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间喜剧之五 —— 鲤鱼村的红字(四幕话剧)

新人间喜剧,人间的新喜剧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1 12:54:44 +0800 CST  
[时间、地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某省某市一个名叫“鲤鱼村”的老城片区

[剧中人]

说书人:讲故事者
彭瞎子:原名彭爱军,鲤鱼村的收旧货者
彭母:彭瞎子的母亲,无固定职业
司机:农产品公司开长途货车的临时工,姓李
司机女人:司机的妻子,在鲤鱼村文化站上班

杂货店老板
鲤鱼村居民数人
农产品公司职工数人
补锅修雨伞等自由职业者数人
兄弟发廊老板
提审员
审判员
审判长
民警数人
狱警数人
监狱长
犯人数人
管教干部
监狱图书室管理员
监狱哨兵
监狱食堂采购员


第一幕

第一场 鲤鱼村,王记杂货店前

(幕起,舞台上未开灯,光线幽暗如同夜晚,隐约能分辨出一排房屋的轮廓,除此之外别无人影和人声。这时一束灯光照亮了舞台一角,别处仍隐藏在黑暗中,一个手拿话筒的人从幕后走进灯光里来,他是本剧的“说书人”。)

说书人:(用回忆般的目光凝视台下,声调悠长而深沉)
谁还记得三十年前鲤鱼村的模样?贫民窟的肮脏,旷野的寂静,废墟的荒凉。一切都那么萧条,败落,困苦不堪;让人意志消沉,忧愁,绝望。然而那是从今天人们的眼睛往回看了,在三十年前人们的眼睛看来鲤鱼村并没有这般凄凉,有些地方甚至还相当不错。不过那种不错也并不是像某些惯爱怀旧,向往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善于从贫穷里发现美德、向苦难处寻出正义、在劳作间找到悠闲的高雅人士想象中的不错,那种不错只是一种和过去相比较的简单的不错……
(随着说书人缓慢的讲述,好似天突然亮了,舞台上由弱到强亮起灯光,黑暗中的那排房屋显露在天光里,都是些低矮破旧的平房和二层楼房,砖墙,瓦顶,门窗皆面街。陆续有居民走到街上来。)
说书人:(目光移回到台上,仿佛向观众解说那里发生的一切)
一九八零年,环卫公司清空了垃圾站里积压的垃圾,连同死猫死狗的尸体一起装进清洁车运出去。居委会请人疏通了长年堵塞的阴沟,不再一下大雨就污水横流,灌进居民的家里……
(一栋二层楼上的窗户开了,一个满头羊毛卷的女人端起一盆脏水往楼下泼,差点泼到一个路人身上。)
路人:(仰头)神经病啊!倒水不看着点倒,差点泼我一身!
女人:(探头)谁让你从人家窗户底下过呀,你活该!
路人:你泼到人你还这么凶,你个雌老虎!
女人:你个二百五!
路人:雌老虎!
女人:二百五!
路人:(吵不过女人,气咻咻地走了,远远地回头)雌老虎!
女人:(关窗)二百五!
说书人:像这样亲切的对话每天都在邻居们之间进行着。
一九八一年,增加了一个公共厕所,这样当一个厕所满了时,人们可以上另一个,而且晚上不必打着电筒跑半里多路去解手,也让一些原先喜欢就地方便的人养成了上厕所的习惯,每天早晨路上的“地雷”大大减少了……
(从后台传来一声怒吼:“谁又埋地雷了,真讨厌!”)
习惯的养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这年鲤鱼村新开了一间私人杂货店,以前人们买东西都得跑好远的路上公家的日杂店。公家的日杂店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买紧俏商品糖啊烟酒啊还要凭票,服务态度还不好,私人杂货店里什么都有的卖,随你挑,不要票,态度还好……
(说话间,舞台中央丁字路口的一间屋子的墙壁被破开了,下半截变成柜台,里面是几排货架,和盛酱油醋酒的几口缸,店主人把一块“王记杂货店”的牌匾挂到屋檐下,陆续便有居民前来买东西。)
小女孩:买一斤酱油。
店主人:给你一斤酱油。
小男孩:买一斤醋。
店主人:给你一斤醋。
老头:买一斤糖。
店主人:给您一斤糖。
老头:糖要票吗?
店主人:不要票。
老头:(转身欲走)哦,好。
店主人:哎,您还没给钱呐?
老头:你不是说不要票吗?
店主人:我说不要糖票,没说不要钞票!
老头:(掏钱)你说清楚呀!
店主人:这还用说吗!您慢走,看着点电线啊!
(老头拎着一斤糖,颤颤巍巍地绕过丁字路口一根快要倒塌的电线杆,一条裸露的电线从杆顶垂到地面。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上,一个撑住电线杆,一个拿叉子把垂落的电线挑回原位。)
说书人:电力局派工人来整修了大前年被汽车撞断快要倒塌的电线杆,把断脱的电线移回原位,避免了电死过路人的危险,而在那之前它已经垂在路当中整整两年,电死了四只野狗和三只野猫。
(后台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不岂止这些,三十年前住在鲤鱼村的人,和这个城市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至今还能回想起那些普普通通却暖人心窝的不错。那些不错就像冰雪天冒热气的烟囱,和被大块的优质无烟煤装得满满的煤棚;像过年过节菜刀剁在肉上,而不是空砧板上的声音。
(几栋房屋的烟囱冒起了炊烟,同时响起切菜声和炒菜声,窗户上闪现炉灶的火光。一栋二层楼上的两个中年主妇开窗收衣服,互相点头寒暄)
主妇甲:昨晚下大雨,你们家屋顶漏雨了吗?
主妇乙:漏啊怎么没漏,接了小半盆呢!
主妇甲:我们家也是,上个月才修好,又漏了,还得请人来修,还得花钱!唉,咱们住这漏雨的破房子还得住多久啊!
主妇乙:认命吧,咱们这辈子都得住这漏雨的破房子!(关窗)
说书人:房子漏雨,那是老黄历了。再以前,鲤鱼村连路灯都没有,直到一九八二年,在那些曲里拐弯的巷子里装上了路灯,上夜班的人才不会一脚踏进路边的阴沟。通汽车的大路上新铺了沥青和水泥,填平了那些可以把人摔残废的深沟浅洼,骑自行车的也不会让石头把车胎轧爆了。
(舞台灯光渐熄,天黑了,房屋里亮起电灯,街上的路灯也亮了。行人已归家,两个上夜班的人骑着自行车相向而行,在已打烊的王记杂货店前险些相撞,两个人跳下车,一个粗嗓门,一个细嗓门,站在路上相骂。)
粗嗓门:你没长眼睛啊?
细嗓门:你没长眼睛啊?
粗嗓门:你才没长眼睛呢!
细嗓门:你才没长眼睛呢!
粗嗓门:(上车)没长眼睛还敢骑车!
细嗓门:(上车)哼,没长眼睛这是!(二人骑车下)
说书人:(走到舞台中央)
三十年前鲤鱼村的人,火气比现在大。不光鲤鱼村,哪儿的人都这样。那时候的人穷啊,仓禀实而知礼节,日子过得寒碜,脾气就不好,就不肯让人。人们数着发工资的日子过日子,这个月欠了支,就得借钱度日。我小时候的一个邻居每个月都要向别人家借五块钱,下个月发了工资还上。可是月初少了这五块钱,到月底又不够用,又得借,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十年!
(祖孙俩上,奶奶推着孙子向前走,孙子别别扭扭地不肯走,一步三回头)
孙子:我不去我不去,为什么每次借钱都要让我去?
奶奶:因为你长的矮,长的小,瘦不拉几受气包似的,人家看着你可怜,就会借钱给咱们了。
孙子:我不去我不去,为什么咱家每个月都要向人家借钱,东家借了西家借,咱们就不能想法攒五块钱吗,我实在不想再去别人家里装可怜了!
奶奶:快走吧快走吧,你早点长大,挣钱了,咱们就不用向人家借钱了!(祖孙俩下)
说书人:(目送祖孙俩消失)
唉,穷人的日子难啊,只不过是区区五块钱,一家人却得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尊严去换。
即使到了八十年代,鲤鱼村像这样穷的人家还有不少。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出生在鲤鱼村一个贫穷的收旧货的家庭。他的名字叫彭爱军,鲤鱼村的人都叫他彭瞎子。彭爱军不是瞎子,不但不瞎,眼睛还相当好。他也不是睁眼瞎,他上过学,识字,有文化,不是文盲。可他收旧货的爸爸眼睛很差,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做生意时还要把鼻子凑到秤杆上看秤盘星,鉴定一块旧铜废铁的成色人家是看,他却是闻,所以鲤鱼村的人都管他爸爸叫彭瞎子。后来他爸爸死了,他子承父业干起了收旧货的行当;可是鲤鱼村的人叫彭瞎子叫顺了嘴,改不过来,就把他爸爸的名字给了他,也管他叫彭瞎子,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反而无人知道了。(走到舞台一角)
彭爱军——彭瞎子接过爸爸的秤杆子,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每天在鲤鱼村走街串巷收旧货卖钱糊口,就这样度过了许多年的岁月。(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1 12:55:42 +0800 CST  
(彭瞎子和母亲上,彭瞎子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袋口插着一杆秤,彭母背着一个箩筐,手里拿着一把铁钩子,她走到路灯底下的一个垃圾桶前,将铁钩伸进桶里划拉)
彭瞎子:妈,别找了,今儿鲤鱼村所有的垃圾桶都让你划拉过一遍了,找不到能卖钱的玩意儿了,咱们回家吧,明天再出来。
彭母:(从桶中掏出一物)谁说的,这不是一把梳子吗,多好的梳子啊,一个齿儿都没掉,我正好缺把梳子,拿回家洗干净了用。
彭瞎子:你再看看,那是梳子吗?
彭母:(举起“梳子”就着路灯光细瞧,懊丧地扔回垃圾桶)噢,是鱼骨头。
彭瞎子:妈,我隔那么远都看出来那是鱼骨头,你还当梳子,你的眼神也够不好使的!
彭母:你眼睛好,行了吧。
彭瞎子:妈,我眼睛那么好,为什么他们都管我叫彭瞎子?我哪儿像瞎子了?
彭母:还不是因为你爸爸眼睛不好,他们管你爸爸叫彭瞎子,把这名字呀,也传给你了!
彭瞎子:我爸爸眼睛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凭什么我爸爸给人家叫彭瞎子,我也得跟着叫啊,我看哪,他们这些人才是眼瞎了呐!
彭母:那有什么办法,你爸爸收旧货,你也收旧货,你爸爸给人家叫彭瞎子,你也给人家叫彭瞎子,这就是命!
(彭瞎子把麻布口袋往地上一掼,一屁股坐在上面,低头揉脚脖子。彭母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儿子身边,关切地俯身看他)
彭母:怎么了,生气了?
彭瞎子:(摇头)累了。
彭母:累了,咱们就回家吧。
彭瞎子:(抬头望母亲)妈,我爸是得什么病死的?
彭母:(慢慢踱步)我也说不清他得的什么病,起先只是累,背不动重东西,后来弯不下腰拾垃圾,再后来就起不来床了,上医院也查不出啥病症,挨过冬天人就走了。那时你还在上小学三年级,不,是四年级,你小时候读书肯用功,成绩挺好的,比邻居家的孩子都好,语文只补考过一次,数学从来没有补考过!我和你爸爸都指望你能念完初中,毕业以后啊要么进工厂当工人,要么去国营商店当营业员,要么参军——你爸爸给你起名彭爱军,就是希望你长大了当个解放军,不管当什么,反正别跟他一样收旧货,拾垃圾就行。可是他这一死,家里没了顶梁柱,我身体又不好,做这行买卖一个人张罗不过来,只好让你退学,帮家里干活了。说起来,都是你爸爸和我耽误你了!(走到儿子身边,难过地抚他的头)
彭瞎子:妈,我不上学倒也没什么,收旧货也挺好玩的。我就是讨厌人家叫我彭瞎子,我哪儿瞎了,我眼睛好着呢(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币给母亲)喏,今天中午在杂货店门口捡的,破成这样了,人家以为是张废纸,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两毛钱!
彭母:杂货店门口捡的,那就是买东西的人掉的,你应该还给人家。
彭瞎子:人都走了,上哪儿还去呀?不偷不抢,捡算白捡。
彭母:话不能这么说,两毛钱,够买一斤半米呢,谁家掉了不心疼?咱们虽然收破烂卖钱,那也是堂堂地做生意,可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
彭瞎子:好了,我知道了(从麻布口袋里掏出一口破了盖子的铁壳闹钟)给你看我今天收的好东西,闹钟!你看它肚子里面那么多小零件,齿轮,弹簧,螺丝,发条,都是铁做的,一个连着一个。我已经琢磨出来了,这大齿轮转一圈,中齿轮就转一格;中齿轮转一圈,小齿轮就转一格,好玩吧?
彭母:(放下箩筐,坐在儿子身边)这有啥用啊?
彭瞎子:有啥用,这就是时间啊!大齿轮带动秒针,中齿轮带动分针,小齿轮带动时针,你只要把发条上紧了,它们仨就日夜不停地转啊转,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过去了!
彭母:原来钟是这么走的啊,我还以为里面有个小人牵着小驴儿推磨转圈儿呢!
彭瞎子:哪来什么小人啊,你再看这个齿轮,这就是管响铃儿的,你把它往这一拧,跟管时针和分针的俩齿轮对上,钟就响了。
(闹钟铃声大作)
彭母:还真是!儿子,谁教你的这个?
彭瞎子:哪有谁教,我自己琢磨的。这闹钟其实没怎么坏,就是发条断了,找个修表的工具接上就能使!
彭母:(扶着地,吃力地站起身)我儿子真聪明,你要是还能上学啊,准能当个修表的师傅,也用不着跟妈在这捡破烂了。那边墙根底下有张报纸,我去把它捡起来(弯腰欲拾报纸,身体却僵住,不能动弹)哎呀,我这腰怎么弯不下去了?我的腿,我的腿也没感觉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彭瞎子:(腾地站起身,跑上去扶住母亲)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彭母:(抚住胸口,呼吸急促)我,我怕是跟你爸得了一样的病了吧!
彭瞎子:不会的,妈你别吓我,你就是累了,我扶你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彭母:(摇头,悲伤地看儿子)我怕是好不了了,儿子,妈没告诉你,妈病了好多天了,你爸挨了一冬天才走,可我只怕连今晚也熬不过去了,我,我还没看见你娶媳妇呐……(头一歪瘫倒下去)
彭瞎子:(摇母亲)妈,你别吓我,妈,你醒醒!刚才还好好的,还在拿鱼骨头当梳子,还说我能当个修表师傅,怎么说倒就倒了呀!我不能就这样没妈了呀,我爸也没了,妈也没了,剩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办呀!妈,妈!我背你上医院,我给你叫救护车——来人哪,救命哪,这儿有医生吗,有人生病了,快出来看病呀!
(彭瞎子把母亲倚靠在电线杆上,狂乱地跑来跑去,又跑到母亲身边猛力摇她。附近的居民被惊动了,纷纷出门来看个究竟,彭瞎子和彭母周围霎时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居民甲:谁呀这是,谁病了?
居民乙:是个老太太,病得挺厉害,都死过去了,她儿子抱着她哭呢!
甲:她儿子——那不是收旧货的彭瞎子吗?
乙:没错,是收旧货的彭瞎子,和他妈,他妈病了。
甲:彭瞎子的妈,就是以前那个死了的老彭瞎子的女的?
乙:是她,老彭瞎子的女的,小彭瞎子的妈。
甲: 哦,是他们母子俩呀!怎么彭瞎子的妈突然就病在街上了,怎么不送医院哪,这还有气没气啊?
彭瞎子:(跳起来冲着众人怒吼)别叫我彭瞎子!我不是瞎子!我有名字!我叫彭爱军!(猛地埋下去抱着母亲)你们,你们谁帮我叫个医生来好吗,我妈,我妈她死了!(悲恸大哭)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纷纷上前,圈子围得更紧了,密集的人群遮住了电线杆下的两母子。刹那间人声皆寂,一阵悲伤的音乐响起,灯光熄灭,舞台上的人全部隐没在黑暗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2 18:58:40 +0800 CST  
第二场 鲤鱼村,王记杂货店前

(说书人上)
说书人:彭瞎子的妈妈没有死,她只是昏迷了。彭瞎子把她送进医院,医生诊断她是长期积劳,加上营养不良造成心脏衰竭,要做手术才能治好。彭瞎子没钱给他妈做手术,只好把她背回家,日夜照料,希望她的病能好起来。然而日复一日,他妈妈的病越来越重,在家拖了一个多月以后,终于还是去世了。彭家在城里没有别的亲眷,彭瞎子把他妈送到殡仪馆火化,上山和他爸爸的坟埋在一起,从此他就孤身一人在鲤鱼村走街串巷地收旧货,拾垃圾,过着寂寞而平静的生活——不,他不是孤身一人,他养了一条黄狗来和他作伴。(下)

(舞台灯亮,街景如前一场:黄昏时分,卖菜的小贩已收摊,丁字路口的街灯下聚集着打扑克和下象棋的人,王记杂货店还未打烊,柜台上新添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许多人站在店外看电视。彭瞎子带黄狗上,他背着麻布口袋和秤杆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胶鞋,狗的脚上也穿着四只胶皮做的小鞋。)

彭瞎子:(对狗)怎么样,大黄,我给你穿的小鞋还合脚吗?我把我那双穿坏了的雨鞋的胶皮儿裁下来,量着你的脚做的,穿了一天舒服吗?
狗:呜,汪!
彭:哈,我就知道你喜欢,你是鲤鱼村第一条穿鞋的狗!不是为了好看,是工作需要。干咱们这一行,衣服穿得再破都行,鞋不能马虎,得结实,防水,防扎。垃圾堆里什么没有啊,碎玻璃渣,生了锈的罐头盒,豁了口的酒瓶儿,没看见踩上去,把脚扎破了,就会感染,会得破伤风。上个月你的脚就让一根铁钉划伤了,流了好多血。现在不怕了,你跟我一样穿上胶鞋了。不过你可得爱惜点,我缝几只小鞋容易,材料可不好找啊!
今天的活儿干完了,走,咱们看电视去!(走到杂货店前,放下口袋和秤,站在看电视的人群背后,探头向里张望,狗跟在他脚后。)
彭:在播新闻。唷,哪儿发大水了,房子都淹了,人都爬到房顶上待着,等解放军划小船来救他们,真危险!国际新闻,齐奥塞斯库访华,齐奥塞斯库好像是罗马尼亚的总统?老听说他。西哈努克亲王访华,少先队员列队迎接,西哈努克又来了?他们柬埔寨的内战不是结束了吗?伊拉克向伊朗发射了五枚飞毛腿导弹,炸死炸伤一百多人,伊拉克总统萨达姆说,他们将取得最后胜利。这两伊战争都打了几年了,还没打完,得死多少老百姓啊……唉,世界上好多地方都不太平,咱们这儿能平安无事就不错了,你说呢?
狗:呜,汪!
彭:新闻播完了,下面是天气预报。嘘,别出声,这跟咱们有关系,明天晴到多云,气温十三到二十度,不下雨,好!今儿是星期天,天气预报后面是为您服务,为您服务后面是咱们最喜欢看的动物世界——哈哈,一个星期就盼着这个点儿!
狗:呜,汪!(高兴地摇尾巴,蹦跶着想钻进人圈子,一个戴眼镜的发觉有狗,作势要踢。)
眼镜:干吗这是,这儿没骨头,出去出去!
彭:(护狗)它不要骨头,它从来不吃别人扔的骨头,它就是想看个电视。
眼镜:什么,狗想看电视,那猪不是要看电影了?出去出去,这是人待的地方!
彭:(将狗牵出)你就别进去了,那是人家的电视,咱们家没电视,蹭人家电视看,得自觉,来晚了就得待后面,不能插队。
狗:(委屈地)呜,呜~~
彭:(俯身抚狗脑袋)好了我知道,你个儿矮,在后面看不见,我说给你听不也一样吗?看了那么多集动物世界,我都会说了(模仿解说员充满磁性的声音)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邻居王大妈上,她戴着居委会的红袖箍,提着一捆旧报纸,走到杂货店看电视的人群外张望。)
王:彭瞎子!
彭:(回头)王大妈?
王:就知道你在这看电视,我这有几斤报纸,你收了吧。
彭:好呐(秤报纸)五斤七两,算您六斤,给您钱。
王:彭瞎子,你妈死了有两年了吧?
彭:我妈八一年春天死的,两年多了。
王:是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寻思着找个媳妇儿了吧?
彭:(讪讪地)大妈您白操心,谁瞧得上收破烂儿的呀!
王:收破烂的怎么了,你爸不也是收破烂的,他怎么找到你妈的?找对象,要的是门当户对。
彭:您倒是说,谁跟我门当户对?
王:我呀!
彭:(瞪眼)您别吓我!
王:我住你们家对面,可不是门当户对?哈哈,开个玩笑。唉,我家跟你家街坊邻居这么多年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又看着你爸你妈一个接一个走,留下你单蹦儿一个,孤苦伶仃,白天出去收破烂,晚上回来睡觉,屋里连个灯都不开,悄没声儿的,哪像个活人住的房子,简直是野鬼守着孤坟,看着让人不落忍!
彭:(低头看狗)我也不是一个人,有大黄陪着我。
王:哑巴畜牲哪行呀,人,还是得找个说话的。娶媳妇图个啥,不就图个点灯说话,吹灯作伴吗?家里有个人,才有人气儿呀,你年纪轻轻,难道当一辈子和尚?你爸妈要是知道你打光棍,多难过呀。
彭:(被王大妈说得有点心动)可是……就凭我这样儿,上哪儿找个肯跟我说话的呀?
王:我倒是有个现成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彭:谁?
王:鲤鱼村东口卖冰棍的老李,托我给她女儿找对象。我就跟他说,彭瞎子不错,高高大大的,人又老实,家里又没父母拖累,房子虽然只有一间,好歹是自己的,你女儿嫁过去,路又近,见天儿还能回娘家给岳父岳母干活,你们家找这女婿等于白捡了个儿子。老李跟他老婆一商量,觉得不错,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怎么样。
彭:(思量)卖冰棍的老李我经常见,可从来没见过他有女儿啊,他女儿多大?
王:(掐指)老李的女儿属狗,今年二十三岁,这姑娘别的都好,不聋不哑不瞎不傻,就是小时候生过病,一条腿跛了,所以平时就不怎么出门。
彭:(吃惊)一条腿跛了?
王:跛得不算特别厉害,拄拐杖能走路,急了能跑!
彭:这……
王:你就别嫌别挑了,那姑娘腿脚是不大好,可也是姑娘啊,不是二婚不是寡妇——老李家有三间房,这些年卖冰棍攒下的存款上千,你给他家当上门女婿,以后房子、钱、卖冰棍的生意都是你的,多好!就不说这些吧,好赖也有个家呀!
彭:大妈,瞧您说的,我一个收破烂的哪敢挑呀!不是我嫌人家,我是真怕人家嫌我!您看看,我在这条街上连个名字都没有,人家闺女跟了我,受苦受穷不说,名声还难听,跟我妈当年一样,彭瞎子的女的!
王:我说……
彭:您别说了,我谢谢您,您是好心,肯帮我这么个人张罗对象,我真感激您把我当成个人!可是我一个人过惯了,我就做个跟哑巴畜牲作伴的孤坟野鬼吧!(音乐起)唷,动物世界开始了,您忙您的,我跟大黄看电视了!(转向杂货店)
王:(懊丧地)今儿没看黄历,给他碰了一鼻子灰!还嫌人家这个那个,也不想想,什么毛病没有,能看上你吗?得,你当一辈子和尚吧!(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3 19:58:08 +0800 CST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3 19:58:55 +0800 CST  
(彭瞎子和众人看电视,天色由黄昏进入黑夜,路灯和人家的灯光更明亮了,打扑克和下象棋的人仍在酣战。)
解说员的声音:在遥远的阿拉斯加,北极熊在荒凉的原野上觅食。现在是北极的夏天,海洋上的浮冰融化了,北极熊无法到冰面上捕食海豹,只能靠啃吃地上的苔藓维持生命。它们饥肠辘辘地等待着冬天的到来……
彭:(对狗)有趣吧,别的地方的熊都冬眠,北极熊不冬眠,它们冬天才有吃的,夏天就得挨饿。那它们干嘛不“夏眠”呢,睡一个夏天,不是可以节省体力吗?
狗:呜,汪!
(突然有人上前换台,解说员的声音戛然而止,响起一个音量很大的节奏感十足的劲爆的音乐。)
彭:(着急地)谁换台了,动物世界还没完呢,看中央台呀!
换台的人:看省台,“加里森敢死队”开始了。
众人:对,看加里森敢死队!
彭:看动物世界吧!(没人理他)加里森敢死队讲什么的呀?
眼镜:(回头)你连加里森敢死队都不知道?美国电视剧,五十多集,讲二次大战美国人跟德国人打仗的事,美国上尉盖尔森带领几个劳改犯深入敌后执行任务,百战百胜,比动物世界好看多了!
彭:(不解地)美国上尉执行任务干嘛要带劳改犯?
眼镜:让他们戴罪立功啊,这些劳改犯个个身怀绝技,有会偷的,有会骗的,有会开保险柜的,有会扔飞刀的,他们跟着盖尔森,杀德国鬼子就跟宰鸡似的,厉害着呢!(转头去看电视。)
彭:(对狗)劳改犯跟德国鬼子打仗,百战百胜,大黄你信吗?
狗:呜,汪!
彭:连你都不信。都是吹牛。德国鬼子有这么不经打吗?别说他们有枪有炮,就是自然界的山鸡兔子,猛兽想抓一只也不是容易的事。动物世界的解说员说了,猎豹如果三十次追不上一只羚羊就得饿死,可是劳改犯杀起德国鬼子来跟宰鸡似的!有那么大本事,还用干坏事坐牢吗,早点不能参军保卫祖国吗?这种瞎编的故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动物世界呢,多真实啊!
(电视里传来“加里森敢死队”的对白)
高立夫的声音:头,咱们被德国鬼子包围了!
盖尔森的声音:冲出去!
(紧接着一阵激烈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德国兵的惨叫声,连附近打扑克和下象棋的人都被吸引过来看电视,将杂货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彭:(背起口袋和秤)得,电视看不成了,咱们还是回家睡觉吧!
狗:呜,汪!
(彭瞎子和黄狗下,众人继续看电视。)
高立夫的声音:头,这次完成了任务,该放几天假了吧?
盖尔森的声音:没门儿,回去还有新任务。
高立夫的声音:头……
众人:哈哈哈!
(“加里森敢死队”音乐再响,落幕。)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4 17:52:46 +0800 CST  
第二幕

第一场 鲤鱼村,文化站和王记杂货店

(说书人走到幕布前)
说书人:彭瞎子没看成他喜爱的动物世界,一个星期都像掉了魂儿似的,好容易又等到星期天,他带着大黄早早地去杂货店,巴望着今晚能看上动物世界。可是到了八点,人家根本不管彭瞎子的意见,又把台换到了加里森敢死队的频道。原来这部该死的美国电视剧有五十多集,要放半年,这半年彭瞎子都没法看动物世界了,他真是太绝望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一个月以后,鲤鱼村的文化站落成了,就在王记杂货店的街对面。文化站二楼是图书室,一楼是电视室,放了一台二十四吋的日历牌大彩电,给鲤鱼村家里没电视的居民免费观看,不用再厚着脸皮蹭邻居家的电视了。正是这台公家的大彩电帮了彭瞎子的忙。(下)

(幕起,布景如第一幕,鲤鱼村中央的丁字路口,右侧是王记杂货店,左侧新起了一栋二层楼的文化站,一楼门口挂着“电视室”的牌子,由一道砌在墙外的楼梯通向二楼,楼梯口的牌子上写着“图书室”。时间是傍晚,图书室尚未关门,窗户亮着灯光,电视室刚刚开放,不停地有人走进去。而杂货店柜台上的黑白电视机还在那里,看电视的却只有店主人,除了偶尔来买东西的顾客,门前冷冷清清。)

(彭瞎子和黄狗上,他路过文化站时伸头向门里看了一眼,却不停步,径直走到王记杂货店前。)
彭:(对店主点头)吃过了?
店主:吃过了。
彭:就您一个人看电视?
店主:这不都去对面看大彩电了吗?我这黑白电视没人看了!唷,又出雪花了,(调天线)不行,人全是重影。
彭:我来吧!天线不能拉的太长,也不能太短,得慢慢转,让它的尖儿对准电视台的方向,电视台在东山顶上,信号就是从那儿送过来的。得了!
店主:彭瞎子,你真行,我这台破电视谁都调不好,你一调就好,你呀,聪明人一个!你要是能上学,一定是好学生!
彭:(白)瞧他这话说的,有瞎子当好学生的吗?瞎子呀,最多能看看电视!
店主:(看表)八点了,你看你的动物世界吧,看加里森敢死队的人都在那边,今儿没人跟你抢频道!(换台,动物世界音乐起)
彭:(高兴地)谢谢您!(对狗)多亏了文化站的大彩电,咱们又能看动物世界了!就咱俩,包场!
狗:呜,汪!

(店主拿出算盘和账本算账,彭瞎子和黄狗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文化站电视室“加里森敢死队”音乐起,几个原来在二楼图书室看书的人闻声下楼钻进了电视室。二楼窗户灯灭,司机女人从楼梯走下,将楼梯口的铁栅栏门锁死,走到杂货店前。)
女人:你好,
店主:哎,你好,下班了,今儿早嘛?
女人:今儿看书的人少,楼下加里森敢死队一开始,剩下的几个人就都去看电视了。
店主:那你也能早点回去了,要买什么吗?
女人:买一个四十瓦的灯泡,有吗?
店主:(取灯泡)有,白象牌的,一毛钱一个。家里灯泡坏了?
女人:是啊,前几天老闪,今天突然就不亮了。
店主:李司机又出差了?
女人:出差了。
店主:难为你了,李司机老出差,这种男人干的活也得你来干,会换吗?
女人:会的,搬个凳子,把旧的灯泡拧下来,新的拧上去就行了。
店主:你可得先拉了灯绳再拧灯泡,小心触电!
女人:知道的,谢谢你,再见。(下)
店主:慢走啊。

(一个顾客来买东西,向女人的背影张望)
顾客:(对店主)那不是李司机的老婆吗?好标致的女人!她来买啥?
店主:买啥,买灯泡。
顾客:买个灯泡你跟她磨叽半天,说什么呢?
店主:说什么,说李司机又出差了,家里没个男人,换灯泡这种男人干的活都得她一个女人家干。
顾客:(语带双关地)可不,李司机就算在家,男人的活儿也没人干。
店主:你这话是啥意思?
顾客:你不知道吗?哎呀你白开这个店了,这么重大的新闻都没听人说!(凑近柜台,神秘地)李司机那个不行!
店主:(怀疑地)你怎么知道?
顾客:(得意地)我有个亲戚在农产品公司,他们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事。这李司机是农产品公司的临时工,搬到鲤鱼村之前出过车祸,伤了命根子。这几年他到处瞧病,城里的中医西医都瞧遍了,寻了好多偏方都治不好。他们两口子结婚好几年没要孩子,这下算是绝后了。
店主:唉,真是够可怜的,年轻轻地就守活寡,这女人的命真苦!——有个孩子也好哇。
顾客:男人的命就不苦吗?白讨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只能看不能用!本来李司机进了农产品公司,虽然是临时工,比别的地方正式工还好,成天地发东西,发钱!他跑的又是长途,油水、外快那叫多,你看他老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咱们鲤鱼村的女人谁见过?
店主:那倒是,她穿的是挺时髦,头发也烫的时髦,不像鲤鱼村的女人,全是羊毛卷。
顾客:农产品公司有钱啊,你看前年他们公司在鲤鱼村圈了好大一片地盖他们的大院儿,全是五六层楼,普通职工两室一厅,科级干部三室一厅,处级干部四室一厅——
店主:(接茬)局级干部五室一厅。
顾客:没有,四室一厅到头了,局级干部分两套,自己住一套,儿子住一套。
店主:儿子住一套,女儿呢?
顾客:女儿自己分一套,当官的孩子都进公司,接茬享受高福利!
店主:那李司机和他老婆怎么没住进大院儿里去?
顾客:李司机是临时工啊,正式职工分房的福利他享受不了。但是农产品公司也没亏待他,在大院的外面给他盖了个小院子,独门独户,虽然是平房,用的可是好砖好瓦,好门好窗,比鲤鱼村这些漏风漏雨的破房子强多了。连他老婆文化站的工作都是公司通关系解决的,虽然也是临时工,可是轻松啊,啥都不用干,明光敞亮的屋子里坐一天,一个月就几十块钱。
店主:农产品公司福利真是不错!
顾客:可惜啊,可惜。有一种福利农产品公司没给李司机,和他的漂亮老婆。
店主:什么福利?
顾客:(坏相)哈哈,床上的福利!你说这李司机那方面不行,又老出差,他媳妇会不会给自己找点福利?年纪又轻,长的又是那么个俏模样,打她主意的人肯定不少。他们家独门独院,关上门,邻居看不见也听不见,说不定李司机头上的帽子早就长草了!
店主:说了半天都在说人家,你来我这买啥?
顾客:唷,可不,我买啥,我把我买啥都给忘了,让我想想,对了,我买蜡烛,我家的灯泡也坏了。
店主:灯泡坏了你不买灯泡,买蜡烛干嘛?
顾客:灯泡不是让人家买了吗,我就买蜡烛吧,都是照亮的,有啥不一样?蜡烛比灯泡好,蜡烛结实,灯泡不结实,灯丝一断,就是摆设,就没用了,蜡烛哪怕烧得只剩下一根手指头长,点上火还能使上半夜呢!
店主:(给他蜡烛)你就坏吧!
顾客:哈哈!(下)

店主:(继续算账)中国人啊,就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家的事儿,就喜欢到处打听别人家的事儿,真是无聊!(对彭瞎子)你说是不是?
彭:(专注地看电视,似听非听)啊,什么是不是?
店主:中国人就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彭:对,没错,无聊的很!
店主:还是你这样的光棍好,就看个电视,不掺和别人家的家长里短。(音乐起,动物世界结束)电视看完了,我也打烊了!(关电视,收拾算盘账本)
彭:(伸个懒腰,满足地)今天这集真好看,大马哈鱼的洄游,大马哈鱼千辛万苦从大海游回到它们出生的小溪里,一路要过那么多险滩,跳那么多道坎儿,弄得遍体鳞伤不说,还要被狗熊吃,一百条鱼剩不下一条,这么危险,就为了回到老家产卵,繁衍下一代,真了不起!大黄,你说它们是不是了不起?
狗:呜,汪!
彭:哈哈,今天过瘾了,咱们回家吧,谢谢你老板!(带狗下)
店主:没事儿,下礼拜天再来看!
(把电视机抱进店里,关门上窗板。文化站那边的“加里森敢死队”也结束了,人们散场回家,边议论边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07 17:17:18 +0800 CST  
第二场 鲤鱼村,彭瞎子家和司机家

(深夜,鲤鱼村一条僻静的巷子,只有两户人家,左边是彭瞎子家,一间内部敞开、简陋贫寒的小屋;右边是司机家,一座砌着红砖墙、门前栽着花草的小院落,背靠农产品公司大院高大的围墙,几栋楼房的轮廓从围墙上方显现出来。彭瞎子家和司机家皆黑灯瞎火,唯有立在两家中间的一根电线杆上装的路灯还亮着。)

(彭瞎子和狗上,取钥匙开锁,进门,屋里没有灯,他借着路灯透过窗户的光线摸索到床边,拉开被子躺下,狗钻进自己的窝里。)
彭:回家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儿。
狗:呼噜、呼噜……
彭:(坐起)你就睡着了?还是像你这样的一条狗好啊,自己没心事,更不会操心别人的闲事。(下床,走到窗边)唉,做个人哪,太累。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人,每天从早到晚在这鲤鱼村周围收破烂、捡垃圾,像动物世界里的那些动物一样为了一口吃的忙个不停,看见一个瓶子、一张纸头就赶紧捡起来,靠人家扔掉的东西糊口。是不是挺像非洲草原上的秃鹫和鬣狗?秃鹫和鬣狗自己没本事捕猎,专吃狮子和豹子吃剩下的腐肉,它们就是动物里面收旧货、捡垃圾的。可是秃鹫和鬣狗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想了,我这个人吃饱了还是忍不住会想点什么。我会想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除了干活、吃饭、睡觉,还有看电视以外还该不该有点别的?我为什么就那么想找个人说话?找个人我能跟他说话,他也能跟我说话。不像咱俩,就我说,你听着。
(开门,走到屋子外面)
唉,上次王大妈给我介绍卖冰棍的老李的女儿,那姑娘跛了一条腿,想出嫁找不到人,托王大妈找到我,因为我是个收破烂的,家里穷到底了,无亲无眷,能讨个老婆,只要是个女的,就不该嫌弃。我干嘛不肯呢?我干嘛非得嫌弃人家有残疾呢?别说她才跛了一条腿,就算两条腿全跛了,那也是个人啊,也能说话、作伴啊!就像隔壁的两口子,在一块儿就吵架,一吵架就砸东西,乒乒乓乓!可那也是两口子呀,一个家里住着两个人,哪怕合不来,老吵嘴,也比成天当个别喇叭的哑巴强啊!
(走到司机家院子前)
别喇叭的哑巴,哈哈,这不是电视上说的绕口令吗,那个相声演员说的太好了,那么快一个字儿都不错,趁没人,我也来学学……说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拉着五斤鳎目,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南边提拉着鳎目的喇嘛要拿鳎目换北边别喇叭哑巴的喇叭,哑巴不愿意拿喇叭换喇嘛的鳎目,喇嘛非要换别喇叭哑巴的喇叭。喇嘛抡起鳎目抽了别喇叭哑巴一鳎目,哑巴摘下喇叭打了提拉着鳎目的喇嘛一喇叭。也不知是提拉着鳎目的喇嘛抽了别喇叭哑巴一鳎目,还是别喇叭哑巴打了提拉着鳎目的喇嘛一喇叭。喇嘛炖鳎目,哑巴嘀嘀哒哒吹喇叭!

(李司机推着载满干货的自行车上,见彭瞎子在那儿手舞足蹈念念有词,站住脚,按车铃。)
彭:唷,有人来了!(慌忙跑回家,关门上床睡觉)
司机:(狐疑地)这收破烂的半夜三更在我家门口干嘛?有人来了?要是没人来,你想干嘛?(走到院子前,敲门)
女人的声音:谁呀?
司机:(不语,继续敲门)
女人:谁呀?
司机:(仍不语,继续重重地敲门)
(院子里亮起灯光,脚步声响,院门开了一条缝,女人探出头来,见是司机,忙把门打开)
女人:是你回来了?怎么不说话,问了你两遍。
司机:(阴阳怪气地)用得着问吗,除了我,还有谁会半夜三更敲这扇门吗?(推车进院子,关院门,两个人进到屋子里说话。)
司机的声音:唷,灯泡换过了,比原来的亮嘛!
女人的声音:原来的坏了,今天新换的。
司机:今天新换的。谁给你换的?
女人:我自己。
司机:你自己?嗯,好。灯泡坏了换灯泡,男人坏了也可以换男人。我不在家这几天你都在干嘛?
女人:上班呗,能干嘛。
司机:下了班呢?
女人:下了班回家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
司机:没出去串门?
女人:没。
司机:也没人来家串门?
女人:没。
司机:嗯,好,这就好。男人不在家,女人不要抛头露面,让那些没安好心的人惦记。对了,刚才对面的彭瞎子在我们家门口又唱又跳的发神经,什么喇嘛哑巴的,你听见了吗?
女人:没,我睡着了,被你敲门才醒的。
司机:你小心点,这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下流胚!
女人:我看他还老实。
司机:老实?昨天报上才登了,一个家庭妇女睡觉没关好门,被一个邻居强奸了。那人是个单身汉,熬光棍熬疯了,天天晚上去那女的家门口踅摸,摸一遍窗户有没有关严,门有没有上锁,终于逮着了机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女的要不是不正经,招蜂引蝶,又哪能被人家惦记?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得把门关好,别给哪个下流胚占了便宜!
女人:哦,我知道了。
司机。知道了就好。我饿了,我还没吃晚饭,你给我弄点吃的。
女人:你想吃什么?
司机:下碗面吧,鸡蛋菠菜面。
女人:没有菠菜。
司机:没有菠菜那就青菜。
女人:青菜也没有。
司机:青菜也没有?你种在院子里的青菜呢?我走的时候还有五棵,我走了三天,你一天吃一棵,也该剩下两棵——那两棵青菜给谁吃了?
女人:没有啊,院子里就种了三棵青菜,两棵大蒜。
司机:胡说!我走的时候数过,明明是五棵!你这会说只有三棵,明明是说谎!说,剩下那两棵青菜给谁吃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带谁来过?
女人:没有啊,我没带人来过啊!
司机:那院子里的青菜都上哪去了?你请人来家吃饭,用咱家种的菜,好,真好,样样都是现成的——说,那人是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除了吃你的青菜还吃了你什么?
女人:没有谁啊,你干嘛非要胡思乱想!
司机:(发怒)是我胡思乱想,还是你胡搞乱搞!
女人:(哭音)你怎么老是无缘无故地怀疑我,每次回来都这样!不就差了两棵青菜吗,也许是你数错了呢。
司机:(愈怒)我没数错,就是五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都怪你平时打扮得花里胡哨像个妖精似的,还怕没人惦记你吗?我知道,这两年你嫌我嫌透了,趁我不在家偷偷摸摸地找个人算什么,你就巴不得我在外面翻车死了,你好正大光明地去找个中用的!(摔杯子,屋中传来玻璃的破碎声)
女人:(大哭)
司机:哭什么哭,你就会哭!你没做亏心事你哭什么!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回来就是听你哭的吗!
(又摔了一个碗还是盘子,发出更大的响声。女人痛哭不止。隔壁彭瞎子的狗被吵醒,吠了两声。彭瞎子也醒了,抬头听听窗外的动静,复又躺下)
彭:(对狗)人家夫妻吵架,不关咱们的事。睡吧。
狗:呼噜、呼噜。
(大约听见了狗叫声,女人停止了哭泣,司机也不再说话。一阵沉默过后,屋子里传来扫地的声音,杯盘碗碟的碎片稀里哗啦响。)
女人:我给你下面去。
司机:你甭,我不想吃了。
女人:刚才不是说饿吗?
司机:现在又不饿了。我累了,睡觉吧。
女人:好。
司机:等等,(语气转和缓)你不想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吗?
女人:你给我带了东西?
司机:那,这个。
女人:发卡?
司机:你一直想买的玳瑁发卡。咱们这儿买不到,我在外地给你买到了。(异常温柔地)好看吗?
女人:嗯,好看。
司机:(讨好地)你戴上试试?
女人:明天吧,太晚了。
司机:(突转暴躁)我让你戴上试试!我跑了半个城的百货商店,把你最喜欢的发卡给你买回来,双手捧到你的面前,你连戴给我看一眼都不愿意——我是你丈夫啊,你平时从早到晚戴这些招蜂引蝶的玩意儿都是给谁看呐!又哭,又哭!你跟我在一块儿都快活成受气包了,真是委屈你了——别戴了,关灯,睡觉!
(小院内灯灭,女人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彭瞎子和狗早已睡熟。路灯熄灭,天色微明,又一个白天降临了。)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0 08:02:35 +0800 CST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0 17:14:35 +0800 CST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2 09:53:44 +0800 CST  
第三场 彭瞎子家和司机家

(天光大亮,彭瞎子起床开门,端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的小煤炉前生火烧早饭,黄狗围绕在他身边。司机家院子门开,司机推着自行车出门,路过彭瞎子时看了他一眼,鼻子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骑上车一道烟儿地走了。女人随后走出院子,她身上穿着家常的衣裤,脚上趿拉着拖鞋,头上却戴着丈夫昨晚送给她的贵重时髦的玳瑁发卡。她手里提着扫帚和簸箕,把昨夜丈夫摔碎的杯盘碗碟倒进墙角的垃圾筐,又拿起一把喷壶给墙根下的花草浇水,神色平静安宁,看不出半点昨夜那场暴风雨的痕迹。彭瞎子和司机女人相隔仅有几步,却谁也不看谁,更不打招呼,各做各的事。彭瞎子煮好早饭,把锅端到地上和狗一起吃,女人浇完花走进院子,不久又出门来,换了一身上班穿的讲究的衣服,脚穿高跟鞋,头上仍戴着那副玳瑁发卡。她锁好院门,从挎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脸妆,理了理刘海,款款地从彭瞎子面前走过,去文化站上班了。)

彭:(望着女人的背影)鲤鱼村的人都说司机的女人好看,司机的女人确实好看,特别是从背后。大黄,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像不像长颈鹿?动物里面我就觉得长颈鹿最好看,瘦高个儿,细长腿儿,走起来摇摇摆摆,斯斯文文的,司机的女人就活像个长颈鹿。那姓李的司机也真怪,娶了这么好看的女人,天天还要吵架。这两口子自从搬来鲤鱼村,就从来没一块出过门。不是他先走,就是她先走,不是他先回来,就是她先回来。两个住在一个屋里的人怎么会把关系弄到那么差呢?以前我爸我妈在的时候,虽然也老吵架,有时候还打架,可是到出门儿两个人总是在一块儿的,让人家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人。唉,我要是家里有个人,我不会和她过成那样儿。
(吃完早饭,把锅抬进屋,背上秤杆和口袋离开家)
彭:人家都去上班了,咱们也该上班了,看看今天收成怎么样!能不能收个坏闹钟、收音机什么的,最好收到个电视机,摆弄摆弄修好了,咱们就能在家看电视了!做梦吧!(下)
狗:呜,汪!(追着彭瞎子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4 17:31:05 +0800 CST  
(时至中午,女人上,走到院子前,先取出小镜子照了照,才掏出钥匙开门进家,关门时却没关严,虚了条门缝儿。须臾,彭瞎子和狗复上,把秤杆和口袋放在家门前。)
彭:一上午没收到什么,就几捆旧书废报纸,连半斤废铁都没收到,照这样今天的嚼用都挣不出来!中午更没生意,大家都在睡午觉呢。鲤鱼村的人别的好习惯没有,不管男女老少都好睡个午觉,到中午店铺都不开门,上班的人路近的回家睡,路远的回不来,在单位里趴桌上也得打个盹儿。正中午没生意做,还不能吆喝,怕吵醒人家——得,咱们也回家睡午觉吧,下午再出去收旧货!(打个哈欠,刚要进门,回头瞥见司机家院子前有一张报纸,走过去拾)
彭:这有张报纸,我去捡起来(刚弯腰捡起报纸,一阵奇异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仿佛是个女人的呻吟声)
彭:什么声音?门没关上,从院子里传出来的(贴着门缝听)好像有人在哼哼,是谁?听声儿是个女的,应该是司机的女人,必须是司机的女人,中午文化站不上班,这个点正好是她回家睡午觉的时间,他们农产品公司的人也跟鲤鱼村的人一样爱睡午觉。可她睡午觉干嘛哼哼呢,她一个女人家也跟老爷们似的睡觉打呼吗?(细听)不是打呼,就是哼哼,好像生病了,对,就是生病了,人只有生病了,难受,不舒服,才会这么穷哼哼。当年我妈生病的时候就是整天整夜躺在床上不停气地哼哼,哼哼,哼得你魂都掉了,哼到后来,哼不动了,人就咽气了。不好,这女的不会得了跟我妈一样的病了吧?不行,我得进去瞧瞧,司机不在家,就她一个人,真要是得了急病,没人知道,一耽误说不定会出人命!大黄你在外面待着,我进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犯病了。
(彭瞎子把狗留在门外,推开院门,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院墙打开,显露出里面的格局:不大而整洁的院子里种着花草,沿墙根摆着一应生活杂物,当中是两间砖砌的平房,门在中央,一左一右两扇窗,左边的窗开着,里面垂着窗帘,呻吟声便似出自这窗中)
彭:(悄悄地走到屋前,欲敲门又止)不行。不能那么冒失,万一人家真在睡觉呢?我偷偷摸摸跑进人家里来算咋回事?这有扇窗户开着,我先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再说。
(趴到窗台上,伸手进去轻轻地将窗帘掀开一个角,凑上去看,起初什么也看不清,待到他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触电似的一下子离开窗户,跑出院子,抚胸喘气)
彭:(对狗)大黄你猜我看见了什么,长颈鹿,光着两条腿的长颈鹿!不,不岂止光着两条腿,什么地方都光着,没穿衣服,也没穿裤子……没错,长颈鹿是不用穿衣服,可那不是长颈鹿,我的妈呀那是司机的女人!司机的女人她没生病,她全身脱得光溜溜地在家里照镜子!一人多高的大穿衣镜!什么穿衣镜,那就是照妖镜,里面一个妖精,外面一个妖精!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司机的女人中午在家不睡觉,脱光了衣服照镜子,一边照一边哼哼!我的妈呀她是不是得了神经病!?
狗:呜,汪!
彭:(捂住狗嘴,把它牵进屋)别叫,别让里面那个妖精听见了!你先回家待着,我再进去瞧瞧,瞧瞧,到底是我看花了眼,还是她当真犯了什么病……
(复溜进院子,趴上窗户仔细观瞧。院墙合拢,遮蔽了院子里的情景。司机推着自行车上)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8 18:38:31 +0800 CST  
司机:(白)今天去外省的公路塌方了,出不了车,提前下班回家。现在正中午,文化站不上班,她应该在家睡午觉。她必须在家睡午觉!行,这回我不打搅她,自己拿钥匙开门吧。
(停车取钥匙,走到院子前,发现院门没锁,顿生疑窦)
咦,门怎么开着?门开着,说明她在家。她在家却不锁上门,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留的门?不可能。她不知道我提前回来,我告诉她我今天出车,而且一出就又是三天三夜。她不是给我留的门,那她是给谁留的门?正中午的她在家等谁呐?
(欲进门,又止,正犹豫不决中,院子里便传出了先前彭瞎子所听见的呻吟声)
司机:(惊觉地)什么声音?怎么是这种声音?(贴着门缝细听,待听清了那是他的女人发出的呻吟,仿佛遭受重重的一击,捂着耳朵跳将起来,踉跄欲倒)
我听清楚了,没错,是她,是她,她,她在叫床呐!我的天哪,正中午的我老婆跟人家在我家里乱搞哪!天打雷劈了我吧!我早就知道她跟别人勾三搭四,我早就知道她在外面有了野汉子!今天被我抓住了,今天被我抓住了!看你还怎么抵赖!明明是五棵青菜,偏说只有三棵!我现在就要知道那剩下的两棵青菜是被谁吃了!他奶奶的,李司机回家捉*奸了!
(愤怒欲冲进院子,突然又止步,双手撰成拳头,哆嗦个不停)
等等,等等,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得先想好了,进去抓住奸夫淫妇该怎么办?去厨房拿刀杀了他们!先杀谁?我老婆还是她的野汉子?她的野汉子是谁,会不会是熟人?肯定是熟人,不是张三,就是李四,总跑不出农产品公司那些风流的家伙,他们垂涎我老婆不是一天两天了。会不会是领导?我们车队的头他就夸过我老婆百里挑一,那意思我懂,百里挑一的女人跟我可惜了。可惜了又怎么样,领导你也不能搞人家的老婆!管他是谁,先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这一嚷起来,邻居都要瓮过来看热闹了,这一下非得弄到满城风雨不可,整个农产品公司都要看我的笑话了!家丑不外扬,要不就这样算了?我干脆装聋作哑,当个缩头乌龟得了?不行,那我还是个男人吗,老婆大白天跟人家在自己家里乱搞,叫床叫得那么不要脸,当丈夫的居然可以装聋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他奶奶的,奸夫淫妇你们等死吧!
(猛地踢开门闯进院子,院墙打开,复现出里面的情景:彭瞎子原来趴在窗户上偷看女人,被司机一惊,转过身来背对房门,仿佛刚从屋里出来似的,两个人劈面撞见,四目相对了一瞬)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8 18:41:24 +0800 CST  
司机:(无法相信)彭瞎子!居然是你!?
彭:(找不到话)我,我……
司机:(恶狠狠地)你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你对我老婆干了什么!?
彭:我没干什么,我是想……(见司机凶神恶煞地一步步逼近,害怕的想逃,却被司机拦住了去路,慌乱中向后一躲,不料竟撞开了房门,一个跟斗跌进屋子里去)
女人的声音:啊!!(这一声要叫得惨绝人寰)是谁,你是谁!
(司机冲进屋子,三个人在屋子里发出复杂而混乱的响声,演员可自行发挥)
司机的声音:好啊,你们果然在干好事!
女人:我没有,我……
司机:你没有,你没有你脱得光溜溜的!还不赶紧拿被子盖上!我就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会干这事,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勾搭男人,张三,李四,连我们车队的头我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会勾搭隔壁收破烂儿的彭瞎子!
女人:我没有勾搭,是他……
司机:你没有勾搭?对,对,我老婆再不要脸也不会勾搭一个收破烂儿的!对,对,你们这不是通*奸,是强*奸!跟报上登的一样,这下流胚趁你睡午觉没关好门溜进来把你强*奸了!我早跟你说过门要当心你就是不听!(耳光声,女人尖叫声)
女人:(哭)我没有……
司机:还敢不承认!(又一记耳光,女人哭叫声)
彭瞎子的声音:你搞错了,我没强*奸她,我以为她生病了,进来想看看……
司机:你进来看什么,看我老婆扒光了衣服长什么样?
彭:我不是故意的……
司机: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我老婆是故意的?我老婆故意脱光了衣服给你个收破烂的下流胚看吗?你个流氓,强*奸犯!你个狗日的捡垃圾的还敢当强*奸犯,走,跟我上公安局!
(一阵激烈的扭打声,彭瞎子夺门而出,刚想跑出院子,却被院门绊了个跟斗,司机冲出来骑在彭瞎子身上,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地上幢)
司机:(边打边喊)抓强*奸犯,抓强*奸犯!
(鲤鱼村的居民闻声赶来,看见司机毒打彭瞎子都非常惊讶,围上来询问)
甲:李司机你干嘛打彭瞎子?
乙:他偷了你家东西吗?
丙:看彭瞎子平时挺老实的,不像会偷东西的人呀。
司机:他偷东西,他偷我家的东西,他偷了我的老婆!
众:啊,不能吧!
司机:他是个强*奸犯,我老婆刚才被他强*奸了!
众:不能吧!
彭:(挣扎着抬起脸)我没有!
司机:(一拳打在彭的脸上)你没有?我亲眼看见的!我老婆到现在衣服还没穿上呢!
众:真的吗!(甲跑进院子,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顿时跳将起来)
甲:真的!还在被窝里裹着呢,还在那儿穿衣服呢!
乙:敢情是真的啊!
丙:彭瞎子,你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
众:打,打死这不要脸的!
(众人一拥而上,对彭瞎子拳打脚踢。黄狗闻讯来救主人,对打彭瞎子的人撕咬)
甲:狗!彭瞎子的狗!
乙:强*奸犯的狗!
丙:强*奸犯的狗不能留,留着它会强*奸别人家的母狗!
众:打死它!(众人追打黄狗,狗挨了很多拳脚,仍大吠着不肯走,彭瞎子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听见狗被打,拼命抬起头)
彭:你们别打我的狗!大黄你快跑,跑的远远的,别让他们逮着!
众:打,打!
(众人分成两半,一半围殴彭瞎子,一半追打黄狗。狗听见了彭瞎子的叫喊,飞快地跑下,几个人追着狗下,剩下的人继续围殴彭瞎子。幕落。)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18 18:41:58 +0800 CST  
第四场 看守所

(幕起,看守所内,左侧是监房,右侧是审讯室,中间隔着一条走廊,一个狱警在站岗。彭瞎子身穿囚衣,头上缠着绷带躺在监房内的一张小床上。整个舞台光线暗淡,唯一一道比较明亮的光束从舞台顶发出,照射在彭瞎子所在的监房内。)
彭:(迟缓地爬起身,坐在床沿,举起一只手扶着头)
唉哟,唉哟,我的头好痛,好晕哟!那帮人下手真狠,我的脑子恐怕都给他们打坏了,什么事儿都想不起来了……这儿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的?(看身上的囚衣)我怎么穿着这种衣服?这好像是医院里的病人穿的衣服……这里是医院吗?对,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没进公安局,直接给送进医院了。他们把我打成了脑震荡,身上还有好多伤。我浑身缠着绷带,像一只死斑马似的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每天只是睡,输液,打针,什么也吃不下,只能喝点粥,足足半个月才缓过来。(抬起袖子看上面的字)不对,这不是病人的衣服,上面写的字是看、守、所……对,这里是看守所!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刚能下地,两个警察就把我从病房带走,塞进一辆警车送到这儿来了。看守所是关犯人的地方,他们为什么把我送到关犯人的地方来?难道我犯了法吗?不可能,我没犯法。我没干什么出格的坏事。我只不过是看了司机的老婆。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看她的。司机的老婆在家里脱光了衣服照镜子,一边照一边哼哼,我听见那种声音,还以为她生病了,想进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结果司机回来了,看见我在看他的老婆,就喊来鲤鱼村的人把我打了……他们还要打大黄,唉哟,大黄那天跑没跑掉,可千万别给他们逮着啊!这么多天了,大黄一个人怎么过,没人喂它它会不会饿死呀!不,大黄不会饿死,它是收破烂的人养的狗,它总有办法找到东西糊口……可是我也不能老呆在这儿,我得回家,我得回家做我的生意,收我的旧货,老在这儿白吃白住总不是个事儿。
(站起身,慢慢地在监房内走两步)
可他们干嘛老不放我走,就因为我看了司机的老婆吗?是,我是不应该跑到别人家里去,偷看人家女的脱衣服,是我错了,这种行为很不道德。可是他们把我打成脑震荡,给我的惩罚也够了吧……对了,那天司机说我强*奸他老婆,难道是因为这个?不可能,不可能,我碰都没碰那女的一下,司机根本啥也没看见,他是误会了,只要问问他老婆就知道了,我碰都没碰过她!不可能是这个原因……那么,难道是因为我还没认错,所以才不放我走?对,一定是这样!可这也不能怪我呀,我脑震荡躺在医院里动都不能动,我哪来得及承认错误呀!现在我好了,我可以承认错误了,赔礼道歉,写保证书,再不罚款,都行!只要放我回家就行!(走到铁门前往外张望)喂,这有人吗?有人听见吗?我知道错了,我要承认错误了!
狱警:(端枪)安静,不许吵闹!
彭:(回到床边坐下)承认错误都不许,真是的!
(审讯官上,走进审讯室内一张铁皮桌子的后面,坐下打开一摞卷宗)
审讯官:提审彭爱军!
狱警:是!(背枪,打开铁门走进监房)彭爱军,提审!(将一副手铐铐住彭瞎子的双手,带领他走出监房,走进审讯室,指引他坐到审讯官对面的椅子上去。才一坐下,桌上一架铁壳罩子的台灯便突然开亮,强烈的光束射得彭瞎子睁不开眼)
彭:(用手挡光,旁白)这下好了,总算让我承认错误了!我的态度一定得端正,问什么都得实话实说。
审:你是不是叫彭爱军?
彭:对,对,我是叫彭爱军,他们都叫我彭瞎子,其实彭爱军才是我的名字,户口簿上都写着……
审: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彭:是,是。
审:(低头写字)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彭:职业?你是说工作吗?我没有工作,我是个收旧货的,收旧货,就是把人家不要的东西买进来,再卖出去,当然要加点钱,加的不多,忙活一天也就刚够吃饭,这……算不算是职业呢?
审:(继续低头写字)三月二十八号中午你在什么地方?
彭:(回忆)三月二十八号是哪天,是我被打成脑震荡住院的那天吗?好久以前了,半个多月了,让我想想,那天中午我在什么地方,那天中午我应该在家……
审:(抬头,严厉地)嗯!?
彭:啊,不对,我不在家,我在,我在……
审:你在农产品公司职工李某的家中,是不是?
彭:啊,好像是……是的。(看见审讯官在写字,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见他家院子门口有一张报纸,报纸是能卖钱的,一毛五分钱一斤,我就走过去捡报纸,然后我看见院门开着,里面有声音,好像有人生病了,我就走进去看……
审:(边写边问)你走进李某家的时候有没有人在家?
彭:有的,司机的女人,他的老婆在家。
审:只有她一个人吗,李某家里还有没有别人?
彭:就她一个人,没别人!后来司机也回来了,但我进去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不信你问她,她正在……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原来想看看就出来,没想到后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不道德的事了!我再也不会跑到人家里去偷……
审:(把一张写满字的纸递到彭瞎子面前)签字画押!
彭:这是什么,保证书吗?(拿起要看,旁边的狱警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在一个盒子里蘸了点印泥,往那张纸上一按,随即将纸交给审讯官夹在卷宗里面)
审:提审结束!(起身,夹着卷宗下)
狱警:走!
彭瞎子:(起身)这就……完了?我已经全部交代了,我已经承认错误了,在保证书上按过手印了,可以放我回家了吧?
(狱警把彭瞎子带回监房,去掉手铐,关上铁门,仍旧在走廊中站岗)
彭:(困惑地)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来?我还要在这黑屋子关多久才能回家啊?我不都已经承认错误了吗?难道还要等他们的领导批准,才能放人?唉,等吧……(沮丧地坐在床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光线忽明忽暗地交替变换,象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突然光线骤强,像是有一盏探照灯的光柱从顶贯入,将彭瞎子和监房内的一切照得雪亮。彭瞎子惊恐地站起,抬头看着天空。与此同时,仿佛在什么地方打开了一只高音喇叭,从中传来法庭的宣判)
法官的声音:本庭宣判,彭爱军强*奸案经审理证据确凿,被告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根据刑法第某某条,判处被告人彭爱军有期徒刑——八年!
彭瞎子:(扑向铁门猛力摇撼)我没有强*奸她!我是冤枉的!!放我回家!!!
(昏倒在地,舞台灯光全熄。幕落,第二幕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23 15:34:04 +0800 CST  
幕间休息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09-30 15:57:28 +0800 CST  
第三幕

第一场 监*狱高墙下

(幕起,监*狱高墙,墙顶装有电网,左侧是瞭望塔,塔上站着两个持枪的卫兵,右侧有一扇不宽的铁门,一个背枪的士兵在守卫。高墙前面的空地上,一群身穿号衣的囚犯在两个狱警的监督下做工,有的拿着铁铲和网筛翻砂,有的把砂子铲上一辆两轮小车,再由其他人运到别处去。运砂车很重,总是两个犯人一起运,一个拉,一个推。只有彭瞎子独自一人拉一辆车,他费尽力气,一步一挪地把车拉到舞台尽头的一个大砂堆前,转过车身,使劲抬高车把,将砂子倾倒干净,靠着空车擦汗、喘息)

彭:(喘着粗气)累死了,十趟了,还没到休息时间吗?他们都是两个人拉一辆车,就我一个人拉一辆。他们给我装的砂比谁都多,我拉一趟,抵人家两趟,我实在是拉不动了!
狱警:(看表)休息十分钟!
众囚犯:(高兴地)噢!(纷纷放下工具,要么就地坐倒,要么伸胳膊踢腿,拍屁股扭腰,然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抽烟。只有彭瞎子一个人远离其他人,坐在砂堆底下休息)
犯人甲:老彭,怎么不过来跟咱们聊聊啊?说说你的风流韵事,给大家伙解解乏嘛!
犯人乙:就是,说说你是怎么把司机的老婆搞到手的,听说司机的老婆是你们鲤鱼村的一朵花儿,你们鲤鱼村的光棍爷们都想搞她,搞不上,就你一收破烂的搞上了,你真有本事啊!
(众囚犯哄笑,彭瞎子低头不语。一个又瘦又长绰号“长脚”的犯人悄悄走到彭瞎子身后,将烟灰弹进他的后颈窝,烫的他跳将起来,引得众囚犯哈哈大笑。另一个又矮又胖绰号“二胖”的犯人走过来,先作势踢了长脚一脚,又把一根香烟塞到彭瞎子手里)
二胖:长脚,你别欺负老彭!人家不像你,人家是老实人。你都第几回了?人家才一进宫!
长脚:(不服气地)我第几回,我不过才二进宫,总比你二胖三进宫好吧!
二胖:我三进宫怎么了,我三进宫加起来才十年,你光二进宫这一回就七年,你比我坏多了!老彭,别理他,抽支烟!(划燃一根火柴)
彭:(躲避二胖的火柴)我不会抽烟。
二胖:什么,你不会抽烟?你可真是个老实人!你连烟都不会抽的人,居然会搞女人!
彭:(忿怒地)我没搞女人!
二胖:你没搞女人,你怎么进这来的?你的案子我们都知道哇,入室强*奸,八年!(摇头)唉,玩一个女人判八年,太重了!
长脚:什么太重了,太轻了!他是没赶上去年严打!去年我一哥们犯的事跟他一样,结果怎么着,法院说强*奸妇女情节恶劣从重从严(抹眼泪)枪毙了!
二胖:谁让你哥们顶风作案,活该!老彭就比你哥们识相,他就没敢在去年犯花案,留着命今年来犯,这叫光棍不吃眼前亏,是不是老彭?
彭:我没强*奸她,我是冤枉的!
长脚:(对众人)听听,他说他是冤枉的!(众囚犯哈哈大笑)
二胖:老彭,这种话可不敢乱讲!你是冤枉的,我们谁不是冤枉的?难道法院判你判错了?社会主义监*狱会关进去一个好人吗?不好好认罪,不好好改造,乱讲话,是要加刑的!
狱警:(听见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你们在这说什么?什么冤枉,谁要加刑?
二胖:(起身立正)报告管教干部,我们这没人冤枉,更没人要加刑,我在给新来的犯人彭爱军做思想教育,让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
狱警:思想教育有我们做,用不着你来思想教育!说话注点意,不要谈论案情!
二胖:是!多谢管教干部批评教育!彭爱军,听见管教干部的话没有,说话注点意,不要谈论案情!
狱警:(看表)休息时间到,继续劳动改造!
二胖:是,继续劳动改造!
(众犯人懒懒散散,唉声叹气地爬起来,各自拿工具干活,彭瞎子独自去推他的小车。监*狱长上,他穿一身笔挺的制服,戴着眼镜,夹着一本书,看上去文质彬彬。狱警看见监*狱长,向他立正敬礼)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17 14:08:23 +0800 CST  
监*狱长:(南方口音)他们今天干的怎么样?
狱警:他们今天干的很好,离收工还差一个小时,已经把全天的任务完成了。
监*狱长:好,很好。改造犯人,一靠劳动,二靠学习。政治学习,思想学习,还有文化学习!我经常对你们说,要让犯人多看书,人类的美德都藏在书籍当中,知识可以改造一个人的灵魂!
狱警:您说得对,我也经常教育他们要多学文化。
监*狱长 :光教育还不够,要给他们创造条件,每天收工回监房以后,别老是打扑克下象棋,让他们看看报纸!读读新闻、时事!人关在监*狱里,也要知道外面日新月异的社会主义建设嘛,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社会中去的嘛!除了无期徒刑。
狱警:对,应该让他们看报纸,可是这报纸……
监*狱长:咱们监*狱不是给干警们定了好几份报纸吗,每天的日报,晚报,还有参考消息,以后这些报纸你们先看,你们看完了,就拿去给犯人看。
狱警:好,以后报纸我们先看,看完了给犯人看。
监*狱长:我知道,你们好多人喜欢拿张报纸上厕所,看完就擦屁股扔了。这个习惯很不好,一来太浪费,二来报纸是油墨印的,油墨里有铅,用报纸擦屁股,会铅中毒的!你们以后改掉这个坏习惯,上厕所用手纸,把报纸留给犯人看!
狱警:是,以后我们上厕所用手纸,报纸留给犯人看!
监*狱长:光看报纸还不够,还要看书,书里的知识多!我向上级申请拨款,把干警楼二楼的图书室扩建了,让木工厂定做了几个大书架,又买了几百本书放在里面,有世界名著,名人传记,伟人语录,还有期刊杂志,整整三大排!你们以后要定期组织犯人去看书,不光是看,看完了,还要写读后感,写心得体会!这样的文化熏陶有助于他们的思想改造!你现在去跟他们说,从今天开始,每天收工以后,犯人只要自己申请,就可以去图书室看一个小时的书!每次不超过十个人,管教干部陪同!
狱警:是!(向犯人)暂停劳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监*狱领导为了让大家更好地学习改造,把干警楼的图书室向犯人开放,每天收工以后,谁只要申请,就可以去图书室看一个小时书!名额十个,先报先得,谁要去?举手!
众犯人:(涌上前,争先恐后地举手)我,我,我!
(彭瞎子落在最外边,他也举起了手)
狱警:好,好,好,人够了,剩下的明天,都有!
监*狱长:(满意地)很踊跃嘛,好,很好!我早就说过,知识是可以挽救犯错误的灵魂的!(下)
(犯人们继续干活,幕落)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17 14:08:41 +0800 CST  
@蒙衣客 2020-10-17 15:04:26
穷人的日子难,五元得用尊严去换
刺心
-----------------------------
是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很难的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18 13:57:56 +0800 CST  
第二场 幕前

(夜晚,彭瞎子提着一只木桶上,沿着黑暗的幕布缓缓走向舞台中央,神情疲惫而沮丧,一道光束跟随着他)

彭:(独白)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这辈子会坐牢。是,我的命是不好,生在收旧货的人家,被人瞧不起,受人嫌弃,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人人都叫我彭瞎子,彭瞎子。我瞎吗?一点也不瞎,我的眼睛比鲤鱼村谁都亮——我要真是瞎子那倒好了,就惹不上这场祸事了。就因为我的爸爸眼睛很差,鲤鱼村的人管他叫“瞎子”,等我爸爸一死,轮到我接过他的称杆子收旧货的时候,就连他这“瞎子”的名字也给了我了。至于说我真正的名字,彭爱军,从来没有谁叫过一次。直到这次吃官司,我才从审讯官和法官的嘴里听见了我的名字。要不然啊,我都忘了。
可是又怎么样呢?收旧货的就不是人吗,收旧货的就不配有一个人的名字吗?说谁谁是瞎子,那不是叫人,那是骂人。连电视上都在提倡五讲四美,讲文明,语言美,哪怕是真的瞎子,也该尊重人家,叫人家一声“盲人”,何况我还不是。我明白,他们那些人是不把我——我爸,我妈这一类的人当人看的,没文化,没“正当”工作。其实他们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他们又多念过几天书,干的那些“正当”工作又有多了不得呢?名字写在本册子上,每天有个地方上班,有人管着,打考勤,发工资,就高人一等了?就可以叫别人“瞎子”了?——荷!
都是靠劳动吃饭,都是劳动者,凭什么?拿那种眼光看人,拿那种口气叫人,呼来喝去,像对一条狗:“喂,过来!我家有几斤铁,收不收?我家有一捆报纸,收不收?”好像给狗丢骨头。凭什么呢?我白拿你们东西吗?我哪次不是称好算好,一分不差地付钱给你们?我哪次短斤少两,故意压价?反倒是别人经常胡搅蛮缠,一分两分的便宜也要占。他们从来不让你进家,东西提到门口,一只脚站在门里,一只脚站在门外,拿身体挡着你的视线,好像家里藏着金山银山,被收旧货的贼眼睛一瞄见就丢完了。
天地良心,我从没拿过别人一分钱的东西,连念头都没起过一次。虽然人家不把我当人看,我,还是把自己当人看的。可是,唉……人一辈子总会犯一次错误吧,我这回确实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了,虽然不是故意的。我偷看了人家的老婆,人家的老婆在自己家里光着身子照镜子,我踅摸进去趴在窗户上把她偷看了个够。我很下流,很不要脸,活该被打,打成脑震荡我也认了。可是我没有强*奸她,没有!我不该被判强*奸罪,顶多劳教一个月也就够了。八年,天,八年!那天在法院,戴着手铐站在被告席上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会那么大阵仗呢?那么多戴帽子穿制服的人,审判员,审判长,民警,还有解放军,捆着皮带拿着枪站成一排!审判员是个北方人,问我的话我都听不懂,只好含糊地点头、摇头。司机和女人站在证人席,还有两个邻居也在。他们大概也听不懂法官的北方话,问话也是点头、摇头。就这么一会审完了。休庭五分钟。然后宣判。审判长是个老头,头发雪白了,说的倒是我们那儿的话。我听见那几句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的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我想喊,喊“冤枉!冤枉!”却喊不出来,我的脑袋里面像放了一串五百响的炮仗,把我给炸晕过去了……
那天宣判的还有好几个死刑犯,一个个五花大绑,头皮剃得青光,一判完就给押上几辆军车,先是游街,游完街就拉到马王庙枪毙了。我也跟着去游街了,被两个当兵的架着。路上的冷风把我吹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几声枪响,知道在枪毙人,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心想不如干脆连我也枪毙了算了。我一个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坏事的人最后当上了罪犯,不是盗窃犯抢劫犯,是名声最坏最下流最不要脸的强*奸犯!我还蹲什么监*狱呀我,直接枪毙算了,我死了也没脸去黄泉见我的父母了……

(痛苦地摇头,脚步踉跄地向前走)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没干过那种坏事,我没干过!那些审讯官,审判员,审判长,还有司机,还有鲤鱼村的那些好邻居,他们的眼睛都瞎了吗?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就不分青红皂白合伙儿把一个好人送进了班房!他们都是些坏人,坏人!但是最坏、最可恨的是司机的女人!别人没看见,她还没看见吗?都怨她,睁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她脱得一丝不挂对着镜子在自己身上乱摸一气,嘴里还哼哼唧唧像犯了神经病,被她老公撞见,不但不承认是她自己发神经,居然反咬我强*奸!人家肯定听她的,信她的了。摇头不算点头算,当时在法庭上,那个说北方话的审讯官问她话,她先摇头,后点头,一定就是在诬陷我!我就这么让她给害了……可是她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恨,就让我背上这天大的冤枉?我为了偷看她已经给她丈夫和邻居打了,打成脑震荡住医院了,还不够吗,还要让我坐牢,跟一群坏种恶棍下流胚们关在一起……八年,这样的日子我怎么熬,就算熬到了,我出去了又咋活人,我一个刑满释放的强*奸犯咋还有脸活在世上……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她这女人家的心肠怎么会这样歹毒啊!
在这谁都欺负我。因为我是强*奸犯。我比他们那些盗窃犯诈骗犯打架犯杀人犯都坏。跟我一比,他们全都是“好人”了。那些“好人”合着伙的欺负我这一个“坏人”。白天出工,让我干最累的活,休息的时候拿我寻开心,这都算轻的,有管教干部看着,他们还不敢太出格。到了晚上回到监房里,花活儿那才叫多。他们折腾我的那些法子,我都没脸跟你们说。(指指木桶)我手里提拉的这是什么?尿。满满一桶劳改犯的尿。每天晚上我就睡在这尿桶的旁边,他们起夜尿尿都在我脑袋边上,一个没对准就滋我一脸。我每天晚上闻着这股尿骚味儿睡觉,连做梦都是厕所。到天亮我还得趁别人没起床赶紧把这桶尿给倒了,要是让别人来,这桶尿多半就会倒在我身上,还得向管教干部告状说是我弄翻的,罚我洗床洗地板。
你们瞧,我过的就是这种日子,我还要过八年这种日子!八年,我怎么熬的过来……
(放下尿桶,痛苦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忽而复又站起,满腔怨恨地)
都是那个狠心的女人把我害成这样。等我从这出去,回到鲤鱼村,我一定要找她报仇雪恨!我要强*奸她,对,我要把我没做过的事给做了,谁让她诬陷我来着,她就该受着!我要报仇,二进宫我也认了,无期徒刑,枪毙我也认了!我等不了八年,我现在就要……
(猛地住口,紧张地东张西望,快速向前走几步又走回来,压低声音,诡秘地向观众)
我告诉你们,这监*狱里有一个漏洞,可以从那逃出去!在哪?监*狱长不是让犯人收工以后都去图书室看书吗?这个漏洞就在干警楼的图书室里。别人都没发现,就我一个人发现了。我已经计划好了,明天我就要从这监*狱里逃出去,回到鲤鱼村,直奔司机家的院子,把这桶尿泼在那个坏女人身上!(提木桶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21 18:15:01 +0800 CST  

楼主:石中火

字数:61328

发表时间:2020-09-01 20:54:4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24 02:57:07 +0800 CST

评论数:17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