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湖算士
上个月溪城三角地儿里来了位奇人，此人每逢天气晴好就在三角地儿摆下算命摊儿，不挂招子，也不报名号，要是有人打听，便说自己在溪城还没能服众，不便细说。最让人惊奇的，是此人面相占卜神准，而且是个个都准，人人都灵。所以只要他的摊子摆开，人们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卦摊围个水泄不通，纷纷上前相面卜卦。而肖袁在街对面已经开了几年的命馆，门庭清冷，再不进人来了，这让他心里可有些不大痛快。

肖袁的父亲，就是在这里，一卦一卦算命起的家。当年的肖一卦在溪城惊门之中是说一不二的“金把子”，惊门又处在八门之首，所以不管是疲门要门（卖假药的和乞丐），还是爵门册门（做套诈骗和摆仿古文玩的），有了纠纷闹了事情，都要先来过问肖一卦才可决断。可肖一卦却从不把自己的门道儿透露给儿子，江湖规矩里，惊门从古至今也没有家传的，所以肖袁的能耐，不是父亲传的。肖一卦总是对儿子说：“我小时候，没有书读，只能拜了老帅（老师），学些半尖不腥（半真不假）的东西，走走江湖混口饭吃。你自小学的是算数，国文，怎么还掉了头走老路？再者说，且不论你这手艺能为多高，单讲些江湖规矩，你就应对不来。”
只是再瞒着，肖袁自小也总还是耳濡目染，家中来往宾客又皆是江湖中人，所以肖袁对“金，皮，彩，挂，平，团，调，柳”这些行当的兴趣早已超过了其他学问。他仗着耳聪目明，脑子灵光，偷偷读了些《奇门遁甲》《易经》《三命通会》《渊海子平》之类的术理书籍。没想到，硬是自己把这卜卦算命的门坎儿给摸着了。入了些门道儿以后，肖袁便有意无意在父亲面前卖弄，时不时就念叨几句五行八卦歌诀，然后假装不动声色地继续做些别的事儿。

肖一卦知道儿子不死心，只好再把话说死，指着肖袁说：“你小子不要以为懂了点儿八岔子（奇门卦）就了不得了，老话儿说得好，一天卖得了十石假，十天也卖不了一石真。你便是懂些命理，也终入不了这一门。腥中尖，赛神仙，只有这假里含真，才能把着簧（看出诉求），拿住点儿（拿到钱）。命是好算的？你爹我摆了一辈子金，但凡是每道杵都准了的，十之有九都是蒙的。爹给你点了门路，来年安安稳稳去溪城钢厂上个班，凭把子力气挣钱多踏实，张口饭，哪那么好吃！”
让肖一卦没想到的是，即便话已经说道如此地步，仍旧没能劝住肖袁要走这江湖路。儿大不由爹，肖袁儿仅在钢厂上了三年班，就拿着积蓄在三角地的南侧租了间门市，背着父亲开了间肖家命馆。这一来把已经收山的肖一卦可气坏了，他站在三角地的当间儿，当着所有江湖朋友和溪城百姓的面儿，指着儿子的肖家命馆儿，足足骂了三天的街。
第四天的时候，全溪城的人都知道这间命馆是肖一卦儿子所开。而命馆儿的生意，反倒不用肖袁张罗半点儿，就兴隆四海，遍地生财了。
但肖袁心里清楚，虽然父亲给自己的生意卖了些老脸，可这惊门的手段，肖一卦直到最后也还是没传。

“张大爷，我这都半个月没开张了，您老人家总不能看着我饿死，好歹伸伸手，帮大侄子一把！”肖袁坐在装修古朴雅致的命馆里，对面前的老人哀求到。
张大川是风门里的老江湖，也是父亲多年的好友，无儿无女，日子过得潇洒风流。虽然一把年纪，身子骨却还很硬朗，依旧活跃在江湖上，给人安宅看铺，下葬定墓。肖袁和他总还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又加上肖一卦的关系，他只好求张老爷子陪他去盘盘道（为难为难），撵走三角地儿新来的这位海青腿儿（无门无户，没师从学艺）。
“哈哈哈哈，饿死你也活该，你爹横档竖拦也没劝住你，这会儿知道艰辛了！”张大川笑道。
“笑也笑了，损也损了，您老管我不管，倒是给句痛快话。”
张大川用茶盖瞥了瞥茶叶沫子，挑着眼睛对肖袁说：“最近都在外头跑，还真没注意来了这么一位。这么着吧，明儿周末，我有个墓要看，回来得晌午，小崽子你就踏踏实实蹲摊儿里等着吧，大爷陪你瞧瞧！”
“得嘞！有您老这句话，就该着我饿不死！”肖袁一拍桌子，喜形于色：“明儿让你侄媳妇给您包饺子，猪肉茴香怎么样？”

“跟你大爷别整那用不着的。咱们事先说好，这道盘不盘得下来，我可吃不准，真是一腥到底（纯粹的骗术）的东西，我倒还能把住脉，要是那腥中带尖的真玩意儿，必须得请你爹来，行行有门，门门有道，隔行如隔山，隔道见不着！”说完，老人吸溜一口茶水，招呼也不打，起身便走出了命馆。
肖袁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儿，他收拾好茶具，哼着小曲儿，从祖师爷牌位下面抻出三支香点燃供奉上，周文王姬昌的画像在悠然的青烟后侧着脸儿瞅着袁儿，仿佛也在安慰着自己的后生门人。他突然想给自己算上一卦，占卜占卜明日的吉凶，就拿出铜钱，攥在手里随意向茶几上一 r>　　水雷屯！是个起始维艰的下下卦签。肖袁知道这个卦异卦相叠，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亦动亦险，自然也就险象丛生。他不由得心头一紧，觉得明日欲谋之事，好似不像方才那么十拿九稳了。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再退缩另谋它法，只望明日张老爷子凭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能替自己把这道盘下来，一切就万事大吉了。肖袁自从开了命馆儿，和父亲就总是因为算卦的理念而拌嘴吵架。他不想因为这事儿，再去触肖一卦霉头。

第二天晌午，张大川从门外风尘仆仆走进屋来的时候，肖袁已经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转了好几圈了。
“我刚才从那摊前路过，还真是不少人呢！走，咱们会会这位朋友去！”最起码张大川放下手中的罗盘，脱下天师褂子，一转眼就成了寻常打扮的普通老人。
“那就瞧您的了！”肖袁语气里还是稍有不安。
“恩，一会儿过去，你一句话别说，就在人堆儿里看大爷怎么对付他。”张大川拍拍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肖袁和张大川出了命馆儿就兵分两路，跨过街道很快就来到了那人的卦摊前。肖袁低着头，顺着缝隙，一点儿一点儿地挤进人群，而张大川则大模大样地拨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几步就来到圈子最前沿儿。
此时算命的正念念有词地说着：“也许你不算，也许我不看，这里里外外几十上百人，也不是各个都有你的卦。就比如说这位老师傅，今儿还真就没有您的卦，但是许是明天，许是后天，这卦象就漏了出来。您身体欠安，瞧热闹也改日再来，算命的今儿不能不管不顾留您在这给捧场。”一边说着，一边朝人群中的一位老太太说道。

乡亲们带着好奇与询问的眼神，侧过头顺着算命的手指看了过去。
“你怎么就瞧出我身体欠安呢？”老人皱着眉头，面露惊讶地说。
“既然没有您的卦，算命的眼下也就不能细说，要是我没说错，劳烦您移步走人，今儿您要是在这，就是我损了您的阳寿，这买卖我宁肯不做，收摊回家。”算命的站起身来抱拳施礼，微微地向老人鞠了个躬。
“大妈，既然算命的都说了，还是早点儿回家，一来，这身体重要，二来，也别挡了人家买卖！”
“是啊，大姨，这可不是马虎的事儿啊！”
周围的人纷纷好言相劝，老太太带着满脸的疑惑，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卦摊儿。人群里窸窸窣窣地开始有了议论，不时有人点头称赞，竖起大拇指。肖袁踮着脚瞧站在不远处的张大川，发现张大川并没有表情，双手交叉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盯着坐在桌子后面的算命人。
“老太太走了，咱们该仔细说说了。别看咱们这场围着的人不多，内中的事儿可是不少，我用眼一看啊，内中有俩人要找事做，但还没找着，还有一个，心里不大痛快，要和别人打官司上法庭。家里有病人那位，心里是最烦的，可犹犹豫豫的，将信将疑的不上前来。”算命的用目光扫视周围，每说到一人，眼神就在某处停留片刻，他接着说：“这几位，都是今天有卦的除了那最后一位，其余的十块钱一卦，现在天头儿短，太阳往西边儿一歪斜，可就黑了天儿了，再要卜算，就得等再有您卦的时日了，三天五天是它，一年半载也是它，几位自己琢磨着办！”

“先生看看，今儿有我的卦没有？”张大川突然向前走了两步，一脸坏笑地看着算命的。
算命的抬起头，用眼睛由上至下仔细打量了张大川一遍说：“不好意思，没有您的卦！”
“我和方才走的那苍果（老太太）可不一样，您受累仔细再瞧一瞧，许就有了呢？”张大川提高了声音，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减，但是言语里夹杂着江湖春典（黑话），渗着几分来者不善的生硬。
“在下说没有，当真就是没有。”算命的听见张大川的黑话，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常态。
“好，既然先生说没有，那我也不为难先生，其实，我没事儿也乐意研究研究这命理面相的事儿，今儿请教请教先生如何？”张大川收起笑容，面沉似水地说。
“请教不敢当，您问便是。”算命的从桌子后面走到张大川面前，双手报了个拳。
“合字哪一门？”张大川问。
“裆里藏块儿玉！（金字少一点儿，意味金门）”
“点儿怎么没了？”
“麻子脸上多！”
“那你这是戗金的点儿啊？（你是相面的！）”
“也玩儿鸟端竹（用鸟和竹子占卜），前辈把合字儿怎么写？（你是哪一门？）”
“金里夹着风！（批八字看风水）”
“上下挨不着，怎么来盘我的道？（阻碍我的买卖）”

“搁念不拜相，老帅不在家！（吃开口饭不到本地拜会前辈，你老师没有教给你么？）”
“道儿铺开了么？（看明白我的骗术了么？）”
“别急啊，先和你团团春！（说说行话，看看是不是江湖中人）”
“那您接着望，象盘象？（江湖人互相尊称象法）”
“隔一丈（识破骗术，中间要隔开距离）。”
“得嘞。”
张大川和算命的之间对话，声音微小，除了他们自己，周围的人都难以听得真切。偶尔听见一两个字，也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不过肖袁明白，张大爷正在探这人的虚实，两人说的都是江湖黑话。如果不是江湖人，三言两语对方就会露出破绽。老话讲“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足以说明这行走江湖的黑话比那些技艺能为更为珍贵。
“万没想到，这溪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方才这位老先生和我探讨了些五行八卦之法，竟然也颇有建树。诸位，今天不为别的，就为在异地他乡碰上同道中人，在下免费送上一相！乡亲父老作证，现在谁上前来，我分文不取，当着所有人面儿给您相相面，说得准，您也不准赏钱，只当咱们有缘，交个朋友，说得差了分毫，在场的有一位算一位，几步走上来，砸了我的桌子，撕了我的褂子，在下这张脸迎着您的巴掌，绝无二话！”回了张大川的话，算命的没有返到座位上，反而走到场子当中，朝着围观的人大声说道。

“搁念不拜相，老帅不在家！（吃开口饭不到本地拜会前辈，你老师没有教给你么？）”
“道儿铺开了么？（看明白我的骗术了么？）”
“别急啊，先和你团团春！（说说行话，看看是不是江湖中人）”
“那您接着望，象盘象？（江湖人互相尊称象法）”
“隔一丈（识破骗术，中间要隔开距离）。”
“得嘞。”
张大川和算命的之间对话，声音微小，除了他们自己，周围的人都难以听得真切。偶尔听见一两个字，也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不过肖袁明白，张大爷正在探这人的虚实，两人说的都是江湖黑话。如果不是江湖人，三言两语对方就会露出破绽。老话讲“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足以说明这行走江湖的黑话比那些技艺能为更为珍贵。
“万没想到，这溪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方才这位老先生和我探讨了些五行八卦之法，竟然也颇有建树。诸位，今天不为别的，就为在异地他乡碰上同道中人，在下免费送上一相！乡亲父老作证，现在谁上前来，我分文不取，当着所有人面儿给您相相面，说得准，您也不准赏钱，只当咱们有缘，交个朋友，说得差了分毫，在场的有一位算一位，几步走上来，砸了我的桌子，撕了我的褂子，在下这张脸迎着您的巴掌，绝无二话！”回了张大川的话，算命的没有返到座位上，反而走到场子当中，朝着围观的人大声说道。

话音刚落，人群就炸了，鼓掌的，叫好的此起彼伏，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算命的谦逊地向一旁的张大川笑了笑，转身回到相面的桌子后坐了下去，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走进场中，肖袁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妇人，想从神态举止中瞧出这位是不是算命人的托。没等肖袁看出端倪，算命的就对刚一落座的妇女说：“这位大姐，你先和大伙儿说清楚，咱们认得不认得！”
“咋能认得呢，我刚从市场买菜回来，不信你们看呐！”妇女放下手里的防雨绸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各式青菜。人群中有人说：“这大姐我认识，公交车上总能遇见，你是不是老坐16路汽车？”
“对，对，这溪城就这么大点儿，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可不能当托儿啊，哈哈哈！”大姐说完，周围的人被这认真的大姐都逗乐了。
“大家相信，那我就给这位大姐相一相。”算命的抬起右手冲着左右做个了下压的手势，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以后，他才继续说：“这位大姐，要我说，你既不是来问婚姻伴侣，也不是来问父母寿数，我说的可对?”
“对了！”妇人也不多说，生怕被算命的抓住什么破绽。
“这面相看，您有一独子啊！”
“哎呀，神了，你咋知道我有个儿子！也说对了，还能瞧出什么？”
“呵呵，瞧出的太多了，要接着说，你今日心里惦念的事儿，不单是你这儿子！家里恐怕要续上香火了吧？”算命的笑了笑，胸有成竹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惊讶地张开嘴，呆愣愣地看着算命人，眼里都是震惊和崇拜。她回头向众人不住地点头，随着围观的掌声再度响起，才转过脸兴奋地说道：“先生，你说的真是分毫不差！您是神仙转世啊！求您快给看看，儿媳妇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算命人没有急于搭话，从座子下面拿出一条白纸，又抄起毛笔沾了墨，在字条上刷刷点点写了几个字，折了个小方块儿递给妇人，说：“生男生女，皆是命中注定，今天您遇见我了，斗胆就透露给您。但是毕竟还是自家私事儿，不好当众宣讲。索性也别麻烦到后棚私下再说，当着各位的面儿，把这个字条儿给您，这就回家去吧！待字条应验了，给在下送些喜糖来，也不枉我今日送这一个相。”
一番话说罢，在场的人无不拍手叫好，妇人站起身千恩万谢地给算命的作揖行礼，攒着纸条欢欢喜喜地走出场子，离开人群奔向家中。算命的收起笔墨，再度来到张大川面前说：“这位大哥，您看我这能耐，可还成么？'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都是江湖中人，姓甚名谁也不很重要。既然您没别的说的，那就后会有期！”算命的再度抱拳，留下面色难看的张大川立在当场，回过身子不再看他，又和围观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找你爹吧，这道我盘不下来！”回到肖家命馆，张大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肖袁坐在一旁也唉声叹气，按理来说，看人的面相只能看出这人的脾气秉性，身体状况，硬是推论，也能把未来运势看个大概，但并不确准。可这人竟只从面相就看出那妇人心中之事，又看出有一独子，最惊奇的是，连儿媳妇即将临产也断了出来，这就有些玄而又玄了。如果那女人不是托，这个算命的，就真称得上是活神仙转世，太上老君下凡。
“张大爷，你说这人真的那么神么？”肖袁不解地问。
“狗屁，都他妈是蒙人！唉，只是他道行太深，我虽行走江湖多年，却毕竟不是惊门之人，这其中的奥秘，恐怕溪城只有你爹肖一卦能洞察清明了。”
“非得找他？说实话，我真打怵跟他说命馆的事儿！他那脾气您是知道的，粘火儿就着，当初他不让我干这行，是我自己私下的主意，先斩后奏开了命馆。老爷子已经卖了面子，帮我亮了招牌，这事儿要再去找他，指不定得怎么窝囊我呢！”一提起肖一卦，肖袁更没了精神，又是摇头又是咧嘴，甚至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那你这买卖，估计也差不多该关张大吉了。你爹这老头也真是，到底是自家孩子，怎么就不肯多帮衬帮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遵着老一辈儿的规矩，又有个啥用！”张大川替肖袁抱不平。
“那哪成啊，一家子等着我养活呢！”肖袁忙说：“要不您跟我走一趟，我一人保准请不动那老顽固！帮人帮到底啊张大爷！”
张大川看肖袁的可怜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到：“那我就跟你去一趟吧，正好也有时候没去看老金把子了！”
“那我喊上我媳妇，带上饺子咱们一块儿过去。当着我老婆的面儿，他多少还能给我留点儿脸面，不骂得那么狠，哈哈哈哈。”
来到肖一卦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从肖袁成家以后，肖一卦就和老伴儿搬到城西边，每天听书看戏，养鱼喂鸟，再不插手江湖之事。
“爹，您看谁来了？”母亲刚打开门，肖袁就扯着嗓子朝屋里喊。
“喊个屁，我老合家的人来了，还用你吆喝么?”肖一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老金把子，你是可算到是我要来啊？哈哈哈哈！”
“张风子，你怎么跟这小子勾搭连环，越老越没个出息。”肖一卦虽听见人来，却仍旧在阳台浇他的花，连头都没回。
“爹，我和张大爷是道上遇见的，你可不能冤枉人。”肖袁和母亲寒暄两句，就撇下媳妇陪着肖母说话，跟着张大川也走向阳台。
张大川摆了摆手，示意肖袁不要解释，对着肖一卦的后背接着说：“你个老东西，恭敬你两句你还上天了呢！我跟我侄儿亲近不亲近，那是你管得了的么？赶紧让嫂子烫酒炒菜，你儿媳妇包了茴香馅儿饺子，咱们爷们喝一壶。”
肖一卦放下手中的水壶，缓缓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大川，反而对肖袁说道：“知子莫若父，你小子没憋好屁，离老远儿我都闻着屁味儿了。”
“哪的话啊爸，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就那么不堪呢？”肖袁被父亲一句话就点破了，闹了个大红脸。

肖一卦一抬手，请着张大川客厅里坐，又招呼老伴儿和儿媳妇热饺子炒菜，才又接着说：“还跟我在这撑着，你这屁啊，饺子屁塌锅的那么臭，茴香屁呛眼的那么臭。挂上淀粉勾点儿欠就是屎！”
“哈哈哈，你这嘴还是不饶人啊，肖袁你就是转世投胎的时候走茬了道儿，怎么摊上这么刻薄的爹！”张大川被肖一卦逗得捧腹大笑，指着肖袁也开起玩笑来。
“先说事儿还是先喝酒？”肖一卦也乐了，看了看肖袁，有瞅了瞅张大川。
“喝酒喝酒，事儿不着急说。”张大川说。
“你能沉得住气不？”肖一卦问肖袁。
“不至于啊爹，本来也没啥大事儿。听我张大爷的，喝酒。”肖袁说。
“那好啊，反正我一会儿喝多了，什么也记不得了，俩眼一闭，爱怎么着怎么着！”肖一卦得意地笑。
“大侄儿，你别听他吓唬你，不能够，老金把子海量！”
不一会儿，四凉四热的小菜儿摆在桌上，女人盛了两碗饺子，转身进屋说娘们儿话去了。三人这才从沙发上起身，宾主落座来到桌上。

“这事儿我可不管，你自己的买卖自己撑不住，找你爹去以大欺小，算什么能耐！”还没等肖袁讲完，肖一卦就坚决地摆着手说。
肖袁一下子没了说辞，他早就知道，父亲是不会轻易出手帮忙。生生地把后头的话咽进肚子里，闷头喝酒。
“你先听孩子说完话行么？”张大川急忙来打圆场。
“有啥可说的，不就是来了个海清，让我去帮他盘道么！我说得对不对，肖袁！”肖一卦沉着脸问肖袁。肖袁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我就不明白，自家的孩子外头挨了欺负，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就不肯出个头！嫂子，肖袁是不是亲生的？我瞧着怎么有点儿像抱养的呢？”张大川夸张地向内屋吆喝，想拉拢肖母来帮自己儿子说话。肖母闻声，来到屋门口，张着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可当她和肖一卦目光相遇的时候，却用眼睛狠狠地挖了一眼肖一卦，以示埋怨和不满。

肖一卦毫不在意，啧着嘴对张大川说：“那破命馆儿关了更好，明天摘了招牌，卖点儿吃食，馄饨抻面，煎饼油条，贪个黑起个早，别吃这碗饭，再给我要个小孙子，那过得才叫安稳日子，跑江湖的都是没了饭辙才混几个子儿过活，打从开始，我就不赞同他摆金。”
“说那还有啥用，这不都开了张设了馆了么？你也不能眼看着孩子这生意做不下去啊！”
“张疯子，你既然这么向着他，你去就是了，我反正是不管。”肖一卦还是不肯松口。
“哎，我要是能盘得下来，何苦让我大侄儿受你这老东西的为难，老哥哥，那是腥里藏尖儿的真玩意儿。”说着，张大川把自己如何团春，如何观象，妇女如何上前，算命的如何断相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肖一卦说了一遍。
肖一卦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听完，沉吟许久，又问肖袁：“那女的纸条上写的什么你可看见了？”
“我离得近，那人也没有避我，我看见了。”张大川说。
“写的什么？”肖一卦问。
“生男不如生女，断的是个女孩儿。”
肖一卦噗嗤一声乐了，指着张大川嘲笑道：“那是你给断的吧，人家可没说生男生女。”
肖袁在一旁疑惑地看着父亲，说：“这不挺明显么？意思让那妇人别重男轻女，生个女孩儿也挺好的。”

“狗屁，就那张字条，生男生女都说得通。这是惊门里哑金的手段，你去拿纸笔过来。”肖一卦叫儿子去拿来纸笔，刷刷点点地也写下“生男不如生女”六个大字，然后说道：“字面儿上的意思，是断了个女孩儿，可是要是生个男孩儿呢？”
“对啊，这就说不通了。”张大川盯着字条说。
只见肖一卦把手中的笔又提了起来，在生男的后面点了个逗号，六个字很快变成了“生男，不如生女。”
“爹，你扣完这小字眼儿，后面这四个字，不如生女，不就没法解释了么？”肖袁问父亲。
“生男，说的是生了个男娃，你要来问，什么叫不如生女。只要你张嘴问，这头道杵（第一次要钱）就杵实诚了。他准告诉你，你家这男娃克父克母，本该是个女儿身，却只因前世的债还没讨完，心有不甘，所以变成个男娃，前来讨债。”
“哎呦！这个亏儿吃的，我真是糊涂啊！”肖一卦说完，张大川用手连拍自己脑门。
肖袁此时也明白了那几个字只是些文字游戏，生男生女两头堵的技巧。其实自己偶尔也会含糊其辞，说些两头都能找寻回来的废话，可面对算命人的手段，竟然愣是没看出来。
“不是糊涂，他要是没有之前那些准头儿，你们也不能上这个当，这人的高明之处，绝不在于最后这张字条儿。”肖一卦看二人懊悔不已，安慰二人说： “不服高人有罪，看来我还得舔着老脸出去会会他。”
“爹，您答应了！”肖袁见父亲终于肯帮忙，乐得脸上都开了花。
“我可不是冲着你！我是给我兄弟去找找场子！”肖一卦撇着嘴说。
“得嘞，这么多年了，还得是哥哥疼我！”张大川对肖袁使了使眼色，顺着肖一卦的话接了下去。

隔天清早，肖袁领着父亲和张大川来到三角地儿的算命摊儿上。算命的刚刚摆好桌椅，用架子又在身后挂了个帐子，分出前棚后棚，不着急团黏儿（围拢人），闲庭信步地绕着场子晃悠起来。一会儿和身边剃头的聊会天儿，一会儿和对面儿的剃头的搭搭话儿。肖一卦看了看四周，几步就走进了算命的场子里，不等他反应，抬腿就把刚摆好的桌案踢翻。桌子倒地的声响，在还未热闹起来的三角地上产生了巨大的声响，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纷纷侧目观瞧。
“您这是......”算命的虽然也被惊了一下，可还是压着怒火，问肖一卦缘由。
“你这小子，不挂招子，不设馆子，撂地儿还敢使高案？我替你老帅教教你规矩。”说着，肖一卦又把桌子前后的椅子都一一踢倒。
“老金把子，您怎么有空来了？”有熟识肖一卦的老人儿，认出他来，赶忙小跑过来问好。
“闲着没事儿溜溜道儿，正看见同门后生，咱们不能不管着啊！自己家里头没了规矩也就罢了，出来摆金了，可不能让江湖人耻笑。你说对不对？”肖一卦话是对着来人说的，但是每字每句也都是说给那算命的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