尝一尝。很烫，有些辣，有些甜，浓浓的姜汁！
霍思邈烫得吐了吐舌头，“姜茶嘛！好冲的姜味！”不觉得额头出了汗。
“嗤嗤嗤，你这孩子也忒猴急了，烫着没？”刘新杰笑着道：“你来的不巧，你马奶奶刚刚走，要离开上海，还问起你来呐！这不，上次来忘记带了，这是她专门从青岛捎来的姜粉，很是纯的，给你爷爷也带回去些尝尝。她下午的飞机，估计这会儿得往机场赶了！”
虽说霍思邈跟马明芳只是一面之缘，但还是从心里感到这次无缘见到她有些惋惜，便问道：“回青岛了？哎呀，要是知道了，我送送马奶奶也好啊！”
“不是，先到北京，北舰老干部艺术剧团有个演出，你马奶奶带队，可能三天吧，三天后回去！”说着，刘新杰接过特护员递过来的一杯姜茶。
霍思邈见状急忙拦下“爷爷，先别喝，这种东西虽说有益处，但以您目前的状况，我还是先请教一下中医科的老师，怕姜里面有些活血的成分会影响到您的康复。”霍思邈很是慎重地准备打电话咨询。
“诶！甭打电话了，回家问问你爷爷就成，不要总麻烦别人！”刘新杰盯着姜茶摇了摇头，“好久没喝了，都快忘记这个味道了，只尝一口，一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霍思邈笑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新杰爷爷有些孩子气地咂了一下舌，又有些贪婪地慢慢品了一小口姜茶的样子，跟平时看到的一点儿不一样。“爷爷平常很习惯喝这种东西吗？挺辣呀！”
“这呀，可是好东西，我的大半辈子还幸亏了它！”刘新杰像是对老朋友样地神情，不禁再次引起霍思邈的猜测，他虽嘴上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这个新杰爷爷的诸多事情他越来越好奇了。
回科室的路上，霍思邈碰到了几位年轻人，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表情威严的拄着手杖的男人，看样子六十岁左右的光景，像是派头十足的富商，来到护士站打听着什么，心道，好大的气场，这年头已经很罕见拄手杖了。
拐弯就是谢永康的病房了，霍思邈走了进去，早上查房的时间短，没顾上细聊，他还是很想跟这位貌似同胞的病人接触的，同时也觉得遇到他跟焦阳也算是一种缘分。
很奇怪那位陪床的漂亮女孩不在，只有董平跟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低声地聊着，看到霍思邈进屋赶紧让座。
霍思邈也不见外，打趣着：“怎么，女朋友跑了？被你这破头将军吓跑了？”
“嗨！别瞎说啊霍神医，人家那是…”谢永康忽然打住话题“诶，你知道肇事司机的店主什么样吗？”
“他人来过了？”霍思邈坐在床边的凳上问道，歪着脑袋假装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下：“什么样呀？肯定是人样呗！”
“要我说啊，你，我，焦阳，还有他，真该哪天见上一面，咱们也来个…”话还没说完，猛地开门的声音打断了谢永康的话语。
背对着门的霍思邈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地吼了起来“你这小子，在这儿躲起清闲来了！你有几条命，老子陪着！”说着抡起手杖，二话不说地朝着有些愣神的谢永康就抡了过去，而谢永康忙不迭地双手护住头，背转过身，背上硬生生地挨了三杖。
一旁也惊住了的董平，警醒后发了疯地冲上来，搂着来人往门外推：“你疯了，疯了，他头上的伤还没好，你想他下半辈子残了才高兴！”
霍思邈也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看到进门杖责谢永康的，正是刚才走廊里遇见的有气场的那位富商，而其他陪同者都尴尬地立在房门外。他也顾不上劝阻，赶紧检查自己病人的伤。谢永康护住脑袋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后背突兀地隆起三条鲜红的血印，霍思邈有些气愤地准备呵责来者，有多大的仇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病号！可话还没等出口，床上的谢永康转过脸来笑了，冲着来者微斜着眼睛道：“来了！”
富商没作声，看来也是因为气愤，有些发抖！
董平这时赶紧赶过来看望谢永康的后背，心疼地一下子哭出了声，再次冲到富商面前，边哭边使足劲儿地捶打着他的胸脯：“你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你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妈！”谢永康似乎没觉得疼，笑着制止母亲，并示意扶他起身，霍思邈上前扶他慢慢坐起，并拿枕头塞在他的后背下面，以使得他舒服些。谢永康一手捂着头上的伤处，看来刚才的这番震荡有些疼，一手有些歉意地拍了拍霍思邈扶着他肩膀的手“我们家老爷子，瞧这身板多硬朗！”
霍思邈楞了！
“爸！”谢永康一个爸字出口，富商的眼泪一下子溢满了双眼，嘴唇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着谢永康一字一句地说着：“谢谢，爸！这是你三十几年欠我的，今天终于还上了！”
富商顿时老泪纵横，根本顾不上在场的任何人，上前抱住谢永康呜咽起来“你这小子，你这小子，就是欠揍，老子打儿子……”
“天经地义！”谢永康笑着替父亲说完了，“可你这三十几年，到了今天才真正履行了当老子的权益，有点儿迟到了啊，老头！“谢永康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可我真的要谢谢您，爸，今天我才体会到给您当儿子的滋味！”谢父再次将永康紧紧搂在怀中，董平在一旁也抹着泪。
又过了一会儿，谢父也不搭理一旁的人，双手板着谢永康的肩膀说：“赶紧好起来，你这小子别躲清闲，跟我回云鹏集团接班，我都这把年纪了，干不动了！”
谢永康用手挡了一下父亲的一只手：“少来！云鹏集团永远是你谢云鹏的，你身子骨这么硬朗，就想往我脖子上套枷锁？你再干几年，我也发展发展我的事业！”
“你这小子，有这样跟父亲说话的吗？”谢云鹏不生气反倒笑了“发展事业？什么事业，家业也得发展，赶紧找个合适的给我续家谱，云鹏集团你不要，我就留给孙子！”说着，揭开谢永康后背的衣服看了看，有些后悔地：“疼吗？”
谢永康假装着倒吸了一口气“疼！疼死了！谁说孩子记吃不记打，这会儿记住了！”说完，父子俩都笑了！
晚上，霍思邈把课题的统计学数字再次核实了一遍，长舒一口气，抻了抻腰，看时间还早，爷爷的房间灯还亮着，就进去拉着爷爷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网上选择着海南特产，玳瑁眼镜的款式，有点儿小得瑟地：“怎样，爷爷？这周五就走，下周回来给您和新杰爷爷每人一付。”指着他看好的样式，“这个不错啊，很适合您的脸型和肤色！”
其实老人都是一样，霍天初也不例外，如今他感到最大的满足就是儿孙的健康幸福，看到孙子这个样子，嘴上不说，那种疼爱溢满了心间。“别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买点儿喜欢的就好，要是合适的话，给你新杰爷爷买一付就行，我也用不着。”
“什么话，爷爷！什么用不着！”霍思邈记起了姜茶的事，“差点忘了，新杰爷爷给您捎了点儿姜粉，是一位马奶奶从青岛带来的，下班落科里了。爷爷，以目前新杰爷爷的状况，喝点儿姜茶有没有问题，我看他好像是非常喜欢喝啊！中医这方面我是不太懂，爷爷您看？”
“应该没问题，姜通过炮制，里面的活性成分也减少了些，而且它的作用缓慢而持久，还温和，可以通络补气，润津驱寒，，你再给他复查一下血糖，如果没问题，可以喝。对了，还是兑蜂蜜喝，别加糖，毕竟这个岁数了。”霍天初顿了一下：“唉，他这个身体啊，那些年他可能已经习惯了喝姜茶。”他不再说下去了。
第六章 棣华离恨尤半缺 （二）
看着爷爷离去的背影，霍思邈还是第一次感到爷爷真的老了，那蹒跚的步履似乎是鞭挞在自己心里的烙痕，感到是那么的痛！虽然满心的疑惑，但这次霍思邈并不想继续追问下去，他对上次给爷爷带来的伤害追悔莫及，实在是不愿再在爷爷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谁知不一会儿，矶哒着拖鞋的声音又传来，爷爷捧着一小罐东西进来：“邈邈，明天上班捎给他，上好的椴树蜜。现在假货越来越多了，这，可是真货！叫他配着姜粉喝。”
霍思邈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心道没什么特殊，但爷爷这一片心意却是让他感动。
“这傻孩子，你这样能闻出什么来？”霍天初说着，叫霍思邈去厨房取了一个小勺，轻轻挑出一点儿，涂在霍思邈的手背上揉了揉“再闻闻。”
“有一股清淡的花香！”霍思邈感到很神奇，看到爷爷接着揉着，很快，略有些结晶的蜂蜜细滑地润开，一点儿没有砂质感，也不是很黏，等完全在手背上吸收后，除了越来越清晰的花香味，手背的皮肤还很亮泽。“喔，真是神了，难怪有人说真正的好蜂蜜可以做面膜美容。”
“说的是。你跟新杰爷爷讲，要水温了时再加蜂蜜，这样不会破坏蜂蜜里面的氨基酸，也不会与姜里的成分产生副作用。”霍天初将蜂蜜盖严，有些唠叨地嘱咐着霍思邈。“他自己是不会当心的，要跟他的服务员讲清楚。”
霍思邈点头应允着，接着问道：“诶，爷爷，青岛是盛产姜的地方吗？我只知道那里有海鲜，这个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