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法学院的鬼畜女

李夜心在吴楚大学鼓楼校区的足球场和逸夫楼中间，找到了两棵丁香树。
丁香开得不多，仅有的小花也偏白色，倒如同梅花般适合临水横斜，清瘦摇曳。可惜校园的小路，并没有水池与清溪。而她的芳心似水，无奈流年。不知为什么，丁香树下的夜心，眼前飞舞的依旧是那天在梅花山如雪纷乱的江梅，素瓣掩香，团团羞涩。扑向她身上的，却拂都拂不去，宛如这几日来难以描摹的闲愁。
天阴了，黄昏时分偶飘飞雨。她伫立的彷佛不是校园，是依依的古道，感觉庭院深深，虚掩重门。惶惶的岁月里，自己总是踩在曲径通幽处古人的足印上，亦步亦趋，独自与青女素娥竞斗冰心。可曾敢于向未来，作一次玉洁的畅想？更几曾换上葳蕤的裙裾，走过软红铺就的纷繁街巷，在浅碧的水滨留下惊鸿的倒影？真不知道，要多少次那样明媚璀璨的笑，才能唤醒自己沉酣五千年的春梦。
夜心才想起，惊蛰已经过了。芙蓉塘外的轻雷，惊起的不仅是蛰伏地下的百虫，还有鸟儿如雪的翅膀。这双翅膀要能借给飞花，奔向蔚蓝的天，永不坠地，多好啊！为什么这个春天，那么敏感，那样的害怕春花化作春泥？哪怕春田被犁耙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播种着收获的希望，也还是不甘心。从前一直以为，只因人淡如菊，自己就恒久在秋，一如月宫里对着桂树的嫦娥，心似井水不波，有厚重的历史大石压着。她一生书写锦绣、评泊千古，足矣！但芳菲世界，经历了太阳般的亲切，终不能不关心一枝一叶。农历二月、西历的三月江南，莺莺燕燕，东风轻寒轻暖，那份恐惧和怅望，绿肥红瘦；希冀与迷茫，欲无还有。

喜欢丁香~

“学姐那么喜欢赏花呀！这什么花？”
李夜心穿着淡青的外套，亚麻色的长裙，背着黑色的书包，独立如雪的花下，笼罩在阴阴的云气里。杜晓隐的出现，却像一只破茧而出的彩蝶。
“是白丁香。”
“这是丁香啊，花好小。明明有点淡紫色的嘛。紫色的丁香最出名。学姐什么眼神？”
“是紫丁香吗？”夜心惊喜地揉揉眼，怀疑是不是自己习惯了悲观的视角，“不是吧。白丁香的叶子才是这样心形的。”
“夜心、叶心？好冷的笑话。”杜晓隐给李夜心的感觉，就是胡搅蛮缠的功夫一流。
“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一个人来看花吧。”
“没有啊，小环也会拉着我赏花，不过都是人很多的地方。她拍照为主。”
“只有花也寂寞的地方，我才会来。”
“把天聊死了。”晓隐不知道怎么接，就发了两句自己临时想的诗到她的微信上。
“格律不对！”李夜心听到手机提示音打开看后，两秒钟后就说了。
晓隐才向老年诗社的长辈讨教格律，来不及“学以致用”呢！
“学姐，我还没改成符合平平仄仄的样子，先给你看看意思……”
“这不是我要的对决！你太敷衍了。这两句也没什么高明的！”
杜晓隐感觉整个世界的冷雨都集中泼到了自己头上。学姐全然不屑的，是他自认为无比新奇、充满热情的“处子诗”！
那就算了吧！今天不写了。反正过去那么多年，他这样随性惯了。
这个主意打定后，他勉强打趣说，“丁香的叶子，在学姐头上，很像古代碧玉的簪儿呢。”
“让你的小环来簪吧！”夜心生硬地回他。
晓隐并不在意，“她栗色头发，不像学姐乌黑的那么配碧玉簪呢。还有那次雪白的梅花飘在你脸上，花与人面一色。小环涂了粉底的脸，就没有这样的效果啦。”
“传说晋代王夷甫握着麈扇，嫩手与扇尾的白玉柄无分别。你是笑我像他？他只会清谈，不懂正务。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知道！”夜心说前半句还很和悦，最后说完，却阴郁得和天气一般。
“你是……丁香一样的姑娘吗？”杜晓隐抬头望着树，自己也不知为何，想起新体诗，劈空冒出了一句。他还嫌不够，又加了句，“结着愁怨，打着油纸伞……”

李夜心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她也说话了，但听不出来，隐没在空中，如丁香的气味。
雨丝风片拂过，一道光瞬息闪耀。杜晓隐面颊上一凉，明知应该是雨，仍疑惑自己是不是哭了，这样想着，眼眶里真的涌出温暖的泪来。对着李夜心，就同对着那几份经卷，很容易酸楚，但又那么情愿陷入伤感。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晓隐念了李商隐的诗，“我心很宽的，像芭蕉叶子那么宽，也从不卷起来。我的心性让人一览无遗。所以，没办法解开学姐的愁怨。也许你不像丁香，对不起，我……”他自己的愁，在于明明不会写诗，却不足为人道。
尽管借用失传的诗赢了几次对决，可头一次感觉，义山写得这么好。为什么能够穿越千年的时光隧道，准确重合他的心灵？真希望，真希望自己变成义山那样！
“不是不像……”夜心用晓隐能分辨的最低音量说，“没有油纸伞，没有古老的雨巷。”

晓隐把头抬得更高了，“是啊，连明清的天，都不是现在这样子，更不要说唐宋的天。现在下雨，撑的都不是油纸伞了。现在的路很宽很吵，隔着马路的人，好像很远很远，永远都看不到他的心。南京的高楼，也越来越像上海那么密。我们都快没有天空了。”
“从前的纸伞很好看。从前的巷子很窄，窄得只容一个人。两个人在巷子里相遇，就非得相依才能通过。”夜心抹去黑发上的丁香落花，簌簌的白粒飘下来，就像她的眼泪似的。
“晓隐同学，我很讨厌这个求新求变的时代。网络发达了，报纸就没人看。曾经报刊是那么重要，用来启蒙、开启民智的啊！还有，为什么电子书出现，就一定想着毁掉出版社呢？为什么手机功能强大了，地铁上都是低头玩的，再也没人捧着书？为什么高铁方便，就不可以‘细雨骑驴出剑门’？我喜欢不变的东西。唐朝到现在，一千多年，跳出生死轮回，还能用一样的韵部，一样的汉字，一样的文法，写一样的丽句清辞。”
“怪不得学姐每次都让绫芸同学抄社课，还用繁体字。”
“还有千年不变的丁香和芭蕉……”

由于马上会有小说里各人物写诗的具体描写，情节丰富，诗歌风格多变，笔者辛苦写诗中，这几天请更新的文字量会少一点哦

晓隐恢复了平常的情绪，“奇怪贾同学怎么还没来？我和梅爷爷……聊了很久，‘呆答孩’应该比我先下楼啊。”
“他怕是找不到了。微信上怎么和他描述好呢？还有，你怎么这么快找到我？”
“难道我说默契啊？”晓隐打个响指，“直觉吧。学姐是喜欢看花的人。”
“我讨厌被归类。就是今天想看。”
“好吧。丁香还没盛开，换个晴朗的黄昏来，它应该更美。”
“下周六吧。”夜心想当然地说。看到杜晓隐一下子有点尴尬，她又委屈地说，“你都和它约好了。这个世界，只有诗歌和花事，不可辜负。它们也是生命……”
“哈哈，这个时代不可辜负的有很多哦。比如附近汉中路美食一条街，小环很喜欢的。这边两个校区都被叫成‘南京吃饭大学’了。还有‘王者荣耀’，学姐玩么？都传这款手游的团队，被他们互联网公司额外奖励几亿。其中有人在香港最好的地段买了别墅……”
“我不玩！”李夜心暴烈地打断了他，“浸在我们中国人血液里的，除了吃喝玩乐，除了标新逐时，除了低俗粗鄙迎合大众的商业思维，还有李白、杜甫，还有杜牧、李商隐等等。一个唐代大诗人，比一百个马云都重要。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
晓隐似懂非懂地点头。眼前似乎不是李夜心，是奶奶，更是经卷中晚唐的那个灵魂。
不料贾少秋发微信来说，他找了很久，到操场边的秋千旁，烦躁了，请他们来会合。
“秋千！我们去玩吧！我喜欢。”晓隐说着，又暗自对连环抱歉。今天不想和学姐对决。
李夜心说不清她为何很服从杜晓隐。但在那绿漆铁杆制作、两排座位相对连接而成的怪异秋千上，晕晕的眼前浮现的都是淡紫色的丁香。一摇一摆的时候，紫丁香缓缓解开了千年紧扣的结。她没来由地生气了。只因为杜晓隐浅浅的笑，除了改变花的颜色和形态，大约还能把阴雨的上方，染成香草的天空。

连环与绫芸从大洋百货出来。
“抱歉，都怪我这身材，不好买。浪费了一下午时间。”绫芸说。
“没事啦，我也试过两件，突然不想买。”连环就是这么随心所欲，“你胸大是亮点呀。”
绫芸低头看胸，深沉地说：“哪有。其实高中的时候，恨不得去做缩胸手术。”
“不会吧！”
“连环同学也被男生盯着看过吧。”
“臭男人嘛，都是那样的。我比较迟钝，晓隐也心大。”
“我真的想和异性好好交流。可是，他们永远盯着我的胸，表情都是一种，想把人吃了似的。真的真的让人绝望。所以，凡是这样的男生，我都不会加联系方式。”绫芸说这话，简直有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感觉。
“哈哈，晓隐没对沈妹妹的胸有邪念啊？”柳连环不太能有绫芸的共鸣。
“晓隐同学，老好老好的！”
“他还主动加你微信呢！”
“对哦，他经常问我很多怪怪的问题。”
柳连环拧着脸停下了脚步，红脸憋了半分钟，突然忍不住说，
“绫芸，你不可以喜欢晓隐的。你是萝莉，丰满，还文雅，有书卷气。我没有胜算。”

沈绫芸露出宽容的笑，“我是喜欢晓隐，但和喜欢连环是一样的啊。我也没什么书卷气。诗社里，写诗我最烂了！没天赋！只不过喜欢学古人传统的生活。再说，感情的事，并不是阻止其他异性接近，就能保持长久的呀。”
“可是晓隐都给你发了什么消息呢？好多吗？”
“他问了我很多诗歌的基础知识。我奇怪的是，他应该早就掌握了呀。”
得知晓隐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联系沈绫芸，连环长吁了一口气，“对不起，我说话很直的啦。我是很自私。明知道晓隐不是那种会变心的人，还是……”
“你刚才好可爱！”绫芸抱住了连环，“娇羞又大胆。真想给晓隐同学看看。”
“在他面前，才不会呢。只有野蛮的。”
“那么，我可以和晓隐做朋友吧。”绫芸真诚地问。
“嗯嗯，朋友当然可以啦。那家伙特有女生缘，我习惯了。”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健康，彼此熟悉，又彼此信任。你们一定会顺顺利利走到终点的。”
“谢谢！绫芸这么善良温柔，我也希望晓隐能多一个这样的朋友。”
“想起一个典故。”绫芸容光焕发，“东晋大将桓温纳了蜀国的李姓公主为妾。他的原配妻子一向凶悍妒忌，知道了就带着刀到李女的住所，想杀了她。她看到李女在窗前梳头，姿色美丽，说话哀婉。于是丢下刀上前抱住她说——”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老奴！晓隐是老奴……笑死我！”连环的叫声，整个新街口都能听见。

然而她们笑完才发现，刚才说话的声音不太正常。她们彼此都以为是对方说出来的，默认对方知晓这个典故的“精华”部分。
“是谁啊？”
连环前后左右看，恰好只有男生和老奶奶经过。
“阿兰！”绫芸猛地叫出来。
一个黄黄脸色、戴黑框眼镜、留着小胡子的平常男生回过头来。
柳连环惊得说不出话来，隔空对着那看起来还算壮实、但满脸睡不醒样子的男生乱戳。
刚才嗲嗲的八个字，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皇甫斯兰，法学院一年级。我家在苏州老城区，他吴江的，也可以算同乡吧。我们一起上过一年高中，然后又在吴楚大学见过两次。他会变声说话。”绫芸笑着介绍。
“你好。”斯兰用男声打招呼。
“一起去德基广场买女装吧。”这句是女声。
连环呆了许久，“绫芸有他微信吧？”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蹲下来盯着斯兰的两腿之间。
“神经病，那里有东西的！”斯兰用低沉的嗓音吼她。
“我还以为，是皇甫公公，所以绫芸不怕他。”连环心直口快，大笑不止。
“这是天赋，加上后天练习。”斯兰咳嗽一声，静静地说。
“为啥要练？学李玉刚男扮女装？”
“练就练呗。”斯兰嘿嘿地说，“比如，冒充美女在网上，发语音也不会被识破。”
“你好有趣！我叫柳连环，中文系大一，加个微信吧。”
“绝对不加。”
“什么鬼！美少女很少主动加男生的。看你是人妖才便宜你！”
“滚蛋！初次见面就看男人下身，这样的美少女……”
绫芸打断了他们，“阿兰，还是不肯加入我们冰壶诗社吗？”
“不好意思，我在太阳诗社。”
“什么嘛！”连环立刻不高兴了，“还当你和绫芸一样懂传统文化。原来也是色鬼。”
“我是‘网诗派’，外号‘鬼畜女’。”
绫芸忙说：“就是写旧诗，格律不错，但风格奇幻灵异，用语搞怪的一个群体，多见于网络中。今天网诗派、台阁派、传统派是三大流派。台阁派俗称‘老干派’，文字多出现在官方，和活跃于虚拟世界的网诗派，都不算诗歌江湖正派。传统派才是。传统派再细分成好多，我们诗社那几位，都是这下面的。”

@莫機的吻 2017-09-11 12:07:36
引人入胜，更新总觉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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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涉及大量原创诗歌，需要费时间来写。这几天更新慢，过几天就快了。

“所以呀，没必要线下参加冰壶诗社。”斯兰背着手说。
“那也不能跟着孟秦楼那个色狼吧，鬼什么女的人妖。”连环气呼呼的。
“孟师兄挺好。校园里传歪了。”
绫芸拦住将要发作的连环，“阿兰，你真的跟那个人一起……我是说……搭讪？”
“莫名其妙。”斯兰的眼神惺忪，“失恋的，单相思的，孟师兄才陪他们练习。”
“这么说，上次那个叫什么知的，也是单恋谁，失败了再来骚扰我，搞什么啊！”
“我是去学新诗的。新诗对网诗很有启发。泡学么，懒得和你们解释。”

“晓隐说过来找我们吃饭！两站路。要不要一起敲他竹杠？”连环索性不理皇甫斯兰了。
“好啊！夜心也来么？”
“嗯……他说，学姐和贾同学先回去了。”
“哦……阿兰一起吧？”
“不了。”斯兰总是言简意赅，不得已才会详说。
绫芸还是多问了几句，斯兰就说：“等会儿孟师兄请我们吃花隐怀石料理。”

“唉，天哪，阿兰有蹭饭必到场，也不管和谁。你还是那样么？不花父母的钱。”
“他们肯定会在德基广场搭讪一百个女生的。那里有京沪以外全国最大的路易斯威登门店，正妹很多的。”连环鄙夷又好笑地说。
“他会，我看着就可以了。”斯兰好像只和绫芸说话。
“绫芸，你看你看，晓隐发的消息真搞笑！他说我们女生吃饭会忍住不动筷子，留到菜上齐了拍照片，就和‘獭祭鱼’一样。那是他自己的外号啊！”
“水獭捕鱼后，会把鱼排列在水边，陈列祭祀的供品那样，慢慢看一会儿再吃。晓隐同学好坏哦，笑我们。这个外号本来是笑李商隐写诗堆砌典故嘛！”
“杜晓隐么？”斯兰感兴趣了，“传说他花五分钟写的诗赢了李学姐。实力有那么强？”
“和网诗派没关系。”连环狡黠地笑。
斯兰冷笑说：“孟师兄和我说了件很好笑的事！关于杜晓隐的。”
连环知道皇甫斯兰会卖关子，也就忍住不问。
看到绫芸央告，斯兰才说，“那张斗诗赢的学姐照片，不知道杜晓隐拆看过没有。”
“才不呢！”连环骄傲地说，“晓隐对系花没兴趣。他的性格，也懒得解释照片来历。”
“命中！”斯兰大笑起来，换了女声，“那张照片背后写了表白的话哦！”
连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晓隐不喜欢学姐的！这不是陷害嘛！”她拉着绫芸，又跺脚。
斯兰笑得蹲了下来，“孟哥这招够损的……”

“连环同学，你发消息告诉晓隐同学也于事无补的，你还在怪他？”绫芸看着连环的手机屏说，“女孩子不能对男友这么任性使气的。”
“刘师兄在乎那张照片，晓隐偏要抢了去，没看过就还给学姐，也没说来历。结果现在告诉我，背后有表白的文字！天知道冰壶美人怎么看他。气死了……”吐诉了五分钟，连环才鼓起腮说，“我就是情绪化。算了算了，一会儿我请客吧。”
“小吵怡情。何况还不算吵架呢。草莓般甜蜜的恋情哦！”绫芸笑说。
杜晓隐却回信息了，“过几天，我想见孟师兄。陪我去吧。”
连环高呼不解，皇甫斯兰趁机和她们说“拜拜”了。

到了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杜晓隐落寞地坐在图书馆正门外广场的装饰圆石球上，脑子里都是十天前的事——
首次评诗之后的那个周六，他果然和李夜心再去了北极诗社一回。主要是为评选剩余的少量参赛诗作，也顺道去看了丁香。不巧的是，那依然是一个阴天。
杜晓隐试图解释照片背后的文字，但他少有的尴尬和词不达意，似乎惹怒了李夜心。
“你还我之前，看了刘学长，你们复杂的眼神，我不懂？你以为，我会胡思乱想？”
“那个……抱歉，学姐，我想澄清，确保没有引发任何误会。你明白就好……”
“斗诗吧！”夜心突然变得极富攻击性。晓隐不敢看她就像汪海藏“饿狼”那般的眼睛。
“我今天不想写，不管什么题目。”
“决斗吧，我很认真！”
“我写诗都是很随便的，哪有什么非写不可的时候。”
“你是说，你好几次赢了我们，都是随随便便的吗？你是怎么学诗的，能这样？”
当时杜晓隐为何被压迫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事态更糟了，事后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写旧诗的圈子里，是有很随性的人，掌握了格律，写得通顺就完了。但经常对决、一心变强、作为人生追求的，哪个不执着？你了解那种经历么？为了一个韵脚的字，在韵部的几十个字里翻来覆去看，在几十首古人同韵的作品中求灵感。为了一句话，改上七八遍，隔几天、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改成自己满意的表达。辛苦完成的习作，猛然发现一处败笔，或者只是格律的失察，不得不全部推倒重来。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面对先贤名作的绝望，踏出第一步模仿的窃喜，几乎窒息的挣扎和坚持，迟缓的进步，考验精神极限的创作。一天一天，一首一首，积累到能够在一两个小时内写出规范的格律诗，并且准确传递自己的想法和情感，我们这样的人都很不容易！被你随便地打败，凭什么啊？你就从来没有事情是认真的吗？我不接受。我也不相信会一直输给你。”
看到近乎失态的李夜心，那天杜晓隐翩然离去。到今日才后悔太残忍了。

——“晓隐，不是约了孟秦楼么？我找了你好久，微信也不回……”连环的到来，把晓隐拉回了当下。假期前一天他们翘课回的上海，昨晚返校。晓隐的奶奶状况很好。
这对恋人携手来到信息教学楼西侧的湖边。此地是号称园林式校园的吴楚大学仙林校区最得意之处。湖是不规则形的，颇有野趣。岸边稀疏地设着假山、长凳、亭榭，还有小径通往幽深的竹林，也有小桥横跨在此湖连通中文系那边河道的水系之上。这些都是男女恋人散步的佳处。湖对岸则是校园工厂。工厂尽头是废弃并封闭的老校门。
杜晓隐和柳连环，在工厂外见到了孟秦楼和皇甫斯兰。
“还是靠崔淇约的。你一直没加我微信。想我了？做基友吗？”孟秦楼如此开场。
“去活动吧！今天，诗社在鸡鸣寺赏樱花。二号线换三号线。”杜晓隐单刀直入。
“我不写旧诗了。”孟秦楼倒也不惊讶，也没笑他太突然。
“崔淇发给我了，你朋友圈的旧诗。你一直在写。你喜欢旧诗！”
孟秦楼的眼波一动，与其说是光芒，不如看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他眼中浮现了一瞬。
“那家伙，就喜欢两边讨好，真的很烦！不过，你是想念心学姐了吧。”
“你不提还好！”晓隐和连环都怒不可遏，“你干的好事啊！那张照片……”
皇甫斯兰说：“孟师兄本来是想借刘杭之的名义给李学姐的，帮刘师兄一把。”
“可笑！”孟秦楼急着否认，“刘杭之成绩极好，社团活动能力也强。我是看不惯优秀的男人，因为女人而自暴自弃。我让他告白速死而已。杜晓隐强出头，怪我喽？”
“你伤害了夜心学姐。我也是。”晓隐意味深长地说。隐去的是，他不敢面对夜心。
“只是你吧。太好笑了，我没有那么深谋远虑，是你自找的。拉上我，是觉得自己搞不定她么？我是很好的僚机哦。”孟秦楼忽然笑意盈面。又对着连环说，“Bad news！”

“我和晓隐的感情，不会被小人破坏的！”连环大叫。
“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了不起？校园里传得金童玉女似的！老夫老妻，早该厌倦了！只要我高兴，我每周都能换一个女友，随时享受新鲜的情趣。你们有吗？”
“就因为这样，你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专一了。你不明白情有独钟的感觉。”连环出人意料动情地说。她看到孟秦楼，就想起杜晓隐在板桥上的真心流露。
“并不厌倦，是满足和宁静。这是一种你体验不了的情趣。这个时代，刺激太多了。我喜欢平和。”杜晓隐若有所思，接着说，“就好像互联网上劲爆的词语太多了，我们却在写古老的旧诗。生活节奏很快，但我喜欢舒缓的日子。”
“哈哈，晓隐你知道吗？那次我在地铁站等你到地铁停运，也觉得时间很漫长……”
“抱歉，高中我还不懂事嘛。顾着打篮球，就迟到了。”
“什么迟到啊？几个钟头诶，和爽约没区别了。还是你自己的生日。”
“让你等到地铁站都关了。我都怀疑你赌气回家了。”
“你还是来了呀。”
“一身的汗，打完夜场，来不及洗澡。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扑上来，也不嫌脏。”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想了一肚子骂你的话，都忘了。现在还记得那淡淡的汗味。”
“我好怕的好不好。所以后来去南汇，故意早到的。我想补偿你。”
“啊？那次去南汇玩，你是成心早到一个多小时啊？”
他们彷佛永远有说不完的回忆。但被孟秦楼喝止了。
“说的好像全天下你们的感情最美好。很好啊，那就试试吧。我继续参加冰壶诗社，看看柳妹妹会不会被我俘获。对了，还有胸大到看了就想吃的沈妹妹……”
听到“柳妹妹”三个字后，晓隐就忍不住挥拳迎上去，没想到孟秦楼已经倒了！
皇甫斯兰这一击，迅雷不及掩耳。连环是静静的旁观者，她都没看清。

“不好意思，孟师兄，你侮辱了绫芸。她是唯一一个没笑过我女声说话的女同学。我没法忍了……”斯兰的声音是那么低沉浑厚。
“能一拳打倒我，不错啊！好歹我也是练过跆拳道的。”孟秦楼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确认没有出血，“你喜欢那个小太妹。不敢去冰壶诗社？太紧张？要我教你怎样吸引她么？”
“绝对不要！我只是习惯了替他教训猥琐男。还打么？”
“中学里我一个打过五个，头破血流也不会逃避。”孟秦楼答非所问，像是在回忆。
“皇甫同学，技能还真多诶！人妖加猛男么？”连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样天赋加练习。认真打，他下巴就脱臼了。”斯兰说，“你还漏了一个属性，网诗。”
“切，念几句来听听？”
“‘我是彗星孤掷久，忆曾飞掠土星环’。怎么样？我的名句。谁来一战？”
“战你妹啊！”连环和晓隐都笑弯腰了。孟秦楼也讥嘲说，“这种怪诗，没法woo women！”
晓隐收起笑意，“孟秦楼，不谈诗。你真的很欠扁。上次偷拍，我就想揍。”
“一敌三，没办法。”孟秦楼头一回现出辛酸的笑。这一拳就像打破了他的气场，击穿了他苦心经营的自我防卫屏障。

我是彗星孤掷久，忆曾飞掠土星环

这句是大学生诗人空浪的诗。事先已和他本人打过招呼引用，特此说明

“你们扔了我的手机，今天又合伙对付我。可我不想打架。自从……她离开了，再大的事，也不算事……”
“手机我会赔你的。”杜晓隐说。
“晓隐，重点不在手机啦。是感情吧？”柳连环凭着女生的直觉猜测。
孟秦楼背对着他们，望着湖面上校园建筑物摇动的倒影，“她叫玉虹。从高一初见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我也很帅，我觉得和她很配。但她喜欢古诗……”
“哎哟，为了追女生学写诗，很老套，不过也没什么。”连环笑了。
“我以为，学会以后，就可以追到她了。谁知道，她突然和另一个男生好上了。因为，对方写了一首‘十四行诗’给她……”
“你好无聊。这就改投新体诗门下了。讲故事你比晓隐差远了。”
晓隐拉住连环，示意她别再乱说。
秦楼转过头，邪气的笑容消失了，嘴微张，整个面部弧线非常柔和，却显得失魂落魄，“我没那么容易认输的。我也学写新诗，写的也比那个男生好了。结果，我心急犯了一个错误，激怒了她。本来她说考虑一下选谁的，最后因为我的愚蠢，就……这还不是最痛心的。因为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我无话可说，技不如人。最难过的是，她也抛下了那个男的，出国念大学。毕业前，她瞒了我很久。”
“Good news！错过一个不喜欢你的女生，有什么好留恋的。还自暴自弃到大学。你变成了自己都看不起的人。还骗了好多女孩子。”连环还是句句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