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弯曲的光阴》:全新视角讲述知青,农耕社会解体的特殊见证人…




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全新视角的知青小说。上世纪后半叶,适值中国沿袭数千年的耕织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蜕变的末期,而“上山下乡”恰恰逆向运动于此际,“知青”由是机缘巧合地成为了这“最后阶段”的特殊参与者和见证人。作者将一群大巴山知青(和农民)的命运故事有机织入这场社会大裂变之中,透过一个小小的历史剖面,透过“下乡的城里人”特殊的城乡双重体验,揭示了中国农耕社会必然解体的趋势,也折射出中国人悄然萌生的朴素人权意识。
这是一部半纪实作品。那些荒唐年月的悲喜经历、世间百态,如今读来已难以理喻,却实实在在是当年日日发生的现实。作者摒弃僵硬政治指引,让灵魂与历史坦诚对话,由此留下了一段最真实的血肉文本。
这也是一轴巴蜀民俗画卷。早已逝去的城乡旧貌、依稀众生相纷至沓来,恍若隔世,令人唏嘘。
作者不露声色地铺陈,以充满智慧、哲理和冷幽默的行笔,给读者以情感的冲击、思想的震撼、灵魂的拷问,乃至关于生命的终极思考。——昨天的故事,有今天的人生。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06:00 +0800 CST  
光阴是被那个叫作西西弗的家伙弄弯曲的。
西西弗将沉重的石头推上山顶又无奈地目睹其滚下山脚,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热情之高一如苦难之大。石头和陡坡是这神祇的贱民唯一的选择。
西西弗推动的不是石头而是光阴。当石头滚落下山坡的瞬间,默默的光阴便弯曲了,荒谬的碎屑如光斑一样散落一路。
—— 题记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08:35 +0800 CST  
引 子
如果不是中考落榜心情不佳,在十六岁少年肖天鸣的眼里,1965年八九月份的重庆跟以往也好像没什么不一样:这长江流域三大火炉之一的山城依旧闷热潮湿,临江的吊脚楼依旧笼罩在一早一晚的雾气之中,长江、嘉陵江上依旧穿梭着只需四分钱船资的过河“划子”,狭窄的马路上依旧尘土飞扬地奔跑着因贫油而生的“气包车”,人们依旧在七弯八拐地爬坡上坎,窗外依旧传来“炒米糖开水,盐茶鸡蛋”的小贩吆喝声,大街小巷依旧弥散着酸辣小面地道的乡土气味儿。但在肖天鸣多少年以后的回忆中,那个1965年却实在是一个不平常的年份。
重庆每年夏秋两季都闷热得让人难受,那一年却似乎更加闷热。持续一个多月,竟没有一丝雨甚至没有一丝风,白花花的太阳终日悬挂在天空中就没有一点退意,把个两江夹峙的渝中半岛烤得像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每天清晨你爬起身来便浑身汗水淋漓,低头瞧一瞧,竹篾凉席上早已留下一个清清晰晰的汗渍人形印儿。——那个火辣辣的热呀!
其实,1965年中国的酷热并不仅是重庆。从八月下旬至九月上旬,大范围的强热浪自闽北、浙南涌起,迅速向华南北部、江南、江淮、四川东部漫延,继而扩展到黄淮地区和汉水流域。中华大地到处都在惊呼:“秋老虎来了!”
跟酷暑相伴而行的是政治宣传攻势,什么“学毛著”、“学雷锋”、“备战备荒”、“援越抗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贯彻阶级路线”、“上山下乡”…… 那真是摩肩接踵,一浪高过一浪。
城市里的红颜色越来越多,随处可见红色的革命大标语、红色的革命宣传画。连建筑、物品、衣服上的饰品都日渐流行红颜色。满城的红色与盛夏炎炎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强烈地刺激着那个时代人们亢奋的神经。
配合阶级斗争宣传还出了许多革命歌曲,又偏偏爱拿火辣辣的“太阳”打比方,充斥耳鼓的都是“毛主席像太阳”、“共产党像太阳”、“社会主义像太阳”……当然,还有“毛泽东思想像太阳”。耳濡目染之下,肖天鸣也会唱许多歌颂太阳、歌颂革命的歌曲,诸如《东方红》、《北京有个金太阳》、《社会主义好》、《高举革命大旗》、《我们走在大路上》、《学习雷锋好榜样》、《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等等,不一而足。
首当其冲的革命歌曲是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那年头,全国的工厂、农村普遍都安装有公共广播的高音喇叭,每天清晨,窗外的高音喇叭便会响起这首歌雄纠纠的旋律,那军队进行曲似的高亢音符,执着地敲打着肖天鸣睡意朦胧的大脑: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
这些革命歌曲很快风靡了大江南北,男女老少人人会唱。它们激励人们坚信:社会主义祖国正如朝阳蒸蒸日上,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则已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并且,许多歌曲都带着浓浓的兵营味儿,让人不知不觉血脉贲张、斗志昂扬,随时准备去为共产主义奋斗,去解放那“世界上三分之二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坊间虽偶尔也还能听到点《在那遥远的地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之类柔美的爱情歌曲,但它们绝对已经淹没在革命歌曲声势浩大的阳刚之气里了。
一种64开红色塑套装的《毛主席语录》也开始在社会上流传。这《毛主席语录》当年又号称为“红宝书”,是林彪副主席的发明,扉页上还有林副主席的手书题词:“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阶级斗争之说虽然是中国共产党的一贯主张,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几年间却异乎寻常地加速升温。自1962年9月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开始,途经1963年中共中央发动的“四清”运动,至1964年业已形成言必称“阶级斗争”的社会氛围;待到1965年,阶级斗争的温度更是达到了一个沸点,按照血统家分几色、人分几等的政治环境成为了中国大陆普遍的现实。
就在这种狂躁情绪中,一场长达十年的政治大动荡也正在社会的幕后悄悄地酝酿。肖天鸣中考落榜后仅仅两个多月,1965年11月10日,经毛泽东主席批准,一个名叫姚文元的文人在上海《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名曰《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惊心动魄的“文化大革命”便从此拉开了帷幕。
可以说,在1964、1965两年中,跟肖天鸣一样“家庭出身不好”的青少年们的升学落榜以及紧接着的上山下乡,都与当时甚嚣尘上的“阶级斗争”攻势息息相关,与那场即将降临中国的社会大裂变息息相关。
尽管,1964、1965两年的政治动荡与后来文化大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砸烂某某狗头”、“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雷霆万钧之势比起来,还只是小巫见大巫,最多只能算是一点小小的社会躁动;然而,就凭这一点小小的躁动旋风,也已足够把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青少年像碎片一般轻而易举地甩出他们原来居住的城市以外去了。
这种个人命运与社会、时代深刻的内在逻辑联系,自然不是刚刚初中毕业的肖天鸣能够捋清的。但出乎他意料的人生变故,却的的确确正在逼近他和他的哥哥肖天健乃至他的家庭,他的学业将戛然而止,家庭也将分崩离析,这个变故将从此改变或曰扭曲肖家兄弟俩一生的命运轨迹。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09:11 +0800 CST  

第一章
风 起 青 萍


1 闹剧刚刚开场
肖天鸣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是从中考前偶然听到母亲宁若兰的一则“绯闻”开始的。
这个重庆嘉陵中学初65级4班的应届毕业生,身体瘦弱但面目清秀,如羚羊小角般翘起的鼻子显出性格的倔强,近视眼镜后面灵巧的眼神透露着敏感的性情。与人起口舌之争或者亢奋冲动之时,这小子还会将眼珠像铜铃一般鼓起,咬着腮帮子说话,令人忍俊不禁。
突然听到有人窃窃私议母亲“作风不好”,肖天鸣不由十分惊诧、难受而愤懑,霎那间脑子里晃荡的全是老师、同学交头接耳的样子。最敬爱的母亲怎能和这样的传言连在一起呢?在肖天鸣心中,母亲从来都是一位仪容秀丽、举止娴雅、人品高洁的女性,而且还是他严谨而和蔼的英语老师哩。可流言这东西偏偏又很怪,只要起了势,越是模糊不清、似是而非,那势头反而越烈,仅仅才半天功夫,一些长舌之人甚至已经在嘀嘀咕咕骂着“破鞋”了。
据说,“破鞋”这一称谓最早来源于老北京著名的八大胡同,后来渐渐普及全国,也算得是一句“国骂”。数十年前,北京八大胡同内到处是狭窄肮脏的居所,里面住着不少下层妓女,为了招客,这些妓女喜欢在自己门外挂一只绣花鞋作为幌子,天长日久日晒雨淋,绣花鞋难免破旧,这“破鞋”也便随之成了那些出卖肉体女性的代称。这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年对这一典故的出处当然并不怎么了解,但他却十分清楚,“破鞋”是对女性极俱侮辱性的脏话,比咒骂“交际花”还要难听。
况且,这流言还有另一种严重的负作用。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对所谓“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有一个通行的说法,名曰“乱搞男女关系”。这“乱搞男女关系”的恶名非同小可,那可是当时人际斗争中的一个致命打击武器:男人有了“男女问题”,可以丢掉官位、开除党籍或免去公职;女人有了“男女问题”,则更会被搞到臭得抬不起头;而家长有了“男女问题”,其子女也会被卷入耻辱的漩涡。
肖天鸣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这些年,父亲“右派分子”的帽子已经压得一家人直不起腰来,总有不少人戳着后背议论他们家,现在母亲又遇到这样难堪的事,家庭恐怕更要罩上浓浓的阴影了。
流言似乎源自他的同学江桃桃。
那是1965年5月里的一天,肖天鸣一大早来到教室门口,看见江桃桃正在给同学们打小广播。她把食指放在嘴边表情神秘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头条新闻,昨晚上宁老师在和一个男人幽会,那个男的就是卓娅的爸爸。”
江桃桃长着一张胖胖的圆脸,额前蓄一排流海,脑后扎一根扫帚辫,模样倒也蛮可爱,只是小丫头老爱双手叉腰,杏目圆睁,举止总带几分刁蛮,却又让人皱眉。
大家并不太相信江桃桃的话。有同学置疑道:“说别人我不敢肯定,要说宁老师会和男人幽会,打死我不相信。”
肖天鸣立在教室门外,悄悄听着同学们的议论,有些进退两难。他虽对这个口无遮拦的江桃桃恨得牙痒痒的,心里却又直犯嘀咕,这些日子妈妈的确有些反常,时不时和卓伯伯碰头,似乎真是无风不起浪。特别是昨晚,妈妈被卓伯伯神神秘秘地约出去,直到很晚才回家,而平时晚饭后妈妈是不出门的。
“绝对是真的,”江桃桃对着置疑的同学斩钉截铁地说,“有人都看见了,卓娅的爸爸和宁老师两个人在嘉陵江边勾肩搭背的。”随着说话,她小圆鼻头上几点淡淡的雀斑一跳一跳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陶大龙在一旁幸灾乐祸:“嘻嘻,前任学习委员的老妈和后任学习委员的老爸搞到一起,有意思,味道长……”
这是一个周身长得圆鼓鼓的小子,眼睛细得只余了一条缝,肥大的屁股若扣上一只脸盆去,准保清丝合缝,同学们都叫他“陶胖”。
冯建国跟着陶大龙瞎起哄:“嘿嘿嘿,前任……后任……勾肩搭背……味道长!”
这家伙生就一个倒三角脑袋,芝麻小眼,吊梢眉,下面悬一个大鼻子,一脸颟顸相,喜剧感十足,同学们都说他长得像一个日本鬼子,赠了他一个“冯鬼子”的雅号。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13:18 +0800 CST  
陶胖和冯鬼子调皮捣蛋总在一起,是城隍庙的鼓棰——一对,说起身世来,却又是一对狗见羊的小冤家。
民国时候,陶胖的父亲陶书缘原是重庆陕西街瑞丰祥绸布庄的一个伙计,这绸布庄老板姓冯名贝石,就是冯鬼子的父亲。陶书缘长年协助冯贝石进货、发货,办事颇为干练,虽说免不了要受一些冯老板大呼小叫的闲气,但凭着上下家关系熟稔,顺便做点袖子头的生意,却也悄悄积攒了一些银两。
俗语云,天有不测风云。1949年,重庆发生了著名的“九二”火灾。“九二”火灾堪称重庆有史以来最惨重的火灾,南自东水门赣江街、曹家巷,北达千厮门,东抵朝天门码头,这场火灾令两江沿岸的建筑物均付之一炬,且殃及到了两江船舶。共烧毁街巷三十七条、民居八千余户,其中包括银行钱庄二十四家、仓库十余处。瑞丰祥绸布庄的积货仓库也在这次火灾中被焚毀,原本殷实的冯家彻底伤了元气。而陶书缘则趁机用长年积攒的银两盘下了瑞丰祥绸布庄,从此冯、陶两家也便老板、丘二互换了角色。
孰料,冯、陶二人互换角色的前后脚时间,解放军进了重庆城,国共两个政权也互换了角色。共产党当政以后,开始按照阶级斗争理论制定的政策在重庆市民中划“阶级成分”。工作组的“王政府”把政策一翻,眼睛一瞪,便毅然拍板定了案:陶某某的成分应为“工商业兼地主”,冯某某的成分应为“城市贫民”。 根据当时的政策,“工商业兼地主”属于“剥削阶级”,自然划入“改造对象”,陶书缘因福得祸;而“城市贫民”则属于“劳动人民”,是“依靠对象”,冯贝石却又因祸得福:这可真应了那句“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的古语。
“九二”火灾这把火,有说是国民党特务放的,有说是共产党地下组织放的,有说是吊脚楼居民不慎失火引起的,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场大火灾恰恰发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点上,竟让冯、陶两家都遭遇了始料不及的人生变故,玩笑般地瞬间改变了两家的政治身份。只不过,这冯贝石虽说侥幸挤进了“劳动人民”的行列,政治地位似乎大大提高了,但经济上却并无多少实惠,和划在“思想改造”行列的陶书缘也差不多,都有些困窘。
陶书缘与冯贝石这亦主亦仆的经历奇妙而又微妙,反到促使二人结成了莫逆之交。闲暇之时,二人常聚在一块儿,就着几块卤豆腐干、一碟油炸花生米喝二两小酒,互诉一下衷肠。只是冯贝石老是愁眉苦脸、摇头叹气,而陶书缘则总爱油腔滑调地自我调侃一番。
“唉,才一眨眼的功夫,祖宗的家业说没就没了。静夜想想,人这一辈子真像做梦一样。”
“知足吧,你冯老板平白捡了身劳动人民的皮皮来穿起,我这个当丘二的反倒成了反动派。”
“劳动人民又怎样?且不说一日三餐难以敷衍,就说这成分吧,人家哪天想过来了,真要抓我‘九二’火灾以前的辫子,我还能说个不字?”
“嗯,倒也是这么回事。不过,你还是比我好。你说人生在世,什么样的人最难过?——依我看,先穷后富的好过,先富后穷的也将就过,唯独像我这样穷了富、富了又穷的人日子难过呀!”
……
也就在陶书缘、冯贝石二人身份互换的1949年,两家各生了一个儿子。陶书缘的儿子陶胖如同他的姓一样,从小就很“淘”,孰料冯贝石的儿子冯鬼子同样也很“淘”。两个孩子开始小,对家庭情况本不甚了了,相互间也就没什么芥蒂,可长到“七嫌八不爱、九臭十难闻”的顽皮年龄,那冯鬼子就专拣陶家成分的事来挑衅陶胖,经常夥着一帮顽童追着他的屁股喊顺口溜:“你说奇怪不奇怪,捡顶地主帽儿戴!”那年头不比如今,以炫富为荣耀,在阶级斗争氛围里,这“地主”可是一个十分耻辱的字眼,无异于“日你老娘”的咒骂,谁能受得了?退一万步说,若是其他小孩骂,陶胖也许忍忍也就算了,可偏偏是这个“捡顶贫民帽儿戴”的冯家小子骂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从此对冯建国恨死一滩血,也为此和他打了不少的架。直到陶胖和冯鬼子年龄大一些了,两人的梁子才渐渐解开。以后,又一块儿上小学、中学,越发气味相投,反倒成了一起调皮捣蛋的哼哈二将。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14:26 +0800 CST  
江桃桃和陶胖、冯鬼子在教室里怪话说得起劲,教室门外的肖天鸣却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砰”地一声推开教室门跨进去,愤愤地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知是骂江桃桃还是骂陶胖、冯鬼子。
教室里即刻哑然一片。
陶胖、冯鬼子戛然收了口,侧过头去装着无事人一样。
江桃桃却丝毫不在乎这个身体单薄的少年,挑衅地乜了肖天鸣一眼:“骂谁呢?”
“谁胡说八道就骂谁!”
“哼,心中无冷病,哪怕吃西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居然言子一串一串的,我看你还是用‘一什么就什么’造句吧!”肖天鸣平素文质彬彬,但惹恼了言语也有些尖刻,开始话中带刺。
同学们都被肖天鸣的话惹笑了。这里有个典故大家都是知道的,念小学时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让江桃桃用“一……就……”造句,她也不知出于一个什么样的逻辑思路,不假思索地就答道:“一到共产主义就可以不学算术了。”
江桃桃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愤愤地嘀咕道:“就你会造句!四眼狗,一看到你就讨厌!”无意间她又用“一……就……”造了个句。
冯鬼子憨乎乎地竖起两个大姆指:“桃桃,你这回造句造对了!”
大家又哄笑起来。
肖天鸣继续讽刺道:“江桃桃,你实在就是个‘二龙抢’,而且还是个活的!”
这句话让江桃桃有点茫然:“什么意思?”
陶胖一脸坏笑:“这都不明白?‘二龙抢’的后面那是一个‘宝’字,还是活的,当然就是个‘活宝’啰!”
“你才是活宝!”江桃桃这下火了,指着肖天鸣的鼻子吼道,“你妈妈事情都做得,我还说不得吗?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啥就说啥,你管不着!”
肖天鸣也提高了声音:“闭上你的臭嘴!”
“我就要说你妈妈的事,就要说你妈妈的事,六月间穿皮袄——我喜欢!”
“再造谣,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又能怎样?”江桃桃嘴一撇,“量你也屙不出三尺高的尿!”
“真是出口成‘脏’,无聊,无知,小市民!”
“你大市民?你高雅?你个右派分子的儿有什么得意的?我看你们一家人都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
说着说着,她还摇头晃脑地唱起来:
右派右派,像个妖怪,
当面说好,背后破坏,
见了太阳他说黑暗,
幸福生活他说悲惨。
……
江桃桃所说这“右派分子”,乃是20世纪中国自1957年始产生的一个特定政治术语。1957年5月,中国共产党发起了一场整风运动,要求党内党外人士就共产党的工作提意见。哪知当意见如潮水般涌来时,毛泽东同志又感到万分愤慨,这实在是一种“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凶恶进攻嘛,必须予以迎头痛击。可是按照中国共产党通常的习惯,“右倾分子”是用于党内的,“右翼分子”是用于党外的,而对于这批横跨党内外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者,应该冠以什么样的头衔合适呢?毛泽东同志反复斟酌,考虑再三,最后选定以“右派分子”一词为之冠名,其旨自在于将党内党外的不轨之徒一网打尽。1957年6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人民日报》发表了《这是为什么》的社论,从此在全国推开了声势浩荡的“反右派运动”。于是,全国约55万知识分子和民主人士先后落网,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江桃桃的言行戳到了肖天鸣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这些年,他最恼恨人家的就是骂他“右派的儿”,而且今天还骂到了他的妈妈,令他更不能容忍。他被彻底激怒了,冲上去对准江桃桃的脸就是一巴掌。肖天鸣虽然口齿犀利,动手能力却不怎么样,一耳刮子下去也没打准,只把江桃桃的脸挂着了点边。但这一巴掌却把江桃桃打愣了,同学们也愣住了,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向来文绉绉的小斯文居然也敢出手打人!一瞬间江桃桃扑了过去,想抓扯肖天鸣的头发,大家急忙七手八脚将两人隔开。江桃桃够不着肖天鸣,又哭又喊,破口大骂起来。
卓娅是在两人争吵时进教室的,坐在座位上一直没作声。也是看江桃桃实在闹得太不像话,这才走到她面前,伸出食指向她点点,义正辞严地训斥起来:“江桃桃,你知不知道,说话是要有依据的,没有依据就是诽谤,而诽谤是一种犯罪!”小丫头说起话来干巴利落脆,时不时还喜欢用点推理方式来表述。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长着一个秀气挺直的鼻子,一双逼视人的大眼睛,少女的妩媚中透着一股倔劲儿。她身穿一件鹅黄格子纹饰的“布拉吉”,圆圆的衣领,宽松的短袖,泡泡的褶皱裙,—条系腰的布带。这布拉吉是俄语连衣裙的译音,原本是苏联女孩子的日常装束,五十年代传入中国以后也成为了当时中国女孩子的流行服装,在那年头也算得是时尚打扮。
江桃桃同样不买卓娅的账:“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关你屁事!”
卓娅盯着江桃桃:“宁老师是我的老师,你诬蔑她怎么不关我的事?再说你也在攻击我的爸爸。——江桃桃,你好歹也是个初中毕业生,也算是‘十年寒窗’一介秀才了,怎么就没点斯文样?”
江桃桃眼白一翻:“你以为你混了个学习委员就斯文了?乌龟打屁——冲壳子(川话“吹牛”)!要不是你妈当了嘉陵中学的校长,你爸当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这学习委员也不见得就是你的!”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15:26 +0800 CST  
卓娅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你爸爸也是学校的副校长,怎么没见你当上学习委员?你也该想想你凭什么,就凭你18分变98分的本事?”
“18分变98分”是江桃桃的又一个典故。一次数学单元测验,江桃桃只得了18分,数学老师写了张条子叫她带回去交给家长。可这小丫头片子鬼点子多得不是点把点,她先仔仔细细地将条子上写的18分改成78分,再故意马虎地将78分改成98分,然后才将条子交给她妈妈。妈妈随便瞥了瞥条子,便自信满满地教育女儿:“鬼丫头,就凭你这点小伎俩也想懵你老妈?你以为把78分改成98分我就看不出来了?别忘了你妈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可是老地下工作者!”江桃桃连连点头认错,心里却早已捂着嘴笑掉了大牙。后来还是班主任家访,这“18分”的西洋镜才算戳穿。
江桃桃被卓娅戳到了痛处,有点恼羞成怒了:“我当不当学习委员怎么的?反正我没有浑想汤元吃!本来就是嘛,那个背时的肖天鸣要是不撤下来,你能上得去?”
卓娅和江桃桃的争吵不断升级,肖天鸣却并不领卓娅的情,反而冷眼旁观起来。说起来,肖天鸣和卓娅还出生于世交家庭,但他俩虽青梅竹马,却没有两小无猜。两个孩子自幼都要强,从小到大总为一些事相互拌嘴抬杠。特别是考入初中以后,两人不断为争夺班上学习成绩第一名暗中较劲,后来又发生了更换学习委员的事,便更是心存芥蒂了。肖天鸣一向不喜欢这位说话咄咄逼人的女同学,也不喜欢她那当校长的妈妈和当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爸爸,一家人满口的政治术语,动不动板起一张面孔训人,有什么了不起嘛!
陶胖却唯恐天下不乱,还在一旁挑灯拨火:“倒也是啊,肖天鸣的学习委员干得好好的,还是保送上重点高中的角儿,怎么一夜之间就忽然被撤了呢?”
冯鬼子紧跟着附和:“真是的,老师怎么又让卓娅当学习委员了?”
肖天鸣瞪了他俩一眼:“陶胖,冯鬼子,你两个除了插科打诨还会点什么?怎么不在鼻子上贴块白胶布,扮个小丑去唱戏?”
陶胖和冯鬼子撇撇嘴,不以为然。
卓娅却冷笑一声:“真是一派胡言,我这学习委员可不是靠关系得来的!哪个不相信,去翻翻每学期的期考成绩,我也不比什么人差!”
虽然卓娅在反驳陶胖和冯鬼子,但肖天鸣听得出“我也不比什么人差”这话显然是冲他说的。要放在平时,这位“前任学习委员”绝对会对“后任学习委员”反唇相讥,但这会儿他一心只反感江桃桃,就没吱声。
江桃桃却是一句话的亏也不吃的主,听卓娅自夸成绩好心里很不舒服,嘴一撇:“你精灵(川话“聪明”),我看你是抱鸡婆蹲雨坝坝——经淋(精灵)!”
“胡搅蛮缠,”卓娅不想再和江桃桃这样无谓争执下去,“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不准诽谤!”
“什么诽谤不诽谤,不要以为你爸妈官大我就怕你!”江桃桃提高了嗓门,要把卓娅的声音压下去。
卓娅也气愤起来:“江桃桃,你爸爸也是搞教育的人,你怎么就这么没素质,这么不顾及影响?”
“哼,你别拿我爸来压我。老实跟你说,宁老师和你爸爸约会,就是我爸爸亲眼看到的。”
“你爸爸看到的?那好,”卓娅一把拉住江桃桃的胳膊就往外拖,“今天这事跟你说不清楚,我们一起到你爸爸那里去问个明白。”
一听“到爸爸那里去”,刁蛮的江桃桃顿时没那么精神了,虽然嘴里还硬撑着“去就去,谁怕谁”,但两只手却死死抱住课桌不放,撒起赖来。
“江桃桃,把课桌抓紧一点,说不去就不去。”陶胖还在一旁学着苏联电影的台词火上浇油,“斯大林同志说,‘我们不理睬他’。”
这时候,全班同学都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一些同学努力把卓娅和江桃桃分隔开,一些同学在指责陶胖和冯鬼子“唯恐天下不乱”。
陶胖忽然用手做了个篮球裁判示意暂停的姿势,大喊:“暂停,暂停!”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双铃马蹄闹钟来:“诸位注意,张老头已经到位,下一个节目——阿西莫多敲钟表演即将开始……”
那时候,学校都没有电铃,上下课信号不是摇铃就是敲钟,嘉陵中学也有一口大钟,挂在校园边的巴岩顶上,每天由一个姓张的老大爷负责按时敲打。
冯鬼子等几个调皮男生经陶胖这一提醒,都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闹钟的指针;陶胖则数着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就在上课预备钟敲响前的一刹那,捣蛋鬼们一起放声高喊:“张老头,当不当我的儿?”紧接着,教室外的大钟就“当当当”地应声响起来,引得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
嘈杂声里,学生们听见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扭头一看,班主任袁慎之老师已经站在教室门边了。这是一个个子矮矮的中年男子,长得很精神。袁慎之皱着眉头招呼道:“今天是怎么的,不准备上课了吗?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同学们赶紧各归各位,教室里安静了下来。袁慎之走到讲台边,搁下了教案。
袁慎之教政治课。他老爱在讲课时模仿列宁同志,今天仍一如既往操着列宁的姿势在黑板前面走来走去的,但因为没穿西装背心,只好屈就地把两个大姆指插在中山装的下兜里。袁慎之走了一会儿站了下来,用温和中微带严厉的声音提醒道:“中考已经迫在眉睫了,你们还有功夫瞎闹?”待见学生们注意力集中了,他才又开始复述他那红色警句的老生常谈:“同学们,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可不能虚度年华哟。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人生有三大喜事,入队、入团、入党,大家都要努力去争取;人生还有三大要事,升学、工作、贡献,大家都必须铭记在心……”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陶胖:“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刚才又在闹什么?”
陶胖叽叽咕咕答道:“不是我闹,是肖天鸣为她妈妈的事跟江桃桃吵架。”
江桃桃嘟着嘴道:“肖天鸣打我耳光!”
袁慎之顿了顿,说:“大家先自习,肖天鸣出来一下。”
肖天鸣跟着袁老师走到教室门外。
袁慎之审视着肖天鸣的眼睛:“天鸣,中考已经大战在即,可容不得半点分心啰。”
肖天鸣答道:“我知道。”
“今天是怎么回事?”
“是江桃桃说我妈妈和卓娅爸爸的坏话,我和卓娅就跟她争吵起来了。”
袁慎之摸摸肖天鸣的头。这孩子,炯炯有神的目光总是透着一种格外的聪慧,只是精瘦的身体和过敏的性格却让人担心。他关切地说:“天鸣,据我多年的教学经验,你的潜力远远超过同学们,你读书的路还长,自己一定要懂得珍惜!江桃桃不懂事,我会和她谈话的,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好吧,赶紧进去上课,放学后再到我办公室去一下。”
说完话,袁慎之抚着肖天鸣的肩膀回到了教室里。袁慎之翻开讲台上的教案,开始讲课。肖天鸣默默地打开了笔记本,心绪却平静不下来,他仍然在恼恨讨厌的江桃桃信口开河。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16:09 +0800 CST  
江桃桃的小广播并非空穴来风,宁老师的“绯闻”,是她前一天晚上听她爸爸江昌贵副校长的“夜话”听来的。
江桃桃的家在嘉陵中学的教师宿舍区里。嘉陵中学的前身是一所教会学校,是十九世纪末叶美国基督教美以美会远涉重洋到中国重庆来创办的,最早叫重庆圣约翰教会学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后才改成了现在的校名。学校划分为教学区和宿舍区,两个区域就隔着一堵院墙。在嘉陵中学,除了校长李素琴等少数几家人住在校外,大部份教师都住在学校宿舍区里,只是一般教师家只有一间房或两个小通间,而校级领导的居室则有三小间。
教师宿舍的墙壁都是竹篦抹灰糊的,不大隔音,江桃桃又偏偏生性顽劣好奇,常常隔着竹篦墙偷听父母谈话,有时连半夜里父母在床上亲热的声音也要偷听。这天晚上,江桃桃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小人书,模模糊糊地听见隔壁爸爸和妈妈在闲聊什么“男”啊“女”的,便尖起耳朵贴着墙壁偷听起来,连小人书也不想看了。听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干脆悄悄摸到了父母的房门边,这一来把父母的夜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江昌贵不无遗憾地叹口气,表情神秘地告诉妻子何惠君,“宁若兰这人平时看起来挺正经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会和她的老相好卓一帆发生情况,也算是个稀奇事。”
江昌贵年轻时本是上清寺一个书店的店员,后来共产党川东特委将书店作了秘密联络站,他就被发展成了共产党员,给川东地下党跑交通,五十年代当上了嘉陵中学的副校长。作为当年共产党的地下联络员,他对于“坐茶馆,对暗号”之类传递情报的方式谙熟于心,久而久之,说起话来便时不时带一些地下工作者惯用的口头语。
“不会吧,娃儿都十几岁了。”何惠君织着毛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你别不信,我还听见卓一帆酸溜溜地给宁若兰背诗,什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若兰怎么说?”
“她倒是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我想若兰就会这么说。再说,卓一帆也是个有操守的人。”
“事情怕没这么简单,要不两个人为啥躲躲闪闪?再说了,那李素琴可不是省油的灯,宁若兰这回怕是有点悬。虽然李素琴年轻时小资产阶级情调也很重,动不动还要念一念法国诗人雪莱的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什么的,但现在可是端足了她嘉陵中学校长兼党委书记的架子,动不动就要给人扣‘资产阶级思想’的大帽子。”
“我看,李素琴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张扬,她会给自己的老公头上扣屎盆子?另外,你也别开黄腔了,雪莱是英国诗人好不好?”
“英国诗人?……英国诗人就英国诗人嘛,就你才念过大学!反正,我看卓一帆和宁若兰两个人是有点尻子麻糖的。”
在四川话里,这“尻子麻糖”是指男女间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关系,颇带侮辱性,何惠君不满意丈夫的语气:“什么尻子麻糖,你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样难听!好歹你也是个文化人,怎么一辈子就脱不了一个‘俗’字?”
“好好好,你雅,我俗。”江昌贵涎着脸,“藕断丝连,藕断丝连,行了吧?非得文绉绉的,累不累?”
“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兰多清高一个人,她和卓一帆年轻时也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
“我小人她君子?宁若兰年轻时和卓一帆做过点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还敲锣打鼓告诉你?”
这些年,丈夫总不时流露出一些欣赏宁若兰风度的情绪,学校也有人议论“江副校长爱找宁老师谈工作”,何惠君一直怀疑丈夫对宁若兰心有所挂,今天丈夫一反常态对宁若兰恶语相加,反而使她更加疑心:“江昌贵,你也是单位领导了,我慎重提醒你,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江昌贵脖子一挺:“我有什么注意的?我行得端,坐得正!”
何惠君嘴一努:“话莫说这么硬。你提干那会儿申报材料是怎么写的?——‘喜欢新东西,不喜欢旧东西’。也不知是哪个烂笔杆子的主意,这样稀奇古怪的语言也编得出来,喜新厌旧就喜新厌旧嘛!”
妻子揭老底,江昌贵有点恼了:“你这婆娘,什么喜新厌旧!那是有人嫉妒我提干,你难道不知道?”
丈夫声音一提高,何惠君的声音就低了许多,但仍然不满地唠叨:“哼,前几天还称赞人家‘空谷幽兰’,现在又说人家‘尻子麻糖’,怕是吃不着葡萄,葡萄就变酸了吧?”
“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葡萄是酸的’,我看醋坛子是酸的吧!”
“江昌贵,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我是为你好!这可不是吃醋不吃醋的事,乱说会招惹是非的!”
江昌贵撇撇嘴:“我可没乱说,我亲眼所见还会有假?两个人先是在中山四路上转,转来转去就转到嘉陵江边去了,后来还一起上了江风茶楼,卿卿我我地说了半天。”
何惠君疑惑地白丈夫一眼:“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江昌贵得意地一抬下巴:“哼,我好歹干了几十年的地下工作,你以为那是吃素的?”
“你跟踪人家?”
“其实,也说不上跟踪不跟踪,偶然……也是偶然……”
“偶然?我看你是蓄谋已久!江昌贵你搞明白点,且不说你跟踪若兰很不合适,就说卓一帆吧,你现在跟踪的可不是当年的国民党,而是中共重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
“市委如何,副部长又如何,他卓一帆是‘三八式’干部,我不也是三八年入的党吗?只是无人‘提’我也不愿‘爬’罢了。我只是想说,己不正,何以正人!”
“算了算了,你就不要自吹自擂了。不愿‘爬’?谁一直鼓眉鼓眼盯着嘉陵中学校长的位置,那是秃子头上的蚤子——一目了然。”
“你这个婆娘,怎么总是这样尖酸刻薄,吃里扒外!”妻子这句话彻底戳到了江昌贵的心结,他真的火了,“李素琴能当校长我就不能当校长?她算老几?我参加革命的时候,她还是儿童保育会的一名难童,有什么资格骑在我头上,凭什么管教育?——还不是妻以夫贵!要真比政治条件,她李素琴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商人的女儿,他卓一帆更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少爷!我可是三代贫下中农出身,根正苗红!”
看丈夫真发了火,何惠君的口气完全软了下来:“你发什么急嘛,我只是提醒你积点口德,不管论私论公都还是谨慎点好。论私,嘉陵中学就只有若兰是我在川大的同学,素琴夫妻又是你川东特委时的老战友;论公,你是下级她是上级,不怕官只怕管,你也不要自取其祸。安心坐好你副校长的位置,我们一家人就阿弥陀佛了!”
父母在屋里吵得不亦乐乎,江桃桃却在门外听了个津津有味。谁知她耳朵在门边越贴越紧,一不小心弄出了声响,父母的争吵声即刻停了下来。江昌贵转身走出来,严厉地警告女儿不准把刚才听到的话拿出去乱说。可江桃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嘴巴,忍了又忍,但第二天一早依旧“小广播”打开,顿时闹了个满城风雨。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17:01 +0800 CST  
桃色新闻很快传到了校长李素琴耳中,她立刻将江昌贵传唤到了她的办公室里。这是一位五官端正、梳着齐耳短发、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颇有些战争年代走过来的革命女干部的气派。
李素琴捏着钢笔在办公桌上“笃笃笃”地敲得山响,气恼地训斥道:“老江,你知不知道,这里是重庆市的重点中学,是神圣的校园?知不知道街对面就是重庆市委大院?”
江昌贵很不满李素琴居高临下的模样,皱起了眉头:“重点中学又怎么了,老师学生还不都得吃五谷杂粮。李校长,有什么话你能不能好好说?”
“老江,身为校长,一言一行都得起表率作用,你怎么能带头传播污七八糟的流言呢?”
“什么流言?”尽管李素琴跋扈的神态让江昌贵极感不舒服,但他还是极力压抑着,装出一脸迷茫的样子。
“还能有什么流言,你不是说我们家老卓和宁老师什么什么的吗?现在到处都在议论,很不像话!”
“哦……这事可不是空穴来风。昨晚老卓和宁老师的确在接头,后来还悄悄转移到嘉陵江边的江风茶楼上去了,就像当年搞地下工作似的,那模样弄得还挺神秘。”
“那‘勾肩搭背’是怎么回事?”
“这话我可没说过。老卓和宁老师都是有教养的人,即便有一点情感牵挂,也不至于那样低俗,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那‘情感牵挂’又是什么意思?……就算你有什么疑问吧,遇到问题为什么不找组织?”
“我……我本来也是准备跟你交换意见的,可还没来得及,桃桃就捅出去了。我确实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不懂事,回家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李素琴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作为一个教育部门的领导者,受了这么多年党的教育,有事不向组织汇报,开会不说,背后乱说,你的组织原则哪里去了?你的党性何在?”
一连串的训斥终于激起了江昌贵心中的怒气,何况他本来就看不起李素琴,便不软不硬地甩了几句话出来以示回敬:“早说也好,晚说也罢,都不是问题的实质,关键在于它是不是事实。——此事涉及到了你们家老卓,我想你不会有什么顾忌吧?”
“你这话怎么说的!老卓有什么,上面有市委组织部管着,我顾忌不顾忌又能怎样?只是仅就事实而论,就算老卓和宁老师见了个面,交谈了几句,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嘛。”
“我也没说老卓和宁老师做了什么。至于群众怎么议论,就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了。不过,两人有些交谈的语言还是应该注意注意影响吧?这一点,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有数。”
“好吧好吧,你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隔得远,我也听不大清楚,但两个有家有室的人悄悄约会,说一些‘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什么的,总不太合适吧?何况,一个是党的高级干部,一个是人类灵魂工程师。”
李素琴的口气软了下来,她口里虽淡然说着“见个面、交谈几句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内心深处却颇有几分惶恐。李素琴一向忌惮宁若兰。丈夫卓一帆年轻时与好友肖涤尘同时追求宁若兰的事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后来是肖涤尘成了宁若兰的丈夫罢了。至于这些年卓一帆心里把宁若兰丢开没有,她可吃不准。另外,宁若兰的个人素养也会让她莫名其妙地不安,虽说目前宁若兰只是嘉陵中学一名普通的英语教师,但她有时也会隐隐想起,这个风度翩翩的女人曾经是四川大学的高才生,而且二十几岁就已经是成都锦官女子中学的校长了。
对于这一点人情练达的江昌贵十分清楚,他偷偷地窥视着李素琴的表情。
但只转瞬间,李素琴的脸已恢复了常态。她心里“哼”了一声,这老奸巨滑的家伙,得把他的气焰按一按:“老江,不是我喜欢批评你,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能捕风捉影、推波助澜呢?也有人说你跟宁老师的闲话,我就没有人云亦云嘛。”
“捕风捉影?那也得有风有影。”江昌贵并不吃李素琴这一套,“至于我是什么人,谁爱说什么谁就说,我人正不怕影子歪。我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尾巴得自己甩掉。”
李素琴语气平和下来:“江副校长,毛主席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我们做领导工作的人,一言一行都得注意政策,注意自己的形象,切不要混同于一般群众。退一万步说,即便老卓和宁老师言谈上有一些不妥,只要没有跨出原则性的一步,那也属于思想工作范畴,没必要扩大影响嘛。”
江昌贵此时觉得该说的已经说清楚,已经不想再和李素琴辩驳下去了,没必要再纠缠不休了,于是轻描淡写说了声:“李校长,要是没有其它的事,我就走了。”
也不等李素琴回答,江昌贵已转身径直走出门去。他一边走,心里却在幸灾乐祸地发笑:哼,什么“政策呀策略呀”,回头碰见宁若兰,碰见你老公卓一帆,这“领导形象”怕是要抛到爪哇国去了!这闹剧嘛,怕是才刚刚开场!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2 16:17:36 +0800 CST  


2、肚皮饥饿与人格尊严
和江桃桃家一样,肖天鸣、肖天健一家也住在嘉陵中学的教师宿舍区里。
天色还灰蒙蒙的肖天健便醒了,迷迷怔怔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看上去,这少年的身体比弟弟肖天鸣可结实多了,宽额丰面,五官分明,腰板挺直,给人一种精力充沛、头脑清晰的感觉;只是面容、神态显得有些过于沉稳,与他仅仅十七岁的年龄似乎不大相称。
肖天健努力清醒着自己的大脑,下意识地扫视着居室。这是一个两通间的居室,父母住里屋,肖天健两兄弟住外屋,只是父亲肖涤尘在北碚东川大学任历史教授,只有星期天才回家。因为房间太窄小,肖家兄弟睡的上下铺,肖天健睡在上铺。上下铺的前面安放着一张饭桌,这也是兄弟俩做作业的桌子。靠窗有一个大立柜,立柜旁挤着三个竹书架,书架里横七竖八、见缝插针地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肖天健双手扶住床沿从上铺蹑手蹑脚地爬下来,生怕吵醒了睡在下铺的弟弟和睡在里屋的母亲。
肖天健早起,一半是因为有晨跑的习惯,另一半却是因为强烈的饥饿感驱走了睡意。那时候,中国大陆六十年代初的那场大饥荒才刚刚过去。虽说1962年以后国家主席刘少奇和中央书记处书记邓小平推出了“三自一包”(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和包产到户)、“四大自由”(借贷、租佃、雇工、贸易自由)的农村新经济政策,经济有所复苏,空空如洗的商店食物柜台里又开始有了一些粗糙的糖果糕点,菜市里又有了一些沾着泥的白菜、莲藕之类,但是物资依然十分匮乏,人们依然面带菜色。其时每人每月仅有二两猪肉的定量,肚里没油水食量就特别大,都特别能吃,每一顿饭对于人们都非常珍贵。按照当时中学生一天一斤粮食的定量,每天只能限定早三、午四、晚三的标准,多一口也没有,这对于正在吃长饭的肖天健简直有点杯水车薪的味道,而他的食量又比同龄的人大许多,饥饿感也就比别人更甚许多。虽然饥饿,他仍坚持着锻炼。他像模像样地在腰上、脚上缠好沙袋,轻轻出了门,沿着中山四路跑了一大圈。
回到家,肖天健轻轻解下沙袋,走到靠窗的大立柜边拉开小抽屉,取出八两饭票、一毛钱菜票,再提上一个小锑锅,到学校食堂去把早饭买了回来。母子三人的早餐极其简单,小锑锅里盛了二两粥,翻过来搁置的锅盖上放着三个各二两重的馒头,馒头旁边盛有一小撮涪陵榨菜。
肖天健把早餐端回家时,母亲和弟弟已经起来了。
母亲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肖天健是个感觉敏锐、心思细腻的少年,看在眼里暗暗心疼,都是昨天那些无端的蜚短流长弄的。母亲是一个多清高的人啊。在幼年的记忆中,母亲喜欢穿一件淡黄色束身旗袍,披一条古香古色的流苏披肩,春秋两季还喜欢在旗袍外面套一件绒线衫;有时出门,脖子上再挂一串项链,手里拎一个小包,端庄中显着高贵。但这些年来,旗袍被视为剥削阶级的奇装异服遭到谴责,母亲已改穿列宁装了。列宁装是六十年代女干部、女教师中普遍流行的衣服样式,和布拉吉一样也是从苏联老大哥那里流传进来的,西服大翻领,一边三粒的双排扣,双襟中下方带有一个暗斜口袋。虽说这列宁装是当年的“革命化”着装,带点中性色彩,但穿在母亲身上却依然透出一种优雅。
肖天健的猜想一点没错,昨天平地卷起的风波让母亲颇有些尴尬,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窥视着她。昨天下午,宁若兰上完课回转办公室,还没进门便听见几个女同事在里面窃窃私议:
“这人一向假清高,这回可露了狐狸尾巴了。”
“可不是吗,咬人的狗不叫!”
“不定她就是个破鞋!”
“破鞋不破鞋的先不说吧。不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就算她没有被人捉奸在床,至少也脱不了这暧昧二字。”
……
听着这些不负责任的背后议论,宁若兰心里很是气愤,想起了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一个“死气沉沉而又交头接耳的社会”。不过,她并没把这心里悄悄想的话说出口来,丈夫一言获罪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呀。何况,她近来又隐隐感受到了一种越来越严峻的政治高压氛围,这种氛围似乎比五七年反右那会儿还要来得浓烈。
宁若兰皱着眉有些别扭地走进了办公室。她心里在深思,这些年人们都特别感到饥饿,其实就自己的感受而言,渴求人格的尊严更甚于渴求食物,人格尊严没有保障比身体的饥饿更加使人痛苦啊!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3 09:48:57 +0800 CST  
尽管宁若兰昨夜没睡好,但她还是控制着自己的神态,不想影响到两个儿子的情绪。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走到饭桌边,招呼天健、天鸣抓紧吃饭。母子三人围着饭桌坐了下来,母亲给两个儿子各盛了一碗粥,自己却只盛了半碗,掰了一小块馒头。
肖天健望望母亲,将掰剩下的大半个馒头又一分为二,一半递给母亲,一半递给弟弟,说:“妈,你和天鸣一会儿还要去上班、上学,吃饱一点。”
看着懂事的大儿子,母亲笑了,将肖天健递过来的馒头推了回去:“天健,别推来推去了,你和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妈这年龄吃多点吃少点问题不大。”又有些歉意地对肖天健说:“儿子,这一年也苦了你了,是不是过得有些无聊?别急,说不定哪天就会找到办法的。”
肖天健虽然心里感到有点无奈,脸上却带着微笑说:“明天的事谁知道呢,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我就等一等未来的那条路吧!……妈,别说我了,只要天鸣今年考得好,就是我们家的大喜事。”
他是个十分要强的少年,仿佛天生就只该他为别人操心,而不习惯别人居高临下地操心他;他需要尊重,却很讨厌同情,那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他特别热衷于给弟弟补习,好像要通过弟弟来实现自己的读书梦似的。
母亲吃着饭,眼睛却关注着两个儿子。大儿子从小吃饭就狼吞虎咽的,她一直耽心他吃得太快消化不好;小儿子吃饭磨磨蹭蹭,她又老是耽心他吃不饱。母亲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小儿子,忍俊不禁道:“你俩干啥呢,一个吃饭像赛跑,一个吃饭像坐禅。”
听母亲这样说,肖天健冲母亲笑笑,把吃饭的速度放慢了一点。肖天鸣却一直闷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母亲有点诧异,这孩子平时是喜欢和妈妈、哥哥交流的人呀,今天是怎么了?她摸摸儿子的额头,问道:“天鸣,你没事吧?”
“我没病。”肖天鸣含糊地应了一声。
“中考复习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
母亲是了解自己孩子的。别看天健见人都和颜悦色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还真难一下子摸透,他的喜怒哀乐你都得慢慢去把握。天鸣就不同了,他的脸就像春天的天气,一会儿一变,是晴是雨一目了然。——这敏感的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你们这两孩子,性格要综合一下就好了。”母亲慈爱地训诫道,“天健,有事别老闷在心里;天鸣,遇事要有点城府。”
天健点点头,天鸣却没有应答。
母亲更耽心的还是小儿子。眼看兄弟俩渐渐成年就要踏入社会了,可小儿子那单薄的身体、过于细腻敏感的情感和易于冲动的性格,又如何能够应对残酷复杂的现实人生呢?
母亲慈爱地问道:“儿子,从昨晚上起你就闷闷不乐的,是怎么啦?是谁招惹我们的天鸣了?”
肖天鸣仍不作声。
母亲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听袁老师说,昨天你和江桃桃为几句话争吵起来了,是吗?”
“事情是江桃桃挑起的。”肖天鸣终于吭声了。
母亲很快便触摸到了小儿子心里的想法,问道:“还在为昨天的流言蜚语生气吧?”
“江桃桃她胡说八道!”
母亲叹口气:“唉,儿子,人生在世总免不了磕磕绊绊、坎坎坷坷,有些事要清楚点,有些事要糊涂点。”
肖天健点点头。肖天鸣虽然心里仍愤愤的,但也努力把情绪压下来,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愿纠缠流言引起母亲的不快。
母亲看看两个儿子,说:“来,妈妈给你们讲个故事……佛教从汉末传入中国,到唐朝初年传到了第六代祖师,这个祖师名叫六祖惠能。有一次讲经布道的时候,风把旗帜吹动了,一个和尚说‘风在动’,另一个和尚说‘旗在动’,大家争议个没完,六祖惠能却说,‘不是风动,也不是旗动,是人的心在动’。在座的人都被他的话震惊了……”
两个儿子静静地凝视着母亲。
母亲接着说:“儿子,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呢?……六祖惠能认为,人的心如果受到风吹旗的影响,也就是心动了,他就会感到风和旗在动;要是人的心静如止水,他就会对风和旗的动与不动无所感觉。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想想,人生和社会总是喧嚣的起伏的,而人的情绪又很容易受到所处环境的影响,所以人应该始终抱着一颗平常心,不论成败得失,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能够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宗教信仰如此,生活、事业的态度也应该如此。在这一点上,你们的爸爸是做得很好的。”
两个儿子望着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3 10:12:27 +0800 CST  
“天鸣,以后遇事要冷静一些。该说的说清楚,吵吵也就算了,怎么还和人动手?这可不像你肖天鸣的风格。”
听母亲提到动手的事,肖天鸣有点不好意思,脸也红了:“我也没想动手的,可江桃桃实在太过份了,她那张嘴太讨厌了!”
母亲开导道:“儿子,人生在世几十年,要说委屈和挫折多得很,哪能一一计较得过来?”
“您不知道她说得有多难听!”
“江桃桃是不大懂事,你不能不懂事。”
“可江桃桃她爸爸还是副校长,总该比他女儿多点觉悟吧?谣言恰恰就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母亲有些无奈地说:“有人群处就必有长舌之人。算了,嘴长在人家身上,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何况还不是事实。”
“谣言也可以杀人。”
母亲沉静地说:“凡事只求个问心无愧就行了。还是我刚才给你说的那话,学习最重要的是心无旁鹜,要是为闲言碎语分心,那就因小失大了。”
虽然那些闲言碎语也令宁若兰不快,但她的主要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因为大儿子去年意外落榜,她此刻分外不放心的是小儿子今年的中考,可以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肖天鸣却并不太理解母亲的想法,依然有些愤愤然:“要说这事都怪卓伯伯,要不是他,江桃桃又能说什么?卓伯伯也真是的,还嫌我们家不够乱吗?”
母亲皱起了眉头:“这孩子,怎么又把这事牵扯到你卓伯伯身上去了?”
“本来就是他惹的事嘛!他好好当他自己的官就是了,来找妈妈干什么?”肖天鸣很固执,虽说江桃桃胡说八道,但妈妈为什么非得去和卓伯伯碰头呢?从昨天到现在,他心里对这个卓伯伯一直很不了然。
“你知道个啥?是我找你卓伯伯,不是卓伯伯找我。——大人的事你不了解也不要管,你的任务就是管好自己的学习。”母亲的态度开始严厉起来。
肖天健早早地就把自己那个馒头吃完了,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母亲和弟弟说话,这时也插嘴制止弟弟道:“天鸣你不了解情况,别瞎说,卓伯伯来我们家是一片好心。”
肖天鸣却一向对卓家反感,继续冲动地说:“他好心?我看他是别有用心!我就是看不惯卓娅一家人!当官怎么了?我们也用不着趋炎附势!”
这话让母亲有点尴尬,这孩子怎么这样口无遮拦!她真的有点生气了,沉下脸说:“什么‘别有用心’!你怎么这样和妈妈说话,胡说八道些什么!”
肖天鸣的话刚一出口,也感到自己说过了头,但话已收不回来了。他不再和母亲争辩,闷闷地从床上提起书包就走出了家门。别看这孩子平时挺温顺,倔劲一旦上来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
肖天健看弟弟赌气走了,急忙抓起饭桌上剩下的大半个馒头,一边喊着“天鸣你站住”,一边跟着追出门去。
肖天健追上肖天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给我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肖天鸣垂着头放慢了脚步。
肖天健陪着弟弟慢慢向嘉陵中学校门走去,问道:“天鸣,你知道我去年为啥没考上高中吗?”
肖天鸣静静地听着哥哥说话,像哥哥这么优异的学生去年竟然落榜,他一直深感诧异。
肖天健继续娓娓地向弟弟说:“听妈妈说,我去年没考上高中可能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政审没过关。眼看你又要考试了,妈妈去找卓伯伯,就是耽心你,想打听一点今年的政审政策。”
哥哥的话让肖天鸣隐隐涌起一阵不安。哥哥可是嘉陵中学初64级的风云人物,不仅学习优异,又是班长,而且体育文艺也是尖子,老师同学都夸他德智体全面发展,“又红又专”。但去年哥哥身上发生的两件事却让他心里直犯嘀咕,感到不是好兆头:一是哥哥初三上期时,加入共青团的申请书一次又一次地被退了回来;二是哥哥自己感觉中考发挥出色,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不录取通知书”。但中考能不能考上又关卓伯伯什么事呢?想到这里,他不解地问道:“就算为了我的政审,找卓伯伯又有什么用呢?他管宣传,又不管教育。”
“你怎么犯傻?嘉陵中学政审的关键人物是卓娅她妈妈,但卓娅她妈妈又是出了名的宁左毋右,卓伯伯或者能帮忙说点公道话。退一步说,卓伯伯是市委高干,就算找他了解点政审的政策也好嘛。妈妈为你无端担了些闲言碎语,本来就够难的了,你怎么还能伤妈妈的心呢?”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3 10:31:42 +0800 CST  
肖天鸣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肖天健抚着弟弟的肩膀说道:“放学回家给妈认个错。”说着,把大半个馒头塞在弟弟手里。
肖天鸣的心情已完全平和下来,说道:“我知道了。天健,你回去吧。”他很后悔刚才对妈妈使性子,但对于卓娅一家人,心里却依然非常反感。
肖天鸣情绪平定下来,这才感到还是饥肠辘辘的,于是边走边啃他那大半个馒头。
忽然,一个叫花子从路边窜了出来,转眼便冲到了肖天鸣身边。叫花子将一只污黑的手猛地探下,肖天鸣下意识地将双手一捧,手掌里却已只余下了一些肮脏不堪的馒头碎屑。
肖天健正目送着弟弟,一见此情急忙跑了过去。
叫花子却早已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大嚼特嚼起来,只见风卷残云,眨眼功夫大半个馒头就已点滴不余地囊入了他的肚中。
两兄弟愣愣地看着叫花子,肖天鸣气愤地攥起了拳头。肖天健拉着肖天鸣的手说:“算了算了,他也挺可怜的。”停一下,又埋怨弟弟道:“天鸣,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可惜了,今天上午看你怎么熬得过去!”
肖天健悻悻地回到家中,母亲正抱着教案出门,问他道:“天健,弟弟还在赌气吗?”
天健答道:“没有了,他这人就是雷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母亲走后,肖天健心里一直牵挂着弟弟,现在可正是天鸣考前复习最紧张的时候,馒头被叫花子抓去了,这一上午够他受的。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3 11:24:45 +0800 CST  

其实,饥饿难受的不只是肖天鸣。
第四节课的后半节,坐了一上午的同学们个个肚子都咕咕地叫,焦躁不安的气氛渐渐在教室里弥漫,最后连一些女生也有些坐不住了。一贯不安分的陶胖和冯鬼子又开始躁动起来,不失时机地给这烦躁气氛火上浇油。冯鬼子用一个放大镜映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让阳光聚成一个焦点,把它悄悄折射到卓娅的课本上,想把她的课本点燃。
陶胖见江桃桃屁股老在凳子上不停地磨来磨去,便故意压低声音问她:“江桃桃,我刚才闭上眼晴就看见窗外有东西飞进来,你猜是什么?”
江桃桃心里正烦,没好气地骂道:“猜你妈个头!闭着眼晴还能看见东西?我看你是饿得眼晴冒金花了吧!”
陶胖故作神秘地眨着小眼晴:“真的,闭上眼晴真能看见。冯鬼子,是不是这样?”
“看得见看得见,”冯鬼子憨乎乎地扇着两手附和道,“飞呀飞呀,我也看见飞进来了。”
江桃桃怀疑地问道:“看见什么飞进来了?”
陶胖扑哧一笑:“我看见一个蘸着白糖的馒头慢慢从窗外飞进来。”
江桃桃恨他一眼:“放你妈的屁,不说这些无聊的话你要死呀?留点口水养精神吧!”她扭过头,不理陶胖了。
听着前排的陶胖与江桃桃瞎扯着白糖馒头,肖天鸣更觉得饿得难受。但他又怕听掉了课,便尽力定下心来,目不斜视地望着讲台。
放学的钟声终于敲响了。上课的老师仿佛非常理解学生,一秒钟都不拖延地宣布道:“下课!”学生们箭一般地冲出了教室,兴奋地呼喊着:“吃饭啰,吃饭啰!……”

临近中午,左邻右舍都已开始弄午饭,肖天健也来到了自家煤炉前。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重庆许多家庭都没有厨房,只在自家门前屋檐下安放一个煤炉,一生火空气里便满是煤烟的呛鼻气味。亏得这一年的操持家务,肖天健算是把煤炉弄清楚了。煤炉大多是蜂窝煤炉,它的外壳是铁皮做的,里面的炉瓦上布满了上下贯通的凹槽,炉桥就是几根条形的铁棍。蜂窝煤则是煤厂用压煤机压出来的,是一个十来公分高的圆柱形煤球,煤球中间有一些规律排列的半公分左右的圆形通孔,火就通过这些小圆孔自下而上地燃烧上来。这种蜂窝煤炉晚上不用熄火,只需用湿煤将蜂窝煤表面封住,第二天煮饭时再用一根铁钎子把蜂窝煤表面捅开就行了。
肖天健把煤炉封着的火捅开,一会儿火就呼呼地冒了上来。接着,他去淘净了米,用一个搪瓷盆把米盛上,放进下部盛水的大锑锅里,再盖上盖,名曰蒸“罐罐饭”。弄完这一切,肖天健便坐了下来,只等着妈妈回来做菜。
母亲先回家,待肖天鸣回来时,她已忙着在蜂窝煤炉上炒菜了。
肖天鸣喊了声“妈”,随手把书包丢在床上。
母亲侧过脸来问道:“儿子,饿了吧?”
肖天鸣笑着答道:“嗯,第四节课全班同学都摩皮擦痒的,江桃桃肚子咕咕叫都听得见。”
母亲也笑了,说:“吃长饭的孩子就是饿得快,中午可要多吃点。”
听着小儿子描述学生们肚皮饿的情景,宁若兰颇有些感慨,昨天自己在办公室听到些闲言碎语,深觉渴求人格的尊严更甚于渴求食物,其实,孩子们遭受饥饿折磨也够令人痛心的呀!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3 11:34:14 +0800 CST  
谢谢关注.读下去定不会辜负你的时间.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3 15:08:11 +0800 CST  
@邹克纯 2016-11-22 16:08:35
光阴是被那个叫作西西弗的家伙弄弯曲的。
西西弗将沉重的石头推上山顶又无奈地目睹其滚下山脚,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热情之高一如苦难之大。石头和陡坡是这神祇的贱民唯一的选择。
西西弗推动的不是石头而是光阴。当石头滚落下山坡的瞬间,默默的光阴便弯曲了,荒谬的碎屑如光斑一样散落一路。
——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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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4 09:23:18 +0800 CST  
@ty_一祺 2016-11-23 11:45:21
无意中看到这本书,原本觉得会没意思,读了一部分后发现非常的精彩,人物饱满,个性鲜明,故事性非常强,感觉就像看老电影一般,那个年代发生的事情深深的吸引着我,给爸爸推荐看了一下也觉得很有感触,不愧是一本值得深读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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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旋律谱成秋天的歌,昨天的故事有今天的人生。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4 09:34:25 +0800 CST  


3、落寞的“社青”
自从去年中考落榜以来的大半年时间,肖天健的身份不再是学生,而是叫作了“社会青年”,简称“社青”。他这社青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在“家”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茫然地重复着新的生活节奏。每天要做的事,无非就是帮妈妈做做家务、自修点高中学业、给弟弟肖天鸣补习补习功课,以及练练晨跑、拉拉手风琴什么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落寞无聊,并且天晓得做这些事有点什么用。
要说还有一点点意外收获的话,那便是肖天健喜欢上了手风琴。父亲担心大儿子失学寂寞,设法给他买了一台枣红色的旧手风琴。肖天健觉得,手风琴真是一种奇妙的乐器,从那风箱里流淌而出的优扬琴声,时而散发着炽热奔放的青春朝气,时而散发着淡淡怀旧的韵味气息,时而又弥漫着浪漫浓郁的异域风情,那层层叠叠回荡的声响自由而随意,表现的包容性极强,仿佛令他沉郁的心灵得到了一种独特的抚慰。
这天早上,母亲和弟弟依旧按时去了学校,肖天健打扫完家里的卫生,便从竹书架上取出纸笔来,坐在饭桌边自修一些高中课程。
做了一阵作业,肖天健忽然想找一张糖票去买一个“高级饼子”,给弟弟送到学校去。他匆匆地从大立柜里取出一个纸匣子,把里面装的五花八门的票证一古脑儿倒在桌上,一阵乱翻。但翻来翻去寻了无数遍,却遗憾地发觉糖票一张也没有了,不由摇了摇头,又把一堆票证乱七八糟地塞回纸匣里去。
那年头实行物资限量供应,什么都定量,买什么都得凭购货本或票证,什么粮票、油票、盐票、糖票、肉票、鱼票、蛋票、黄豆票、粉丝票、布票、线票、肥皂票、火柴票、香烟票……不一而足,让人眼花缭乱。只有过春节时为体现政府关怀,每户可以凭购货本买三两不要票的瓜子什么的,而花生则根本见不着,据说全都出口换了外汇。这种捆绑在商品身上的附加物是中国计划经济时代的特殊产物,从1955年到1993年,“票证时代”整整延续了三十八年。
肖天健怎么也记不清糖票是什么时候用完的了。他自小生活草率,在生活琐事上从来懒于多费心思。老实说,要不是母亲要求,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代替母亲来跳这“锅边舞”,来料理油盐柴米酱醋茶这些破事儿。不说别的,就是看一看那些名目繁多的票证他都会感到头疼。可落榜在家这一年,母亲却偏偏要叫自己来代管家务。他开始很不理解,但不久便懂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精细的母亲是想借此磨炼自己的心性,这才耐着性子了解起家务来。
糖票找不着,给弟弟买“高级饼子”的事也不得不暂时抛开,肖天健锁上门独自上街去了。

失学在家的日子里,肖天健新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上午总要到街上报纸橱窗去读读报纸。报纸橱窗就在上清寺邮局外面,每天早上九点来钟就会有人来取掉橱窗里昨天的旧报纸,更换上当天的新报纸。报纸有好几种,足够他看上好一阵。他喜欢报纸上各种各样的新闻信息,也喜欢每天都会碰见的一些老报迷,对于酷爱读书的肖天健来说,这种读报的举措仿佛能让他多多少少找回一点教室的感觉,找回一点归属感。
隔得老远,肖天健就看见报纸橱窗处人头攒动,人们交头接耳地在谈论着什么,似乎今天有精彩的消息。他走近报纸橱窗,从人头缝看过去,只见《人民日报》上有一篇套红标题的文章,标题十分触目,叫作“新中国彻底打破了美帝苏修核垄断”。肖天健想靠拢看清楚一点,却怎么也挤不进去。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问道:“同学,想挤进去吗?”
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长着尖尖的鼻子、亮亮的眼睛,一头上冲的短发乌黑发亮,说话亮着嗓门,伶牙利齿,一付精明能干的样子。
“你有办法?”
“小菜一碟,看我的。你睁大眼睛注意,一见他们两边闪开就赶紧钻进去。”
少年不慌不忙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什么纸片放在地上,然后立起身来,清清喉咙,高声喊道:“喂,谁的糖票掉了?”
看报的人都纷纷转过了头,有一些人还摸着口袋走过来想看个究竟,人群出现了缝隙。
肖天健稍一愣,接着忍俊不禁一笑,急忙挤到报纸橱窗边去了。
站在报纸橱窗前,他听见后面有人在问:“糖票在哪里?”
少年回答:“这不是,在我手上,我已经捡起来了。”
“你不是问‘谁的糖票掉了’吗?”
“哦,我忽然想起来了,糖票是我自己掉的。”
“无聊!”
“神经病!”
“吃稀饭掏牙齿——装怪!”
“……”
肖天健背着身也能想见少年手里甩着糖票的得意神情。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4 09:39:30 +0800 CST  
但转瞬他便认真读起报来。《人民日报》上那篇文章的大概意思是: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震惊了全世界。但那次试验采用的是“地爆”方式,还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核威慑、核反击能力,因此,使用飞机投掷原子弹实现“空爆”就被提上了中国核试验的议事日程。距第一次核试验仅仅七个月时间,1965年5月14日9时59分10秒,在中国西部地区上空,空军战士于福海按下了投掷按钮发射了又一颗原子弹,这是我国的第一颗“空爆”原子弹。这次“空爆”标志着,中国人民在加强国防、保卫祖国安全和世界和平方面取得了又一个重大成就,美帝、苏修的核垄断、核讹诈被彻底打破了!……肖天健的精神为之一振,我们中国终于不怕美帝、苏修的原子弹了!
但这篇文章也正好戳到了肖天健的痛处,因为他从小就想当一个原子物理学家。是父亲一次无心的谈话让他产生了这个理想。有一回,父亲和儿子天健、天鸣一起翻阅科技画报,父亲给兄弟俩讲,人类第一颗原子弹是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中爆炸成功的,那是1945年7月16日,正值二战末期;从那时起,就标志着人类已经进入了核裂变与核聚变的巨大能量时代。父亲还说,在当今的时代,一个国家只有拥有了核研制的雄厚实力,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想到这些,一种深深的失落感袭上了肖天健的心头:中国的核试验已经成功了,看来中国有的是人才,缺一个两个的地球照样转动,不会再需要我这个未来的原子物理学家了!……
看完报,肖天健从人丛里挤了出来。
少年操着双手笑眯眯地望着肖天健,调侃道:“勒紧裤腰带也把原子弹弄出来了,中国人民真伟大!……”接着自我介绍道:“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汪鹄翀,‘鹄’是‘告鸟鹄’,‘翀’是左边一个‘羽’右边一个‘中’的‘翀’。你呢?”
“我叫肖天健。”
“你是哪个学校的?”
肖天健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答道:“原来读嘉陵中学,去年就毕业了,在家里都待了快一年了。”
“难怪这么循规蹈矩的,原来是重点中学的学生。”汪鹄翀揶揄道,“本人是上清寺板板中学的。”
所谓“上清寺板板中学”指的是上清寺民办中学。肖天健听说过这个学校,师资不强,校风也不大好,出了不少打群架、扒窃的混小子,不由嗫嗫嚅嚅的一时不知该对汪鹄翀说点什么。
汪鹄翀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吓住了吧?不过我告诉你,我本来应该是应届毕业生,但是已经自动退学,跟学校说拜拜了。我现在的身份已经跟板板中学毫无关系,和你一样,叫作‘社青’。”
“社青”这个词儿让肖天健觉得很是刺耳,他无奈地想道,自己的身份已不再是学生,而是叫作了“社会青年”,简称“社青”。那年头,“社青”这称谓或多或少含有贬义,在人们的心目中,往往与“游手好闲”、“不成器”这些意思连在一起。
肖天健不禁苦笑一声,问道:“同学,马上就要中考了,你退了学,不是错过考试机会了吗?”
汪鹄翀淡然应道:“无所谓啦。像板板中学那么糟杂的风气,能学得了什么东西?考,也是白考!——不过,你也别把我当成那些混混,我可是‘出淤泥而不染’哟!”
肖天健绝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自动放弃升学考试的人。这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心病,他沉默了。他默默地望着汪鹄翀,心想,也不知这位同学想过将来的理想没有;不过他马上又想,自己现在也不幸成了社青了,也已经和这位同学一样了,还谈什么理想呢?他黯然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汪鹄翀是个冰雪聪明的少年,他见肖天健多愁善感,觉得十分好玩,忽然开玩笑地高喝一声道:“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
肖天健诧异地望望汪鹄翀。他读过《三国演义》,记得这是张飞在招军榜前对刘备说的话,心想这小子反应够敏捷,思考挺多,还不能小瞧了。
看着肖天健的神情,汪鹄翀越发觉得好玩,扑哧一声笑道:“弄得这么神情严肃,真跟张翼德遇见了刘玄德似的。好了好了,国家大事暂告一段落,到我家去玩玩怎么样?”
肖天健点点头,随着汪鹄翀向嘉陵江边走去。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4 11:01:21 +0800 CST  
@漫漫君xia咔啦咔 2016-11-24 09:25:45
楼主的故事很真实,大人、孩子彼此之间的矛盾、羁绊都写得很细腻,感觉一下子就被拉回到那个年代。请问楼主,这是你的真实经历吗?写这篇文的初衷是什么??楼主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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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代人的故事.看过去是为了未来.谢谢你!
楼主 邹克纯  发布于 2016-11-24 11:20:23 +0800 CST  

楼主:邹克纯

字数:721616

发表时间:2016-11-23 00: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5-18 11:48:27 +0800 CST

评论数:239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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