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记:慈菇

春节过后,妻子做慈菇炆猪肉,女儿大叫:好吃得灵魂出窍啦。我更是惊诧莫名。

慈菇,我一点也不陌生,还相当熟悉。每到春节,家家必备,不光做菜用,更是拜神必须品。重要到什么程度呢,拜神可以没有鸡,断断不能无慈菇。慈菇有点像荸荠(我们叫马蹄),却比荸荠大,也不那么扁,象小圆球,还有又长又大的蒂,我们就叫它慈菇蒂。

自古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种种原因,以前全世界都重男轻女,早在诗经时代就有弄璋与弄瓦的区别,一直为后世女性所诟病---在这里说句题外话,重男轻女是历史自然发展的必然,就象更早期的母系氏族,和现今的女性地位日增亦同。但在古人看来,所谓的后,专指男性,女性是不算的,其风见诸日常,久而久之便成其风俗。春节既是最重要的节日,又是一年伊始,而人伦之重首在子息,敬佛求神怎能不郑重其事,祈求多子多福呢?

慈菇有蒂,男人有“把”,慈菇成男性象征,更和春节结不解之缘,不知道始于何时,相信历史肯定悠久。平常哪家生了小孩,乡邻问生男生女,主家笑眯眯答:生了个慈菇蒂!大人见了穿开档裤的小男孩,也每每要扯一下“小鸡鸡”玩:看看这个慈菇蒂。在这样的氛围下,对慈菇怎不印象极深。

难吃也是难以忘怀的原因,打小就讨厌,是最讨厌,都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难吃的东西。大家都知道苦难吃,其实还有比苦更有甚者便是涩,又苦又涩,胶在嘴里张不开,真是难以下咽。小时候嗜肉如命,也常常不敢领教和慈菇同炆的猪肉,慈菇之难吃,可想而知。更何况为了好彩头,慈菇是不从去蒂的,那个蒂,可是最苦最涩的。

自离乡下,住进城里,过年都到酒楼聚餐,再没有慈菇炆猪肉,才算是彻底脱离苦海(家里拜神还是有五个慈菇,从年三十供到元宵,已不新鲜,生活也比以前好了,一般人家多般扔掉)。后来读汪曾祺,知道汪老也不爱吃慈菇,说小时候一下雪,家里就做慈菇咸菜汤,难喝极了,离乡数十年,从来不怀念慈菇。有次到沈先生家里吃饭,师母做了盆慈菇炒肉,沈先生吃了两片,对汪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

格高这个评语,对汪有触动,我也难忘。细想确实有点道理。论外型,慈菇白白圆圆,大小适中,样子整齐漂亮,确实比不成样子的土豆美观有型。格调者,简单说不就是有一种范儿么?论名字,土豆和阿狗阿猫一样不入流,慈菇多好听呀,菇且不论,光那个慈字,就显然与众不同。再说,沈的话里,未尝没有慈菇虽苦涩,却更耐品的意思。周作人世称散文大家,自评其文最终也不离苦与涩两味,甚至连斋名也叫苦茶庵、苦雨斋。细想也不奇怪,不论是甘中带苦,还是苦中含甘,品尝起来确实远胜一味甘甜,也更有余味。这样的例子还要举例么?人生也不过苦中寻乐罢了。

我这人常为名字或单凭某种感觉,就对某事某物有向往之心,也许这就是人称的附庸风雅吧,自打听沈老说慈菇格高,对慈菇的感观就有所改观,几乎有点喜爱了。甚至有段时间,颇想再尝一尝这格高的滋味,烙印里的苦与涩,最终打消了这个“浪漫”的念头。事实上,喜欢吃慈菇的人也不多,尽管春节少不了慈菇,多般只是买回去供佛而已,就算真拿来做菜,也是应节意思意思罢了。平常时候没多少人爱吃,市面上售者也是寥寥。后来才知道,慈菇是水生植物,在我想象中水生植物近似野生,难怪慈菇这么苦涩---说来这是毫无道理的,水生植物如藕如菱,都是很甜的,只能说是慈菇自身就苦,与水生无关,是我对慈菇有偏见。

没想到,二十年后,却为慈菇倾倒。并非吃得“苦中苦”,虽然以前不爱吃苦瓜,现在却是不苦还觉得没意思不过瘾;但事实是这次的慈菇居然既不苦也不涩,不知是什么原因。慈菇不像一般瓜果煮熟了肉质就变软,还是很瓷实(相对),最宜慢炆煮透,吃着爽口还偏偏带一点点的“面”,有嚼劲又易化,口感非常好。不苦不涩,本身只有淡淡的清香,吸收及渗透了猪肉的油脂与肉香,滋味之香浓竟远胜猪肉,好吃得是停不下嘴。肉之精华尽入其中,这点慈菇有点象笋菇类,难怪名字中有个菇字。

是基因改造,还是良种,才不苦不涩?我很好奇,却找不到答案。这慈菇是妈妈给的。一家都喜欢,妻子也没再做,可能是节后慈菇不太常见吧?对慈菇的好感却是成倍加深,渐渐与格无关。只要不那么苦涩,慈菇其实是极有趣,讨人爱的东西,无论是儿时的记忆,传统的喻意,还是最终作为食物的滋味,我都喜欢。


一直困惑慈菇的慈字,在我的印象里一般慈字多与母亲有关,果然如此:“岁产十二子,似慈母之乳诸子,故名”。《本草纲目》上当然还记载着慈菇诸多功效。这么看来,慈菇作为男性象征,除了有“把”,更深一层原因是慈菇这种植物如肓子之母。



202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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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独庸生  发布于 2020-03-01 09:34:35 +0800 CST  

慈菇


春节过后,妻子做慈菇炆猪肉,女儿大叫:好吃得灵魂出窍啦。我更是惊诧莫名。



慈菇,我一点也不陌生,还相当熟悉。每到春节,家家必备,不光做菜用,更是拜神必须品。重要到什么程度呢,拜神可以没有鸡,断断不能无慈菇。慈菇有点像荸荠(我们叫马蹄),却比荸荠大,也不那么扁,象个圆球,还有又长又大的蒂,我们就叫它慈菇蒂。



自古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种种原因,以前全世界都重男轻女,早在诗经时代就有弄璋与弄瓦的区别,一直为后世女性所诟病---在这里说句题外话,重男轻女是历史自然发展的必然,就象更早期的母系氏族,和现今女性地位日增亦同。但在古人看来,所谓的后,专指男性,女性是不算的,其风见诸日常,久而久之便成其风俗。春节既是最重要的节日,又是一年伊始,而人伦之重首在子息,敬佛求神怎能不郑重其事,祈求多子多福呢?



慈菇有蒂,男人有“把”,慈菇成男性象征,更和春节结不解之缘,不知道始于何时,相信历史肯定悠久。平常哪家生了小孩,乡邻问生男生女,主家笑眯眯答:生了个慈菇蒂!大人见了穿开档裤的小男孩,也每每要扯一下“小鸡鸡”玩:看看这个慈菇蒂。在这样的氛围下,对慈菇怎不印象极深。



难吃也是难以忘怀的原因。打小就讨厌,是最讨厌,都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难吃的东西。大家都知道苦难吃,其实还有比苦更甚者便是涩。慈菇是又苦又涩,胶在嘴里,真是难以下咽。小时候嗜肉如命,也常常不敢领教和慈菇同炆的猪肉,慈菇之难吃,可想而知。更何况为了好彩头,慈菇是不从去蒂的,那个蒂,可是最苦最涩的。



自离乡下,住进城里,过年都到酒楼聚餐,再没有慈菇炆猪肉,才算是彻底脱离苦海(家里拜神还是有慈菇,五个排二层,九个排三层,从年三十供到元宵,已不新鲜,生活也比以前好了,一般人家多般扔掉)。后来读汪曾祺,知道汪老也不爱吃慈菇,说小时候一下雪,家里就做慈菇咸菜汤,难喝极了,离乡数十年,从来不怀念慈菇。有次到沈先生家里吃饭,师母做了盆慈菇炒肉,沈先生吃了两片,对汪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



格高这个评语,对汪有触动,我也难忘。细想确实有点道理。论外型,慈菇白白圆圆,大小适中,样子整齐漂亮,确实比不成样子的土豆美观有型。格调者,简单说不就是有一种范儿么?论名字,土豆和阿狗阿猫一样不入流,慈菇多好听呀,菇且不论,光那个慈字,就显然与众不同。再说,沈的话里,未尝没有慈菇虽苦涩,却更耐品的意思。周作人世称散文大家,自评其文最终也不离苦与涩两味,甚至连斋名也叫苦茶庵、苦雨斋。细想也不奇怪,不论是甘中带苦,还是苦中含甘,品尝起来确实远胜一味甘甜,也更有余味。这样的例子还要举例么?人生也不过苦中寻乐罢了。



我这人常为名字或单凭某种感觉,就对某事某物有向往之心,也许这就是人称的附庸风雅吧,自打听沈老说慈菇格高,对慈菇的感观就有所改观,几乎有点喜爱了。甚至有段时间,颇想再尝一尝这格高的滋味,烙印里的苦与涩,最终打消了这个“浪漫”的念头。事实上,喜欢吃慈菇的人也不多,尽管春节少不了慈菇,多般只是卖回去供佛而已,就算真拿来做菜,也是应节意思意思罢了。平常时候没多少人爱吃,市面上售者也是寥寥。后来才知道,慈菇是水生植物,在我想象中水生植物近似乎野生,难怪慈菇这么苦涩---说来这是毫无道理的,水生植物如藕如菱,都是很甜的,只能说是慈菇自身就苦,与水生无关,只能说是我对慈菇的偏见。



没想到,二十年后,却为慈菇倾倒。并非吃得“苦中苦”,虽然以前不爱吃苦瓜,现在却是不苦还觉得没意思不过瘾;事实是这次的慈菇居然既不苦也不涩,不知是什么原因。慈菇不像一般瓜果煮熟了肉质就变软,还是很瓷实(相对),最宜慢炆煮透,吃着爽口还偏偏带一点点的“面”,有嚼劲又易化,口感非常好。不苦不涩,本身只有淡淡的清香,吸收及渗透了猪肉的油脂和肉香,滋味之香浓竟远胜猪肉,好吃得是停不下嘴。这点慈菇有点象笋菇类,难怪名字中有个菇字,和花腩一类偏肥的猪肉同炆,肉之精华尽入其中。



是基因改造,还是良种?我很好奇,却找不到答案。对慈菇的好感却是成倍加深,无论是儿时的记忆,传统的喻意,还是最终作为食物的滋味,我都喜欢。也困惑慈菇的慈字,印象里多般与母亲有关,果然如此:“岁产十二子,似慈母之乳诸子,故名”。《本草纲目》上当然还记载着慈菇诸多功效。



这么看来,慈菇作为男性象征,除了“象形”,更深一层原因是慈菇这种植物如母。

2020-2-29
楼主 独庸生  发布于 2020-03-01 11:50:09 +0800 CST  

楼主:独庸生

字数:3604

发表时间:2020-03-01 17:34:3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03 11:59: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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