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

[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呇的勤劳善良的小伙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古以来故事里的小伙子一定是勤劳善良的。如果是坏家伙他必然不称作小伙子。
这个呇每天都要到山里去,采一些草药维生,更重要的任务是找到那株传说中的兰花。那兰花是他母亲治病的药引。几年了,母亲缠绵在茅屋的竹榻上,痛苦地呻吟,那呻吟声在呇无边无际的寻找途中,如山谷里的回声一般空空荡荡。

呇发现了一座从未去过的山峰。因为要照顾母亲,他不能远行,几年来过度的找寻已令他对附近的山相当厌倦了。一座新的山峰无疑是新鲜的刺激。
这一天,天未亮呇就背上了竹篓拿起药锄。母亲哀求道:“不要再找了,世上真有那株神奇的兰花吗?恐怕只是个传说吧。” 呇回头向母亲笑笑,高大健壮的身影在门口的蒙蒙晓色中消失了。
母亲嘴里还残留着呇出门前喂她汤药后的苦味。她每天都发愿早上不要再醒来。

盛夏炎暑,蝉声悠悠,呇就在这蝉声里爬山。他不识字,并不觉得这些餐风饮露的家伙有什么清高脱俗,此时的心情倒真的是暗合了蝉“恐是千年恨”的意思,越爬越泄气。这里的草木跟别的山上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喧嚣的蝉不管不顾地耗费精力,呇知道它们很快就会脱离苦海像花如期凋谢,他嫉妒起来,恼怒地砍断一枝竹竿抽打香樟树碧绿的树冠,蝉声并没有给他面子暂停,却有蛛网落下来,糊了他满头满脸,抹脱之际,望见死去的幽灵蛛一串串一层层挂在空中,像昔日献给神的花串,活的被惊动后边晃边跑起来。
呇于是觉得自己是这些蛛。一时有点伤感,但他不过是个勤劳善良的小伙子,伤感得并不长久,又继续向上寻找。果然能寻找那莫须有兰花之人,一定不会有莫须有之伤心。那兰花已成他的执念,执念就是从不计较值不值得。在执念之中偶逢的机缘也许会让这所执的方向偏离,但人总归是建立在执念上的动物。
当呇终于爬上峰顶看到那片花海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将陷入另一个执念。

那是一片优美的合欢树林。但这合欢树的树冠上竟没有一片叶子,上面漂浮着一层羽绒般轻盈的红,在热风中荡漾。呇想自己莫非倦极发梦,努力瞪视那片红花。忽然万籁俱寂,呇听到有水声——仿佛儿时溺水,耳朵被水塞住,什么也听不见,只余水响。呇用力甩头,耳朵通了,蝉声又作。透过红色花海,呇看到下面一道峡谷,峡谷中苍翠浓郁的林海晃动,极深处仿佛真有流水声汩汩传来。
他狂喜地向下方奔去。虽然不知道空谷幽兰,但直觉告诉他,这奇怪的山谷没准真有那传说中的异草。
趟过合欢花海,下得谷中,杂树缤纷绿荫遮天,间或亦有那种无叶合欢。呇在谷中打转,汩汩声就在耳边,却辨不出方位,转得晕了,再见到红花之时就有些迟疑,感觉它们是某种启示。试了试遇红左转,无所得,再试试遇红右转,一片浓密的树丛挡住了他的前行,隐约间传来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扒开挡眼的枝叶,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出现了:一群裸身的少女在碧水潭里嬉水,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时而像水滴一样透明,时而又像披上了五彩霞衣。她们撩水的样子像一只只扑腾翅膀的鸟儿,甚而如鸟儿把头扎进水中,露出颀长流畅的双腿,抓起了鱼儿捉弄一番再扔回水中。她们叽叽喳喳吵闹着,其中一个身形最弱小的少女一直被大家欺负,不断躲闪,终于忍受不住众人对她的挠痒,倒在了水里,她娇憨的讨饶声激发了更多悦耳的银铃声,阳光慢慢在她们的身上洒满了黄金。
呇被这黄金耀盲了双眼,纹丝不动,全然忘我,他又一次感觉自己浸在水中,周遭万簌俱寂,无能为力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风中的笑声。

清醒时那群水中的少女都已上了岸,夕光之中追逐着向一个隐秘的地方跑去。呇不禁举足想跟上去,不料四肢异常僵硬。他在此站立多时不曾动弹,手脚自然难以使唤。好在不多时便已复原,蹑足绕潭过去,不敢靠得太近,怕惊吓到她们,原来那是她们藏衣之处。

少女们开始穿上美丽的羽衣,呇又一次出现痴傻的症状:这些彩色的羽衣慢慢融进了少女们的身体,她们变成了一只只快乐的鸟儿!这些鸟儿拍动着翅膀发出咕咕的叫声,大概是在叫唤那个被她们欺负的少女——她的身子还正在变换鸟身。呇知道这时下去追赶也来不及了,他眼看着那只最美的鸟儿飞进了一片晚霞,那片彩霞越来越渺茫,最后在遥远的天际消失了。
呇总算从哀伤的眺望中醒来。

穷小子容易梦到仙女,书生容易梦中吃到黄梁,贤贵容易梦到星宿下凡尘。这世间总有一件事是公平的,就是人的想像力。所谓贫穷限制了人的想像力,指的是对俗世各种享乐手段的匮乏,而富人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神仙鬼怪之流总是特别青睐贫困孤苦之人,频频在他们眼前现身。
历经奇异场景的呇,在峡谷中奔跑着,夕阳躲在霞光的背后燃烧着峡谷,也燃烧着他的心,他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快乐的小鸟,耳朵和脸颊上全是风,一点也没有脚步的声响,枝蔓也无法阻挡。
当夜色笼罩整个峡谷,他想到了家中竹榻上的母亲,不觉心紧了,慢下的脚步还是不自觉被吸回潭边,痴望那面水。夜露来到呇身上,许久,渐渐听出了自己身体的滴答之声。然而他无暇顾及这些,依然凝视那潭水,潭水在月光下幽深地抖动。虽不见那美妙的身影,可那身影似乎更为栩栩如生。

第二天,峡谷中升起震雾之际,他起身去寻找兰花。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7 13:49:27 +0800 CST  
随写随贴。字数不超就算个征文。重要的是乘着征文的东风自己有热情写点好玩有趣的东西。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7 14:06:33 +0800 CST  
希望有人批评兼建议。情节呀,语言呀,意趣呀,各种呀,啥的。还有错字。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7 14:08:56 +0800 CST  
@潘西2018 2018-01-27 17:40:35
很好看。文字很干净很美,世外桃源的样子。我在想这到底会是个什么故事呢?呇肯定要找到兰花吧?最后呇会不会变成鸟人?兰花跟鸟人是什么关系?鸟人带着呇找到兰花?兰花也是个美女?
我有限的想象力就只想到这些,接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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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西,太棒了,知道了你心中有哪些疑问,并可能会试图怎么解决。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7 20:40:46 +0800 CST  
@肖毛 2018-01-28 10:36:01
历经奇异场景的呇,在峡谷中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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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个问题,“历经奇异场景的呇“是主语,主语与谓语之间永远不能分开,所以应该这样写:
历经奇异场景的呇在峡谷中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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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哥,继续帮我。献雪花一朵。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13:24:26 +0800 CST  
【二】

呇在这个峡谷里还是没有找到那株兰花。

他的视野里峡谷分成了两半,两种景致出现在双眼两侧,一边是明丽的少女临水振翅翩翩,另一边是茅屋里那双衰老哀伤的眼。两种情景时分时合,呇眼花缭乱。

中午时分,他放弃了寻找,小心地靠近水潭。他一点也不饥饿,只是越来越恐惧,怕那群少女的突然出现,怕她们再也不出现。终于他找了个离水潭很近的树丛隐蔽了起来,专心品尝焚心似火的滋味。

峰顶的蝉鸣声一路倾泄到了这深山幽谷里,蝉鸣和阳光一起从高空上压了下来,在它们的魔力之下,苍翠的林海仿佛在膨胀,冒着气泡,林表上轻覆着一层白色的烟雾。呇在树丛里已经满头大汗了,心中越来越绝望。

终于,天空里飘来一片五彩祥云,传来熟悉的鸟叫声,呇一下子脑后有了凉意。她们从天空降落到了碧水潭,还是在昨天的老地方脱下了身上的羽衣,那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一幕又在他的眼前重演,呇又一次痛苦地如痴如醉。不知什么时候拽上了一根细弱的树枝,枝叶已被他揪得遍体鳞伤。

少女们依然忘乎所以地嬉闹,峡谷又来到了黄昏。在蝉鸣声的掩护之下,呇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藏身的树丛,蹑手蹑脚地潜到了鸟儿们隐藏羽衣的地方。他认出了那件明黄色的羽衣,拿起的时候竟感到自己抓不住它——它要带着他飞走。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死命地拉住羽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收拢它。之后,停止了动作,呆立在那里。

呇还是拿走了那绚丽的羽衣,回到了原来栖身的地方。少女们还在撩起梦幻般的水花,没人发现他。

美好的嬉水总算结束了,呇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死去。

当少女们穿好羽衣化身一只只美丽的鸟儿时,那娇小的少女因为找不到羽衣在放声大哭了。呇冲了下去,鸟儿们一见他的身影纷纷惊起飞上天空,那裸身的少女也想逃跑,但是呇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他勇敢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看着呇的眼睛,因惊栗而僵直的身躯慢慢柔软起来,轻声呢喃:“你是谁?”

呇,这是个古老的字,跟这个故事一样古老。这名字似乎有某种寓意,母亲也经常说到他出生时三星在户。呇的意思是明亮的星星。但并非李白是太白金星转世的那种意思。之所以叫呇,不过是因为他有一双明亮若星的眼睛。有些鸟类天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所以拥有星之眼的小伙子从此将更改他平凡的生活轨迹。

那少女在呇的怀中感叹道:“你的眼睛真亮!像两颗星星!”

呇没有接她的话,径直问:“你有名字吗?”

“鹂。我的名字叫鹂。”她声音娇细。

“我叫呇。我以后就是你丈夫了!鹂。”

呇带鹂回了家,母亲一见到居然破天荒地从竹榻上支起身来,她不相信自己那昏花的老眼,问呇:“这是谁家的姑娘?”
呇看了怀中的少女一眼,语气坚定地说:“我妻子!”
呇指着榻上的母亲对鹂说:“那是我们的妈妈。”
少女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呇的脸,喃喃回应——“妈妈。”

母亲拿出了一块家传古玉让呇去换钱筹办婚礼,坚持只有按伦理章法办了酒宴才能真正算是夫妻,否则长久不了。事情就这么定了。呇满心喜悦地看着鹂。那小姑娘并无心关注这种事情,她正在用她的长发来来 拨弄着水缸里的水,眼中满是惊奇。

婚礼的当天,村里人都不敢相信呇能找到如此美丽的新娘,那用茜草染色的缟衣穿在鹂的身上一点都没有显出寒伧气来,反而更突出了她明丽的脸庞和姣好的身段。人们不得不感慨这粗布衣裳竟然如此夺目,真是城里新嫁娘的丝绸衣裳都比不了啊。新娘子衣裙翩飞,轻盈地穿梭在筵席之间,时而恶作剧地去拉扯老头们沾了酒水的白胡须,时而突然安静,贪婪地盯着女客们闪光的衣饰看,还不顾她们的尴尬觍着脸要求她们当场脱下来给自己穿戴。她对那些老妇人的笑容没有好感,挣脱了她们羡慕的手掌跃到了年轻小伙子们的面前,嬉笑着喝了他们的酒。她对中年男人大胆无礼的目光也给予了热情的接纳。她那标志性的银铃般的笑声从没有在筵席间停止过,即使是在筵席散场后那笑声也没有停止过波浪,一直在村人的梦里荡漾。

呇幸福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眼睛是夜空里最明亮的那两颗星星,它们的光辉全部洒在了他的新娘身上。

啊——哼!啊哼!
母亲隐藏了忧虑的目光,她在用咳嗽声招唤她那失魂的儿子。呇连忙打招呼向母亲道歉。他帮母亲喂药、洗漱好了之后来到了隔壁婚房——一间新搭的披屋。

整个晚上,两间屋子里的人都没有睡。呇却没有听见母亲的咳嗽声,他的耳边全是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也不知哪声是自己,哪声是鹂。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17:24:46 +0800 CST  
【三】

村子里到处散布着关于鹂的风言风语:那是个完全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嘛!又不孝顺,又不知羞耻。

鹂竟日嬉笑不知烦恼,所谓夫妻、婆媳之道一概不知。爱世间一切可爱之物乃其自然属性,伦常则属社会教化。玩水捉鱼摘野果,好玩。歌舞集会,好玩。烧火煮饭,也好玩。呇,最好玩,不只是好玩,是世间最可爱的东西。而妈妈,则不好玩。

鸟类似乎除了乌鸦并没有反哺之情。显然,鹂并非乌鸦。“妈妈,你不痛为什么要喊痛呢?”她一眼就能看穿那老妇人是真痛还是装痛。真痛时她也只会呆板地束手立在一旁,也不知去安慰。那呻吟声促急了,她竟然好奇地问:“我能帮你什么?”看婆婆生气的样子,她不解地说:“你痛又不是痛在我身上,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能代你痛!”婆婆气极反而笑了,自己这个样子就算是人来伺候,长久了也难以忍受,更何况这个鸟人呢?

憨厚的呇本来就对所谓人伦缺少概念,他对母亲并非依据孝道来行事,只是人之常情罢了,迷迷糊糊地对鹂讲了一些人间女子的做人规矩,但是鹂反问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就懵了。

鹂喜欢后生小伙们对她不怀好意地夸奖赞美,她会跳上他们的脊背,拍打他们的屁股,要他们背着自己到处跑。她对已婚男子看她时色眯眯的眼神也表达了赞赏,一脸羡慕地说:“大哥哥,你的眼睛红彤彤的像涂了胭脂,真好看,怪不得嫂嫂喜欢你,我家呇要有你这双眼睛就好了。”旁边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稍歇,她想了想又说:“还是我家呇的眼睛好看,又大又亮,像两颗星星。”


村里的男人们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对鹂动手动脚起来。幸好她喜欢热闹人多,人一多就没人敢过于放肆,鹂对此也不以为意,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躲开那些寻开心的手掌对他们说:“你手先不要动呀,你跟我说句情话。我家呇一直对我说情话的。”于是男人们又大笑,问她呇对她说了什么情话,她就把两人床头那些缠绵肉麻的话讲了出来,笑声击倒了在场的所有男人,鹂歪着头扫了一遍这些抚着肚子的男人,用从她婆婆那里学来的官话说:

莫名其妙!
真是莫名其妙!


鹂对老人都没有好感。原来她对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头还很好奇,要拉拉他们的胡子,摸摸他们的头发。但没过多久就不睬他们了,他们都在说她没教养,是个野姑娘。鹂彻底不和老人们来往是她看了老人鸟笼里的那些安静的鸟儿,她泪水汹涌,一脸凶相地要求他们把鸟笼里的鸟儿放了,谁会答应呢?鹂哭闹,耍赖,没有人理睬她的伤心。她常常乘老人们不备,把鸟儿放飞了。不过,那些身体衰坏了的老头看着鹂跳跃的背影常常会沉思半晌,口水浸湿了他们雪白的胡须。

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对鹂充满了幻想,甚至吹嘘起自己已经和鹂有了男女之欢。呇每次回家后总有一些好心的女人拉着他讲诉鹂的风流韵事。呇笑笑,他当着这些女人的面大声唤鹂过来。她又在拨弄那一缸水了,这次她把整个头都伸进了水里,听到呇的喊声时,她猛地把头仰了起来,随着她那仰起的脸,她的长发飞扬起来,头发里的水线也飞扬起来,这些水溅到了远处的呇和女人们身上,呇感到满脸的清凉。他看到鹂的侧脸在一层透明的水膜里散发着柔和的晖光。

“你呀,真是不听话,又玩水了。那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挑水噢?”
呇一边帮他的妻子揩去发上的水,一边爱怜地嗔责。他问鹂:

“我出去几天,你看上村里的哪个男人了?”

“没有。我还是觉得你最好!”鹂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对呇说。

接着她歪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呇,若有所思地问:

“人间还有比你更好的男人吗?那你应该带我去看看。嗯——这里没有!我都看过了。”

在场的女人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她们只看到呇的脸变成了一朵灿烂的葵花。鹂跳上呇的背,两人挑水去了。

穷小子梦仙女,通常只要仙女给他做饭生娃娃,跟娶个普通的媳妇没有什么两样儿,真是暴殄天物。呇本来就缺少所谓文明的洗礼,脑子里没有什么应该或不应该,理所当然地觉得鹂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的鹂才最美。

鹂的不谙世事、人伦未开虽引起了诸多风言风语,但她也常常会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她抓鱼的手艺是一绝,不下钩、不布网徒手就能抓起两斤重的鱼来,每天她就收获一小篓,够了就停。她还能辨识山里的菌菇和野果。家里日常的吃用都靠着鹂来支撑了,卖鱼卖山货也不需外出,那间茅草屋成了村中一景,鹂的美貌和那些野味的鲜美让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有个这么能干的老婆还真不坏啊,只要靠她干活,就可以去云游四海。”有艳羡者说起风凉话。呇听了却觉得这话很对,越加觉得自己幸运。

呇翻山越岭的身影已经遍布了南方的所有山脉。那株传说中的兰花就像一个遥远的梦,呇抓不住它,但它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牵着他要永远地梦下去。

一晃,三年过去了。事不过三,因为数不过三,三是遥远时代的人能数到的最大数。为什么不是四年呢?四年就是三年过后再一年,这样就罗嗦了。日月星三光的照耀,早中晚三时的起居,一时三刻的变化中,鹂成了一个母亲,生养了一双儿女。至于是胎生还是卵生,这似乎并不是重要的问题,至少故事里的人并不介意。

鹂最介意的是每天黄昏时分。辉煌的天空慢慢收起了它的五彩霞衣,变成灰蒙蒙的一片,鹂的眼神里跳跃的神采也黯淡下来,变得迷惘。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21:46:57 +0800 CST  
【四】

呇回过头来时发觉鹂不见了!


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夜里的咳嗽声震颤着整个村庄。村里的长者让呇去楝城的大悲寺求菩萨试试。

呇背着竹篓,篓里装着两个孩子,牵着鹂的手来到了楝城。

楝城原来叫杏城。前任县令喜欢杏树,说杏树花朵清雅、果肉厚实。这杏子肉厚实,城里的居民都认可,但杏花清雅却属读书人的穿凿附会,县令大人错把杏花当作了梅花。于是满城植杏,杏花绚烂、杏果金黄,弄得一时风气大变。那杏花衬得妇人的面孔脂粉似的红嫩,男人吃过杏子的嘴里也甜津津的,眼睛里全是湿盈盈的三月。外面的人都在讲杏城:男人善勾引,女人要偷人。三年任满,按例换任,新任县令上任后要拨乱反正,整肃风纪,砍去杏树移栽成株的楝树就是其中的措施之一。此县更名为楝城。楝树被当地人叫作哑巴树,传说食用其果之后人会变成哑巴。但是它的树身非常之挺拔,树冠端正得像一个君子。这树的花果也好——清心寡欲,花是满树清幽的淡蓝,果实滋味苦涩,夏日里人们走在满城的树荫里,感到心头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的舒爽。这一任的知县任期也快到了,人们不知新任县令又会有什么变故,他们的脸上隐隐有了杏花的颜色。

呇拉着鹂的手进了大悲寺的殿堂。他示意鹂要噤声端庄。两人烧香磕头之后又去问了主堂师傅,那主堂师傅是个老和尚,一见鹂明丽的脸庞惊得站起了身子,连着“啊”、“哦”了几声后才定下神来。他对呇说:“你家娘子是仙是妖我不知,这年头太平盛世,三界联姻确实还不少,然成善果者稀,不知檀越你福根怎样。”呇笑笑没有回应这个根本没法回答的问题,直询能够解脱母亲病痛的方法。老和尚说了许多佛法与命理之言,罗唣不堪,呇静静谛听,鹂忽然在旁说:

“死就死了,死有什么稀奇的?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啪!”
鹂捂着脸怔怔看着呇痛苦的脸,呇也这样看着她,两人都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呇打了鹂一记耳光。她噙泪转身要走,呇拉住了她,也含泪说:对不起,我也不知怎么了,你不要走。他背上的那两个孩子还在嬉笑,一个为了躲开挠痒像要掉下来了。鹂看了看孩子,再看呇的脸,默默地二人相随出了寺门。

对于死亡的态度,求生保命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但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像人类那样对死亡有如此沉重的烦忧,为了避免死,人甚至宁愿避免快活,快活就是快死。

出大悲寺回客栈已经夜晚了,此时二人的心情已经平复,哄睡了孩子,彼此拥抱着坐在窗前看月亮。鹂告诉他很多仙人都到过月亮,她从小就想到上面去看一看,她还指着那些遥远的星辰说这一颗是大姐去过的,那一颗是二姐去过的,还有谁谁谁去过哪里哪里。呇从她的侧脸上看到了羡慕和向往,他觉得天幕上那些星辰的光芒正一起刺着他的眼,他被刺得眼里全是水了,像一口来自遥远年代的井。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楝城的集市上,鹂又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两个孩子在她后面追逐。只有在她停下来看稀奇时呇才能抓到她的手。呇买了她喜欢的花衣裳,鹂当场就穿在身上,四周围一下子聚集了被惊傻了的眼光。她在旋转,转得让人觉得天地都成了一个漩涡,漩涡的中央就是那五彩的霓裳,而那飞扬的裙裾仿佛伸向了天空,像窜出漩涡的一束火苗,呇一下子感到了可怕,他仿佛看到鹂的身子也要飞起来了,他冲到了鹂的面前抓起她的手拼命地逃窜。

找了一个角落呇蛮横地扯下了她身上的彩衣,任她哭闹发脾气,呇都不响,待她乖顺了就再拖着她去集市买东西。不一会儿,她又咯咯咯地笑了,那些陌生的年轻男子又靠过来用肉麻的话逗引她。呇虽然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这回却不耐烦起来,他觉得满城都是凶险,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折磨。他把兴奋得到处乱跑的两个孩子一只只抓回背篓,匆匆买了几样给母亲的吃食,再回身对鹂叫一声:“别闹了,我们回家。”


命运常在人们一不留神时就走上了荆棘岔路,呇回身喊鹂回家的时候却不见了鹂的身影。呇不能相信,那扰他心神的咯咯咯的笑声似乎在耳边一直没有停息。他痴呆无助地望着路人,有人摇头叹息:“你的媳妇儿跟个美少年跑啦。”

呇嘱托店家看好孩子和货物,开始一路狂奔,一边失心疯地大叫:“鹂!鹂!你在哪里?”

鹂说:人间还有比你更好的男人吗?那你应该带我去看看。

整个集市里全是呇撕心裂肺的呼喊。原本的喧哗声一下子静默了,人们被呇那张狰狞的脸和雷霆万钧的脚步声吓懵了,他们的耳朵里全是呇那撕破玉帛的哑嗓音,他们一声不响,成了吞噬苦楝果的哑巴,任呇带走了他们衣带上的风声。

楝树花笼罩着整个城市,大悲寺塔楼的报时钟声也淹没在这悲伤的花海里。细碎的楝树花在疯狂地摇动威严的树冠,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果味,它仿佛要爆烈了,里面一个绝望的声音在奔突着。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22:13:37 +0800 CST  
对于死亡的态度,求生保命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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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咋看着这么别扭。

太累了,不管了。觉得自己罗嗦得要死。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22:23:12 +0800 CST  
《搜神记》:

“豫章新喻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而飞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22:31:59 +0800 CST  
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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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123 2018-01-28 17:21:07
标题很好。因为我国文革后,“鸟人”很多。应该打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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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神仙都是鸟人。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8 22:35:15 +0800 CST  
对于死亡的态度,求生保命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但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像人类那样对死亡有如此沉重的烦忧,
为了避免死,人甚至宁愿避免快活,快活就是快死。
楼主:ty_郭小米2152 时间:2018-01-28 22:23:12
这句话咋看着这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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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8th 2018-01-29 10:16:58
哈哈哈
因为你上升到了态度。--人可以有态度,动物可不能有态度。--思考、自觉。
所有动物,都本能的逃避远离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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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你一个!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0:55:26 +0800 CST  
@云石胶 2018-01-29 09:45:10
呇,这个字念什么呢?:)用这种语言表述这类故事,我觉得有点儿不搭![d:呲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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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看,第一次这种题材,这种语言。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0:56:32 +0800 CST  
@玛雅咖啡 2018-01-29 01:13:03
我说这标题该是口水了吧,搜神记才几十个字,你却写了这么多
不错,再修几次。最可恨天涯无法修改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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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仙女的故事就从这里来的,牛郎织女也有关。聊斋里一些篇章也有关。这篇就有《婴宁》的影子。这个其实是中国民间故事的母题原型,我想探讨,动物性与人性,自然性与社会性,这个问题。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1:02:11 +0800 CST  
接下来出去旅行了,今天就结束这个小说吧,不尽如意的地方以后再说。过去一年关注了些神话和民间传说,特别想尝试写写《御伽草纸》这样的故事改编,写起来语言忽忽悠悠的,拿不稳,太宰治的涩真很适合表述庄谐兼具的效果,我还没找到合适的语感。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1:16:07 +0800 CST  
【五】
呇追随着风中若有若无的咯咯咯的笑声跑出了市场,寻遍了整个城中的角角落落。直到一面澄静的湖水出现在眼前,鹂仰面静静躺在湖水中。

呇把鹂抱上了岸,她从未这样安静过,呇为她整理衣裳,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

“他们身上没有青草的味道,只有一个臭字可以形容。我要洗洗干净。”鹂说。

呇紧紧抱住这让他神飞心碎的女人,头靠在她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

鹂却严肃起来,喃喃地说:“或许真是我的错,既然在你们人类的世界里,就拘束地做人吧。就像,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快乐地做一只鸟。”

呇听了她的话,心中难过,鹂是因为自己才勉强做人的,做人,原来是那么痛苦的事。

一旦下了决心做人,鹂仿佛在这种事上极有天分,早晚都向母亲请安,尽心服侍,对两个孩子开始了管教,跟邻里少妇虚心请教,不几日操女红精巧绝伦。

村人见到这种殊变,真正羡慕起呇的福气来,婆婆也很满意,每夜的呻吟之声也轻减了少许。却慢慢疑惑起来,问呇:怎么听不见鹂笑了?人无不笑,莫非她以前笑得太多了,把笑声用尽?

鹂不再笑了,只是每日也不见悲伤之色,不喜亦不悲——一派妇人端庄的神色。一到晚上夫妻俩还是喜欢坐在窗前默默对视,但是鹂的眼睛里已经是人间的沉静了,她看着呇日渐苍老的脸,脸色也凝重起来,窗外月光似水,鹂摸着呇的脸,这张脸遮住了那轮皎月,在沉沉暗影里,只有那双眼睛还像古井,里面全是汪汪晃亮的水,泼了她满头满脸,还流进了心里。

他们比以前更恩爱了,人间夫妻相濡以沫踏踏实实地爱。

呇下定决心要去北方,他一定要找到那株传说中的兰花。

这是他最远的一次出发。鹂日夜操劳努力积蓄为呇买了一匹骏马,盼望他骑上速去速回。临行,她的泪水沾湿了那片已经为他整理了无数遍的衣襟,呇猛地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

骏马在嘶鸣。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1:18:40 +0800 CST  
【六】
老中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茅屋。
方圆几十里的医生都请过了,这是盛名享誉的最后一个,他连一个药方子都没留下。鹂扑倒在婆婆的床前嚎啕大哭。老人的眼睛直瞪着屋顶,比平日里睁得更大了,干瘪的嘴巴像鱼嘴出了水后一开一合。鹂哭喊着说呇就要带着那株兰花回来了。

呇没有回来,也没有他的音讯。老人终于走了。

这小鸟终于拥有了人类的悲喜,当她为这原本并不喜欢的婆婆痛哭的时候,她终于知道,死亡对人类意味着什么。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她承受不起。她只想爱,顺便活着。

人们已经无法从鹂的脸上找到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了,她的脸被泪水冲刷出一条条裂痕,干涸之后里面填满了灰尘,那些原来对她鲜艳欲滴的小嘴充满了渴望的汉子们现在也不再痛苦了,鹂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张着两只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来慰问的村人们,他们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这是一双接近死人的眼睛,只有在眺望远处山岭时才会泛出一星光亮。丧礼过后,她一直没有去抓鱼,靠着一点可怜的积蓄来凑合。她躺到了呇母亲生前躺过的那张竹榻上,竹榻跟它的主人一样毫无生气。孩子们围着竹榻追逐打闹,他们的母亲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竹榻上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月儿像钩子一样挂在了深邃的天幕上,鹂知道上面最亮的那两颗星星是呇看着她的眼睛。

北方的崇山峻岭里奔跑着呇高大的身影,他好像是嗅到了那枝神秘兰花的一丝幽香。他几乎要飞起来了。

鹂也在嗅空气里的气息,她已经嗅到了从远方飘来的熟悉的气味一一是呇!呇要回来了!她一下子从竹榻上跃起,跑到那仿佛沉寂了百年的一缸水前,她被水里的人吓呆了。那些悲伤留下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那裂痕里的灰尘已经长成了她脸的一部分。但是呇要回来了呀,爱情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的眼睛又泛出明媚的春色。鹂开始声势浩大地收拾起屋子来了,两个孩子也被她突然降临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安静地坐在条凳上,像一对书塾里听话的学童。

鹂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在整理呇的衣柜时她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夹层,一个神秘的欲望攫取了她的心,这个夹层仿佛在发光,里面隐藏了什么跟她有关的秘密,痛苦的好奇心使她抡起了大锤。一块方方正正的发光物体在眼前闪烁,是一件折叠好的彩衣,那种久违的感觉沁凉地涌上了她的头顶,是我的那件羽衣吗?她感到恐惧,向后退缩,“啊”了一声之后飞快地逃出了草屋,一路飞奔到河边,她把自己的整个身子浸在水里,许久才起来,一路透着大气走回了家里。

已经夜晚了,两个孩子在嚷嚷要吃饭了。在灶火的光辉里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件夺人心魄的羽衣,那通红的火光燃烧着她的血,她强忍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孩子们已酣睡,鹂又站到那个危险的衣柜前。

对着那熠熠发光的神秘方块,鹂想起了呇初见她时坚定的眼神,婚宴上呇喜悦的眼神,夜里呇对着她的身体赞叹迷醉的眼神,孩子们调皮欢笑的眼神,她咀嚼着这些美好的眼神,觉得每一种眼神里都充满了折磨,伸向羽衣的手定在空中,她仿佛听到了身体里滋滋的煎烤声。

我就看一下。
让我看一下吧。

鹂痛苦地乞求着自己。她的手一触到那件羽衣,一种消磨人意志的酥软瞬间流遍了她的全身。她缓慢地打开那件五彩的羽衣。茅草屋在发光,越来越光明了,整个村子来到了白昼,黑暗一直退到了远处的深山里。

那件羽衣已全部被打开,竖立着悬在空气中。痛苦像一只巨兽吞噬着全身火烫的鹂,霞光里,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了那件薄如蝉翼的羽衣上,脸皮在剥剥作响,那些苍老的肌肤随着裂痕一块块地掉落下来,一张婴儿般光彩的脸新生了,上面写满了对天空的向往。鹂的一只手已经在燃烧了,正慢慢地幻化出绚丽的羽翅,泪水使那张脸庞发出惊心动魄的明丽,在痛苦的欢乐中,她又穿上了另一片衣袖,她的另一只手也开始燃烧了,羽翅振振。

村民们都出来观看半空中慢慢升起的那团火焰,随着一声凄厉的鸣叫,鹂抖落了她身上所有的灰烬。
一只明黄色的鸟儿向着那遥远的月亮追去。

草屋外有两个兴奋的孩子,他们跳脚鼓掌,快乐地看着这辉煌的景象。

策鞭打马声已经从远处的山里传来了,空气里好像有了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暗香。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1:22:56 +0800 CST  
【七】

呇把那株兰花种在了母亲的坟前。

他打理好了一切,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邻人,跨上马开始了新的寻找——自己恐怕一生注定都在寻找,这个念头让强撑着的呇险些掉下马来。

呇想起了楝城那面澄静的湖水,那是上次找到鹂的地方。

大悲寺的晚钟 “当当当” 响起,黑夜正在袭来,骏马已亟不可待地冲进了城门。楝城街道上马蹄声破碎,响了一整个晚上。天亮之后,呇疲倦已极,下了马瘫坐在地上。

恍惚中这城市变得空旷萧瑟。呇忽然发现:头顶没有了遮蔽的树荫,那些高大的楝树不见了,取代它们的是一根根木桩子。

这是去冠合欢。路人热心对远客解释。

新来的知县觉得楝树的花朵幽蓝惨淡,果子味涩性毒,实是不祥之物,于是提出树种更换。知县开明,广纳民意,实行公选。因合欢树名吉祥、红花羽叶、树冠如盖、横斜而出,具隽永之姿、得飘逸之美,众人因此一致力推,终得了善果。

这个路人是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落魄文人,他的一番文白相间的酸话让呇重新看了看那些木桩子一一那栽植不久的去冠合欢。从他言语间的热情可以看出,全城人似乎都在等待明年的五月这一根根木桩上冒出绿叶红花来。“但合欢两字终是不妥,此事还要踌躇,不如楝城庄雅。”落魄文人还在嚅嚅。

合欢。这两个字在呇的眼前幻化成一片神奇的无叶绒状花海。楝城换树莫非是对他的神启?转眼间,骏马已扬蹄,奔向远方那片朝霞。

呇又一次看到了那片燃烧的红色,神奇的无叶合欢血一样鲜艳,一路飞泄到那个忧伤的谷底。

咯咯咯……咯咯咯……

风中传来少女的笑声,碧水潭上一群五彩的鸟儿在低空里飞翔。

呇回到了空荡荡的茅草屋里,一夜之间他成了一个老人,头发全白了,孩子们已认不出他来。

邻人说他母亲坟前那株兰花凋谢了,他没作回应。

呇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了碧水潭旁。

他再也不想找了。


来年清明扫墓时,呇发现母亲的坟前长出异样的草来,它不是那株神奇兰花细弱易折的模样了,肥厚的阔叶,翠得欲滴。村里人不识,问呇:这是什么草?

呇说:这是,万年青。

从此村中每家每户都栽植了这种草。它无论风吹雨打,都四季长绿。它是治肺痨药方的关键的一味药引。


许多年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静坐在碧水潭前,他嘴角泛着笑意,看着水面上翩翩起舞的一群水鸟,眼睛浑浊迷离,像废弃已久的古井。

远处传来了少女咯咯咯的笑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一一那是明黄色的彩衣。她在说:

阿爸,阿爸,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阿爸,阿爸,你猜猜看,哥哥带回来了谁?

一个小姑娘!他的妻子。


【完】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29 21:26:00 +0800 CST  
@肖毛 2018-01-28 10:42:25
如果是演讲词,主语倒可以单独强调,比如: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帝国主义,注定是要灭亡滴!尽管你未必看得到那一天。
-----------------------------

呇说:这是,万年青。

要不加逗号,语气就变了。要加省略号,语气也不行的。写时“正确”感会影响表达顺畅。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30 11:57:39 +0800 CST  
@玛雅咖啡 2018-01-30 05:46:43
@小米 :
商周的祖先,都是來歷不明的。商族的祖先契(xiè),相傳為帝嚳后妃簡狄吞玄鳥之卵而生。《詩經·商頌·玄鳥》是這樣寫的: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史記·殷本記》也記了這段歷史:
殷契,母曰簡狄,有絨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隨其卵,簡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
-----------------------------
说到蛋生人,从盘古到哪吒,还有 族祖先逢蒙啥的,中国再创世神话里伏羲兄妹也生了一个大肉蛋,蛋破了出来各姓氏的祖先。这里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宇宙卵思维,一个是弃子原型。扯远了。有个重述神话系列,好多作家一起搞的,包括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凯伦阿姆斯特朗,简妮特温特森,中国苏童叶兆言也参加了,苏童写了孟姜女,苏重点发散“哭”这个意象。叶写了后羿,上古部落玄幻感十足。
鲁迅故事新编太喜欢了。铸剑这个故事从搜神记里三王墓的传说到故事新编里的铸剑到余华的《鲜血梅花》,可以看到一个故事不同时代的书写可能,语言可能,以及新的书写意义。
楼主 ty_郭小米215  发布于 2018-01-30 12:24:29 +0800 CST  

楼主:ty_郭小米215

字数:13090

发表时间:2018-01-27 21:49:2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7 21:49:04 +0800 CST

评论数:8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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