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5年入霜以后，这座温热潮湿的南方小城一下子变得极冷。
大概这是小城有史以来最过严寒的秋冬。青山中学的周边是那种广袤无垠的旷野，此时覆盖在白茫茫的一片白霜之下，就连橡胶操场的跑道，也透露着几分凛冽气息的氤氲。
高二年级的靳小光和陈燃像往常那样站在走廊过道，凭栏远眺，双目放空，他们大部分的惆怅来自于马上面临升学毕业班的迷茫。
“凌东这家伙是不是在家里睡死了，整个早自习都没看见。”
“不能吧？”陈燃有些琢磨不定。
陈燃巡视的目光扫过校道，逐渐走近的一个人影正是凌东，此刻仿佛经历了一夜的秋霜，怏怏然地如同一株焉掉的大白菜。靳小光的视线在陈燃的指引之下逡巡过去，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两人眼神一交汇，彼此心领神会地迈向楼梯口。
埋伏半晌之后，凌东拖着疲乏的身躯神魂落魄地行如僵尸，靳小光和陈燃咋咋呼呼跳出来准备出其不意地吓他一跳，凌东没有半点反应，脸上血色惨淡。
“这是怎么了？”靳小光问，“酒后失身？”
陈燃纠正说，“正确的形容应该是如丧考妣。”
“滚蛋。”凌东啐了一句。
尽管靳小光和陈燃对凌东步步紧逼地追问，就只差给他上老虎凳了，但是凌东一改往常的气概豪情，始终守口如瓶。
那是在后来，我们从风风火火的富家女古悦悦口中得知，凌东的整个事件。
晨休短暂的十五分钟之后，第一节上课铃声刚响，每个教室吊在黑板上方的一只大喇叭就传出了副校长文聪的声音，他在广播里连喊了数声安静之后，原本整个沸腾喧嚣的校园果真立即陷入到一种奇怪的静谧里。我想那时候我跟靳小光、陈燃等所有人的预感一样，有一种要出事的心慌的预知。果不其然，文聪在广播里宣读了一条校委会决议的处罚通报。
“高二年级一班，凌东同学，无视校规校纪，不专注于学业成绩，以谈感情的名义，严重影响毕业班尖子生施某某同学，导致她分散了注意力，无法专注学业，凌东同学的这种行为，影响极为恶劣，后果极为严重，凌东同学应该充分认识到，他的所作所为正在影响一位优秀上进的女生，以优异的成绩报效国家、回报母校；至此，校委会决定，给予凌东同学记大过处分。并且告诫全校学生，学校不是风月之地，不容在这个神圣的学习圣地，干苟且之事，行龌蹉之举。否则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当然，在文聪的通报文稿里，并没有这一大堆罗里吧嗦，不过凌东因为和毕业班学姐恋爱的问题，被校委会记了大过。我们对学校这一次动真格的行政处分显然极为不解，在青山中学过往的历史里，学生之间的校园恋情并没有升级到需要行政记大过的程度。人有时候总是出于好奇，或者说是八卦心理，在我们这一个小团伙里，凌东算是头脑聪明学业突出的那一类异己，按照他当时的成绩，进入毕业班之后，应该是学校重点扶持的一本线大学希望生。话再说回来，好奇有时候害死猫，有时候却是一场骇然的核地震。上面说到的富家女古悦悦，其实是这所中学校长的孙女，这里的校长是个六十来岁的可爱老头，别人都尊敬地称他一声万老，全名万国华，总是牵着两条短腿柯基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遛狗。通过古悦悦，我们才知道凌东被处分的整个事件，涉及的内幕并没有那么表面的风平浪静。
当天放学后我们坐在学校隔壁的一家奶吧，喝着当时只要三块钱就能喝到饱的500毫升的原味甜奶。基本上是男生轮流请客，上周是靳小光，本来这周轮到凌东，但是基于他是被打击的对象，因此按照顺序便轮到了我，至于为什么不让陈燃出钱请客，我们这一伙人都知道他家的情况，所以达成了共识。不过古悦悦总是以陈燃的名义向我们这个小团伙提供零食，不过这是后话。
古悦悦的消息是在过了一个钟头以后带过来，古悦悦进来奶吧，一看凌东不在，她这才放心。
“怎么回事？”
靳小光憋了一天的疑惑，恨不得立马打开古悦悦的脑颅一探究竟。
古悦悦有些踟躇，“这事吧，不太好说。”
“什么玩意儿，别磨磨唧唧的。”靳小光急了。
在我们这一群人当中，只有古悦悦用得起清一水的最新款手机，我们那会，基本上人手一部称为小灵通的通讯工具，只限于通话和短信，可能算是手机的1.0时代。但是古悦悦不同，她的手机基本上是诺基亚智能款，能够容纳收发彩信图片，在我们看来，极为先进。
古悦悦犹豫着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了一张从青山中学校内BBS上拍照下来的图片。
“我操……”
靳小光一句话脱口而出，但是同时表达了我们所有人的彼时的心境。这种心境基于我们看到的古悦悦手里的照片。那是一张凌东和学姐施明珠大胆亲吻的私密照，如果搁在现在可能并不稀奇，这也许不过是大多数情侣的亲密合影，但是搁在2005的校园时代，显然是核爆一样的大事件，况且被发在了学校的BBS上。
“凌东是得罪谁了吗？”古悦悦问。
大伙摇头，未置可否，也就只有他本人清楚内幕了。
“关键照片哪来的？”陈燃一针见血地问。
古悦悦说：“凌东不是上周在课上手机响了吗，那会儿艾雯老师把他手机给没收了。”
“照片在手机里？“靳小光眼神发亮。
“啊，那还能存哪？”古悦悦问。
靳小光眨巴着眼睛，“看来照片是从凌东的手机里流出来的。”
“真是富人的忧愁。”
陈燃说着不忘看一眼古悦悦，像是在说，你手机里的照片赶紧清理一下。
“也就你们这些用得起智能手机的人，才会碰见这样的事。”我说。
我指的“这些”也就古悦悦和凌东。
“关键照片怎么流出去嘞？”古悦悦好奇地问，“难不成是艾雯老师……”
陈燃制止说：“她可是咱们的班主任，怎么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
“希望是哦。”古悦悦不服。
就像古悦悦说的，青山中学的BBS上一出现凌东和施明珠的亲密照的帖子，就被网管给紧急关停了，晚上的时候我间隔开时间段，尝试着登陆都宣告失败。古悦悦说，她是在一次“不经意”的空档里刻意记下了她爷爷万老的账号，在这个学校范围内的最高登陆权限，自然还能查看原始的帖子。
我们当时离家远的学生都统一住校，只有凌东和古悦悦这样的土著才属于走读生。青山中学本来是实行全校统一住宿管理，但是在中国任何一个角落，总会有一些特例。
靳小光、陈燃还有我从二年级上半年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寝室。那个时候的宿舍楼的基础设施极其不完备，就连最起码的热水供应都没有。夏天还好，一旦到了秋冬，冷水刺骨，但是那会的我们尤为勇猛，大冬天可以穿个裤衩，在楼道里来回跑个三趟，趁着热身之后身上的热气，直接钻到冷水喷洒的淋浴喷头下，豪猪般吼叫了几声，便开始洗起了冷水澡。
凌东至那之后，开始从学校翘课，很长一段时间从整个校区都难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已经整整翘课第三周的化学实验课上，给靳小光发来的短信，约好当天晚上老地方的网吧游戏团战。靳小光说，如果不是那条短信提醒了他，都快把凌东这个人给遗忘了。这样说起来，凌东也是我们青山中学的传奇，他父母离异，在外经商，我们学校好几栋教学楼都写着他老子的名字，因为都是他爸捐资建造的大楼，所以学校领导尽管从表明给了凌东处分，但是暗中并不怎么想触犯霉头，全都看在钱的份上，凌东他爹，每年固定的一百万捐款，对于这样的贫困小城的重点中学来说，可谓沙漠中的甘霖。
所以他翘课了三周，老万和文聪心知肚明，但并不过多干涉，反正就像文聪说的那样，人生自己过，成绩好坏，只在于你想不想上大学；而对于凌东而言，上大学并非他唯一的出路，他老子那家总部位于省城的大公司，张罗了数千名员工，从这方面来讲，凌东俨然已经是小资本家。
化学课最有意思的就是玩各种试管和药剂，极其有趣，同时存在一定风险。
陈燃听说凌东还活着，当然并不指望他真的死了，好歹还约我们这些人游戏团战，把陈燃激动地给整反了药剂，结果随着一声哄响，我以为他制造出了炸药把实验室给炸了，结果只是炸了他自己，弄得他满面乌黑，被紧张的化学老师带到医务室一查看，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脸上的乌黑怎么也洗不掉，他在寝室里用清水猛搓了数遍都无济于事，后来也就放弃了，在那之后的两周里，陈燃果断地成了滑稽般的，就差在他额前刻个月亮了。
周五当晚我们应约谋划着如何溜出寝室夜不归宿，熄灯铃打响之前，我们仨人从六楼跑到二楼的洗手间躲进一间淋浴房里，正呼呼喘着大气，就听到宿管将二三楼层之间的铁门上锁。那时的校舍还没有扩建，所以有部分女生住在男宿舍这座楼里，二楼就属于女生宿舍区。我们本来估算着熄灯之后也不会有女生过来用浴室，结果碰巧毕业班的学姐尹蕾端着换下的衣服闯入，她看见我们仨时和我们看见她时保持着同样的惊骇，尹蕾大喊了一声，我们深知情况不妙，靳小光一伸手，把她嘴巴给封住了。我们拼了老命做着嘘声，以求她冷静下来息事宁人。尹蕾见是靳小光和我们，她一胳膊肘顶了靳小光一下，疼得靳小光呲牙咧嘴，嘴里吧啦吧啦地抱怨，你要不要使这么大劲啊。
尹蕾问我们，“大半夜躲在女寝浴室，鬼鬼祟祟地干嘛？”
陈燃解释说：“有事呢，有事。”
“说，什么事？”尹蕾一副刘胡兰的铮铮铁骨，她要是再一喊指定把宿管找来，“不说是吧，那我喊宿管了。”
靳小光揉着肚皮，“别别别，我们真有事。”
“瞧你们一副猥琐样，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尹蕾不留情面，“想溜出去是吧？”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尹蕾拿眼扫了一眼浴室外的窗户，说：“这里离一楼最近，你们是想顺着水管往下爬是吧？”
靳小光见她识破了我们的计谋，说：“是又怎样？”
尹蕾瞧他挺冲的，把盛着衣服的脸盆一搁，说：“看我不把宿管喊来。”
“你敢！”靳小光发急了，随口冲出二字。
尹蕾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的，挨罚的可不是我。”
这姑娘正要扯开嗓门“路见不平一声吼”，说时迟那时快如流行闪电，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靳小光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强吻了尹蕾导致她不得不闭嘴。飞火流星闪电般的数秒，尹蕾一个耳刮子，扇在靳小光的脸上清脆响亮。
“流氓！”
尹蕾骂了一句，转身走了，不知道是气呼呼地还是因为害羞。
我们担心她是去宿管那里告状，正杵在原地不知错所，靳小光摸着火辣辣的脸颊，说了声他妈的豁出去了，他第一个翻上窗台，顺着水管爬下不到两米高的楼层，后来我们听到楼底下响起一声口哨，我和陈燃探出头去，看见凌东也站在那里。
“快下来，你两。”

迎着夜里橘黄的街灯，还有凛冽的秋风，我们把脖子缩进立起的衣领里。可能是刚才太紧张的缘故，我们爬完水管觉得肚里空空，靳小光提议先在路边的移动排档摊吃碗馄饨压饥，没有人反对，我们便向冒着热气的移动摊位过去。
“要不要给悦悦带一碗？”显然这是陈燃在问。
靳小光和凌东跟我相视一笑，没有做出具体的回答，稀里哗啦地用一次性的塑料调羹享受着寒夜里的美食，并不在于馄饨有多好吃，而是热乎乎的一碗热汤下去，整个紧绷的身子立即温暖到松弛起来。
“你想带就带呗。”靳小光说。
在那些年的记忆里，小城最过物美价廉的吃点就是馄饨还有特有的手工拉面，在这座偏远的南方县城，外边的人如若没有进来过，绝对想象不出馄饨和手工拉面的美味所在。
凌东向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合群，除了我们几个，他几乎不爱搭理其他人。所以，他跟施明珠学姐被牵扯进的这次可以算是青山中学年度最劲爆的校园事件里，似乎对他本身并未产生过多更为负面的影响，倒是被我们视为女神的施明珠学姐，时常遭受恶意中伤目光的困扰。
我问：“你跟学姐，这事……会怎么样？”
凌东撇撇嘴，一副无所动容的样子，说：“管他呢。”
靳小光问：“那学姐那边什么态度？”
凌东喝了口汤，面带决绝似的，说：“算是分手了。”
气氛一下子掉到了冰点，我们识趣地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转而把注意力投向陈燃，他正乐滋滋地给古悦悦打包了一碗馄饨。
靳小光说：“你瞧那小子，还是他有滋味。”
陈燃这时候折回来，见我们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关注着他，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什么呀，走啦。”
我忽然想起来，“靳小光，这小子刚才亲了尹蕾。”
靳小光说：“什么呀，我那会不是情急之下，为了拯救你们俩，舍生取义吗。”
“你小子别说漂亮话，到底怎么回事？”凌东向他追问。
我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一路上这个话题成了我们唯一能够用以抵挡寒风侵袭的一丝温暖。我们就靳小光在亲吻尹蕾的过程里，哪怕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的数秒时间中，靳小光有没有伸出舌头试探，尹蕾有没有做出回应，算不算湿吻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过完周末在学校里碰见她怎么办？”我问。
靳小光一向豁然，说：“管他妈的，反正吻都吻了。”
我们常去的那家网吧，地理位置十分独特，处在一条巷弄的中间地段，东南西北各开了一个门，当时教育部下发的文件里早就明文规定，不许接纳未成年人上网，而我们正处在那个“未成年”资格线的尴尬边缘，十八岁差点的年纪。网管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在这样的小城里经营网吧不是十分容易，因此整个网吧容纳的基本上都是些未成年，除了中学生外，还有乳臭未干的小学生混杂其中。
data算是当年最流行的对战游戏，五人组队，好比今天的英雄联盟或者王者荣耀，但是那个年头，王者荣耀还未诞生，英雄联盟还未站稳脚跟。
相比较于我们是未成年被巡查网吧的文化局人员或警察查身份证这类事情来说，更可怕的是青山中学也包括其他高中的校领导，会带着各班的班主任对小城各大网吧进行突击检查，前者遭殃的是网吧的经营者，而后者的利害关系当然在于我们，一旦被校领导和班主任抓包，上网游戏加上夜不归宿，校委会给出的处分决定是记大过以上的惩处。所以我们尽管表面轻松，心里却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提防校领导过来抓你一个现形，但是有时候游戏混战正酣的时候，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啊。
古悦悦一个劲地开着麦克风在喊，“上路，上路，你们他妈死哪去了，草，老子被砍死了。”
然后我们看到陈燃提着一挺青天偃月刀冲到上路和地方一阵血雨腥风地厮杀，不过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围殴致死的情景何其惨烈。古悦悦复活之后，看到陈燃在上路被地方围殴剁成了肉酱，她立马一句，陈燃你这傻逼，你倒是跟着团队混啊，躲我后面点。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游戏的时候古悦悦和陈燃之间的对话，陈燃这个时候指定就是笑嘻嘻地屁颠屁颠等人物复活之后，跟在古悦悦的屁股后面，纯粹就是一对极为招人厌的天煞小两口。
根据我们的经验，一般过了午夜十二点，学校的那般领导就不会在大半夜兴师动众地出来造访网吧，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第五盘混战刚刚打到白热化的时候，门口那排的座位一阵骚动，我们特意挑了比较靠里边的位置，并且前后都正对着出口，这样一来一旦逃跑起来也方面。但是，我上面说了，游戏酣战之际，什么东西都抛之脑后了，这个时候那边有谁天杀地喊了一声，老师来查网吧了，快跑。我们几个人还算机智过人，立马摘掉头上的耳机，正想往外跑的时候，前后门都被堵死了，靳小光在混乱中说了一句，妈的，看来今晚是有备而来。他环视了数眼之后，带着我们冲向网管的吧台，在吧台的地下有用来储物的橱柜，靳小光一把拉开，看看里边空着，我们五个人互相挤一挤算是勉强躲进去。
古悦悦靠在最右侧，陈燃挡在了她的前面，我们倒是没有意见，反正睁眼一片漆黑，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在安静的空气里放了一声响屁，差点把我们憋成内伤。
古悦悦压低嗓门说：“陈燃，都什么时候了还放屁。”
这一句话把我们彻底笑崩了。
“我没有啊。”
陈燃在黑暗里委屈地解释，我能想象地出他脸上因为委屈而扭成一团时的深刻表情。
“是我，是我。”靳小光说。
“草。”
我们在黑暗里齐声粗口斥责。
古悦悦这时忽然说：“陈燃，你别乱摸。”
“我哪有？”陈燃急了。
我们在黑暗里咯吱咯吱地笑，都骂陈燃，你这个禽兽，趁人之危啊。实然我们知道，陈燃绝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古悦悦纯粹是在逗他。可能是我们的笑声还是动静整的有点大，我们听到副校长文聪的声音，他让我们的班主任艾雯过来检查一下吧台下面，我们当时想，这下全完了，心里各自思忖着校委会给出怎样的处罚。而在我们这伙人中，凌东当然是最惨的一个，他已经背负了记大过的处分，如果在挨一次处分，显然就要退学了。凌东在黑暗里啐了一口，大不了被开除过。
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我们这些未成年人自然紧张到要死，古悦悦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主动握着陈燃的手掌，听到艾雯逐渐逼近的跫音，我们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大气都不敢出。等了大半天之后，明明感觉艾雯马上就要拉开吧台橱柜的拉门，不过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反而在过了大概半分钟之后，我们听到了艾雯的尖锐叫声从二楼的包厢处传过来，十分地悲恸清脆。靳小光和凌东都等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觉得这逼仄的空间要让我们窒息。靳小光将橱柜门拉开一条缝隙，见外边已经安全，他第一个出去试探险情，继而凌东也跟了出去。等我们都出了橱柜重见天日之后，发现校领导和老师们都集中去了二楼，更为狗血的是，吧台上的监控显示器，让我们明白了一切。艾雯老师正在三百六十度高清摄像头之下，和包厢里的男友许凯以及许凯的小三进行了激烈的三人混战，而文聪和其余的老师此刻正在忙于劝慰拉架。不得不说，那次的我们能够逃过此劫，渣男许凯可谓功不可没，但这终究改变不了许凯是个渣男的事实，之后我们得知，艾雯老师和他算是走到了尽头。

周六日属于校舍的开放日，我们这些学渣当然不像那些好学生一样，周末了依旧扎在图书馆和教室里埋头苦读。自从周五晚上经历了有惊无险的大逃亡生涯，我们之间的革命友谊也得到了升华。
在小城里，有一处宠物店是我们常聚的地方，它隶属于凌东家的产业，就在这人均GDP单薄的小城，一共连锁了三家这样的宠物店，当然我们的根据地自然选在了总店。
艾雯老师毕竟当着校领导还有其他老师的面大闹了一场，可能她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觉得丢人，向万国华请了半个月的心理假期。在这个期间，实习老师程果实代理了班主任的职责，这个程果实一来我们班，就开始整出许多幺蛾子，但那是后话。古悦悦因为艾雯老师被出轨的事件连续两周一直处于悲春伤秋的情绪当中，她说，其实很多次碰见许凯和其他的女人关系亲密。继而她的论调升级，直接将矛头指向我们这几个男生，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已经成了风靡用语，总之2005年之前，它应该就已经果断存在。
靳小光到了之后，沮丧着一副面孔，说：“程果实这会幺蛾子整的有点大。”
陈燃问：“怎么了又？”
“他要给我们组乐队，参加全市校园歌手大赛。”靳小光说。
我笑了笑，“他还真敢想。”
“没什么不敢的，组就组呗，正愁没有什么事情玩，这下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我们看着凌东，不相信他会说出这话，因为他平时向来是最怕麻烦的那个，校园社团、集体活动一类的，他都是能躲则躲。
靳小光双眼仿若探照灯一般直射向凌东，问他，“你什么时候转性了？”
陈燃也不忘补刀说：“是不是跟学姐分手，打击太大，直接打击成脑瘫了。”
“滚吧你们。”
凌东下楼拿饮料，前面的宠物店来了一位我们预想不到的客人，就是我们学校的校长万国华。
“真的假的？”古悦悦瞪大了眼睛，“我爷爷吗？”
凌东说：“带着他那两只柯基呢。”
“来干嘛？”靳小光不解，“给狗做检查吗？”
“不可能。”古悦悦说，“它们上周刚打过疫苗，做过全身体检。”
“要不下去看看？”陈燃着么问，眼睛却看着古悦悦征询她的意见。
“走吧。”
他们两人跟着凌东下楼，我和靳小光懒得动。他跟我闲扯着这回校园歌手赛的意义，说来说去，就是有五万块巨奖，对于全市的中学生而言，这笔巨奖的诱惑力十分可人，甚至想想都觉得可爱。
“那么你考虑参加一下吗？”我问。
靳小光说：“勉为其难地参与参与吧。”
我的冷哼要是浆糊般黏稠，指定耍得糊他一脸。
“不过，咱们几个组队正合适。”
“关键不在于这。”靳小光说，“程果实有句话让我很受用。”
“什么话？”
“他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天生了就要靠学习拿好成绩一条出路，有些注定了人前耀眼，有些人终究是幕后英雄。”
“这理论听起来没有什么毛病，但是逻辑挺混蛋的。”我说。
“管他呢，靳小光说，总比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地对未来充满一片迷茫来的要强吧？”
“嗯。”
我点头，继而沉思。
下楼的他们仨人也没有直接到前面的店里，而是躲在通往店面的防盗门后边，通过狭小的对话门栏窥探店里的究竟。
万国华显然一脸沮丧，他说两只柯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店里的宠物医生问他：“万老，这话什么意思？”
万国华一脸焦虑地说：“这两倒霉孩子，偏偏不学好，把人邻居的泰迪给……”
宠物医生说：“哦，明白，强行将泰迪轮流发生了关系。”
“可不是吗。”
万国华一脸懊恼，那动容的神色感觉就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轮奸了隔壁家的姑娘。
“你爷爷是这意思吧？”凌东笑问。
古悦悦呸他，“滚犊子吧你。”
陈燃木讷地说：“泰迪，被柯基上了？”
“那你以为呢？”凌东随口附和。
陈燃说：“泰迪不是草天草地草空气吗？也有今天啊……”
古悦悦拍了他一巴掌，好在是打在手臂上，说：“你懂个屁，如果是那只泰迪就惨了。”
“哪只啊？”
凌东和陈燃同时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家对面的邻居，一个孀居的老阿姨养的泰迪。”
“老阿姨，嘿嘿嘿……”凌东笑着。
“你笑毛线啊。”
陈燃这槑头槑脑的猪脑子这时候倒是开窍了，说：“是不是咱们的万校长看上你家对面那老阿姨了啊？”
古悦悦沉吟半晌，一个巴掌拍过去，这回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陈燃的脸上，尽管出手很轻，但是仍然一声清亮。凌东在一旁捂着嘴哈哈大笑。
古悦悦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是没有可能嘛。”
陈燃一脸委屈地看着凌东，寻求他的支援。
凌东说：“谁让你口无遮拦。”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位住在古悦悦家对面，出自古悦悦口中形容的具备老版李莫愁性质的老阿姨，就是程果实的外婆。这个情报自然来自古悦悦，她一天看到代理班主任程果实从对面的老阿姨家出来简直吃了一惊，但是迎面而来狭路相逢已经避之不及。
程果实主动打招呼说：“诶，古悦悦同学，原来你住这啊。”
“是啊，程老师。”
“哦，”程果实指指身后的房子，“我外婆。”
“你也住这吗？”
“没有，”陈果实说，“来帮老太太解决点纠纷，哦，算不上，顶多是个误会。”
他再一回想，说：“你跟万校长是……”
古悦悦无奈地说：“我爷爷。”
“哈哈哈，巧了。”程果实清亮的笑声在晨间回荡。
如果不是万国华从屋里出来，古悦悦真想不到什么抽身而退的办法。她心想这个程果实作为代理班主任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万校长。”
他毕恭毕敬地向万国华倾身鞠躬，看的古悦悦整个人毛孔都直立起来。
“我走了。”
古悦悦迅速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