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这是朋友的签名，不由勾起心头的惆怅。

年华想必是指青春岁月。青春岁月，少年情怀总是诗，堪称人生黄金期。年届中年，年华渐去，一弦一柱思华年，对此可堪哀。年华没了，诗酒也没了，就算还有酒，也是强乐还无味，只徒奈何。

我知道出自苏东坡的《望江南》词：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古代有寒后节，纪念春秋的介子推，现在已基本不过这个节日了，据说清明前天为寒食节。节时不生火，吃冷食，节后再生火，称为新火。清明是每年的四月五日，春已深但春未老，半壕春水一城花，春深如海。然而，清明又多雨，杜牧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是也。烟雨暗千家，是眼前景，也是心头情：春明风光好，雨景稍稍让人觉得压抑。

作此词时，苏东坡知密州，筑一高台，其弟苏辙命名为超然台，其事见于苏东坡《超然台记》。其时苏东坡年四十，正值壮年，因反对王安石新政，自请外任，而西北西夏猖獗，报国有为心最为强烈。试看亦作于密州的《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豪气逼人，开宋词新景界，史称豪放词之祖。其实亦是词人一畅心中块垒之杯酒也。

我们都说苏东坡豁达，其实前期的苏东坡亦不是后期表现得如斯豁达。苏东坡的人生可分前后两期，以乌台诗案为界，后期才是豁达的苏东坡，前者的苏轼虽较常人豁达却未尽然。

试看这首《望江南》，上阕，春深却觉压抑，下阕酒醒却咨嗟，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休对”更是直接的愁绪流露。愁从何来？可能是政治上不得意，而年岁渐老大，有功业未就之叹。清明节又是扫墓祭祖之时，每逢佳节倍思亲。苏东坡是四川眉山人，密州在山东，两地一东一西，隔着大半个中国，望之不见，思归无路，所以不敢提，不忍提。哪怎么办，只好另找解脱，转移视线。“且将”两字饱含无奈，有逼不得已的情味，其实是强乐。古人爱茶酒，更视茶可清心，而明前茶是最新的茶叶，亦是茶中佳品，新火试新茶，以期通过物质的享受冲淡故国故人之思。酒茶固比酒色高雅，但沉溺逃避之情一也。最后的诗酒趁年华，读着虽美，亦流露出及早行乐的心态，看似清逸，实含颓废。
此时的苏东坡只是以表面的豁达，或是表面的快乐，掩盖内心的郁郁不乐。不过，最豁达的人，亦有所思所悲，豁达不是没有悲愁，是不为悲愁所苦。悲欢离合，是人之常情也，天若有情天亦老，真的冷酷无情，人还是人么？佛说悲悯，慈悲为怀，不也离不开悲么。有悲而不沉溺，可也。

真正的诗酒趁年华，是美丽人生，高雅人生，难怪朋友喜欢，我也私心向往。
2018-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