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村

孟家村在河北某县,是个地处文安洼里的普通村庄,以大秋作物为主,村里的人们又都习惯叫孟家村为孟家府,说是过去这里是府,至于是过去是否曾经有过大户人家的府邸,还是官立府衙,无从考证。地名这个东西很有意思,甚至可以说是传奇,像津西的子牙河畔的当城,传说是当年姜子牙带兵打仗,由于没有城垣,姜子牙作法一夜间搓土当城,自此有当城一说。像自静海以南有不少地名,冠以官屯,什么张官屯、李官屯、徐官屯、陈官屯等等诸多的官屯,这里的屯据说是过去屯兵的,以最高长官的姓冠以屯名;而也有一说是这里曾经出过某姓的大太监,张官即是张公公,李官即是李公公,这是当地的人的大致说法。我本人侧重于屯兵的说法,因为津南小站地区,至今有盛字营、传字营的地名,是因为晚清将领周盛传屯兵的地方。许多地名是由于特定的历史发展过程而成名的,例如年轻的省会城市石家庄,过去就是个极普通的村子,由于当年修建石太铁路成为起点而文明天下的。有些像今天的深圳,沾了改革的光,一跃成为了举世闻名的城市。
文安洼的地势低洼,村子大都建在了高高的土台上,家家户户逢是盖新房都要先垫地,久而久之,村子就成了个孤岛,这是文安洼里村落的特色。早年间文安洼与东面静海的贾口洼连成一片,整个叫东淀,与其相对应的是西面雄县那边的白洋淀,老百姓也称西淀。那时侯爱闹大水,水一来家家户户出门都得撑船,村子成了一个个小岛,淀子里都是芦苇、蒲草,栖息着各种水鸟,水里繁衍着鱼虾。有水的时候当地人都划着船去逮鱼,当地叫治鱼。现在知道了那叫湿地,谁能想得到如今这片干燥的土地曾经是那样的美丽,充满诗情画意。解放后提倡以粮为纲,特别是1963年大水以后,兴修水利,疏通河道,修建闸口,把个湿地变成了底朝天的干锅,打那以后,只有大旱没有洪涝了。孟家村的村里祖祖辈辈都是普普通通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朴实、忠厚,我开车下乡的第一次就是去孟家村,孟家村当时是我们单位的加工点,负责给我们厂镀铬,天津人把这个铬字念成乐的音,不知道是不是安徽语系的原因,反正老天津人问喝酒喝足了没有叫喝居了没有,其实就是足字。
第一次去孟家村,正赶上县城里赶庙会 ,电镀厂业务员李大爷领着我们去赶庙会,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年轻时据说也在天津混过,人情世故没说的,城里熟人也多。庙会说白了就是特大型的集市,我模糊的印象里对庙会的印象是北京的厂店儿庙会,记得那里卖的特大的糖葫芦一米左右长,小时候太小只去过一次,朦朦胧胧的记忆,后来听说地坛也有了庙会了,可惜没去过。这里县城的庙会极热闹,不单有卖吃、喝、用的,还有戏台,唱些梆子一类的折子戏,煞是热闹。那天李老爷子带着我们一进庙会,就看见了个水果摊,黄澄澄鸭广梨个头有橙子大,老爷子二话不说就弄了一兜,一个人分了几个,洗也没洗,擦吧擦吧就啃上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真甜!说实话不是眼皮子浅,这一辈子再没见过那么好的鸭广梨。县城的烧鸡在我看来是绝对不输给什么河南的道口、山东的德州、安徽的符离集。县城的烧鸡个头大,喷儿香,肉是雪白的,都是纯活鸡当天制作,日结日清,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配上白芷、山奈、良姜、肉蔻、八角、小茴多种佐料,加老汤,一条街都是香的,真材实料,货真价实的东西加上老板的实诚经营真是绝了。说到这里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有报道说,某些名吃的老汤上百年,有人问我是真的吗,我不打喯儿的说,放屁!百年老汤?四清、文革它过得去吗!那天李大爷买了几只烧鸡,说是临走给我们捎着:你们天津哪行,你就尝尝俺们县城的烧鸡吧。那天一通侉遛,满载而归,这是对庙会的印象,也和李老爷子认识了。
据同事们说,我们厂初建时李大爷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了,上世纪70年代,我们厂迁址,当时厂里穷,没有汽车是李大爷领着孟家务大队的大马车给垫的地,后来我们厂接了外贸的出口任务,发达了,专门给伊朗、伊拉克供货,可惜从两伊战争开始以后,销量一天不如一天,这是后话。当时的李大爷在村里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书记、村长都是大叔长大叔短的叫着,毕竟是老爷子有慧眼,才找到了金山,而且不仅仅是孟家务村得了实惠,就连临近的刘村大队压胶活计也是李大爷介绍给我们厂的,所以这老爷子谁不恭敬?孟家村大队的书记姓王,退伍的坦克兵,大眼,高鼻梁,说话实实在在,敦敦实实的一个车轴汉子,看着让人放心。大队长也姓王,叫王树凤,小个,小眼,和书记比起来看着有些精明,王树凤还兼着电镀厂的厂长。还有几个什么会计,司机,业务员等都是大队部的人。我祖上是农村出来的,所以我爱和农村人接触,人家也是人,凭什么你来了就得远接高迎的伺候你,临走还给点土特产,这不是应该的,人家也是拉家带口的,不容易啊,我从来没张口找人家要过东西,所以我和他们关系很好。记得有一次王书记坐我的车回村,道上聊天说他当兵时在大渡河演习,一辆坦克掉河里去了,那么个大铁嘎哒捞不上来啊,等多少天后才打捞上来,车里的人手都磨出骨头来了,老王说,那是急着找搬子,想打开坦克底下的逃生门,可是车翻了,工具不知道掉哪去了,车里就那么点空气,急的。听了这个故事以后,心里不好受,都是寻常百姓的子弟,就这么就没了,还那么惨烈,但是从那以后我的车上就常预备着个手电了。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真不假,所以聊天是个好事。说起王书记还有个小经历,有一次到了孟家务我突然发烧了,王书记摸了摸我的头:不行,滚烫的。赶紧就给我请大夫去了,一会儿领着个40多岁的男的来了,给我打了一针,给了点药,一会儿烧就退了。我平时身体好,基本不发烧,那个大夫说,越是身体好赶上发起烧来越厉害,因为平时不吃药,所以打针,吃药又特别管事。谢了人家大夫,那大夫背着药箱子走了,可是旁边的人都冲着我笑,问他们怎么回事,司机铁晨实在憋不住了,笑着说你知道刚才大夫是什么大夫吗?我心里话了,妇科?不可能啊,一个村子里不可能有妇科大夫啊,再者说了还是男的,在农村是绝不可能的。铁晨说,是兽医!大家都笑了,王书记红着脸说,那啥,俺们村的大夫正赶上去城里了,俺看于师傅那难受的样儿,就把他叫来了。大伙说没事,俺们平常赶上大夫不在家都找他,王书记说其实人和牲口一样,都是五脏六腑的,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俺们农村没有你们城里那条件,有医院。我说可别这么说,我家里祖上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老家太苦了才流落进城的,没有那么多穷事,不过刚才那大夫的手法还真好,打针一点都不疼。铁晨说那以后再有事还叫他来,王书记说你快拉倒吧。那时去孟家村都是我们厂生产主任老肖跟着,老肖是河北泊头人,黄里透绿的脸色,一对三角眼,办事嘀嘀咕咕,没有个干脆劲。老肖家属都在老家,只有他自己在天津,所以每个公休日都借口工作,不是跑孟家村就是跑刘村,实际就是蹭饭,吃也就吃了,每次临走还妆模作样的掏出半斤粮票五毛钱来,80年代初,人家大鱼大肉啤酒白酒的伺候着你,你弄这个大假虚干什么?典型的想吃又怕烫着,真想给他一脚。人家大家都不说什么,有时我自己去的时候王树凤就爱叨叨两句,这能怪人家吗。倒是李大爷看的开,每当这时就说,嗨,他那人就那样,你管他呢。我心里话了老肖就是属于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要不怎么在厂里人送外号瞎鬼呢。
孟家村是我那时跑的最勤的地方了,基本一个星期左右就一趟,我那时刚开车,是一辆天津产的雁牌双排座,而且是第一批仿日本丰田式样的,标准的Q492吉普机器,后轮是单轮,前轮650,后轮750,前后轮不能互换,备胎是750的,所以就怕扎前轮。那车相比解放就算省油的了,百公里好像是12.7个油,解放应该在28个油。那车里还能坐5个跟车的,遇到小活、急活就都是我去,这样也就得罪人了,天津到孟家村70KM左右,我都是当天往返,而别人去都是住一宿,为的是蹭顿酒,我觉得没必要,140KM搁汽车算什么,单位的司机小陆就不高兴了,说规矩都叫我给破坏了,话里话外是酒不好蹭了,其实领导也是不愿意让他出门,他一出去就不打算回来。这是后话。有一次和李连功给厂里赶点出口的急活,快下了班才装完车,第二天早上必须赶回来,李连功是李大爷的儿子,李大爷有仨儿子,李连功是老大,也在电镀厂跑业务,我叫他大哥,平时关系不错。路上李连功跟我商量:兄弟,咱们今天赶赶行吗?道上咱们就别吃饭了,到家再吃怎么样?工人都等着呢,等回来我好好请请你。我说大哥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在乎一顿饭吗。连功说你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从来不在乎吃喝,背地里大家都喜欢和你打交道,这要是小陆准不干,准得说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那天到了孟家务天已经不早了,镀活的工人们真都在那等着呢,一宿的时间,一车零件,连粗、细抛光,酸洗,镀铜底子,再镀铬,再抛光多少道工序啊,不容易。卸了车王书记问李连功在哪吃的,李连功说哪有功夫吃饭啊,急着赶回来的。王书记好一顿埋怨他:咱们村离公路好几里地,这个点儿了,你说怎么安排饭啊,我们都以为你们肯定在道上吃了呢,你这个事办的。连功嘿嘿直乐,我们哥俩不是为了赶时间嘛。我说书记,是我同意,不在乎吃什么。连功说叫兄弟去我们家吃吧,好赖吃饱了,有情后补吧。等到了他们家进屋一看,他老婆带着孩子串门子去了,锅里扣着几个大窝头,李连功说兄弟吃窝头行吗?我说我就爱吃窝头,尤其是农村的新棒子面蒸的。李连功说可是吃什么菜呢?我说我看见有大白菜,炒个白菜就行了,李连功又翻腾了半天,找出一听午餐肉罐头,又翻出一包辣椒面来,他也不知道倒了多少油,炒了一盘子辣白菜,油汪汪,我们俩干了一瓶白酒,李连功一个劲儿的觉得过意不去,说家里连个鸡蛋也没有!我倒是吃得挺饱。说到窝头还有个小插曲,我小时候在我姥姥家,60年那么困难,就是连一口粗粮都没让我吃过,这天高地厚之恩让我没齿难忘!1966年从北京的姥姥家回到了天津的父母身边,我妈一看我吃窝头就来气,吃一口就拿水送一口,我妈骂我:吃包子的时候眼睛瞪得跟包子似的,你怎么不喝水呢?气得我妈没事就蒸窝头,我还是一口窝头一口水的送。其实这也不能怪我,我爹和我妈都是干部,那年代的人都成一根筋了,就知道工作,根本不会做饭,也不研究吃喝,那窝头蒸都快赶上砖头了,面烫没烫还是个未知数,叫我这个从来不吃窝头的人怎么往下咽!其实我也不是绝对不吃棒子面,1963年国家经济条件有所改善,我姥姥平时就蒸些丝糕,白面和棒子面两掺的,里面还放点糖精,又喧腾又好吃,我爹妈哪会那个。一门的砖头般的死面窝头,爱吃不吃!我真正爱吃窝头还是1970年,毛爷爷出了个拉练的主意以后,我们学校也参加了,老师又来了个发挥,再加一条锻炼项目:挨饿,说是打起仗来就得挨饿,现在就得练,日他祖宗的,这是练着玩的吗,一群半大小子练挨饿?饿得我是前心贴后心,晚上站岗躜到食堂里偷窝头,那冰凉的窝头过去怎么就没觉得这么好吃过呢!打那以后窝头就开了戒,回来一发成了爱好,到现在不吃就想,没事就蒸,不过儿子,孙子却如我当年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但也不似我视之如美食,君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顺其自然吧,我不是也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吗。这是有关窝头的一段小插曲,在这里说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其实我只想说我吃什么不挑剔绝不是装出来的,也绝不是扭捏作态,好像自己多么淳朴。回来说正题吧,那天确实是吃多了,李连功说还要去看看李大爷,说是最近老爷子发现了糖尿病,这几天没看见不放心,我说正好,我也得去遛遛,真是吃多了。(待续)

楼主 下里巴大人  发布于 2018-08-10 14:49:15 +0800 CST  

楼主:下里巴大人

字数:4569

发表时间:2018-08-10 22:49:1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18 19:27:2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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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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