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起来，早年吴三元老童生家境还好 ，念过私塾，饱读四书五经。如果不是袁世凯向老佛爷慈禧建议取消科考，改兴洋学，他很有可能考上秀才，也有可能考中举人当官。现在则能移民到国统区，拿到绿卡，享受完整体系的福利，悠哉悠哉了。一大把年纪了，不用天天受鬼子的气，看中国鬼子欺压妇女儿童。因此，表面上他和善胆小，其实肚里深藏着多年对社会不公的不满。李笑兵的一句臭骂，像一个火星点燃了他心底久藏的怒火。骂得激动，他忽然举起拿着的小板凳，对着李笑兵身上砸去，嘴里又嚷道：
“砸死你这个汉奸、中国鬼子。”
周围观众看着吃了一惊。苟二、张混蛋两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自已不愿出头维护正义，可是遇到街头打斗则喜欢煽风点火，从中取乐，从而发泄肚饿带来的怨恨。他们看见老好人吴三元居然也变得崇尚武力，像唐大蛋发酒疯一样好斗，都喜笑颜开，拍手跳跃，嚷道：
“砸呀、打呀，好戏开场了。”
距他们几步外的杨见秀、郑土炮见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纷纷停止了内部的口舌之争，杨见秀第一个评论说：
“没想到老童生真有正义感呢，仁义道德的书没有白念，砸得好。不像郑土炮，被张混蛋欺负只敢流鼻涕，恶心人。”
“挑你的水去吧，搞宣传的人都是水牌军。天天在树下教导别人救国救民，没看见你敢对中国鬼子动过一个手指头。你呀，还不如抱小孩的安徽妇女呢，居然有脸说我。”
郑土炮说着，鼻涕又流下来，他连忙低头用手去抓鼻涕。周围几个见了慌忙躲开，杨见秀恨他揭短，说破了自已的秘密。悄悄放下扁担，从他后面猛一推，郑土炮没有防备，竟然冲进看热闹的人墙里，摔出的鼻涕飞哪儿去了，他就管不着了。
李笑兵更是没想到老头子竟然敢真的拿板凳砸他，以为只是吓唬而已。不料板凳狠狠砸在小腿骨上，疼的钻心，不由得松开拉拽安徽妇女的手，跳着搓扶疼处，嘴里嚷道：
“八格牙路他妈的，他妈的八格牙路。今天晦气全冲我，先挨抓后挨刀，现在又挨板凳砸。上街执法不烧香，到了下班泪汪汪。”

听到大名鼎鼎李笑兵挨砸后的的疼叫，扭住唐大蛋的许二，请求卖糖球小武继续胸袭的黄小明几个都吓了一跳，心中发慌 。因为他们担心会有更多的板凳、砖头之类飞出观看的人群，落到他们头上，砸的他们东倒西歪，像过街老鼠那样死的惨不忍睹，恶贯满盈的结束生命。唐大蛋、小武则信心倍增，浑身像得到了巨大的力量，再一次与这几个黑制服白武装带的中国鬼子搏斗，在围观市民的喊打叫好声里，清理小贩的现场更加混乱。
相貌堂堂，一副高大上仪表的治安清洁队长陈百安，对自已挥刀模仿龟田大佐的效果非常满意。虽说李笑兵不长眼，把漂亮的手腕往他的刀尖上碰，开出了美丽的刀口，其实这是一种好兆头，代表只有流血才能浇灌脚下皇军征服的土地，结出美丽的胜利果实。看着在他的鼓舞下，治安清洁队员们一个个奋勇争先，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扑向弱势群体，对老人进行恐吓，对卖糖球姑娘下毒手，对抱小孩的妇女毫不留情地抱摔。陈百安的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自豪感，嘴里喊道：
“驱逐城市里的弱势群体，我们的街道将变得整洁美丽。让我们肆意地打吧，让我们肆意地罚吧，让我们肆意地驱赶吧，一个干净美丽的新城市将屹立在东方。”
他嘴里喊着，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高举龟田的指挥刀，刀尖指向高高蓝天上灿烂当空的太阳，仿佛是一座屹立与东方人人敬仰的雕像。他找到了光荣伟大的感觉，有点飘飘然。忽的看见一条板凳砸向李笑兵，正在惊诧，接着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冲出观看的人群，手一甩，他高大光荣的脸上顿时凉飕飕，像有一条黏黏的玩意撞沾在腮鼻上，顿时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变得急促，浑身打颤，像出现了过敏症状，挥刀得到的自信泄掉了大半。把他吓了一跳，忙用手一擦，又沾到手指上，有一股不刷牙不洗脸又呕吐的怪味，不由得吃了一惊，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厉害，这是啥化学武器？不像是大日本皇军常用的毒瓦斯呀。”
陈百安队长惊诧一个农村穷苦老头子居然想出用他的脏鼻涕袭警，比老童生用板凳砸更可恨，里面有啥病菌暂时难以查清，可是里面一定包含了穷病，这是对他最恶毒的侮辱。陈百安队长大怒，连忙抛弃光荣伟大的形象，挥刀去追肇事的穷老头，眼一眨功夫，那流鼻涕过河的家伙已逃进围观的人群里消失了。陈队长恶心的停下脚步，感到过敏的症状更加严重，头昏心颤，几乎要晕倒，无力继续追赶。只得把刀对着他的背影挥几下煞气。治安警备队员们却吓得混乱，担心队长的钢刀乱舞不认人，他们有可能像李笑兵那样脸上开花。这时，听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喊：
“打得好，打得妙，打得鬼子呱呱呱叫。”
他往人群里一瞧，只见安徽妇女唐大婶旁边，除了一个乱扔板凳的老童生模样的人在骂，还有两个葫芦头，三角眼的人高兴地叫。身上破衣烂衫，罚款也敲不出油水，正在煽风点火，鼓励扔板凳的老头子继续发飙闹事。于是陈百安把手一扬，向人群喊道：
“广大良民们，我们加入日本皇军清洁队，是为了搞和平运动，收复丢失的国土。虽然做了中国鬼子，但是光荣。我们清理街道，是为了让你们有一个干净卫生的皇道乐土。把穷鬼懒汉从城市里赶走，我们的城市将变得更加富裕；把小贩小摊清理掉，我们的城市将井然有序；把乞讨人员赶出城市，我们的城市将变得整洁干净。”

“如此说来，把体制内的皇军和体制外的汉奸临时工安排在一个城市里。作为精英群体，让你们自已独立的生活， 自食其力，你们能否打造出圣人嘴里的大同世界了？”杨见秀在人群里向陈百安喊道，又自豪地瞟一眼郑土炮。既然他能一把鼻涕甩得陈百安过敏，他就敢当面质问陈百安胡说。
“那样的话，体制内的皇军和体制外的汉奸临时工将无法解决物质极大丰富的问题。”陈百安队长过敏后变得虚弱，老实地回答。
“嘴里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却欺负小贩，抱摔妇女、小孩。你们已经丧失起码的人伦道德。国军打回来，一定会清算你们的罪恶。”
老童生吴三元，扔出了板凳，加上激动，已累的气喘嘘嘘，几乎要坐到路面上。安徽妇女唐大婶心中感激他相救，连忙腾出抱孩子的一只手，捡来板凳让他继续坐下。可是听了高大上陈队长的讲话，老童生又颤巍巍站起来，向陈队长挥手怒吼。老年人一旦被激怒，比年轻人更有攻击性。李笑兵抱腿跳了一会忍疼舞，心中充满了恐惧，想到当年在哈尔滨火车站作恶，几乎淹死在全国人民的口水里，幸亏领导担心严惩他，以后脏活无人干，才放他一马。但是群众任然不愿放过他，担心自已还会被老年人打砸，连忙近距离指着唐大婶和甜甜，对周围怒瞪自已的观众诚恳地说：
“乡亲们哪，不是我们汉奸特别坏，才会抱摔小孩。再过八十年，在海上市，这对安徽母女还要被执法者再摔一次呢，欺软怕硬是我们天朝永远不变的规则呀。”
“胡说八道，造谣。”杨见秀在人群里怒斥。
“抗战八年，日本鬼子就会全部缴械投降，国军就打回来了。他们绝不会抱摔自已的亲人和小孩。”老童生吴三元激动地喊道。
“把造谣分子拉进拘留所，拘留十五天，罚款五百块，再尝尝人民群众的铁拳。”王小赖喊道。
“对造谣者必须零容忍，打呀。”苟二叫嚷着。
围观群众被完全激怒了，纷纷涌上来，拳头，皮鞋一起上。那个张混蛋、苟二破衣烂衫，三角眼、葫芦头，肚子饿的瘪瘪，这时却有最高的灭谣豪情，表现的最积极，一脚把挨揍李笑兵踢倒在地上，挥手喊道：
“对造谣者绝不留情，要打倒在地，还要再踩上一脚，让他永远不能翻身。”
“日本兵烧杀只能破坏我们的家园和生命，造谣者却破坏我们的纯洁的心灵世界，对造谣者绝不留情。”
苟二斜着眼，口水乱喷，跳到倒下的李笑兵身上猛踩，尽情发泄肚饿带来的不满。车站广场上一片混乱，几百人把五六个治安清洁队员团团围住，虽然痛下手殴打的只有中间十几个穷坏土之人，可是吵闹的场面却很令人激动，人们把被日本占领的怨气都乘机发泄出来。可是杨见秀头脑很清醒，看见卖糖球的小武姑娘挣脱了中国鬼子的抓捕，却混在人群里指责黄小明耍流氓，忙提了扁担，挤进杂乱的人群，拍拍她的肩膀，放大嗓门喊道：
“你妈来找你回家做饭呢，快回家去吧。”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小武还想上前踢黄小明一脚呢，暂时不想离开。
“哎呀，我刚刚买过你的糖球，眨眼就不认识了？”
杨见秀焦急，因为他知道，广场大乱，日本兵很快就会来抓人，小武却不理解他的好心。

第五章：汉奸造谣被围殴，龟田大佐大增兵


“你是我的客户？你就是我的朋友。”
小武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眨巴着眼睛还是不能认出杨见秀。事发前，其实他没有买到糖球，仅仅是围观者之一，后来被治安警备队员推打逃开了。几个人里，只有刘老板、腿快的小豺狼捷足先登买到了糖球，幸运的与她结成主顾关系，难怪小武没有印象。不过她完全相信杨见秀的话，把他当做好友对待，轻启红唇，露出洁白的牙齿，接着说：
“这些中国鬼子很坏，耍流氓却说我用胸部袭击他，我要报仇。”
“你是说，要换个办法袭击他们，上面用牙咬，下面用脚踢？”
杨见秀怀抱扁担，享受她微笑，口气变得诙谐，近距离观看她鼓突的胸部和细嫩外露的颈部，心猿意马奔腾不息，感受到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恨不得像中国鬼子一样尝尝被她胸袭的滋味。小武被他的话说笑了，看着张混蛋、苟二几个打翻了李笑兵，又跳过来狂揍黄小兵明，她已有点解气，不过余恨没消地说：
“他还说要把我抓去罚款、补交各项税费，想把我榨干掏尽的饿死，绝不能放过他们。”
“好多人在帮你收拾他们呢，何必自已动手弄脏自已？”
“哎呀，你真会说话，是搞宣传的地下潜伏者吧？我被你说的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妈妈喊我，我买米回家做饭去。可是，剩下的糖球全踩烂了，草把也不见了，我要找找。”
小武姑娘脸上挂着汗珠，被杨见秀的诙谐逗笑，一点也没恼，与卖糖球卖瓜子姑娘逗趣就是爽。在与中国鬼子的搏斗中小武几乎耗光了体力，疲惫不堪的与杨见秀挤出人群外。在刚开始扭打的地方，被黄小明夺去扔掉的竹竿草靶不见了，地面上只留下几串踩烂的糖球，已经无法收拾，只得放弃。小武掏口袋检查买卖所得，零零碎碎的铜板角子都有，刘老板给的法币也在，她放了心。杨见秀则向混乱的人群里搜寻，原来小武的竹竿草靶被唐大蛋捡取，当做武器，正在痛打那几个落水狗呢。他挤进去，对激动中的唐大蛋说明，两人一同又挤出来。小武接过来一看，竹竿头部的草靶已被摔打的稀烂，只剩下一根光棍，只好暂时充当打狗棍拿着防身。唐大蛋也是累了，他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人又胖又拐腿，挤出人群好久还是气喘吁吁的，光头上的汗珠像刚淋了雨，顺着脸往下流。中午刘老板招待的酒都已化着汗冒出，人也变得清醒了。安徽妇女唐大婶抱着女儿甜甜过来感谢他，他逗逗小孩假装要她手中的糖球吃。一边用手摸去光头上的汗珠，特别夸赞小武说：
“小武好样的，巴掌甩起来像我一样狠。啪一声，黄小明就一个跟头跪旁边去了，可惜陈百安只是吓唬他，挥刀却没有真的把他的头砍掉。”
“李笑兵的手腕挨了他一刀，”杨见秀说。“估计以后会变成光荣疤，上电台栽赃老徐。”
“这些中国鬼子都该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小武面对夸奖，没有喜悦，恨得用手中的竹竿捣地咚咚响，继而又内疚地说，“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大嫂帮我说话孩子却挨摔，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杨见秀热情帮助小武姑娘，来回奔波，得到了她的微笑，心里甜丝丝的。本来他是想劝美丽的姑娘逃走，离开是非之地。现在沉迷在她的微笑里，不但忘了当初的本意，也忘了自已潜伏中的任务，不再在混乱的人群中煽风点火，进行鼓动。正在享受小武姑娘的温馨，与她快乐地交谈，忽而被人挤到一边。抬眼一瞧，原来小财狼像嗅到了腥味，从人缝里钻过来。杨见秀不由得恼怒地警告：
“小财狼，你又想打她的什么鬼主意？救人的时候你躲在后面，现在冒出来两只眼睁的像色狼。”
“与你有什么相干？打她鬼主意的人是你这些搞宣传的人。鼓动苟二、张混蛋与广大市民群殴鬼子汉奸，你自已却乘机躲在后面巴结她。现在是抗日的紧要关头，是谈恋爱的时候吗？”
“革命不忘恋爱，恋爱让宣传添光彩。”杨见秀辩解说，还手持扁担摆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威武造型。“抗日雷剧里，枪林弹雨之中，男主角拥抱女主角是多么的浪漫呀。”
“你糊弄别人去吧。”
小财狼轻蔑地一笑，他认为自已岁数大，家里有地，从没有把杨见秀这个挑水工放在眼里。又伸手一拔，不但把杨见秀挤到一边，还把郑土炮也从小武身边推开，恨的郑土炮鼻涕又流下来，在人群后乱甩。小财狼脸上 带着微笑，冲着劫后余生的小武说：
“哎呀，终于等到你脱身出来了。刚才你收了我的钱，糖球还没有给我呢。”
“对不起，被汉奸鬼子打夺忘了。”小武惊魂未定，刚刚得以喘口气，难以分辨小财狼的要求是真是假。再看杨见秀找来的糖球草把，只剩下一根秃杆，连草把都被唐大蛋打脱了，糖球全被中国鬼子踩烂了。只好说道，“我退钱给你吧，糖球明天才有。”
“小武姑娘，做买卖第一要讲诚信。退钱不行，你得想办法给我糖球才对。”
“明天我送给你，大叔，你看行不行？果子铺午后没有货。”
“你今天寻衅滋事，打了中国鬼子兼汉奸黄小明一个大嘴巴。明天肯定会被拘留十五天，罚款五百块，不可能送糖球给我。”
小财狼微笑着不答应，正好唐大婶怀里的甜甜拿着两支糖球，吃一个，玩一个。唐大婶见小武为难，哄下唐大蛋给的那支糖球，递给小财狼让他先拿着。不料，唐大蛋早已看出小财狼玩的把戏，劈手夺回糖球仍然递给甜甜，瞪大两眼斥责说：
“乘早滚开，难道你也想吃我一个大嘴巴？”
“我滚我滚，你千万不能再爆炸了。”小财狼挤出围观的人群，溜之大吉。

本来对小财狼一类人，每天笑嘻嘻的，唐大蛋都很宽容。不过刚才他又与张混蛋怒对上了，吵了一架，肚里有火。
且说看热闹时，被李笑兵威胁要拉去交给日本人枪毙，苟二已是怀恨在心。现在借着群众抗议李笑兵造谣，对他拳脚相加，打得真是痛快，比欺负郑土炮舒坦：第一，李笑兵没有长流鼻涕，不会沾的他身上到处都是，脸上见红则是光荣的象征；第二，造谣者挨打是天经地义的事，被打者无人同情，唐大蛋更不会跳出来仗义执言。而且围观者齐声喝彩，洋溢着赞赏的气氛，这种热烈气氛，欺负郑土炮时绝不会出现。因此苟二一边打，一边挥手向围观的群众喊道：
“对造谣者决不能手软。打得好、打得妙，打的鬼子哇哇叫。”
“我说的是真话呀。”李笑兵倒在地上，在如雨般拳脚下，发出哀嚎，“人在做天在看，到那天发生时你们就傻眼了。”
“你们中国鬼子哪天说过真话?”张混蛋怒吼说。“居然宣传说我等穷人是垃圾，影响市容，必须清除干净。我是垃圾吗？”
“你们一向用谎言欺骗我们，说什么建设好大东亚共荣圈，就能天天吃上天鹅肉。老子现在却是天天喝西北风，饿的心难受。再也不相信你们鬼子的话了。”王小赖恨恨地嚷。
吵闹声里，张混蛋表现的特别积极。大概嫌拳打脚不解恨，狠狠咬住李笑兵脸上一块肉，可是却感到咬得无力，还他妈满嘴生疼，才想起刚才被唐大胆一巴掌打掉了两个门牙，那两个牙也不知遗失哪儿去了。只好松口爬起身，恨恨地说：
“便宜了你，本来想咬下一块肉当点心，没有牙使不上劲。唐大蛋呀唐大蛋，你很可恶，即使多留下我一颗门牙，现在也能咬一口呀。”
“你说什么？说话的声音要清晰。”
忽的后面唐大蛋一声吼，把张混蛋吓了一大跳，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瞧，只见唐大蛋拿着卖糖球姑娘的竹竿草把，威风凛凛挤过来，连忙客气地说：
“你老拿它干嘛？人多不大好用呀。”
“说你混蛋没有冤枉你，说你眼瞎更没有冤枉你。我想打他出气，可是他睡在地上乱滚，老子腿脚不便，大巴掌用不上。”
“你用脚踢。”
“胡说。”唐大胆一腿长一腿短，他拍拍那一条残腿瞪着牛眼说，“这是一条光荣腿，立过大功，踢鬼子会弄脏了。”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句句话都骂我。唐大蛋你也装文雅了，学会了玩文字游戏。残腿无劲踢人直说是了，却说是光荣腿吓唬人。”

唐大蛋没有时间与缺牙的张混蛋啰嗦，举起竹竿草靶，对着瘫倒在路面上的李笑兵猛打。周围看热闹的揽活汉和市民们纷纷躲开，葫芦头三角眼的苟二，因为太享受发泄的快乐，收拳收脚慢了点，落了满头满脑的草屑，呛了一肚子的草灰。刚要发作，见是爱甩大巴掌的唐大蛋、下午一点钟常爆炸的主儿干的，只好忍气吞声地躲开，转而殴打黄小明换去了。不过，旁边有一个人对唐大蛋的行为仍然不满意，就是那个没牙的张混蛋。刚才狠李笑兵咬一口，疼的半死，到嘴的肉撒了。又被唐大蛋教训一番，心中恨恨不平，咧着没牙的嘴，唠叨说：
“对自已人狠，对鬼子客气。唐大蛋，我要抗议。”
“今天你抗议，明天他抗议，就不能集中精力办大事，你懂不懂？”唐大蛋打着落水狗，不愿虚心接受批评，怒瞪两眼说，“你嘴痒痒毛病为什么改不掉？竟敢妄议老子腿档蛋大蛋小，再啰嗦给你也来两下。”
“刚才被你一个大嘴巴，打掉了两颗牙，嘴痒的毛病已经治好了。我现在抗议你是行使监督权。”张混蛋没牙的嘴说话漏风，显得啰嗦，还口水乱喷，“你大巴掌伺候我的时候，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一下就打掉了我两个门牙。为什么打中国鬼子，却轻轻地温柔的，像撵苍蝇似的，你这是打他还是为他挠痒？”
“中国鬼子就是一群苍蝇，大巴掌怎么打？”吴大蛋教训张混蛋说，“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打，但是要区别对待，各有各的打法。”
“唐大蛋，既然打苍蝇，请你多用点力气，千万别像撵苍蝇”张混蛋恳求说，“群众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呀。”
“你是混蛋，知道个屁，哪个苍蝇叮我打那个。和我一条心，站对了位置的苍蝇一概放行，”唐大蛋乱打几下，草把已全部掉落，手里只剩下一根光棍，恨恨地说，“大棒在我手里，怎么打由我说了算。”
“这年月，真是老虎大堂坐，苍蝇漫天飞。蒋介石无能，跑到峨眉山去了，留下老百姓受罪。”张混蛋听了叹息说，“唐大蛋啊唐大蛋，原来你像我一样是个混蛋。打我下手特别狠，打中国鬼子却是虎头蛇尾做样子，敷衍了事。”
有张混蛋在身边胡搅胡闹的批评，唐大蛋心烦，把小财狼轰走后，又加入到殴打的人群里肆意胡行。

葛洋副经理今年三十岁，穿着笔挺的洋西服，打着黑丝领带，一表人才。据说他是北平清华大学的毕业生，专工土壤营养研究。事变前，曾到东北考察过日俄战争时期化学武器污染地区的状况，属于精英人士。他的行李不多，除了手里拎的皮包外，还有一个较大的皮箱。小豺狼眼尖腿快，一个健步冲到葛洋面前，脸带微笑说：
“老板，我有新小车。走得快，帮你送一程吧？”
“你别抢，他是我先看见的。”
小豺狼的招呼的话刚出口，旁边跳出一个拉黄包车的张三。这家伙非法载客，常年看守在车站出站口。来得比日本哨兵还早，日本兵换岗，他不换岗，已是火车站标志性人物。广场上群众与造谣者的中国鬼子冲突，吸引许多人围观，只有他一个人坚守岗位不动摇。在张三看来，大经理坐黄包车才合乎身份，哪能像农村土财主似的坐独轮车？两个一言不合在那里争吵。别看小豺狼害怕张混蛋、苟二之类坏蛋，遇上张三这样的穷人，他一个中农级别的人物，见钱眼开，是绝不肯让出挣钱机会的。葛洋听了心烦，旁边站岗的日本兵名叫桥下村。虽然听不懂两个中国穷人吵骂的话，看着他们互相仇恨怒骂的表情，能猜出大概意思，司空见惯懒得干涉，嘴里几里哇啦自言自语地说：
“中国人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如果拿出一半的力气抗战，大日本皇军就玩完了。”
郑土炮腿脚慢，得了这个机会冲过来。陪着笑脸，忙把葛洋的行李箱子搬到自已的小车上，价钱都不敢谈。葛洋却担心这个穷老头干完活会乱要钱，上车前先与郑土炮谈价：送到建国路大华商行，只出二十四个铜板。郑土炮哀求，请求多给一个凑成二十五个，来个整数。葛洋坚决不答应，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训斥说：
“二十五，半吊子，你愿意做个老半吊子？不愿送拉倒，你快把箱子搬下来，那里两个人还在争呢，你不干有人干。”
郑土炮咕嘟着饿瘪了的嘴，只好认输。小豺狼、张三傻眼了，两个白吵半天，却让郑土炮捡个巧活。可是听到给这点钱，又有欣慰没干成，这个富公子式的人物是个守财奴，敲不出油水的主儿。说不定把行李推到他的店里，找个借口，一分钱也不给，还打人一顿呢。
葛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在火车上买的报纸，垫在小车边上，坐了上去。一只胳膊搭在行李箱上，很是自在，虽然有点降低身份，可是却能省下一笔钱，晚上到路边足疗店里洗洗脚，请美女按摩一番那才是享受。郑土炮胡子拉渣，鼻涕滴答。费力推着吱吱响的小车，才走上广场，只听见哨子刺耳的响起，皮鞋声咚咚咚的附和，在四周响成一片。声讨谣言的群众害怕了，惊慌中四散奔逃，一个个喊道：
“快跑吧，敌对势力干涉来了。谣言虽然可恨，敌对势力的砰砰响更可怕呀。”

广场上的人群纷纷乱跑，有点像世界末日来临时的模样。只有郑土炮伸着头费力地推着小车，嘴里呼哧呼哧的。他已把用浓鼻涕袭击陈队长的事忘的一干二净，无动于衷慢慢地走，心里想着挣了钱，赶忙买上二斤玉米面回家，一家老小吃上一顿饱饭。葛洋见了，吓的在小车上坐不住，看着从身边惊慌跑过的男男女女，心中懊悔，自言自语地说：
“才出车站就摊上日本人戒严，完了完了。伙计老王信上说城里安定了，全是骗人。”
葛洋嘴里叨念着，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出朐阳，回到乡下老家再躲起来。却见郑土跑不紧不慢的推车，一副穷光棍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心里焦急，后悔刚才看好他这个老头子，危急时候有气无力。于是不住催促郑土炮快走，要他在日本兵合围前冲出车站广场，并且悬赏说：
“只要你能快跑出去，我多给一毛钱运费，外加一支香烟，让你吸个美。”
“太好了。你的烟现在就给我点上，鼓起劲才能跑得快。”
郑土炮气喘吁吁，推车用力饿得更难受。听到有香烟抽，口水溜下来，高兴中一不留神，车轮推进了一个路面深坑里，把葛洋从车上掀落到车头前，跌在石子上，摔的屁股生疼。皮箱歪斜下来，差点砸在他头上。恰恰这时，一个秃顶的乞丐逃过来，在葛洋身上拌倒，又一个，又一个，奔跑的人群在小车前几乎倒成一座人山，郑土炮的小车也被推倒，有逃跑的小青年就从车上踩跳过去。郑土炮惊得目瞪痴呆，出了车祸完蛋了。当然，他的午饭还没见到是米还是汤，不怕被查酒驾，伤了人却赔不起。扶起小车一看，轮子歪在半边，比被张混蛋胡闹损伤的还重。又去搀扶跌倒的人，上面几个年轻人，自已爬起一溜烟逃走了。下面两个还在哼哼，郑土炮定睛一看，心里立马突突的跳。原来一个是干葫芦头苟二，歪眉斜眼，天天闯祸；一个是没牙的张混蛋，曾被唐大蛋打得鼻塌嘴歪。两个滚了一身的土，破衣服拖一片挂一片的，在与中国鬼子的灭谣之战中撕成了垃圾布片。由于又饿又累，这两个穷鬼害大病似的爬不起来，压在葛洋整洁的西服上像一堆破烂。葛洋是一名成功的白领人士，平时西服上落了一点尘土，也要用洁白的毛巾擦去，现在却被汗淋淋臭哄哄垃圾似的穷光棍趴压在身下，动掸不得，沾一身的尘土臭汗。心中懊恼，屁股又疼，睡在地上向郑土炮嚷：
“你的眼睛长哪里去了?没被日本人杀掉，先被你害死了。快把两个脏鬼拖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车也摔坏了。”
郑土炮心中害怕，鼻涕就流下了，往下滴滴哒哒的，自已完全没有感觉到，想去拉葛洋起来，身上却压着两个穿破烂衣服的坏蛋，平时无故都欺负他，现在更怕他俩打骂自已，一时手足无措。忽的却见苟二挣扎爬了起来，手摸脸上跌伤嚷叫：
“气死我了。刚才打的中国鬼子哇哇哇叫，现在却被人暗算。郑土炮，你打鬼子没有能力，专门欺负穷哥们，天天鼻涕邋遢恶心人。”
张混蛋先爬了起来，气的猛踩郑土炮歪倒的破小车，三个穷农民争吵打闹成一团。葛洋爬起来，看见日本兵包围的刺刀在阳光下亮亮闪闪，越来越近了，顾不得西服上的尘土和跌疼的屁股，忙去捡起皮包，拖拽了小车上的行李箱，准备自已带上行李逃跑。

正在手忙脚乱之时，大批日本兵和中国鬼子已经包围上来，刺刀闪闪亮，皮鞋夸夸响。走在最前面的是朐阳最高领导人龟田大佐，一身笔挺的军装制服，戴着白手套，眼睛不停地在圆眼镜片后面眨巴，太阳胡子修的很圆，像把国旗镶在鼻下，享受他从喉咙里喷出的酒气痰气。左边是汉奸陈百安队长，车站中国鬼子的代表性人物，逃出广场后与龟田大佐汇合，又趾高气昂回来了；右边是海龟翻译汪武军，留学日本的佼佼者，回国后在南京干过一段时间的巡警，由于痛恨嫖客和妓女，抓到就用拳头和皮鞋进行教育，直到嫖客胃容物反呛进气管，咽气了才罢休。一次闹大了。受到了罚酒三杯的处分，一气之下，来到朐阳当了汉奸翻译。两个面对龟田大佐时哈着腰，头脸不敢高过龟田大佐的肩膀；面对中国百姓时则趾高气昂，像两个土皇帝。
苟二、张混蛋殴打郑土炮，叫骂声阴阳怪气，像大喇叭播音一样响。陈百安队长太熟悉了，虽然有乱跑的人群阻碍视线，他两眼瞪大，顺着声音一瞧，轻松地看见苟二的秃头在人群中反射着阳光，闪闪亮，破衣服一片一片像叫花子。他忙哈着腰，贴近最高领导人龟田大佐的鼻下，伸手指点着说：
“干爹大佐，就是那几个。别看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一副可怜相，却是袭击执法人员的主犯。”
“在公共场合，要喊职务名称，不要像那个锅美美，在人多的地方干爹干爹的喊，结果玩砸了。”龟田大佐带白手套的手指扶扶眼镜，又疑惑地说，“你报告说，有卖糖球的漂亮女八路，她在哪里？”
“他们是一伙的，化妆逃散了。只要抓了这几个，先指控他们散布谣言，再控告他们寻衅闹事，就一定能揪出背后暗藏的女八路。”
“妙招。”龟田大佐拍拍陈百安队长的肩膀笑道，“说你是个精日分子，一点也不假，的确精的很。”
“我要抗议。”翻译汪武军在旁边生气地说，“我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翻译官，你俩讲话必须要经过我传递翻译。现在倒好，大佐你本来不会中国话，现在却说起中国话来，我成了多余的人，我跟着你们后边还有用吗？”
“在我大日本文明国家，你是有权抗议的，你留学期间也养成了习惯。但是，现在你来到了蒋介石的独裁国家，抗议是非法的，不容许的，懂不懂？”
“干爹不.......不。龟田大佐讲的很对，今天你抗议，明天他抗议，就不能集中精力办大事。不让你讲话，有我们代表你讲话就行了，毕竟我们两个才代表你一个，蒋委员长的人标榜自已能代表千家万户呢，照样合情合理。”
“需要就合法，存在就合理，阎锡山讲得有道理呀。”
几个鬼子汉奸领导人在刺刀的簇拥下，边讲边聊，来到了广场发生车祸的坑边。副经理葛洋拖着大箱子才逃三四步，见到逃不了，连忙见风使舵，向各位光临的领导鞠躬，笑容满面地说：
“各位领导中午好。今天天气真真美，本人这一次没有从洗脚店门口经过，更没有嫖娼。先走一步，再见。”
“我俩是穷光棍，分文没有。同样先走一步，失陪了。”
苟二和张混蛋看见陈百安队长带着大批武装日本兵包围过来，吓得抖索。又看到葛洋拖着皮箱逃走，慌忙丢下郑土炮，也想转身溜。可是，日本兵已经包围上来，把刺刀对准他们，已经插翅难逃。被打得很惨的李笑兵、黄小明、许二几个手里把执法用的大棒当做拐杖，一拐一颠的走来。站在日本兵刺刀的外面，伸头往里瞧。在这次冲突中，大名鼎鼎的李笑兵最惨，脸上掴伤加上棒伤，肿得像猪头，腿上又挨了一板凳，心中充满对穷人的刻骨仇恨，抱着轻伤不下火线的豪情壮志，坚持留在现场，协助大日本皇军审讯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