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科幻新作·《地球衰亡史》·边写边构思边更新系列
地球衰亡史
序言
“多年之后，当人类在面临无法避免、且无可抗辩的末日审判之时，一定会回想起多年之前一位教授带着自己女儿参加航空模型展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下午……”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开端，所有的历史叙事都必须追溯到“从前”的某一阶段，无论是《圣经》的创世纪还是猴子变人，无论是盘古开天还是宇宙大爆炸，无论对历史起源的解释是神话的还是科学的，是荒谬的还是真实的，都不能因此而阻止人类追根溯源的求索精神。而这种人类精神，也和物理世界的因果律有着极为相似的同构性。
在追究过往之前，不妨先来考察一下地球的现状。迄今为止，在短短二十几年之内，人类与火星“机脑人”之间的中等规模以上的战争，已经发生过三次。在这一系列被火星机脑人称之为“母星行动”的战役中，曾经辉煌的地球文明遭受重创，热核武器加上新型病毒，人类除了传说中上古时期的大洪水，就再也没有承受过如此普遍、如此大规模的灭顶之灾；原有的世界秩序和地缘体系被重新解构，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因为这共同的敌人而团结起来，反而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猜忌和敌对状态。
第一次母星行动，公元2070年。
起初，人类还宁愿相信：这艘无人驾驶的、无精确导航的醉醺醺的宇宙飞船冲破大气层、撞向联合国总部大楼之时，纯粹不过是一次机械故障，只不过是火星机脑人企图不择手段返回地球的一次失败尝试。
这次冲撞事件造成的人员伤亡几乎是零，人们在探知飞船坠落轨迹之前就已经进行了大范围有效的撤离，但它在人们心中所造成的震撼效应却可想而知。即使联合国是一个低效松散的国际组织，但它自一百多年前诞生以来，毕竟一直都是人类的团结象征、文明的标志；对这样一个毫无防御能力的机构明目张胆的毁灭性的攻击，只能说明火星机脑人对于他们的母星的地球、对于他们的“造物主”的人类的采取了怎样一种彻底决裂的态度！
2070年联合国成为一堆废墟之后，无论是作为机构还是实体建筑，就再也没有在地球上重新树立起来过。物质方面的损失还在其次，人类在这次事件中所受到的心灵冲撞才是致命的。政府机构、科学界、NGO乃至于通俗小说家都开始进行了各种反思的尝试，但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现实：正如各种宗教中都传说神创造了人类，而人类的崛起最终取代了诸神，而今做为“受造物”的火星机脑人，同样具有着灭绝人类、从而取代人类成为统治者的野心。
早在2030年，也就是第一次母星行动前的四十年，正是由于联合国的一条看上去很荒谬的禁令：“禁止一切死去的人继续在地球上生存”，从而导致了把机脑人大规模迁居火星的行动，而在四十年之后，机脑人在火星上得以生存发展之后，首先的报复对象，就是联合国，这似乎也是一种天公地道欠债还钱的轮回。
来自火星的攻击一直持续了两年，从飞船对地表的直接撞击，到对大气层外各种人造卫星、宇航器的破坏，从大规模撒播生物病毒到宕机遍布全球的电子设施，火星机脑人无休止地报复着人类当初对他们的不公，正如这个时代里的一位历史传记作家所发出的感叹：他们（火星机脑人）已经忘记掉一切恩宠和血缘，只剩下了仇恨！
第二次母星行动，公元2082年。
把战火引向太空，这应该是交战双方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从原始部落争夺水源进行的肉搏厮杀，到如今的太空大战，只不过经历了区区6000年；人类之间的搏杀争斗，从陆地扩大到海洋、延伸至天空，跃迁到外太空，写就了一部规模越来越大、烈度越来越强的波澜壮阔的战争史。
从一开始，火星机脑人的发展就是站在人类科技的“肩头”上进行的。从2030年这个划时代的年份开始，（即联合国传发禁令那一年）无数地球上最优质的资源被有意无意地输送往火星，那个时代里最有权势、智商最高、地位最尊崇的人纷纷把自己改造成机脑人，自甘被流放到火星；他们（机脑人）在那个荒寂之地迅速打造了自己的文明，开采出更为优越的化石燃料矿、建造起完备的规模工业、制造出更为先进的机械、智能机械人乃至于武器。
不比地球上的人类，我们的一大部分活动还要生产食物，供给生理需求，而火星上的机脑人，他们已经完全摆脱了作为生物体这种原始需要，他们无欲无求、他们整齐划一，他们的目标也是非常一致：取代人类，成为永久主宰。
地球也不是坐以待毙，第一批破烂不堪、毫无任何维生系统的火星“战舰”进入地球轨道之时，人类反击了。从伦理意义上讲，侵入地球的这些头顶的火星机脑人都曾经和地球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可能是地球上某位导弹发射手的祖父，也可能就是某位战事指挥者不久前的同窗，所以天可怜见，在这次战争中地球人并没有动用核武器之类的裁决性武力。
各国在外太空部署防御性宇航器的时日并不久，位于地球表面的各种类型导弹对于远离地球数千公里的火星“战舰”又毫无杀伤，而就单个作战人员来说，血肉之躯的人类完全不足以与机械体的对手相抗衡，一场惨败在所难免。
2082年第二次“母星行动”战役的结果就是，使人类完全失去了大气层之外外太空的控制权，使整个地球人类的文明下降了一个层级。
此前的历史中，所有的战争斗不过是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得胜者总是能在最后拾取成果，并重塑文明的，但是这次，人类真正感觉到了末日的降临。
在那段时日，当几十艘巨大的火星战舰游弋在地球近轨道、游弋在人们头顶、游弋在人们怯弱的内心中之时，所造成的大恐慌也是空前的。
而相对应的，一种思潮也在这个时期像瘟疫一样传播，那就是放弃抵抗，由火星机脑人接管地球。支持这种观点的，无论在政客、科学家还是文艺工作者中，都不在少数，而且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说到底，这些机脑人虽说已经在肉体上死去，但他们从灵魂的归属上，仍旧是人类，甚至是人类的“作品”或“儿子”，一个家庭早晚有一天，会由儿子继承父亲，而这也是合乎伦理的。
毫无疑问，以上这种“和平主义”的思潮成倍地加剧了人类自身作为一个整体的分裂。地球上的抗争虽然依旧持续，但是变得越来越零星而不成体系；仍旧是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位历史传记作家曾这样评价：从2082年到2085年，是人类科技对于人类自身反噬得最为疼痛的时期。
第三次母星行动，2085年至今；又名：登陆计划。
从2030年到2085年，从地球发射往火星的宇航器一共有上千艘，即使在2070年联合国被撞事件之后仍在持续，每次运往火星的机脑人从几十到数百，粗略估计仅仅在火星“伊甸谷”一带就有上万名机脑人在此“生存”；而这还仅仅是在火星上。
“人脑换机工程”自技术成熟以来，已经半个多世纪，一直以来，地球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被进行了所谓的“灵魂置换”，这都还是个未知数。即使按照最乐观保守的估计，在2082年之后仍留在地球上的机脑人，其数目也绝对数倍于他们在火星上的同类。
“里应外合，内外夹击”不愧是个古老且有效的战术，让人类从内部分崩离析，从而不战而降，才是火星机脑人最省力、性价比最高的一种手段。
一直留在地球上的那些“违法”（违反了2070年那条联合国限令：已经死去的人不得在地球上生存。）的机脑人事实上一直都潜伏在人类中间，他们可能是商业大亨，可能是政界掌舵者，可能是尖端领域的科学家，也可能甚至就是你我在网络终端那头的网友，乃至小区对面的街坊……
大恐慌之后是大混乱，2085年之后整个人类都在思考：
这些机脑人已经被改造，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完整的人类，甚至他们都不再是完整意义上的生物，那么在他们硅制品的大脑里，对于创造它们的人类，究竟会怀着怎样一种企图心呢？——这个疑问始终像是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整个人类的头顶。
时代从2085年至今，机脑人对于他们母星的入侵已经进行了一半，全球的秩序和政治体系在重新建设，原有的价值观也在被颠覆，机械服务于人类的设定被推翻，所谓的阿西莫多定律成为了一个历史笑话……尤为可怕的是，一些原本一直不坚定的地球人类，这时候已经坚定地持有了这样一个进化论的观点：机脑人正是人类、乃至所有生命进化的下一个站点，也可能是终点站……
在我们准备结束以上这段综述的时刻，我们同时还欣喜地发现：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承认失败、都甘于沉沦，造物在赋予人类以鲜活的血肉之躯的同时，还赋予了他不屈的意志和勇敢的反抗精神。这样的一批人仍旧在抗拒着即将到来的机器的统治，他们在世界各地组织起来，在这个大时代里为人类的尊严做着最后的斗争。
历史远远没有终结，人类或将永远存在下去，这个理念始终在照耀着这些反抗者脚下的这条荆棘之路……
（以上文字选自已故历史传记作家苏朋的作品《地球的沉沦》。）
序言
“多年之后，当人类在面临无法避免、且无可抗辩的末日审判之时，一定会回想起多年之前一位教授带着自己女儿参加航空模型展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的下午……”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开端，所有的历史叙事都必须追溯到“从前”的某一阶段，无论是《圣经》的创世纪还是猴子变人，无论是盘古开天还是宇宙大爆炸，无论对历史起源的解释是神话的还是科学的，是荒谬的还是真实的，都不能因此而阻止人类追根溯源的求索精神。而这种人类精神，也和物理世界的因果律有着极为相似的同构性。
在追究过往之前，不妨先来考察一下地球的现状。迄今为止，在短短二十几年之内，人类与火星“机脑人”之间的中等规模以上的战争，已经发生过三次。在这一系列被火星机脑人称之为“母星行动”的战役中，曾经辉煌的地球文明遭受重创，热核武器加上新型病毒，人类除了传说中上古时期的大洪水，就再也没有承受过如此普遍、如此大规模的灭顶之灾；原有的世界秩序和地缘体系被重新解构，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因为这共同的敌人而团结起来，反而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猜忌和敌对状态。
第一次母星行动，公元2070年。
起初，人类还宁愿相信：这艘无人驾驶的、无精确导航的醉醺醺的宇宙飞船冲破大气层、撞向联合国总部大楼之时，纯粹不过是一次机械故障，只不过是火星机脑人企图不择手段返回地球的一次失败尝试。
这次冲撞事件造成的人员伤亡几乎是零，人们在探知飞船坠落轨迹之前就已经进行了大范围有效的撤离，但它在人们心中所造成的震撼效应却可想而知。即使联合国是一个低效松散的国际组织，但它自一百多年前诞生以来，毕竟一直都是人类的团结象征、文明的标志；对这样一个毫无防御能力的机构明目张胆的毁灭性的攻击，只能说明火星机脑人对于他们的母星的地球、对于他们的“造物主”的人类的采取了怎样一种彻底决裂的态度！
2070年联合国成为一堆废墟之后，无论是作为机构还是实体建筑，就再也没有在地球上重新树立起来过。物质方面的损失还在其次，人类在这次事件中所受到的心灵冲撞才是致命的。政府机构、科学界、NGO乃至于通俗小说家都开始进行了各种反思的尝试，但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现实：正如各种宗教中都传说神创造了人类，而人类的崛起最终取代了诸神，而今做为“受造物”的火星机脑人，同样具有着灭绝人类、从而取代人类成为统治者的野心。
早在2030年，也就是第一次母星行动前的四十年，正是由于联合国的一条看上去很荒谬的禁令：“禁止一切死去的人继续在地球上生存”，从而导致了把机脑人大规模迁居火星的行动，而在四十年之后，机脑人在火星上得以生存发展之后，首先的报复对象，就是联合国，这似乎也是一种天公地道欠债还钱的轮回。
来自火星的攻击一直持续了两年，从飞船对地表的直接撞击，到对大气层外各种人造卫星、宇航器的破坏，从大规模撒播生物病毒到宕机遍布全球的电子设施，火星机脑人无休止地报复着人类当初对他们的不公，正如这个时代里的一位历史传记作家所发出的感叹：他们（火星机脑人）已经忘记掉一切恩宠和血缘，只剩下了仇恨！
第二次母星行动，公元2082年。
把战火引向太空，这应该是交战双方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从原始部落争夺水源进行的肉搏厮杀，到如今的太空大战，只不过经历了区区6000年；人类之间的搏杀争斗，从陆地扩大到海洋、延伸至天空，跃迁到外太空，写就了一部规模越来越大、烈度越来越强的波澜壮阔的战争史。
从一开始，火星机脑人的发展就是站在人类科技的“肩头”上进行的。从2030年这个划时代的年份开始，（即联合国传发禁令那一年）无数地球上最优质的资源被有意无意地输送往火星，那个时代里最有权势、智商最高、地位最尊崇的人纷纷把自己改造成机脑人，自甘被流放到火星；他们（机脑人）在那个荒寂之地迅速打造了自己的文明，开采出更为优越的化石燃料矿、建造起完备的规模工业、制造出更为先进的机械、智能机械人乃至于武器。
不比地球上的人类，我们的一大部分活动还要生产食物，供给生理需求，而火星上的机脑人，他们已经完全摆脱了作为生物体这种原始需要，他们无欲无求、他们整齐划一，他们的目标也是非常一致：取代人类，成为永久主宰。
地球也不是坐以待毙，第一批破烂不堪、毫无任何维生系统的火星“战舰”进入地球轨道之时，人类反击了。从伦理意义上讲，侵入地球的这些头顶的火星机脑人都曾经和地球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可能是地球上某位导弹发射手的祖父，也可能就是某位战事指挥者不久前的同窗，所以天可怜见，在这次战争中地球人并没有动用核武器之类的裁决性武力。
各国在外太空部署防御性宇航器的时日并不久，位于地球表面的各种类型导弹对于远离地球数千公里的火星“战舰”又毫无杀伤，而就单个作战人员来说，血肉之躯的人类完全不足以与机械体的对手相抗衡，一场惨败在所难免。
2082年第二次“母星行动”战役的结果就是，使人类完全失去了大气层之外外太空的控制权，使整个地球人类的文明下降了一个层级。
此前的历史中，所有的战争斗不过是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得胜者总是能在最后拾取成果，并重塑文明的，但是这次，人类真正感觉到了末日的降临。
在那段时日，当几十艘巨大的火星战舰游弋在地球近轨道、游弋在人们头顶、游弋在人们怯弱的内心中之时，所造成的大恐慌也是空前的。
而相对应的，一种思潮也在这个时期像瘟疫一样传播，那就是放弃抵抗，由火星机脑人接管地球。支持这种观点的，无论在政客、科学家还是文艺工作者中，都不在少数，而且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说到底，这些机脑人虽说已经在肉体上死去，但他们从灵魂的归属上，仍旧是人类，甚至是人类的“作品”或“儿子”，一个家庭早晚有一天，会由儿子继承父亲，而这也是合乎伦理的。
毫无疑问，以上这种“和平主义”的思潮成倍地加剧了人类自身作为一个整体的分裂。地球上的抗争虽然依旧持续，但是变得越来越零星而不成体系；仍旧是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位历史传记作家曾这样评价：从2082年到2085年，是人类科技对于人类自身反噬得最为疼痛的时期。
第三次母星行动，2085年至今；又名：登陆计划。
从2030年到2085年，从地球发射往火星的宇航器一共有上千艘，即使在2070年联合国被撞事件之后仍在持续，每次运往火星的机脑人从几十到数百，粗略估计仅仅在火星“伊甸谷”一带就有上万名机脑人在此“生存”；而这还仅仅是在火星上。
“人脑换机工程”自技术成熟以来，已经半个多世纪，一直以来，地球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被进行了所谓的“灵魂置换”，这都还是个未知数。即使按照最乐观保守的估计，在2082年之后仍留在地球上的机脑人，其数目也绝对数倍于他们在火星上的同类。
“里应外合，内外夹击”不愧是个古老且有效的战术，让人类从内部分崩离析，从而不战而降，才是火星机脑人最省力、性价比最高的一种手段。
一直留在地球上的那些“违法”（违反了2070年那条联合国限令：已经死去的人不得在地球上生存。）的机脑人事实上一直都潜伏在人类中间，他们可能是商业大亨，可能是政界掌舵者，可能是尖端领域的科学家，也可能甚至就是你我在网络终端那头的网友，乃至小区对面的街坊……
大恐慌之后是大混乱，2085年之后整个人类都在思考：
这些机脑人已经被改造，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完整的人类，甚至他们都不再是完整意义上的生物，那么在他们硅制品的大脑里，对于创造它们的人类，究竟会怀着怎样一种企图心呢？——这个疑问始终像是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在整个人类的头顶。
时代从2085年至今，机脑人对于他们母星的入侵已经进行了一半，全球的秩序和政治体系在重新建设，原有的价值观也在被颠覆，机械服务于人类的设定被推翻，所谓的阿西莫多定律成为了一个历史笑话……尤为可怕的是，一些原本一直不坚定的地球人类，这时候已经坚定地持有了这样一个进化论的观点：机脑人正是人类、乃至所有生命进化的下一个站点，也可能是终点站……
在我们准备结束以上这段综述的时刻，我们同时还欣喜地发现：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承认失败、都甘于沉沦，造物在赋予人类以鲜活的血肉之躯的同时，还赋予了他不屈的意志和勇敢的反抗精神。这样的一批人仍旧在抗拒着即将到来的机器的统治，他们在世界各地组织起来，在这个大时代里为人类的尊严做着最后的斗争。
历史远远没有终结，人类或将永远存在下去，这个理念始终在照耀着这些反抗者脚下的这条荆棘之路……
（以上文字选自已故历史传记作家苏朋的作品《地球的沉沦》。）
2，新来的插班生
新的协议在双方不情不愿的妥协下勉强达成：人类认同火星机脑人已经回归地球的现实，而后者，也承诺尽最大限度地保持地球由人类统治的现状。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样一种极其脆弱的战略格局的均势，是不可能维持太久的。
从2030年的那个联合国的判决性禁令下发伊始，人类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性”，年复一年、持续不断地把地球上的机脑人运往火星，足足用去了半个多世纪，而今到了八十年代的中期，依照最新的协议，人类和“入侵”的机脑人又开始通力合作，加班加点地发射宇航器，目的是把残留在火星上的机脑人居民统统在运回来。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不由让人想起了西西弗斯的神话，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似乎也在重复着这样一种“推石”工作，坚持不懈，却又总是回到原点的徒劳无益的轮回。
众所周知，当初被改造为机脑人的人类，大多是一些社会中的特殊阶层；最初的一批都是自愿者，其中有不治之症的患者、重度残疾人，甚至还有一批死刑犯；当“人脑换机”技术日臻成熟，乃至于可以转换成商业运作之时，这项技术立即便成为所有地球上非富即贵的阶层——政要、巨商、科技工作者等各个领域的精英所觊觎的对象。毕竟，人类通过技术是自身得以永生，是人类科技发展迄今为止最为实质性的一次飞跃，也是人类最终的梦想和野望。
协议的细则规定，分批返回的机脑人多数必须被输往划定区域，初步选定了南极、撒哈拉沙漠，以及大洋洲附近的海蜃岛，这些区域共同的特点就是远离人类聚居区。
在协议中机脑人同样也为自己争取了以下权益：凡是返回的机脑人，如果他们在地球上仍能找到和他们有着亲缘关系的亲人，就必须让他们返回自己的家庭。理由同样无可辩驳：让一部分机脑人率先回归人类社会，有助于他们人性的复归。当然，最大的前提就是他们在地球上的亲人是否仍能接纳他们。
在大的时代环境下，地球上的任何一隅都会受到波及，大的时代背景下，群体的历史际遇不免也会沉淀于单个的个人。我们的叙事也从中国内陆省份的一个小县城的一所小学展开。
苏曼华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出生于2060年，母亲在她童年时就死于癌症，然而比起她父亲，死于家中的床榻之上还算比较幸运；她父亲死于2075年，也就是第一次“母星行动”晚期的战役中，距离现在已经十年。她父亲是当时第一代作战型空天飞行器的驾驶员，飞行器被称为K—12X型，从编号上看就知道这还仅仅是一款并不成熟的验证机。她父亲和首批作战驾驶员就这样被大推力的火箭送进太空，每一批次有5驾K—12X，在远离地表的深邃的太空中，在面对着八面环伺、觊觎已久的来自火星上的自杀式作战飞行器，无疑就是去送死。
当时的苏曼华还只有十五岁，由于父亲是在整个亚太地区被选中的为数不多的首批太空作战人员，她作为亲属，受到了当地政府的邀请，在市政府的大厅里，以及各级官员的陪同下，通过巨型屏幕，观看了这场人类首次太空大战的实况模拟。
外太空并没有摄影成像设备，所以也不可能直观地呈现这次接触战的画面，所谓的实况模拟，是通过接收、分析、综合各方面传回来的即时信息，所渲染出来的3D虚拟画面。
尽管画面粗糙，而且掺杂了过多的文字以及语音诠释，屏幕前的苏曼华仍能够“脑补”出几千公里之外、当下正在进行的、那场事关父亲生死的残酷搏杀，仍能在现场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扑通扑通擂鼓一般的心跳。
下课铃声把苏曼华从梦境拉回了现实，醒来时依旧左掌拖着腮，右手拿着一支笔，嘴角还在不知不觉中流出了些许口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就着讲台打起了盹，苏曼华心里大呼惭愧：这可怎么做学生们的表率啊！
“起立！”课代表的口令尤其响亮。
“老师辛苦了！”班上异口同声。
苏曼华也赶紧站起来，理了理头发。“好，下课了，同学们放松一下！”分明又看到，前排几个离她最近的学生都在抿着嘴，笑嘻嘻的，很显然，刚才自己的打盹，一定是被他们几个用眼睛“抓拍”到了。于是更加害臊，脸都红到了脖子根。通常她的做法是让学生们先出去——毕竟担心他们一堂课下来，尿急憋坏了啥的——这次自个儿不再耽搁，率先收拾了书本，夺门而出。
今天是周五，下午没有课，打算回到住室，收拾收拾就回家。来到房间，看见小姚老师仍懒沓沓地躺在榻上，专心地戳着手机。“下一节你的课，还不起来做准备？”苏曼华催她。
小姚无动于衷。“体育课而已，操场上扔几个篮球，让他们自个儿撒野去吧！”这所学校师资力量比较贫乏，小姚老师一边担任三个班级的自然课，一边还要客串一下体育老师。她才入职不久，还是个女的，但凡班上有个个头大一点的男生，她甚至都不敢深加管束，也不知道校长当初是怎么安排的。
“对了，有件事你知道不？”小姚老师隔着八丈远把手机正面展示给她看。“本地的新闻近来吵得沸沸扬扬！你来看看！”
苏曼华已经在收拾物品，懒得凑近她。“劳驾你用嘴巴给我介绍一下！”
小姚由躺姿改为坐姿。“有个火星机脑人要来到咱们这里啦！”这女娃儿一向喜欢把自己的语气弄得很夸张。“这可是大事件呀，对于咱们这个小县城而言！”
“具体什么情况？”苏曼华确实感到吃惊，虽说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对于这个一向闭塞的小县城来说，这些巨变，距离他们似乎还太遥远。
小姚看着手机屏幕寻找信息。“据报道说，这个机脑人在被送往火星之前，也就是说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咱们县城的居民，现在又回来了！”她停了一下，继续介绍，“瞧，报导里还说，根据那项协议，机脑人返回地球后，有权回到自己的生身之所，有权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去！”
听到这里苏曼华略微愣了一下，她的父亲就是死于机脑人和人类双方的交战，说到底自己和他们还是仇人哩。于是悻悻然回答：“他们爱咋办咋办，反正这些机脑人，只要不出现在我身边就行！”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吃到一半，余校长端着个餐盘笑嘻嘻踅了过来，坐在餐桌对面，先是询问了一阵学校里伙食咋样呀、学生们调不调皮呀、今天天气不错呀之类的废话，终于在临走时候留下了一句正经要说的话：苏啊，下午先别离校，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位校长虽说生来一副圆敦敦的脸、笑嘻嘻的颜，但是为人敦厚正派，而且家里老婆也管得严，是个靠得住的长者。苏曼华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心里不情愿，但校长这么说了，也只能无奈。
午休过后才懒洋洋去往校长办公室。余校长正在做眼保健操，见到她连忙邀座，弄得苏曼华都感到别扭：天天见面，忽然这么热情，搞得我跟新来的客人似的！
“苏啊，我们学校来了一个新学生，我的想法是让她插班到你的班级里面去；”校长开门见山。“这也是教育局上头安排的，无论如何你得接收下来！”
“就这事儿啊，什么大不了的？”苏曼华笑着表示不解。“别说一个，十个八个又有什么问题，只要课堂里塞得下！”
“你先听我、听我给你介绍一下；”余校长带上老花镜，打开自己的折叠式平板电脑。“对了苏啊，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咱们小县城里出了个高考状元，全国的，你一定听说过吧？”
苏曼华心想：“高考状元？这和现在的话题有啥关联？”点点头：“嗯，知道，男的是不？听说当年才十七岁！”
“对，就他！”余校长同样点点头，继续介绍。“后来这人读完了清华，到国外深造，拿到学位后，又被北半球公司高薪聘请；嗯，是个人尖，精英中的精英！”
众所周知，目前遍布全球的所谓机脑人，最初的原型就是著名的北半球公司的产品，而且这家公司还主导了后期所有“机型”的更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北半球公司就是现在地球以及火星上所有机脑人之父。
这时忽然联想到，上午小姚老师在住室里告诉她的那一番话，心里一阵警惕：“今天你找我来，是不是有关于机脑人？”
她的这番话校长并未料及，有点吃惊：“咿，怎么我还没说，你一下就猜中了？”
苏曼华继续猜测着发挥：“这么说，这位当年的高考状元，也把自己变成了机脑人？——慢着慢着，刚才你说要给我安排一个插班生，不会就是……”
“慢慢听我说，别着急！”校长扶了扶眼睛，依旧慢条细里。“不仅仅是他，在十年前，他把自己全家都变成了机脑人，其中就包括了他七岁的女儿！”
苏曼华颇有点吃惊，忍不住又插嘴：“把生命变成机脑人，就意味着肉体的彻底终结，他出于什么原因，忍心把自己女儿也给……”
“或许是当年出了什么事故，至于具体的原因，我得到着这份资料语焉不详！”校长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回答，而后又发出感叹。“有人是出于长生不老的野心，有人是得了不治的重病，有人是出于标新立异吃饱了撑的，但是他们家的这种情况，的确是少之又少！”
这番话激起了苏曼华的好奇，一眼不眨地听着。
“十年前他们全家经过了‘意识置换’，全都改头换面成为了机脑人；这并没有能瞒得过政府，很快他们就被控制起来，载入航空器，运往火星。”校长语气悠长，一种讲故事的腔调。“当年他们的女儿只有七岁，在火星成长，整整十年后，又返回了地球，返回了咱们这个小县城，她的家乡！”
“哦，明白了，”虽说心里清楚，但是一直以来，只要想起机脑人的形象，心里仍禁不住一阵恶感。“明白了！全县城唯一一个从火星返回的机脑人，全县那么多学校，全校那么多班级，你唯独挑中了我，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苏曼华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愉悦。
“为什么挑中你？”余校长故作严肃，“因为你是全校最负责、最有爱心的老师！哼，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这老头的幽默和奉承总能恰到好处，逗得苏曼华笑颜绽放。仔细又想了想，提出一个疑问：“十年前这孩子已经7岁了，现在已经是17岁的大姑娘了——按照人类生理上来说——起码送她上个高中吧，怎么要塞进我们小学六年级里面？”
“按照人类生理年龄，她确实是17岁；但是你可以想想：她从7岁就被送往火星，那里是什么样的条件？”校长合上折叠屏幕，摘了老花镜。“以我的估算，以她现在的教育背景，能背乘法口诀、写自己的名字，就已经不错了！”
“火星上难道都没有教育系统吗？环境有那么恶劣？”她又问。
“比你想象的，要严酷的多！”校长回答，同时站了起来，向她伸出右手，“来，握个手，你就算同意了哦！下个礼拜一，我就让他们把她送过来！”
“得了！”苏曼华把他的手拨开。“你都决定了，握不握手，我都得答应！”
走到门口，苏曼华忽然又想了起来。“对了，那个女孩、那个机脑女孩，她的父母呢？”
校长回答：“死了；资料上是这么说的，她父母已经双双身故！”
3，祖父
回家途中，刚才校长的那最后一句回答让她思绪万千，她同样也是未成年就父母双亡，孤儿的辛酸和悲苦，也只有是当事人才能有着于心戚戚的体会。
好在家中她还有一位亲人相依为靠，那就是她的祖父，人称苏老爹。事实上直到去年之前，她还并不认识这位自己的亲祖父，她父亲生前也很少提起过他。
祖父退休前在南方一个海滨城市的市属图书馆工作，去年才搬回自己的祖宅，此前苏曼华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他归乡时大概把外省的那家图书馆也搬了家，满满的一辆皮卡车，装载着类型不一、版式各异的实体书籍。当时在苏曼华看来实在不理解，把车上全部的书籍转制成数字制品，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就可以了，何必车马劳顿，从海滨市到这里一千多公里，得多少路费呀！
好奇之下拿起一些书看了看，竟然有明清时期的线装书，竖排繁体，古香古色，说不定还是国家文物。于是问自己爷爷：“所有这些书，不会是你偷着运回来的吧？”
老头子向她挤挤眼，故意吞吞吐吐：“读、读书人的事，怎么、怎么能叫偷呢？”
愣了十秒钟，苏曼华才领会过来，咯咯咯笑着，凑趣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们十个板子的酒钱哩！”
老头子同样哈哈哈笑了起来，于是整个家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新的协议在双方不情不愿的妥协下勉强达成：人类认同火星机脑人已经回归地球的现实，而后者，也承诺尽最大限度地保持地球由人类统治的现状。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样一种极其脆弱的战略格局的均势，是不可能维持太久的。
从2030年的那个联合国的判决性禁令下发伊始，人类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性”，年复一年、持续不断地把地球上的机脑人运往火星，足足用去了半个多世纪，而今到了八十年代的中期，依照最新的协议，人类和“入侵”的机脑人又开始通力合作，加班加点地发射宇航器，目的是把残留在火星上的机脑人居民统统在运回来。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不由让人想起了西西弗斯的神话，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似乎也在重复着这样一种“推石”工作，坚持不懈，却又总是回到原点的徒劳无益的轮回。
众所周知，当初被改造为机脑人的人类，大多是一些社会中的特殊阶层；最初的一批都是自愿者，其中有不治之症的患者、重度残疾人，甚至还有一批死刑犯；当“人脑换机”技术日臻成熟，乃至于可以转换成商业运作之时，这项技术立即便成为所有地球上非富即贵的阶层——政要、巨商、科技工作者等各个领域的精英所觊觎的对象。毕竟，人类通过技术是自身得以永生，是人类科技发展迄今为止最为实质性的一次飞跃，也是人类最终的梦想和野望。
协议的细则规定，分批返回的机脑人多数必须被输往划定区域，初步选定了南极、撒哈拉沙漠，以及大洋洲附近的海蜃岛，这些区域共同的特点就是远离人类聚居区。
在协议中机脑人同样也为自己争取了以下权益：凡是返回的机脑人，如果他们在地球上仍能找到和他们有着亲缘关系的亲人，就必须让他们返回自己的家庭。理由同样无可辩驳：让一部分机脑人率先回归人类社会，有助于他们人性的复归。当然，最大的前提就是他们在地球上的亲人是否仍能接纳他们。
在大的时代环境下，地球上的任何一隅都会受到波及，大的时代背景下，群体的历史际遇不免也会沉淀于单个的个人。我们的叙事也从中国内陆省份的一个小县城的一所小学展开。
苏曼华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出生于2060年，母亲在她童年时就死于癌症，然而比起她父亲，死于家中的床榻之上还算比较幸运；她父亲死于2075年，也就是第一次“母星行动”晚期的战役中，距离现在已经十年。她父亲是当时第一代作战型空天飞行器的驾驶员，飞行器被称为K—12X型，从编号上看就知道这还仅仅是一款并不成熟的验证机。她父亲和首批作战驾驶员就这样被大推力的火箭送进太空，每一批次有5驾K—12X，在远离地表的深邃的太空中，在面对着八面环伺、觊觎已久的来自火星上的自杀式作战飞行器，无疑就是去送死。
当时的苏曼华还只有十五岁，由于父亲是在整个亚太地区被选中的为数不多的首批太空作战人员，她作为亲属，受到了当地政府的邀请，在市政府的大厅里，以及各级官员的陪同下，通过巨型屏幕，观看了这场人类首次太空大战的实况模拟。
外太空并没有摄影成像设备，所以也不可能直观地呈现这次接触战的画面，所谓的实况模拟，是通过接收、分析、综合各方面传回来的即时信息，所渲染出来的3D虚拟画面。
尽管画面粗糙，而且掺杂了过多的文字以及语音诠释，屏幕前的苏曼华仍能够“脑补”出几千公里之外、当下正在进行的、那场事关父亲生死的残酷搏杀，仍能在现场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扑通扑通擂鼓一般的心跳。
下课铃声把苏曼华从梦境拉回了现实，醒来时依旧左掌拖着腮，右手拿着一支笔，嘴角还在不知不觉中流出了些许口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就着讲台打起了盹，苏曼华心里大呼惭愧：这可怎么做学生们的表率啊！
“起立！”课代表的口令尤其响亮。
“老师辛苦了！”班上异口同声。
苏曼华也赶紧站起来，理了理头发。“好，下课了，同学们放松一下！”分明又看到，前排几个离她最近的学生都在抿着嘴，笑嘻嘻的，很显然，刚才自己的打盹，一定是被他们几个用眼睛“抓拍”到了。于是更加害臊，脸都红到了脖子根。通常她的做法是让学生们先出去——毕竟担心他们一堂课下来，尿急憋坏了啥的——这次自个儿不再耽搁，率先收拾了书本，夺门而出。
今天是周五，下午没有课，打算回到住室，收拾收拾就回家。来到房间，看见小姚老师仍懒沓沓地躺在榻上，专心地戳着手机。“下一节你的课，还不起来做准备？”苏曼华催她。
小姚无动于衷。“体育课而已，操场上扔几个篮球，让他们自个儿撒野去吧！”这所学校师资力量比较贫乏，小姚老师一边担任三个班级的自然课，一边还要客串一下体育老师。她才入职不久，还是个女的，但凡班上有个个头大一点的男生，她甚至都不敢深加管束，也不知道校长当初是怎么安排的。
“对了，有件事你知道不？”小姚老师隔着八丈远把手机正面展示给她看。“本地的新闻近来吵得沸沸扬扬！你来看看！”
苏曼华已经在收拾物品，懒得凑近她。“劳驾你用嘴巴给我介绍一下！”
小姚由躺姿改为坐姿。“有个火星机脑人要来到咱们这里啦！”这女娃儿一向喜欢把自己的语气弄得很夸张。“这可是大事件呀，对于咱们这个小县城而言！”
“具体什么情况？”苏曼华确实感到吃惊，虽说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对于这个一向闭塞的小县城来说，这些巨变，距离他们似乎还太遥远。
小姚看着手机屏幕寻找信息。“据报道说，这个机脑人在被送往火星之前，也就是说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咱们县城的居民，现在又回来了！”她停了一下，继续介绍，“瞧，报导里还说，根据那项协议，机脑人返回地球后，有权回到自己的生身之所，有权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去！”
听到这里苏曼华略微愣了一下，她的父亲就是死于机脑人和人类双方的交战，说到底自己和他们还是仇人哩。于是悻悻然回答：“他们爱咋办咋办，反正这些机脑人，只要不出现在我身边就行！”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吃到一半，余校长端着个餐盘笑嘻嘻踅了过来，坐在餐桌对面，先是询问了一阵学校里伙食咋样呀、学生们调不调皮呀、今天天气不错呀之类的废话，终于在临走时候留下了一句正经要说的话：苏啊，下午先别离校，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位校长虽说生来一副圆敦敦的脸、笑嘻嘻的颜，但是为人敦厚正派，而且家里老婆也管得严，是个靠得住的长者。苏曼华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心里不情愿，但校长这么说了，也只能无奈。
午休过后才懒洋洋去往校长办公室。余校长正在做眼保健操，见到她连忙邀座，弄得苏曼华都感到别扭：天天见面，忽然这么热情，搞得我跟新来的客人似的！
“苏啊，我们学校来了一个新学生，我的想法是让她插班到你的班级里面去；”校长开门见山。“这也是教育局上头安排的，无论如何你得接收下来！”
“就这事儿啊，什么大不了的？”苏曼华笑着表示不解。“别说一个，十个八个又有什么问题，只要课堂里塞得下！”
“你先听我、听我给你介绍一下；”余校长带上老花镜，打开自己的折叠式平板电脑。“对了苏啊，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咱们小县城里出了个高考状元，全国的，你一定听说过吧？”
苏曼华心想：“高考状元？这和现在的话题有啥关联？”点点头：“嗯，知道，男的是不？听说当年才十七岁！”
“对，就他！”余校长同样点点头，继续介绍。“后来这人读完了清华，到国外深造，拿到学位后，又被北半球公司高薪聘请；嗯，是个人尖，精英中的精英！”
众所周知，目前遍布全球的所谓机脑人，最初的原型就是著名的北半球公司的产品，而且这家公司还主导了后期所有“机型”的更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北半球公司就是现在地球以及火星上所有机脑人之父。
这时忽然联想到，上午小姚老师在住室里告诉她的那一番话，心里一阵警惕：“今天你找我来，是不是有关于机脑人？”
她的这番话校长并未料及，有点吃惊：“咿，怎么我还没说，你一下就猜中了？”
苏曼华继续猜测着发挥：“这么说，这位当年的高考状元，也把自己变成了机脑人？——慢着慢着，刚才你说要给我安排一个插班生，不会就是……”
“慢慢听我说，别着急！”校长扶了扶眼睛，依旧慢条细里。“不仅仅是他，在十年前，他把自己全家都变成了机脑人，其中就包括了他七岁的女儿！”
苏曼华颇有点吃惊，忍不住又插嘴：“把生命变成机脑人，就意味着肉体的彻底终结，他出于什么原因，忍心把自己女儿也给……”
“或许是当年出了什么事故，至于具体的原因，我得到着这份资料语焉不详！”校长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回答，而后又发出感叹。“有人是出于长生不老的野心，有人是得了不治的重病，有人是出于标新立异吃饱了撑的，但是他们家的这种情况，的确是少之又少！”
这番话激起了苏曼华的好奇，一眼不眨地听着。
“十年前他们全家经过了‘意识置换’，全都改头换面成为了机脑人；这并没有能瞒得过政府，很快他们就被控制起来，载入航空器，运往火星。”校长语气悠长，一种讲故事的腔调。“当年他们的女儿只有七岁，在火星成长，整整十年后，又返回了地球，返回了咱们这个小县城，她的家乡！”
“哦，明白了，”虽说心里清楚，但是一直以来，只要想起机脑人的形象，心里仍禁不住一阵恶感。“明白了！全县城唯一一个从火星返回的机脑人，全县那么多学校，全校那么多班级，你唯独挑中了我，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苏曼华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愉悦。
“为什么挑中你？”余校长故作严肃，“因为你是全校最负责、最有爱心的老师！哼，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
这老头的幽默和奉承总能恰到好处，逗得苏曼华笑颜绽放。仔细又想了想，提出一个疑问：“十年前这孩子已经7岁了，现在已经是17岁的大姑娘了——按照人类生理上来说——起码送她上个高中吧，怎么要塞进我们小学六年级里面？”
“按照人类生理年龄，她确实是17岁；但是你可以想想：她从7岁就被送往火星，那里是什么样的条件？”校长合上折叠屏幕，摘了老花镜。“以我的估算，以她现在的教育背景，能背乘法口诀、写自己的名字，就已经不错了！”
“火星上难道都没有教育系统吗？环境有那么恶劣？”她又问。
“比你想象的，要严酷的多！”校长回答，同时站了起来，向她伸出右手，“来，握个手，你就算同意了哦！下个礼拜一，我就让他们把她送过来！”
“得了！”苏曼华把他的手拨开。“你都决定了，握不握手，我都得答应！”
走到门口，苏曼华忽然又想了起来。“对了，那个女孩、那个机脑女孩，她的父母呢？”
校长回答：“死了；资料上是这么说的，她父母已经双双身故！”
3，祖父
回家途中，刚才校长的那最后一句回答让她思绪万千，她同样也是未成年就父母双亡，孤儿的辛酸和悲苦，也只有是当事人才能有着于心戚戚的体会。
好在家中她还有一位亲人相依为靠，那就是她的祖父，人称苏老爹。事实上直到去年之前，她还并不认识这位自己的亲祖父，她父亲生前也很少提起过他。
祖父退休前在南方一个海滨城市的市属图书馆工作，去年才搬回自己的祖宅，此前苏曼华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他归乡时大概把外省的那家图书馆也搬了家，满满的一辆皮卡车，装载着类型不一、版式各异的实体书籍。当时在苏曼华看来实在不理解，把车上全部的书籍转制成数字制品，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就可以了，何必车马劳顿，从海滨市到这里一千多公里，得多少路费呀！
好奇之下拿起一些书看了看，竟然有明清时期的线装书，竖排繁体，古香古色，说不定还是国家文物。于是问自己爷爷：“所有这些书，不会是你偷着运回来的吧？”
老头子向她挤挤眼，故意吞吞吐吐：“读、读书人的事，怎么、怎么能叫偷呢？”
愣了十秒钟，苏曼华才领会过来，咯咯咯笑着，凑趣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们十个板子的酒钱哩！”
老头子同样哈哈哈笑了起来，于是整个家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3，祖父
回家途中，刚才校长的那最后一句回答让她思绪万千，她同样也是未成年就父母双亡，孤儿的辛酸和悲苦，也只有是当事人才能有着于心戚戚的体会。
好在家中她还有一位亲人相依为靠，那就是她的祖父，人称苏老爹。事实上直到去年之前，她还并不认识这位自己的亲祖父，她父亲生前也很少提起过他。
祖父退休前在南方一个海滨城市的市属图书馆工作，去年才搬回自己的祖宅，此前苏曼华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他归乡时大概把外省的那家图书馆也搬了家，满满的一辆皮卡车，装载着类型不一、版式各异的实体书籍。当时在苏曼华看来实在不理解，把车上全部的书籍转制成数字制品，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就可以了，何必车马劳顿，从海滨市到这里一千多公里，得多少路费呀！
好奇之下拿起一些书看了看，竟然有明清时期的线装书，竖排繁体，古香古色，说不定还是国家文物。于是问自己爷爷：“所有这些书，不会是你偷着运回来的吧？”
老头子向她挤挤眼，故意吞吞吐吐：“读、读书人的事，怎么、怎么能叫偷呢？”
愣了十秒钟，苏曼华才领会过来，咯咯咯笑着，凑趣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们十个板子的酒钱哩！”
老头子同样哈哈哈笑了起来，于是整个家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苏老爹住在三楼，整个主客厅都被他布置成为书房样式，门窗也做了半封闭，采光不佳；门楣上方还贴了一张自制的木质小牌匾，他自己用毛笔在上面写下了书房名号：“不语轩”。小篆体的。因此可见爷爷是喜欢清静的。苏曼华每次上三楼都是轻手轻脚，敲门也仅仅两下，照顾老人的起居，也都贴心周到。毕竟，对于一个父母双亡的孤苦之人，忽然从天而降这么一个至亲，终于让苏曼华成年之后首次得到了家的幸福感。
虽然年事已高，但听觉丝毫未减，苏曼华刚开锁进了院门，就被爷爷听到了，站在阳台上招手让她上了三楼。
书桌上放着一束鲜花、一个小香炉，以及一些香烛纸箔，爷爷正低着头，把纸箔折叠成元宝式样，手法有点像包饺子。
苏曼华正觉得疑惑，爷爷已经完成了工作，把纸元宝攒成一堆，拍打了双手，向她说：“今天是你爸爸的祭日，吃过饭带这些东西去你爸坟上，祭奠一下；我就不去了！”
“在学校里吃了！”苏曼华随口回答，立即产生了很大的疑惑。“爷爷你记错了，爸爸的祭日不是今天！”
人人都知道，那次“太空反击战”发生在2075年的隆冬，父亲以及另外四名战友的阵亡日甚至在史书上都有着确切的记载，后来每到12月22日这一天，当地政府都会聚集群众和官员，举行隆重的纪念。而现在才八月份，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吧？
“没错，没错，”爷爷已经把这些祭品打了包。“是他们错了，就是今天！”
尽管仍旧有点错愕，但在爷爷的声声催促下苏曼华只好动身。临走时又被叫住，爷爷嗫嚅了半晌，才终于向她嘱咐：“去，去坟上烧了香，然后跪下来告诉你爸，就这么说：是爷爷当初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很多苦！”
从小到大爸爸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这位爷爷，对于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况苏曼华当然也一无所知，此时心想：有什么话，你到坟上亲自给你儿子说呀，要我做什么中间人？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敢说出来。
周一早早起了床，提前30分钟就动身去往学校；由于怀着心事都忘了向爷爷告别。
余校长比她更早，已经在学校门口等候，招了招手，两人再次来到办公室。房间里有两名政府工作人员，穿着制服，胸前有徽章，苏曼华不认得徽章标识，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哪个部门的，但是已经充分说明事情的重大性质。
其中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慈目善眉，笑容可掬，多少冲淡了现场气氛的严肃性。“这位就是小苏老师吧？幸会幸会！”两人握手完毕。
“总之只有一个要求，”这位女士接着说。“你们学校里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来对待就是了！”
“目的也只有一个，”男性工作人员作出补充。“就是要考察一下，这些机脑人在正常的环境中，能够多大程度地融入人类社会。你们学校所参与，是一项重大的社会实验工程，不可等闲视之！”
“其实也不必过于紧张，”女士立即和蔼地接过话头，“其实吧，也就是让她有个正常的生活学习环境，让她像我们学校里的这些青少年一样，能够快乐幸福地成长，就行了！所以我们才会选择一个充满爱心的女性老师做她的首任辅导员！”说着，向苏曼华释放出和善的微笑。
苏曼华连忙微笑着回应：“我一定努力、一定！”心里却在嘀咕：老是有人说我充满爱心啥的，怎么我自己都不觉得呢？
男性工作人员又把校长拉到一边，严肃地吩咐指导了一番，距离太远，只能听见校长像个小学生一样唯唯诺诺：好的好的；一定及时汇报；尽量让上级满意……
两人离开后，苏曼华问校长：“不是说，要一个机脑人来做插班生吗？人呢？”
“早就来了！”校长一边回答，一边去走向隔间，在门口招了招手，“你，你可以过来了！”
隔壁间是校长亲自用胶合板隔开的杂物室，平时堆放着一些发霉的旧文具老教材啥的，面积极小，想不到这么许久这位“尊客”竟然一直待在那样一个狭仄的空间里。
虽说此前在各种媒介上无数次地目睹过这种“机脑人”，而今如此近距离、用肉眼看到他们的真身，确实还是苏曼华的生平第一次。
——由于已经是机脑人的第五代型号，整体的架构和造型已经于真实的人类比较接近。体表覆盖着柔性的复合胶质材料，勾勒、“临摹”出完整的人类身体；从她短短数米的行走状态来看，动作的协调性和流畅性已经与人类完全无异，这也得益于人类从数百年前发展至今的日益精进的机械动力学。身高1米6左右，大概是为了体现“她”是女性的特征，胸脯上还并无必要地做了垫高、隆起处理。如果仅仅从脖子以下来看、如果这具“机脑人”穿了衣服、戴了口罩头套走在大街上，人人都会把它当成是血肉之躯的人类。然而只要看到脖子以上的整个头颅，这种差别就相当明显了。
准确一点说，她的“脑袋”，就是在金属质的核心的表面，覆盖了一层柔性的、可以任意弯曲塑形的显示屏。显示屏的正面，模拟了这个机脑人“生前”的五官，额头上方和脑后则显示出丝滑的头发，不过一般不长，否则就脱离了显示屏的显示范围。
发音部位不太明朗，或许是在喉部或者接近口鼻区间，但是所发出的声音已经相当拟真且悦耳。
“我不要到这里来，我不要上学，我要回家！”清脆的音色不仅模拟出她做为16岁少女的生理特征，而且低沉的音调甚至都完整地体现出她在情绪上的表达。
“回家？你要回哪个家？”余校长已经见过这个机脑少女，惊讶程度弱于苏曼华。“资料上说，你六岁之前就是咱们县城的居民，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不！”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屏幕上同时呈现出受了委屈、欲哭欲泪的表情。“我不认识这里，我家在火星！你们快去把那两个人找回来，让他们重新把我送回去，送回火星！”
很显然她所谓的“那两个人”就是刚刚离去的那两位政府工作人员。
校长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那是政府安排的，都已经确定下来了，我们哪有那个能耐，要求他们让你回火星呀？”
“反正我就是、就是不要留在你们这儿！”这个“少女”气嘟嘟说完，来到窗前，把脊背对着他们，似乎是不想再搭理他们了。
已经观察良久，苏曼华寻思：虽说这个机脑少女按照地球人类的生理年龄已经16岁，但事实是，她在十年前六岁之时就被改造完毕并送往火星，那里远离人类环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心理成长，故而而此，导致她现在的整个言语行为，并不像是十六七岁羞答答的少女，而确实就像个六七岁不懂事的小屁孩。
余校长果然也因此悄悄向苏曼华抱怨：“怎么都已经十六岁了，连个五年级的小孩都不如，这么不懂事？”
“你高看她了！”苏曼华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看来我们确实需要把她从头教育起来，责任重大啊，老余！”
说完，转头向着这个机脑少女：“喂，那个小孩，你叫啥来着？老师带你出去转转，认识一下新环境！——对了，听话的话，有奖励的呦！”
女孩这才转过身来，依旧委屈地望着苏曼华：“嗯，我叫夏雪绒，他们都叫我雪绒儿！——这里我都不认识，你要带我去哪儿？”
果然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才对她有效，向她招招手：“跟我来就是啦！”
果然这个雪绒儿乖乖地就跟了过去，还在问：“有什么奖励呀？”
“我还没想好！”一边说，苏曼华一边带着她离开了校长室。
余校长在门口目送她们，心里感叹：“这小苏老师果然有一套，难怪无论小孩儿还是狗啊猫什么的，一见面就喜欢亲近她！”
回家途中，刚才校长的那最后一句回答让她思绪万千，她同样也是未成年就父母双亡，孤儿的辛酸和悲苦，也只有是当事人才能有着于心戚戚的体会。
好在家中她还有一位亲人相依为靠，那就是她的祖父，人称苏老爹。事实上直到去年之前，她还并不认识这位自己的亲祖父，她父亲生前也很少提起过他。
祖父退休前在南方一个海滨城市的市属图书馆工作，去年才搬回自己的祖宅，此前苏曼华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他归乡时大概把外省的那家图书馆也搬了家，满满的一辆皮卡车，装载着类型不一、版式各异的实体书籍。当时在苏曼华看来实在不理解，把车上全部的书籍转制成数字制品，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就可以了，何必车马劳顿，从海滨市到这里一千多公里，得多少路费呀！
好奇之下拿起一些书看了看，竟然有明清时期的线装书，竖排繁体，古香古色，说不定还是国家文物。于是问自己爷爷：“所有这些书，不会是你偷着运回来的吧？”
老头子向她挤挤眼，故意吞吞吐吐：“读、读书人的事，怎么、怎么能叫偷呢？”
愣了十秒钟，苏曼华才领会过来，咯咯咯笑着，凑趣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们十个板子的酒钱哩！”
老头子同样哈哈哈笑了起来，于是整个家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苏老爹住在三楼，整个主客厅都被他布置成为书房样式，门窗也做了半封闭，采光不佳；门楣上方还贴了一张自制的木质小牌匾，他自己用毛笔在上面写下了书房名号：“不语轩”。小篆体的。因此可见爷爷是喜欢清静的。苏曼华每次上三楼都是轻手轻脚，敲门也仅仅两下，照顾老人的起居，也都贴心周到。毕竟，对于一个父母双亡的孤苦之人，忽然从天而降这么一个至亲，终于让苏曼华成年之后首次得到了家的幸福感。
虽然年事已高，但听觉丝毫未减，苏曼华刚开锁进了院门，就被爷爷听到了，站在阳台上招手让她上了三楼。
书桌上放着一束鲜花、一个小香炉，以及一些香烛纸箔，爷爷正低着头，把纸箔折叠成元宝式样，手法有点像包饺子。
苏曼华正觉得疑惑，爷爷已经完成了工作，把纸元宝攒成一堆，拍打了双手，向她说：“今天是你爸爸的祭日，吃过饭带这些东西去你爸坟上，祭奠一下；我就不去了！”
“在学校里吃了！”苏曼华随口回答，立即产生了很大的疑惑。“爷爷你记错了，爸爸的祭日不是今天！”
人人都知道，那次“太空反击战”发生在2075年的隆冬，父亲以及另外四名战友的阵亡日甚至在史书上都有着确切的记载，后来每到12月22日这一天，当地政府都会聚集群众和官员，举行隆重的纪念。而现在才八月份，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吧？
“没错，没错，”爷爷已经把这些祭品打了包。“是他们错了，就是今天！”
尽管仍旧有点错愕，但在爷爷的声声催促下苏曼华只好动身。临走时又被叫住，爷爷嗫嚅了半晌，才终于向她嘱咐：“去，去坟上烧了香，然后跪下来告诉你爸，就这么说：是爷爷当初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很多苦！”
从小到大爸爸都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这位爷爷，对于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况苏曼华当然也一无所知，此时心想：有什么话，你到坟上亲自给你儿子说呀，要我做什么中间人？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敢说出来。
周一早早起了床，提前30分钟就动身去往学校；由于怀着心事都忘了向爷爷告别。
余校长比她更早，已经在学校门口等候，招了招手，两人再次来到办公室。房间里有两名政府工作人员，穿着制服，胸前有徽章，苏曼华不认得徽章标识，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哪个部门的，但是已经充分说明事情的重大性质。
其中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慈目善眉，笑容可掬，多少冲淡了现场气氛的严肃性。“这位就是小苏老师吧？幸会幸会！”两人握手完毕。
“总之只有一个要求，”这位女士接着说。“你们学校里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来对待就是了！”
“目的也只有一个，”男性工作人员作出补充。“就是要考察一下，这些机脑人在正常的环境中，能够多大程度地融入人类社会。你们学校所参与，是一项重大的社会实验工程，不可等闲视之！”
“其实也不必过于紧张，”女士立即和蔼地接过话头，“其实吧，也就是让她有个正常的生活学习环境，让她像我们学校里的这些青少年一样，能够快乐幸福地成长，就行了！所以我们才会选择一个充满爱心的女性老师做她的首任辅导员！”说着，向苏曼华释放出和善的微笑。
苏曼华连忙微笑着回应：“我一定努力、一定！”心里却在嘀咕：老是有人说我充满爱心啥的，怎么我自己都不觉得呢？
男性工作人员又把校长拉到一边，严肃地吩咐指导了一番，距离太远，只能听见校长像个小学生一样唯唯诺诺：好的好的；一定及时汇报；尽量让上级满意……
两人离开后，苏曼华问校长：“不是说，要一个机脑人来做插班生吗？人呢？”
“早就来了！”校长一边回答，一边去走向隔间，在门口招了招手，“你，你可以过来了！”
隔壁间是校长亲自用胶合板隔开的杂物室，平时堆放着一些发霉的旧文具老教材啥的，面积极小，想不到这么许久这位“尊客”竟然一直待在那样一个狭仄的空间里。
虽说此前在各种媒介上无数次地目睹过这种“机脑人”，而今如此近距离、用肉眼看到他们的真身，确实还是苏曼华的生平第一次。
——由于已经是机脑人的第五代型号，整体的架构和造型已经于真实的人类比较接近。体表覆盖着柔性的复合胶质材料，勾勒、“临摹”出完整的人类身体；从她短短数米的行走状态来看，动作的协调性和流畅性已经与人类完全无异，这也得益于人类从数百年前发展至今的日益精进的机械动力学。身高1米6左右，大概是为了体现“她”是女性的特征，胸脯上还并无必要地做了垫高、隆起处理。如果仅仅从脖子以下来看、如果这具“机脑人”穿了衣服、戴了口罩头套走在大街上，人人都会把它当成是血肉之躯的人类。然而只要看到脖子以上的整个头颅，这种差别就相当明显了。
准确一点说，她的“脑袋”，就是在金属质的核心的表面，覆盖了一层柔性的、可以任意弯曲塑形的显示屏。显示屏的正面，模拟了这个机脑人“生前”的五官，额头上方和脑后则显示出丝滑的头发，不过一般不长，否则就脱离了显示屏的显示范围。
发音部位不太明朗，或许是在喉部或者接近口鼻区间，但是所发出的声音已经相当拟真且悦耳。
“我不要到这里来，我不要上学，我要回家！”清脆的音色不仅模拟出她做为16岁少女的生理特征，而且低沉的音调甚至都完整地体现出她在情绪上的表达。
“回家？你要回哪个家？”余校长已经见过这个机脑少女，惊讶程度弱于苏曼华。“资料上说，你六岁之前就是咱们县城的居民，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不！”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屏幕上同时呈现出受了委屈、欲哭欲泪的表情。“我不认识这里，我家在火星！你们快去把那两个人找回来，让他们重新把我送回去，送回火星！”
很显然她所谓的“那两个人”就是刚刚离去的那两位政府工作人员。
校长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那是政府安排的，都已经确定下来了，我们哪有那个能耐，要求他们让你回火星呀？”
“反正我就是、就是不要留在你们这儿！”这个“少女”气嘟嘟说完，来到窗前，把脊背对着他们，似乎是不想再搭理他们了。
已经观察良久，苏曼华寻思：虽说这个机脑少女按照地球人类的生理年龄已经16岁，但事实是，她在十年前六岁之时就被改造完毕并送往火星，那里远离人类环境，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心理成长，故而而此，导致她现在的整个言语行为，并不像是十六七岁羞答答的少女，而确实就像个六七岁不懂事的小屁孩。
余校长果然也因此悄悄向苏曼华抱怨：“怎么都已经十六岁了，连个五年级的小孩都不如，这么不懂事？”
“你高看她了！”苏曼华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看来我们确实需要把她从头教育起来，责任重大啊，老余！”
说完，转头向着这个机脑少女：“喂，那个小孩，你叫啥来着？老师带你出去转转，认识一下新环境！——对了，听话的话，有奖励的呦！”
女孩这才转过身来，依旧委屈地望着苏曼华：“嗯，我叫夏雪绒，他们都叫我雪绒儿！——这里我都不认识，你要带我去哪儿？”
果然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才对她有效，向她招招手：“跟我来就是啦！”
果然这个雪绒儿乖乖地就跟了过去，还在问：“有什么奖励呀？”
“我还没想好！”一边说，苏曼华一边带着她离开了校长室。
余校长在门口目送她们，心里感叹：“这小苏老师果然有一套，难怪无论小孩儿还是狗啊猫什么的，一见面就喜欢亲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