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刑案改编——乡村教师彭克忠(寻出版及影视合作)

第一章

一九九七年,那时候六盘水还不叫凉都,冬天怪冷,时常寒风刺骨,不太容易见到阳光。
明湖路上,那两排法国梧桐都黄了叶,在风中一片连一片的掉下来。
师范学校的铁栅门照常紧锁着。
门房里,上了年纪的看门大爷马天成躲在被窝里取暖,如果没有校领导的车辆进出,他显然不情愿爬起来。时间在无声中消逝。钟山上的钟声又响了五下,门房马大爷看了看电子手表,把时间调到下午1点整,嘴巴也没闲着:骂道:“妈的,这些不法奸商,专骗老年人,这才刚买的新电子表,日他先人板板,一个小时就要慢五六分钟,害死人,以后再不能去买这种便宜货了。”
这时老人听到有人把铁门摇得山响,以为是来了领导,忙披上大衣走出门来。
门外北风正猛,哪有什么领导,却见铁栅门旁立着一个穿蓝底白边校服的小个子男生,在风中瑟瑟发抖,头发贼长,脸皮黑瘦,浑身上下也只能见到几根骨头。大爷骂道:“又是你,彭克忠,你这龟儿子,没鸟事跑出去干啥球,现在又还不到上课时间,要到两点才放你进来。”
小男生怯怯的说:“求求你了,马大爷,我还没有吃饭呢,肚子饿死了。”
马大爷不情愿地去掏钥匙,嘴里唠唠叨叨絮说着:“小子,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小男生投来感激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说道:“谢谢马大爷,我都摇半天门了,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翻进来了。”马大爷打开了门,说道:“你小子要是再敢像上次一样翻进来,我这就去报告校长,扣你学分,保准让你升不了级。”
小男生吐着舌头,说:“不敢了,不敢了,谢谢大爷,你真是好人。”话没说完就钻进门来,一阵烟似的跑远了。马大爷笑骂道:“这小兔崽子,肯定又是趁午休时间,跑去给那些垃圾医院发那种骗人的广告传单了。能挣几文。”
师范食堂本来已经打烊,最后两对情侣吃完走后,食堂的几个阿姨一边闲聊着,一边收拾剩饭残汤,清洁桌椅。那个叫彭克忠的小男生从半闭着的门缝里挤进来,快步走到打饭窗口,把一个塑料饭盒拍打着窗台,口里喊道:“张阿姨,给我来五毛钱的饭,两毛钱的青菜。”旁边一位穿着白帆布上装正在拖地的中年妇女抬起头来,看了小男生一眼说道:“彭克忠,你来晚了,你不看看现在都已经几点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你到外面去吃吧。”
叫彭克忠的小男生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张阿姨,就麻烦你了,去外面吃太贵,一碗怪噜饭要三块钱。你就帮帮忙找找看,锅里或多或少会剩一些的,我又吃不了多少。”拖地的阿姨不情愿地丢掉拖把走过来,接过小男生彭克忠手中的塑料饭盒,收了皱巴巴的一共三张七毛钱,不耐烦地说:“你这小子,不知搞什么鬼名堂,天天都来这么晚。”说完拿着彭克忠的塑料饭盒往食堂后面去了。
另外几个清洁桌椅的食堂阿姨抬眼往这边看过来,彭克忠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不太自然的笑意,双手却不知往哪里安放,下意识地搓起来,还时不时送往嘴边呵气。天气的确很冷,幸好没下雨,否则这日子怎么过。
张阿姨很快就出来了,她给彭克忠打了满满的一盒饭,上面搭了几片青菜叶,彭克忠一连道了几声谢,接过饭盒来四处张望了好一阵,看样子是想找一个位置坐下吃饭,可又有点犹豫不决,他显然看出来了,食堂大多数桌椅都已清理干净,摆放整齐了,最后面靠墙处他平时常坐的那几张饭桌,工人们正在打理,彭克忠似乎觉得这个时候在这里吃饭不是太恰当,最后苦笑了一下,抬着饭盒往门外走去。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5 14:57:59 +0800 CST  
第二章

看着彭克忠远去的背影,几个食堂阿姨开始了闲聊,这也是她们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当中的一种常态。一个胖乎乎的脸上布满雀斑的阿姨问道:“张姐,这彭克忠哪里人呀?你看他大冷天的,只穿那么一点点衣服,校服里面还是短袖体恤。我来食堂都这么久了,就只见他打过米饭和青菜,从没见他吃过一回肉。”
另外一个瘦高瘦高的五旬开外的阿姨接过话头说:“就是呀,这孩子太瘦了,脸色黑里透黄,明显就是营养不良。天天都这么晚来吃饭,我琢磨着他应该是因为害羞,估计是担心他的同学会笑话他吃得不好,所以才在吃饭时间上有意错开一点。现在的孩子呀,就是自尊心强。”
张阿姨说道:“大概是吧!上回和门房老马聊天听他讲,这孩子是化乐来的,可能是家里穷,农村孩子嘛,能吃饱饭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挑肥拣瘦。”
雀斑阿姨奇怪道:“化乐?莫非是弄错了吧,化乐那地方可富了,还有煤矿,这些年国家重点开发。我一个表姐就嫁在化乐马场,家里不仅买了电视机,还买了摩托车,洗衣机,全新的,都快奔小康了。”瘦高阿姨一副见多识广,莫测高深的样子,说道:“我也听说化乐那地方近年来开采煤炭,非常挣钱,很多人都脱贫了。哦,对了,刚才这小男生叫什么来着?”张阿姨说:“叫彭克忠,九七(5)班的,听说成绩贼好了,字写得漂亮,拿过奖,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呢。”
雀斑阿姨不屑地道:“这年头,成绩好顶个屁用,成绩好又不能当饭吃,成绩好不好,毕业了还不一个样分到农村去教书。你说我就奇怪了呀,这彭克忠既然是化乐人,他怎么就没想到去挖煤呢,挖煤一天能挣好几十块呢,还现结。我那小叔子在纳雍挖煤才两年,现如今家里盖了两层新洋房,还娶了个漂亮的小媳妇,听说还是雏,他原本三十老几了光棍一条,从来没谁家姑娘正眼看过他。彭克忠这小伙子看年龄应该有十八、九了吧,虽然身子骨是单薄了些,但农村娃儿嘛,像他这年纪背一两百斤应该是可以的,你说他读这师范有个屁用,辛辛苦苦读几年,浪费时间,还要花不少钱,最终毕业了分到农村去当一个穷教师,一个月才拿三百多块工资,搞球得不好怕连媳妇都娶不上。”
这话说得另外几个女人都笑起来。
张阿姨笑着说道:“人各有志嘛,教书有什么不好。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放谁都跑去挖煤,那煤炭够开采么?那么还有谁愿意去教书,你家那几个娃儿长大了,还不都像你王买春一个鸟样,连自己名字都不晓得写。”
大家又笑了。
这个时候彭克忠早已经走出了食堂的大门,心里默想着去哪里吃饭的问题,最后还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去凉亭吃肯定不适合,河边的石凳显然也不行,坐久了容易感冒。思来想去,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就回寝室吃。
当他走过操场时,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正在打蓝球,一个学长接球不稳,蓝球滑脱往他这边滚过来了,听得有一个声音高喊道:“九七(5)班那穷小子,快把球踢过来。”彭克忠红了脸猫腰想去抓球,却因为手里拿着饭盒,蓝球往他身边快速滚落过去。他只好跟在球后面追出好几米,好不容易用脚将球截下。耳朵里同时响起好几种轰笑声,听起来格外的刺耳。这不幸的穷学生难过地把球踢了出去。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5 15:56:17 +0800 CST  
第三章

回寝室的路上,彭克忠走得极快,但感觉这路还是极其漫长。一条小狗从马路边上的树丛里钻出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吠个不停。这是一条五六个月大的小流浪土黑狗,当地俗称中华田园犬,又脏又可怜,病骨怜仃的,背上的黑毛不知是被哪个缺德鬼用火烧得乱七八糟,又或者是因为天冷它不小心靠近了某户人家的铁炉子,伤痕累累的背脊上能够清楚的看见裸露出来的肋骨和一块块新旧疤块,堆满眼屎的眼角挂着泪,给人一种无限凄凉的感觉。彭克忠竟无端的同情起它来,仿佛见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故交好友。
小狗一直跟到宿舍楼下,它显然是饿坏了。彭克忠看了看左右,没人,于是蹲下身来,用勺子将饭盒里的米饭舀了几勺,小心翼翼地堆在一块稍微干净一些的水泥地上,直看到小狗扑上去乐呵呵的吃开了,他方才放心地走上楼去。
407寝室的门紧闭着,彭克忠像做贼一样的轻轻推开门,悄悄挤了进去,虽然没弄出声响,还是吵醒了正在午睡的周少军。407本来住了6个人,但只有周少军一个人有午睡的习惯。其他的人都在忙着谈恋爱,虽然都还是学生,大家却比较关心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毕竟人生苦短,岁月易逝,青春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了师范,学习哪有恋爱要紧,谁都不打算浪费大好青春。
周少军从彭克忠的上铺伸出头来,揉了揉眼睛,看到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室友正将饭盒摆放在书桌上,准备动手,周少军睡眼惺忪的说道:“克忠,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吃饭呀!今天又忙什么去了?”
彭克忠抬头望了周少军一眼,有些难为情地道:“不好意思呀,少军,吵醒你了。”周少军道:“你吃饭你吃饭,没什么的克忠。只是有个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边说话人已经抱着被子坐起来了。
彭克忠往嘴里送了一勺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什么事呀,少军,你就说嘛!”周少军道:“这不——开学那久,我借给你10块钱嘛!本来我都准备不打算找你要的,但你也看到了,这个月家里的生活费不给力呀,我都穷了几天了。我是说,你如果方便的话,就还我吧!”
彭克忠呆了一呆,米饭都记不得吞咽了。半晌后停勺说道:“你那10块钱的事情,我一直是放在心上的,本来上个月就打算要还你,谁知不小心淋了一场雨,生病了买药吃,花了好几十块呢。这事你是知道的。这久每天中午去给‘天堂医院’发那无、痛、人、流的广告传单,晚上再去‘小化乐餐馆’当洗碗工,挣几个钱仅仅够吃生活,身上平时也没多余的钱,家里已经把我忘了,好几个月都不见有一毛钱来,我这里正寻思着,明天刚好是周六,我乘慢车回去一趟,见见父母,顺便也给家里要点生活费用。你这边权且再宽限我一两天,你看这样行不行?”
周少军一把揭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鞋一边说道:“也没什么行不行的。说起来也怪难为情,如果不是家里忘记给我寄生活费,其实那10块钱的事情我也想不起来。这人穷了总得想条出路,只是我不太习惯这个时候打工,这样做吃人家笑话,所以上回你让我和你一块去发传单,我就没好意思去。好吧!克忠,但愿你这回回去能要到钱,说实话你的处境我很清楚,只是你比我们更能吃苦,大家都从农村来,哪家都不容易。你嘛,就更苦了,大冷天的发什么传单洗什么碗。先这样吧!你吃饭,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教室了。”
少军走出几步后又返身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梳子,随便梳了一下头,没洗脸便推开门出去了,一阵寒风从门缝里冲撞进来。幸亏少军及时将寝室门带上了。
彭克忠机械地往嘴里送着勺子,这顿饭吃得一点滋味都没有。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5 17:14:27 +0800 CST  
第四章

第二天是星期六,天阴,雾大。本来是要上半天课的,彭克忠给班主任朱笑武老师请了假,一清早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早早就出发了。
其实水城到化乐,两年前就已经通了车路。是化乐农民家家出力,户户出工,用锄头一锄一锄挖出来的路,克忠的妈妈为了修这条路得了伤寒,差点送了命。路通后,每天有一辆中巴车跑一个来回。早上从水城出发,下午从化乐返回。
彭克忠认得那个开车的,是一个姓王的和蔼的中年汉子,腿有点跛,不太爱刮胡子。卖票的是他儿子——一个爱看女人屁股的胖小伙,平时嘴里总嚼着花生。
这趟汽车彭克忠有幸坐过一两回,因为是山路,被洪水和拉煤车辆弄得坑坑洼洼,车速慢得像蜗牛,并且沿途颠簸得极厉害,一路上都有人在呕吐;还有抽叶子烟的老头和随便脱鞋的大婶,车厢里又臭又脏,鸡鸭乱窜,偶尔还会拉上一两只小猪小狗。当然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是这趟车收费是6块钱,而从水城乘大湾开往贵阳的火车到小冲头站下车,只需要2元,这列火车由于每个小站都停,大家都叫它慢车,但至少比开往化乐的汽车要准点得多,也安全得多,只是从小冲头车站走到家,这路要多出十几公里,农村孩子从小就翻山过岭搞惯了的,为了能省出4块钱,十几公里山路也就2个多小时的事情,哪在话下。
选择坐火车了,就得早点出发,火车可不会等人。彭克忠步行到了车站,看站台上时钟,还不到7点,火车还需50分钟后才进站。
望着延伸到远方的铁路,克忠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有快3个月没见到父母了,也没有一点儿音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每次想起父亲苍老的面容,母亲憔悴的身影,克忠心里都会一阵阵刺痛:父亲年轻时在边防部队呆了13年,原本是可以混一个军官当的,可是运气差了点,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与匪徒发生了枪战,被毒犯的子弹打穿了大腿,于是光荣退伍返乡了。
母亲就更加不幸了,本来是农村一小地主的女儿。解放贵州,克忠一辈子没见过的外公外婆都下了狱,来不及安顿母亲,年仅四岁的母亲失去亲人,流落街头,与野狗争食,差些饿死,后被邻村一户好心的代姓人家收养,代家虽不富裕,但还是把母亲养活了下来。
父亲退伍回家,已是人到中年,贫下中农的爷爷奶奶看儿子当兵当成一个半残废,没经过父亲同意便将他强行分家出去。那时正赶上 文化、大革、命,就算是偏远的农村也未能躲过这场历史风潮。按父亲当时那年龄那处境,本也做好了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邻居老周见父亲老实憨厚,为人好,当过兵,颇识得几个字,还会干点木工活,思量做一回好人,主动给父亲做媒,向邻村代家提亲。身世悲苦的母亲此时在代家的身份是干女儿。母亲原是姓付的,后改姓代了,鉴于母亲不清不楚的身份问题,还有她年龄已经20多岁的缘故,她的养父养母在征得母亲同意之后,倒贴了一口能装800多斤包谷的大柜子,于是父亲和母亲走到了一块。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6 08:55:18 +0800 CST  
第五章

呜呜的汽笛声将克忠的思绪拖了回来,火车进站了。
克忠随乘客蜂拥上了火车,一再告诉列车员,到了小冲头站一定要记得叫他下车。虽然他之前也乘过一两次火车,却总是放心不下,担心错过了站,回不了家。得到列车员很肯定的答复后,克忠方才不太放心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细心地留意着途中的每一块站牌。
火车开到小冲头车站时已将近下午一点,克忠肌肠辘辘地下了车。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早晨起得太早,又急着赶车,没来得及吃早餐,其实他平时也不吃早餐的,这回要走山路,怕体力不支,本打算在车上吃碗米粉,可火车上的东西实在是贵得惊人,克忠没舍得买。下车后抬眼望去,四处群山巍峨,天地灰暗。小站上有三两个挑担赶车的农夫,慌慌张张的在月台上奔跑,他们担着土豆和山药,也有抱着家养的母鸡的,他们要往城里去做生意,其实就是卖东西。
到家的路至少还有30公里,这可比乘坐汽车回家要远得多了。这条路克忠之前在母亲的带领下走过几回,还记得那是条横垣在山腰间的遍布泥浆的小路,路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荆棘和茅草。远处,稍平坦的地里是农民种的玉米和高粱,现已是冬季,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天晴的日子里有时还能看到蛇和野兔。
克忠在车站上的便民小店里花一元钱买了一包夹心饼干,打开来吃了两片,将剩下的部分小心翼翼藏在怀中,再走到站台上厕所边上的自来水管旁洗净双手,然后喝了一个痛快,肚里不再那么饿了。这才深深吸了口气。上路了。心里想着:在天黑前,一定要走到家,摸黑走山路不安全,不小心就有可能摔死。
克忠家住化乐乡杉林村,归水城管,而这小冲头车站属于六枝特区,相当于克忠是要从六枝地盘走到水城地盘。虽然跨县了,但那化乐乡本来就是三县交界之处。克忠从小就走惯了山间小路;其实从克忠家到当初上学的地方——化乐中学,也就是乘坐汽车停靠的那个地方,那段路就有14公里,并且都是陡坡,克忠上初中时,每天早晨6点不到起床,随便喝一碗玉米稀饭去上学,路上如果走得不够快,极有可能还会迟到。直到傍晚7点多钟才能返回家中。克忠的家在大山顶上,无名无姓的大山,也是全乡出了名的‘大坡’,因山上长了很多杉木,所为叫杉林村,当地人称之为‘大坡上’,别的地方人带着蔑视和嘲讽的口气呼大坡上的农民为‘高山陡子’,彭克忠同志自然也就是一个小高山陡子。
冬天的时候,克忠上学要“两头摸黑”,怎么理解;就是起床时天没亮,放学到家天已经黑了,许多孩子上学需要父母打着手电送出很长一段路,直等到天亮了父母才返回。克忠没有那么娇气,很小就一个人上学了,只是这些年来一直都很饿,早晨那一碗玉米稀饭,不到中午就消化殆尽了,每天都有一半多时间是处于饥饿当中,学校里有不少同学都像克忠这样忍饥挨饿,要等到放学回家和父母一块吃晚饭。家境稍好些的孩子,父母每天会给出一块钱来,中午他们可以在学校旁边的地摊上吃两个士豆或一碗凉粉。克忠可从来不曾有过这般好待遇。
其实在这些年的求学生涯中,对于克忠来讲,最艰难的事情倒还不是忍饥受饿起早摸黑在风中雨中翻山越岭,而是到了冬天没有一双保暖的鞋和一件温暖的衣。
克忠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穿过一天皮鞋,没有过一件加厚的衣裳。此时克忠脚上穿的鞋,还是上初三时母亲卖了一只老母鸡花8块钱买回来的那双解放鞋,帆布的面橡胶的底,帆布的面破了,已经找鞋匠在上面补上好几次胶皮。橡胶的底漏了,鞋匠极难修复,只能凑合着穿,可是冬天的山路,遍地泥泞,无论从哪个位置踩下去,保证都是一脚泥。泥进了鞋里,往没有穿袜的每个脚趾中间乱窜,脚底打滑无法正常着力,一不留神就会摔倒。克忠没有办法,为了防止不幸摔落山谷,只好从路边随便抓些野草,胡乱垫在鞋里,一路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毛毛细雨一直下个不停,雾越来越浓了。克忠下了火车之后,艰难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攀越了一道接一道峻岭,沿途所见莫非是些枯枝败叶,愁云惨雾;路过村庄,鸡鸣犬吠声中随处可见用石灰涂在农家茅草屋下面墙壁上的标语:什么‘要致富,先修路’,‘少生优生,幸福一生’,‘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之类的。克忠一路不敢休息,实在太饿了就从怀中拿出夹心饼干来,吃上一片两片,然后抓紧赶路。终于是在天色尚未完全黑暗下来之前,克忠到家了。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6 11:28:26 +0800 CST  
第六章

母亲上山干活,还没回来。
冬天,粮食已经收了,母亲总闲不住,要去把土翻松,来春好种玉米。
门口一地鸡屎,几只母鸡蹲在屋檐下的背篼上打盹,一只公鸡跳到水桶上唱歌,它的目的无非是自娱自乐,完全没有欢迎小主人回家的意思。父亲躺在病床上。晚年的父亲贫病交加,当兵时留下的腿伤引发了帕金森综合症,平时手脚就抖得相当厉害,走路也不太稳,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年前因为牙痛,无钱去看医生,随便找了个人,用钳子硬生生拨了三枚座牙,因此又引发了一种叫什么‘三叉神经’的怪病,痛起来的时候即使是当了13年大兵的父亲也顶不住满床打滚。当然是不能去医院的,因为家里始终没有多余的闲钱。
克忠家住的是木板房,房顶盖着茅草,一些老鼠在茅草里做窝,时常奔跑嘻戏,将房顶钻出一个一个的‘小天窗’,每逢下雨天,雨水总往屋子里灌。
暮色中,克忠推开虚掩的家门,床上的父亲听见门响,睁眼往外望去,傍晚光线不够,只能看到一条黑影,父亲问道“谁呀?”克忠紧走两步,过来扶住父亲身子,说道:“爸,是我,我回来了。”
父亲听出了声音,同时也看到了儿子清瘦的面孔,奇怪道:“是你呀,小忠,你不是去城里读书了吗,怎么有空回来?”克忠嚅嚅地道:“想、想,我想你们了,回来也还有一点别的小事。你怎么了,爸,又哪里不舒服了。”父亲勉强挣扎着坐了起来,说道:“没什么,老病又犯了。你回来有什么事?小事就别回来了,来回一趟要花钱。”
克忠犹豫了老半天,才声如蝇蚊般轻轻说道:“没生活费了。”
父亲虽然浑身的病,耳朵却还好,听清了,道:“哦,怎么又没钱了,开学那阵不是刚带了六千多去。”克忠道:“六千多交了书学费就没有了,买日常用品的钱,都是找同学借的。”父亲沉默了一阵,说道:“那你应该来个信嘛,我们想想办法,老是给人家借钱不好的,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
父子俩正说话间,门又响了,这回是母亲收工回家。
母亲一进门就嚷嚷:“是儿子回来了吧!天都完全黑了,怎么不点灯。”显然她在门口就已经听到克忠说话的声音。克忠起身在床头柜上找到火柴,点燃了旁边那个用‘金城墨水’空瓶做成的煤油灯,微弱的光影下,见到母亲带着一身的泥,大冬天的,年迈的母亲居然赤着一双脚,卷着裤管,手里还提着锄头。
克忠道:“妈,你又去挖地了。”母亲没好气地道:“不挖地明年吃个屁,那条耕牛都卖去给你读书了。你是放假了吗,明天和妈一块去挖地。”
克忠不安地道:“没呢。”
母亲不高兴地说:“那没放假你回来做什么?”
克忠惴惴不安地道:“想你们了,回来看你们呢!”
母亲有些火了,说道:“看我们,我们有什么好看的,看不看还不都是那鬼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回来一趟是要花车费的呀!”
父亲看不下去,说道:“好了,好了,忠儿是没有生活费,回来要钱的。”
母亲更来气了,大声地道:“怎么又没有生活费?卖了年猪,卖了耕牛,还卖了两棵杉树,好不容易凑到六千多块钱给他带去读书,怎么又没钱了。你当我们是开银行的呀,有金山银山。怎么这样不成器,不晓得你家穷么!”
克忠难过地叫了一声‘妈’,眼泪都出来了。母亲又欲数落,父亲从床上翻身立起,颤抖着身子一边找鞋穿一边说:“你有完没完啦!克忠都告诉我了,那笔钱全交了书学费。孩子在外面很苦,你看他瘦成这样子。你就闭嘴,少讲几句。”克忠过来扶父亲坐在凳子上,母亲不再多说什么,到一边生火煮饭去了。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6 17:15:08 +0800 CST  
第七章

家里平时都是吃的包谷饭,因为‘大坡上’地理环境原因种不了稻谷,所以大米是稀缺物,要到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餐两餐。蔬菜每天只有洋芋和酸菜,农闲的时候会熬上一锅豆米汤,就着辣椒下饭味道很好,但今晚没有。克忠难得回来一趟,母亲看儿子又变瘦了,尽管嘴里数落着,看在眼中着实也心疼,破例打了两个荷包蛋。小桌子摆出来了,一家三口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共进晚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克忠问道:“还是没有弟弟的消息吗?”
母亲说:“隔壁三娘家的连合上月从外省回来给他爷爷奔丧,说曾经在浙江一个叫什么温州还是温猪的地方看到过你弟弟,听说在一家鞋厂做普工,活又苦,又挣不了几个钱,华儿这孩子好强,从来报喜不报忧,出去后没给家里写过信,大概是怕我们担心。等我问到详细地址;你给妈写封信过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这孩子年纪太小,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外边打工,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了那苦,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如果外头实在没有出路,你就叫他回来吧!记得告诉他家里很快会通电通路通水,国家要搞什么乡村开发,这事县里头已经下文了的,前天支书喊开会,我去听了一下,这消息是他在会上宣布的,这回保证错不了。回来好,路通了之后就方便了,随便做点小生意买卖,也强过在外头漂泊,你看他才多大呀!”
克忠‘嗯’了一声,心里头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原来克忠有个小四岁的弟弟,学名叫彭雨,小名华儿,是村里乃至全乡出了名的怪才,小学的时候便在省报上发过文章,记忆超强,10岁向别人借了一本《水浒》,看了一遍倒背如流,一百单八将姓名绰号出自几回何故造反说得一点不差。
弟弟上学期间成绩从来不会是第二,每次考试成绩张贴在学校的墙上,排头的名字总是彭雨,多年来一直如此。尽管乡村教师文化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克忠永远不会忘记和弟弟上小学那些年,学校唯一的一个启蒙老师是远房的二叔,本来二叔就只读过两年半私塾,汉语拼音自然是全然不懂的,碰到笔划多些的生字必须得先查字典,即便如此往往还是教错,但这并不影响弟弟华儿的成绩。弟弟读书看似吊二郎当,其实很有技巧,总是走在老师前面温习功课。三年级时候便开始预习四年级课程,从来没有留过级。克忠小学三年级、六年级都留过级,弟弟五年级便参加小升初考试。克忠到了初三又复读了两年;到了一九九七年夏天,克忠和弟弟是同年参加中考的;克忠取了师范,华儿取了市重点高中。
对于一个农村穷苦家庭来说,不可能同时让两个孩子上专业学校。初中毕业后父母已不再有义务让孩子继续受教育。正当父亲母亲十分为难,拿不定主意让哪个孩子继续深造的时候,弟弟已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扔在风中。
克忠清楚记得那天没下雨,居然出着太阳,漫山遍野开着山花,弟弟站在阳光下大笑,弟弟说:“这天下不可能只有一条路,一个有本事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指望读书,四海之内哪里不一样混一碗饭吃。哥哥生性善良温和,留在农村教教书是相当恰当的。对我来讲,在老家种庄稼显然不是出路,我也不打算重复老祖宗千百年以来的生活方式。既然从此以后不再读书了,我得出去闯。”弟弟外出打工的那天,克忠送出很远很远,最后在弟弟一再强求下,兄弟俩终于洒泪分别。
克忠一直都有一种负罪感,认为自己对不住弟弟,是自己抢了弟弟读书的机会,本来自己悟性就远不如弟弟,如果弟弟有机会继续上学,将来前程肯定是要强过自己的。为此克忠心里头很痛很后悔,时常愧疚不已;当初撕掉录取通知书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出门打工四处流浪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弟弟比自己小太多,不该让他去受那种辛苦。曾经克忠的确是有这样想过,到最后又摇摆不定了。他天生性格懦弱,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等到一切都已成定局,为时也晚了。
在无数个黑夜里,克忠躲在被子里悄悄的哭醒,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给家里创造一种好的生活条件,让全家幸福;为了父母,为了兄弟。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7 09:10:25 +0800 CST  
第八章

吃完饭后,母亲说:“我们现在手上也没钱,你这回回来准备要多少?”
克忠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就要多少。”
父亲发话了,父亲说:“咱们就算再苦再累,也不能让孩子在外头受罪,你不见村长家墙上都写着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标语好,就算当牛做马,我们也要让他把这师范读出来。我彭世隆今生没低过一回头,这次为了孩子,豁出这张老脸皮,我这就去借去。”母亲说:“你上哪里去借?”父亲道:“这是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克忠难过地道:“爸、妈。如果家里实在没有,这借钱的事,还是我去吧!”
父亲苦笑道:“你一个年青娃儿,谁放心把钱借给你。你安心在家,给你妈讲讲城里头的事情,她这一辈子还从没进过城呢。我这去去就来。”
父亲在床头抓起他的扶手拐杖,拿起手电,打开小屋的房门出去了。
外面天空已漆黑一团,克忠站起来追到门口,无助地伸出一只手来,想抓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到。父亲蹒跚的身影已远去。一滴热泪终于从克忠眼中滚出。
村头唐二叔在煤矿上挖煤,平时手边颇有几个钱。父亲推开唐家的门,唐二叔正在洗、脚,唐二婶端着一把筛子,在捡花豆,唐家两个上小学的孩子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看到克忠父亲进来,唐二叔说:“世隆老哥呀,稀客稀客,请坐请坐,难得见你出门,你的病好些了吗?”
父亲说:“没好呢,这天晴下雨发得很厉害。”
唐二婶说道:“那你就该在家好好歇着,这大冷天的,黑灯瞎火出来摔倒可不好。”
父亲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唐二叔说道:“老彭没事是不会出门的,今天过来,莫非是有什么事?”父亲道:“是呀,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晚过来,确是有事相求。这不孩子回来要生活费了,这手边可一个子儿没有呀!”
唐二婶道:“下午我在村口看到克忠了,一猜就知道这孩子保准是来要生活费的。你说这年头,城头消费多高呀!”唐二叔洗完了脚,让稍大的孩子将污水倒掉,用旧毛布擦干脚底,穿上拖鞋,沉默有倾,才道:“看情况老彭你今晚过来,是打算给孩子借生活费的了。你彭大哥可从来不轻易开口向人借钱,难得你这回开了金口,需要借多少你就说吧!”
父亲道:“感谢了。刚问过孩子,离放假还有一个多月,就算省吃俭用,怕没两百块不够用。”
唐二叔慢腾腾地道:“本来嘛,这一两百块钱的确是有,只是老彭你也知道,这年头这钱如果是放在银行里头,它是有利息的呀!”
父亲听出了话外之音,也听人说过唐二叔放高利贷的事,原指望他会看在年青时帮过他救济过他的情份上,利息的问题会给免了的,没想到他仍然‘一视同仁’。父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了一想说道:“那你说吧!多少利?”唐二叔道:“行有行规,人家都是‘十大一’,你彭大哥以前照顾兄弟粮食布匹的事,兄弟一直没敢忘。对于你,减半。”
父亲不明白,问道:“唐二你就明说了吧,减半是多少?”
唐二叔道:“百分之五。”
父亲道:“一年?”
唐二叔笑道:“老彭你别逗了,是一个月。”
父亲生气道:“利这么高,你唐二未免也太黑了吧!”
唐二叔不高兴地说:“如果老彭你真认为兄弟黑,你可以到别处去借,唐某可没强着你来。”说罢把头歪到一边,半眯了眼,有送客之意了。
父亲站了起来,提着拐杖走到门边,突然转过身来,咬了咬牙关,说道:“好吧,就依你,马上给我两百块。”
唐二叔和唐二婶会心地笑了。
克忠在门外黑暗的冷风中站了许久,不见父亲回来,心里有些焦急,隔着房门大声问道:“妈,家里还有没有手电?”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有是有一根,只是快没电池了,不太亮。”克忠道:“拿给我吧!我要用一用。”
母亲开了门,手里拿着一根萤火光线一般的手电筒,说道:“你要电筒干什么?”克忠接过手电,道:“我去看看爸。他怎么半天不回来。”
话没说完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往村头奔去。
在唐二叔家门口,克忠接到了步履蹒跚的父亲,克忠问:“爸,借到钱了吗?”父亲点了点头,将两张脏兮兮的百元钞票塞到克忠手里。
次日天刚蒙蒙亮,克忠偷偷起床,胡乱吃了一碗冷饭,父亲母亲还在熟睡,克忠在爸妈床前立了良久,之后跪了下去,响声惊醒了父亲,老人睁眼问道:“孩子,你这是干嘛!”克忠起身道:“爸,妈,天快大亮了,我回学校了,晚了怕赶不上火车,你们多保重。”
母亲也醒了,见孩子要走,忙道:“忠儿,妈给你准备了10个鸡蛋,两斤核桃,就放在床头柜上,你带上吧!”克忠哽咽道:“谢谢妈,谢谢爸!”
天亮了,依然是毛风细雨的日子,克忠踏上了去小冲头车站的路。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7 11:51:45 +0800 CST  
第九章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所有的灾难,似乎专爱找那些不幸的人。彭克忠同学回到学校第二天,便感到头痛,嗓子干,浑身乏力,没胃口。原以为是回家这趟走路太多,累了,睡上一觉就没事,因此也没太往心上放。
周一上午起床,感觉就更难受了。总算撑着洗漱毕,对着爱漂亮的室友张鹏的小镜子照了一回:双眼血红,有点肿,脸色苍白,额角青筋外露,憔悴不堪。克忠想起来了,晚上睡觉梦见父亲病危,不省人事,自己无助地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寒风不停的吹呀吹!估计是在梦里哭过。少军就常常说;克忠这个兄弟经常会在梦里哭,还会讲胡话,一讲就是老半天,曾提议让他去看医生的。
可他从没当回事。梦话而已,看什么医生,哪有看医生不花钱的。
克忠望了一眼墙上的课程表,上午两节是古汉语;难嚼、乏味。
铃声响了,尽管难受,克忠还是走进了九七(5)班教室。
费仲老师的课,讲语法。
这费仲老师是外地人,讲普通话的,天生一副好嗓子,普通话讲得相当标准,已经过了八级,贵州地区不多见,学校平时的活动主持人几乎都是他。费老师课讲得生动,幽默诙谐,深入浅出。但克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知何故,他的耳朵一直在嗡嗡的响,眼睛里闪现着五颜六色的小星星,漫天飞舞。
到了第二节课,克忠感觉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克忠的同桌是个女孩子,来自水城县花戛乡农村,叫方琳。方琳见克忠不停地打着呵欠,双眼又红又肿,还流泪,鼻涕淌个没完,以为是他晚上出去玩,或者是喝多了酒,没睡好,悄悄对克忠说:“同学,要不你先回宿舍去休息吧!如果老师问起来,我就撒谎说你病了。”其实克忠真病了。
克忠点了点头,下课铃刚响,便提起书包摇摇晃晃走出了教室。
一回到寝室,这个时运不济的好学生便合衣躺在床上,可哪里睡得着,无缘无故的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得更多的却是弟弟:每次想到弟弟,克忠心头都会痛,思绪杂乱。一会儿又想到这次回家的事。钱,生活费。克忠又一次从怀里掏出那两百块钱来,钱带着体温,有点旧, 头上有煤汁。克忠将钱紧紧攥在手中,脸上露出些笑容来。他已经忘了为了这两百块钱他淋了雨,流了汗,又在寒风中走了几十公里山路。正是因为这两百块钱,才让他瘦弱的身子感染了风寒。
克忠想:这两百块钱可以舒舒服服的坚持到放假了,每天都能吃饱饭。他在心里是这样盘算的:每周至少要吃一回肉,他太喜欢吃肉了。明天放学后,就去和天堂医院签个协议,承包它两个月的广告传单,费用上让对方多给一些,至少多给20元,利用晚上时间去人民广场和火车站发。至于小化乐餐馆那边,暂时就不用去了,苏老板的妹妹来了,他们最近生意也不太好,几乎没几个碗洗。如果放假手上还有余钱,回家时给妈妈买双鞋。克忠留意到妈妈冬天上山干活都赤着双脚。
因为梦是美的:饭能吃饱,还有肉吃,有了钱,心里不再发慌。克忠居然睡着了,是室友们放学说话的声音将他吵醒的,大家吵吵嚷嚷,拿着饭盒,争先恐后往食堂打饭,叫克忠,克忠摇了摇疼痛欲裂的头,说:“我不饿。”
不是真不饿,是不想吃。克忠想起床,可又有点力不从心,他的头太疼了,还发昏,浑身冒虚汗,嗓子又干又涩,身子轻飘飘的,感觉整个人在飘,伸手往额头摸一摸,啊!天,居然烫手。这回,克忠得的不是感冒,而是伤寒。
欲哭无泪,刚到手的两百块钱呀!克忠终于承认自己病了。
这次,克忠在床上躺了三天,托少军在百姓药房买了些药,总吃不好。
第四天,班主任朱笑武老师带了点水果来看望克忠,克忠支撑着病体从床上坐起,朱老师问:“克忠同学,你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克忠勉强笑了笑,说:“谢谢老师关心,小毛病,不碍事。”嗓子沙哑。
朱老师摇了一回头,把彭克忠生病这些天的作业拿出来,放在书桌上,交待了呆在宿舍看古龙小说《楚留香传奇》的周少军两句,走了。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17 18:03:50 +0800 CST  
第十章

原以为这病拖几天会好的,没想到越拖竟越严重了。
这几天寝室的人越来越少,有的人晚上甚至彻夜不归。
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克忠心里清楚,室友们晚上不回寝室是什么原因。
伤寒:这可是一种传染病。
又到周末,克忠请少军去一趟小化乐餐馆,托老板找熟人给父亲稍个口信,找几味能治伤寒的草药。父亲年轻时当兵,在云南的原始丛林里呆过两年,对中医略懂一点。克忠手上的两张百元大钞,现在只剩下一张了,他不打算再破费这最后一张。所以一直没去医院。
少军果然不辱使命,次日下午克忠就拿到好几大包药,是一个叫张成的人送来的,张成是克忠家远房亲戚,在水城当‘背篼’,细心的妈妈还让张成把家里的沙锅也带来了。
有了草药,克忠心里顿时升起无限生机。
当克忠拖着病体出现在校长办公室时,和蔼的校长颇感意外。
克忠难为情地说:“校长,很抱歉打扰您!有个事想要请您帮帮忙。”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脑,招手示意克忠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得出,校长比较忙,一边手指不忘敲键盘,一边说道:“你是九七(5)班的彭克忠同学对吧!关于你的困难,你的班主任朱老师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上个月那次毛笔书法大赛,你拿了全市一等奖,给咱们学校争了光。我们正准备给你申请个奖学金,不过现在申请奖学金的人实在太多,名额有限,这事估计还得等一阵子,你先别着急,我们会安排好的。”
克忠忙道:“校长,您误会了。我这次来找您,不是因为奖学金的事。”
校长不解道:“不因为奖学金,那么是什么事?”
克忠心虚地道:“我是想搬出宿舍去住。”
校长笑道:“你这孩子。找到女朋友了,怕在学校住不方便,也想和别人一样,要到校外去租房住。你们这些孩子,真拿你们没法。”
克忠苦笑道:“让校长见笑了,我可没有那个条件。是这样的;我发现咱们学校礼堂后面有间杂物室,平时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我想搬到那里去住。”
校长奇怪道:“为什么要搬去杂物室?”
克忠说:“我生病了。”
校长仔细瞧了一眼克忠,说道:“你脸色看起来是不太好。但生病也没有必要搬出去嘛!让一个学生去住什么杂物室,这不合适嘛!”
克忠道:“我要搬到杂物室去住,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已经病好几天了,这次得的是伤寒,有一定传染性,我不想把这病传染给同学。前天家里托人给我送来一些中药,我熬出药水来喝了几回,感觉病好了些。我想,如果校长允许我搬到礼堂后面的杂物室去住,熬药也方便些,同时也还可以照顾礼堂里面的东西。听说上月有小偷光顾过,偷走了好几张凳子。”
校长想了一会,最后说道:“你先回去吧,彭克忠同学,关于你的情况,还有你要搬到杂物室的请求,我都会认真考虑的。搬去杂物室的事情,我得先和后勤主任老覃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思,毕竟这事儿是归他管,我不太方便插手。我让他给你答复,你看这样处理好不好?”
克忠告别时再三道谢,心中满怀感激。
校长果然言而有信,到了第三天,克忠从后勤主任老覃手里拿到礼堂后面杂物屋的钥匙。老覃同时提了三个条件:第一:要负责好礼堂的安全,搞好礼堂的卫生;第二,不能在杂物室内生火煮饭,洗衣;第三:不能留宿外人。一旦发现违反其中任何一条,马上取消克忠住杂物室的资格。
师范三年,克忠一直住在这间不足五平方的小杂物室里,陪伴他的只有老鼠和苍蝇。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0 12:04:54 +0800 CST  
第十一章

有人说:年青就是本钱。
病了两周后,倒霉学生彭克忠身体完全康复,除本身抗体之外,当然有中药的原因。病好后他又遇到一个特大的麻烦,就是身上又没钱了。
原以为那两百块钱可以用到放假的,可现在离放假还有一个多月。
克忠不准备回家要钱了。再说家里也拿不出钱来。一样得去找人借,那可是高利贷呀!他接了不少医院传单,课外每分钟几乎都用上了,晚上在火车站直工作到深夜。可挣来的钱仍然挡不住花销。其实克忠花销最大的部分还不完全是吃饭问题。
克忠这人有个天生的毛病,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就是看到喜欢的东西就走不了。犹其爱好新出的电子产品和字画。不过电子产品太奢侈,一般情况下是敢望而不敢求。可高仿的字画就不一样了,几元一副,每次逛街碰到好的字画,他总是要呆上半天,实在中意的,即便是背钱拉债也要买下来,然后不分白天黑夜对照着临摹,直到要写得有八、九分神似才肯停手,他的‘许多钱’都是花费在字画笔墨和电子产品方面。关于这个毛病,其实从上初中开始就已经有了,为此写坏的旧书旧纸,不夸张说,足够拖一两卡车。
一个礼拜五的黄昏,克忠从天堂医院领了一沓广告纸,打算去黄土坡发。
在贵州六盘水,可没人不知这黄土坡,这黄土坡乃是六盘水市中心城区,当时数一数二的城中之城,人员流量大,车水马龙,店铺林立,高楼大厦云集。
当克忠走到向阳南路口时,无意中被一家相馆门口的海报给吸引住了。
海报上印了一个照相机,两盒胶卷,标注的文字是:买一台傻瓜相机,送两盒柯尼卡胶卷,只需99元。‘99’这个数字放大五倍以上,非常之醒目。
克忠在海报前站立了五六分钟,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晚上,克忠来到公园路上的小化乐餐馆。这餐馆是化乐老乡开的,有炒粉炒面炒饭炒菜火锅锣锅洋芋——总之、食物丰富,饭菜味道可口,收费合理,生意不错。
在水城碰到化乐老乡,倍感亲近。克忠开学那阵来这里吃过一回怪噜饭,就这样认识了老板一家,后来和老板苏立混得熟了,曾有一段时间来餐馆帮过忙。
餐馆只有十几个平方,长方形状,里面摆了4张桌子。
今晚生意差些,仅有一桌客人在吃饭。
进门处放着铁炉子,爱干净的餐馆老板苏立穿着一套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皮鞋擦得贼亮,正坐在炉子旁看小报,他的妹妹苏小英蹲在餐馆尽头墙角处洗碗。
克忠推开移动玻璃门走进来,苏立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笑道:“老弟,有些日子不见,身体怎么样?上回周少军过来说你得了伤寒,让我给你家里带口信拿药,恰好当天付毛子回老家吃酒,我就拜托给他了,也不知有没找到人送药给你。你现在好些了吗?”
克忠走到苏立对面坐下,伸出双手往烧得发红的铁炉子上烤,说道:“全好了,上次的事,实在是万分感谢苏大哥的帮忙;毛子传的话,张成送的药。否则这病也不知还要拖多久,那几包中药太有效了。”苏立道:“哎呀,这举手之劳嘛,何足挂齿。难得你有空过来坐,晚饭吃了吧!”克忠道:“吃了,刚才在川心小区吃了一碗羊肉粉。”
苏立笑道:“吃粉可不顶饿,你小子太瘦了,得补补。”
克忠苦笑道:“我们这些穷学生,没什么收入来源。能吃顿饱饭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哪敢挑肥选瘦。补身体这种大问题,现在考虑还不是时候。”
小英洗完了碗,过来烤火。看到克忠来了,小英开玩笑道:“克忠哥,又长帅了嘛,很久没见你来,今天怎么有空。吃了没?”克忠一和女孩子说话就脸红,颇不自然地说道:“谢谢妹子,已经吃过了。”
这小英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朴素,为人性子直,开门见山道:“这么晚过来找我哥,肯定有事。”
最后那桌客人吃完了饭,过来买单,苏立算了账,找退了钱,问道:“克忠,咱俩不是外人,我忘了问你,你这么晚来,莫不真是有事。有事你就直说嘛!”
克忠不好意思地道:“确实是有点小事?”
苏立不假思索问道:“难道又没有生活费了。”
克忠道:“不是。我在黄土坡看中了一款相机。”
苏立笑道:“那玩艺儿可是有钱人玩的,你也有兴趣?”
克忠道:“只要99块钱。”
小英插话道:“99块钱倒是不贵,但买个相机有什么用,你平时旅游又不多。难道克忠哥也想学别个照相。”克忠道:“我留意到我们学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专门的人照相,平时有个庆典聚会什么的,留影都要去相馆里请人,人家忙的时候还不愿意来。还有那些小情侣,每逢周末总要到野外拍照。多好的商机。我想,如果我有个相机,专门在学校里面给人照相,然后按低于相馆百分之十的标准收费,保证好服务,随叫随到,这样一来绝对会有生意,一个月挣几百块钱应该不是难事,远比去给医院发广告传单受凄风苦雨遭人白眼要强得多。”
苏立是生意人,马上搞明白了克忠的想法,点头道:“看不出来呀!你小子还真会算计,也有做生意的头脑,读书真是浪费了。我看呀,你迟早准会发达。你这个在学校独家照相的想法确实可行,我支持你搞。”
克忠道:“我思量再三,知道这事可行。可这小钱跟不上。”
苏立哈哈大笑道:“借多少,说吧!”
克忠感激地道:“就一个相机的钱。”
苏立道:“好吧!我借给你100块。记得以后多带点学生来我这儿吃饭,我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如果你小子照相赚钱了,当了大老板,莫忘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曾经还帮助你买过一台照相机。”
克忠再三感谢,道:“那是必须的,如果这回真赚了钱,我一定请苏大哥和小英妹妹去‘大世界娱乐城’唱卡拉OK。”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0 16:46:10 +0800 CST  
第十二章

颇具生意头脑的彭克忠同学买到相机没多久,方才学会如何使用,一不留神已经到了期末,学校准备放寒假,大干一场的计划成了泡影。
显然这个冬天,傻瓜相机没有给克忠带来什么经济效益。
克忠又一次来到小化乐餐馆。苏立问道:“相机会用了吗?”
克忠把相机拿出来,给正在切西红柿的苏立照了一张相,说道:“会是会了,只是学校马上要放假了,后天就开始期末考试,我这里还没有赚到一毛钱呢。向你借的那100块,还得拖我一拖。”苏立道:“那倒不急。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克忠道:“能有什么打算,回家呗!”苏立道:“这冬天庄稼都收了,家里没什么活,回去也没用,每天除了烤火打麻将之外就是玩耍。我这里倒有一个挣钱的机会,正想给你讲一声,就看你有没有兴趣。”
一听说有机会可以挣钱,克忠马上来了精神,兴奋地问道:“有能挣钱的机会我当然有兴趣了,这是好事呀!是什么挣钱的机会?苏大哥,你就快告诉我吧!”
克忠急,苏立不急,苏立的性格向来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直到切完了菜,在桶里洗净双手,招呼克忠到铁炉子旁边坐下,才笑着说道:“我前妻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前小舅子,名叫左罗山,也是咱们化乐人,我这个前小舅子目前正组织一帮人到贵阳打零工,一天给10块钱,还管吃住。”
听说要去贵阳,克忠犹豫道:“那么远呀。是什么活?”
苏立猜到了克忠心中的想法,坦诚说道:“是去贵阳不错,说远其实也不算远,也就两百多公里,但车费做足一个月是可以报销的。至于活嘛!听说是去挖泥巴,但不累。”
克忠在肚里飞快算了一笔帐,寒假两个月,如果每天都上工,能净挣六百块。
于是说道:“苏大哥,我想了一下,这事可行。谢谢你了。我同意去贵阳。麻烦给你那个左什么的亲戚说一声,去的时候带上我。”苏立道:“左罗山,我前妻的弟弟,前小舅子,说来都不是外人。他们已经提前过去了,你如果要去,就考完试再去吧,我会事先通知他们,到时派人到火车站接你。”
克忠高兴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考试过后我马上去贵阳。”
苏立道:“可是有件事要给你说清楚,克忠。你看,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人家别个千里迢迢万苦千辛的也要回家团聚,有的甚至为了等买一张返乡车票不吃不喝在车站苦苦熬几天几夜,就是因为咱中国人都有回家过年这风俗。你目前的身份还是个学生,原不需要外出打工挣钱,我是由于看到你的处境,老实说实在艰难,才有这么个提议,其实我心里是希望你过年回家陪陪父母。”
克忠沉思了一回,说道:“说句心里话吧苏大哥,其实我也想回去陪父母过年的,我弟外出打工下落不明,家里就二老在。但我更愿意珍惜这样一个可以自己挣钱的机会,我还在想着下学期的书学费怎么解决。我想如果我父母知道我是去打工挣钱。这年过不过,我估计他们也不会有意见。不过有件事还要麻烦你,苏大哥,就是我去贵阳打工这事儿,还要请你托人给我爸妈讲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苏立道:“这你就放心吧,克忠,这种小事,我会办好的。”
克忠考完最后一科《逻辑学》,就直接乘慢车去了贵阳。
第一次来到省会大都市,克忠心里特激动。比起家乡水城来,贵阳的房子更高了,车辆更多了,马路也更宽阔了。克忠留意到一个情况,就是贵阳人衣着非常鲜艳,几乎都穿的皮鞋,不太随地丢垃圾,过马路还需要等红绿灯。
左罗山亲自开着半破的面包车到火车站来接克忠。由于之前大家都不熟,这左罗山也聪明,用毛笔在废报纸上写了彭克忠三个大字,举在手中,站在出站口等待。
那一幕,克忠时常会想起,心里很是感动。
在面包车上,克忠欣赏了一路的都市风光。
没多久到了左罗山的所谓工地。见几十号工人正在干活,其中大多数是水城过来的,当然也有就地招来的民工。工人当中居然有两个克忠认得——迷达的代红和小寨的杜勇,他们和克忠同属一个生产大队,并且从小长大,还是小学同学。
他乡见故人,自然有许多问候,两个小学同学让克忠晚上和他们一块住。
原来左罗山承包的工程是清理南明河甲秀楼段的淤泥,需要下水干活。活很脏,水很臭,干起来很苦很吃力,苏立是没有亲眼见到,否则他不会认为轻松。每天工钱是10块,管两餐饭,上工时间从早晨8点到下午6点。
克忠到贵阳的第二天算上工,开始下河清淤,当晚和代红杜勇一块挤在临时工棚里睡觉。克忠粗略数了一数,临时工棚里共住15个人。由于没有过多的被子,晚上天气实在太冷,许多人都是好几个一块,挤成一堆取暖。
因为克忠来了,代红那张旧毛毯顿时要盖三个人,那是一张若干年没清洗过的廉价毛毯,不少地方已破烂,随便拍一下灰尘总能脱落下几斤来。幸好贵阳冬天的气温比六盘水要高出几度,但依然还是冷。想不到大冷天竟还有蚊子,估计是临时工棚里面脏臭的缘故。住工棚的每个工友几乎都没有洗澡洗脚这种习惯,大家均可以随地大小便。更糟的是每个人的铺盖上总能看见成群结队游行示威的虱子,衣服上也常能见到一些。还有最让人难也忍受的,那就是吃的太差,虽然两餐吃的都是米饭,可这种米饭实属罕见,黑中透黄,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霉臭味。大锅里煮着一些枯黄菜叶,见不到一星半点油水,偶尔还能吃到蟑螂,虽是动物,但这不能算肉。时常有人拉肚子。
克忠出生农村,五岁上山放牛,七岁下地干活,对这种孩子来讲,又有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不就下河挖污土么,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学生身份。活虽然辛苦,但他原也有过类似经历,因此做起来并不感到费劲。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1 09:04:17 +0800 CST  
第十三章

贵州的冬天是冷的,号称天无三日晴,每天都毛风细雨,省会贵阳也一样。到贵阳的第七天,为生活所迫不得己趁寒假打工的好学生彭克忠同志像往常一样下河挖淤泥。
上午是克忠挖,代红用背篼将污泥背出去装车运走。午饭后,克忠见代红浑身上下全湿透了,担心他着凉感冒,提议换过来,自己背一气,代红同意了。
当克忠背到第十一趟还是第十二趟的时候,一不留神踩到一根很长的铁钉。
在这种污黑发臭的河水里面干活,工友们时常踩到玻璃碎片、铁钉之类的东西属正常情况。但就数克忠倒霉,数他伤得最重。克忠摔倒在又脏又臭的污水河里。
铁钉穿过鞋底,从鞋面上冒出来,把克忠整个脚掌都给穿透了,直接钉在那双已经非常破旧的解放鞋上;疼痛揪心,鲜血上下狂泻,淌个不停。左罗山又不知跑哪里鬼混去了,着了急的代红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装有‘公用电话’的小杂货店,花了三元钱的高价打通了左罗山‘大哥大’。汇告了彭克忠受伤的情况。
直到黄昏,街灯亮起,左罗山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幸亏他还记得去了一趟药房,给克忠买了几包云南白药。
此时克忠已经在代红和杜勇的帮助下回到临时工棚,杜勇找来了一些破布,拔出克忠脚掌上铁钉,包扎了伤口,但流血仍没有完全停止,整块破布很快就给鲜血染红了,一连换过三次破布之后情况才稍微好一些,血不再那么不停的流了。
左罗山一进门就睁着那双小蛇眼,说:“那个、那个谁,彭小伙,你、你他娘的怎么搞的,居然把脚给弄伤了。脚伤了冬天可下不得水,容易发炎,看来这活你干不了,你回家去吧!回家吧!明天就走,你是上周四到我这里的,一共干了6天,今天只做了半天,不能算工资,总共工钱60块,我回头结给你。”
这话让克忠的工友代红立即不平起来,粗声说道:“左老板,你这样讲话可不符情理,你看彭克忠现在脚受伤了,流血了不少,你要送他去医院,给他打破伤风针,不能赶他走,还要赔偿他损失。”
左罗山冷笑道:“你小子说得真动听,你知道打破伤风针有多贵吗?一针要好几百块呢。这钱你出?彭克忠农村出来的,他没你想的那么娇气,不就是一颗钉子穿了脚嘛!这么点小伤不需要去打针,听我的没错,何必花那冤枉钱。只是他这脚暂时不能着水了,还是先回家吧!”
杜勇也来气了。杜勇本来坐在地上看过期报纸的,闻言丢掉报纸过来和左罗山理论,杜勇说:“克忠流了那么多血,他的伤很重,又不能下地行走。你说不去医院,万一伤口感染发炎怎么办?你这左老板做人做事好没道理,良心狗吃了。你这个时候居然还赶他走,分明是落井下石嘛!”
左罗山其实并未喝醉,原只有二三分酒意,却偏要装出七八分样子来,见代红和杜勇缠着他要送克忠去医院,左罗山的酒一时间全醒了,吼道:“你两个狗崽子给我听好,如果不想干马上给老子卷铺盖滚蛋,少他妈在这里瞎掺和。彭克忠自己踩了铁钉干我屁事,又不是老子让他去踩的,我他娘的还发善心去医院买了云南白药,花了十几块钱,这样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话说到这个田地,一向好脾气的代红也火了。代红大声说道:“不让干就不干,你也不至于出口伤人。离开你左罗山这工地,难道咱们会饿死街头不成?但做人最起码要讲点良心,彭克忠如果不是给你左罗山干活,他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跑到河里面去踩钉子。难道是他闲极无聊,吃了饭没鸟事干?你说你没责任,那么我倒想问问你左老板,这是谁的责任,你说呀,难道是我的责任?”
杜勇附和道:“就是嘛!你以为拿开除我们来威胁就没事,其实这种零工,哪里不找一份,彭克忠现在受伤了,他这脚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也就废了,你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见因为自己受伤,惹得工友和老板闹翻,克忠心里很难受。克忠苦笑道:“算了,这点伤不碍事,不需要多久就会好,再说这事,原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踩了钉子,左老板说得不错:这和他没有关系。我明天就回家,很快要过年了,我也很想爸妈。你们就听左老板话;留在工地挣点钱吧!这年月出来打拼不容易。如果两位老同学过年回家,记得来我家坐坐。”
左罗山马上堆下一脸的笑,道:“看到了吧!两个小兔崽子。还是人家彭克忠想得周到,明白事理。毕竟是读过几天书的,有文化,有见识,不像这们这种粗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十万火急的给老子打电话,老子还以为是天蹋下来了呢。真见鬼。算了,我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不想走明天接着背泥巴。”
代红和杜勇一时无语,眼睁睁看着包工头子左罗山扬长而去。
胆小怕事的好好先生彭克忠同志反倒安慰他们,说什么息事宁人,做人做事要看开点之类的废话,代红杜勇无可奈何,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克忠的真实用心,是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的事情,弄丢了工作,毕竟年底了,工作并不好找。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1 17:31:29 +0800 CST  
第十四章

日子就那样,好也得过,歹也得过,人生重要的是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本想利用寒假打工挣钱的彭克忠同学除了弄回一身伤痛之外别无所获,幸好一九九八年的春天来得较早,克忠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脚上的伤恢复较快,从贵阳回家之后,父亲每天给他敷两次药,没感染,没发炎,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可以自由行走了。一晃假期结束,新的学年又开始了。开学第二天,他便揽到了一桩生意——给九七(5)班全体师生照相留念。相片冲洗出来效果居然不错,尽管傻瓜相机像素不高,但成像效果还行,至少人脸是看得清楚的。很快九六(2)班、九七(3)班都来找克忠照集体照。全校沉浸在新学期开始的喜悦中。同学之间相互留影、小情侣们要在花前月下秀恩爱,留下快乐时光。至于个人照,那就多不胜数了。开学那些日子,克忠已经彻底把‘天堂医院’给忘了;告别了,广告传单。现在,他只会往相馆跑,买胶卷,洗照片。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短短一周时间,克忠竟赚了380块钱。看来他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傻瓜相机开始发挥作用了。
克忠出现在小化乐餐馆时神气活现,脚上竟然穿上了皮鞋——尽管是革的。
第一次穿上皮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相当之爽。感觉人也突然间长高了一大截,走路轻松,心情愉快。克忠兴高采烈的样子把苏立给逗笑了,苏立笑道:“克忠呀!回来上课了。难得看到你这么开心,说吧!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克忠笑嘻嘻的回答道:“我是来还钱的,苏大哥,我赚钱了。赚了很多钱。”
苏小英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在克忠后面喊了一句:“哇,克忠哥,这才多久不见,居然穿皮鞋了呀!”
苏立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人家彭克忠同学现在可是老板了。照相老板,对吧!克忠。”
苏立的确很聪明,他就知道克忠除了照相之外,不会有别的门路赚钱。
克忠道:“是呀,苏大哥,我照相赚了近400呢!”
苏立吃惊道:“这才几天时间,赚这么多呀,你过年回去也给人照相吗?”
克忠道:“是给家乡父老乡亲照了几张,但没收钱。这钱是回学校才挣的。”
克忠拿出来一把零钱,数了100块要还苏立。
苏立道:“这样吧!克忠,你先别急着还钱,我有个想法给你讲一下;我虽然对照相是外行,但我也知道,这照相它是个技术活,得有个专业相机,傻瓜相机是次品,一般专业摄影人员都不会考虑用它的,照出来的相片也不够清晰。这钱的事你先别急着还我。有个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就是年前我介绍你到贵阳前小舅子左罗山那儿打工,我原是一番好意,过年回家听人说;你在贵阳的河里踩了钉子,差点残废,卧床30多天,现在看到你又活蹦乱跳的了我很高兴。左罗山这小舅子做人不厚道,我已经打电话骂他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克忠,这钱我再重新借你,你换一台好点的相机,直到你赚到足够多的钱,你再来还我行不行?”
苏立一席满怀人情味的话说得师范生都快哭了。
当晚,克忠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这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春天,学校的花园里面小草已经冒出头来了,怪绿的,明湖路上那株桃树已经开花,小河里流淌着清水,金鱼们游得非常欢快。天晴了,春风拂面。我刚从苏立大哥那儿回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他借给我钱,让我买到相机。真是想不到,我赚钱了,我居然赚钱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了皮鞋。我还买了钢笔,昨晚去澡堂洗了一次热水澡,中午在食堂吃了回锅肉,我喜欢回锅肉的味道。我发现同学们看我的目光已不再那么异样,开学后仅仅听到有人喊过我两回‘穷小子’,我要争取彻底告别这个绰号。穷虽然不是我的错,可是我太不喜欢那个穷字了,我知道我是做得到的,加油,彭克忠,你一定行。
学校正式上课之后,克忠照相的生意不再那么火爆了,但周末还是有人找到他,这些人大多是些小情侣。克忠换了一台凤凰相机。照相的水平又有所提升了。
这半学期,彭克忠因为成绩突出,荣幸当选为六盘水市师范学校学生会学习部长。
一天中午,克忠意外收到一封信,信是弟弟小雨从浙江挂号递来的。信里写道:“哥,你在师范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我了解你的辛苦。我们的环境是不如人,这暂时尚不可改变,但你要坚持。人活着总得有点理想。我知道你从小喜欢教书这行业,这是你一生的梦。弟相信你不会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至于我这边,一切都好,每月能挣600块,我报了‘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已过了6门,如果不出意外,年底准能拿到大专学业证书。家里借唐二叔的高利贷,我一听说就马上汇钱给爸爸还了,这事估计爸还不曾对你说起,我本也不想说出来,只是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前天妈妈托人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提起你,说你身体不好,三病两痛,去贵阳打工不仅没赚钱,还差点把脚搞废了,还说你在学校里时常受人欺负,弟觉得做男人要有点铁骨,人活一生仅争一口气,我相信哥哥定能处理好自身的事。如果手上紧就告诉弟弟一声,自家人不必见外。”
克忠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四五遍,最后躺在床上放声大哭。
天可怜见,终于有弟弟的消息了。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2 09:23:25 +0800 CST  
第十五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当了学生会学习部长后,彭克忠同志事可多了。他本身是一个对工作极其尽心尽责的人,加上人听话,只要安排他干的事情,鞍前马后,总是全力以赴。于是,这校学生会无论是大事小事几乎都丢给了他。学生会 曹满江同学甚至连写篇论文都要克忠代劳,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克忠天生好脾气,助人为乐,发扬雷锋精神。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看来当初请求校长,让他搬到学校礼堂后面的小杂物室居住是有先见之明的,这样一来,除落得清静外,还不影响他人学习和休息,再说他本来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
这学期,克忠经济状况好了些,平常手上也不再那么紧张了,不再每天只吃青菜。偶尔也点了回锅肉,或者青椒肉丝。凤凰相机每周至少能为他带来六七十元进帐,弟弟小雨也曾汇过两次款来,克忠还清了所有债务,将余下的钱存入银行,以备不时之需。
原以来日子可以平平安安轻松愉快度过,岂料天有不测风云。
一个礼拜三,天阴。同班同学唐纳才过生日。因为唐同学背景显赫,听说出身豪门,导致这厮气焰异常嚣张,经常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圈子不同,虽说克忠平素与唐同学走得较远,但还是托人送了一只新钢笔。
当晚11点已过,克忠忙完了学生会的杂务,正在暂时属于自己的小杂物室里写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门突然开了,学生会 曹满江找过来。曹 进门就说:“克忠老弟呀,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是有个紧急情况要和你商量。”
因为屋里没椅子之类东西可坐,克忠只好招呼曹 坐在自己的小钢丝床上,说道:“请讲吧, ,又有什么安排?”曹 说:“是这样的,老弟,刚刚班主任朱老师打通了我们寝室的电话,说唐纳才带了学校的一帮女生去‘白月光夜总会’玩耍,现在已经夜深了,朱老师担心社会影响不好,让我们学生会出面,去把人找回来。你看我这肚子,早不痛晚不痛,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痛,晚饭到现在已经拉四五回了,我这一路走到你这里,都是抱着肚皮的。要不这样老弟,你就一个人去一趟,权当照顾一下我这个病号吧!”
曹满江说话当中还紧紧抱着肚子,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
克忠尽管心头有些不太情愿,但既然 已经发话了,怎好拒绝。
那白月光夜总会开在黄土坡康乐路上,当地知名度挺高,是‘大人物’们才有资格光顾的场所,克忠虽从门前路过几次,但从未进去参观过。今晚,他是因为公事,硬着头皮来的。他赶到白月光那时已经是凌晨了,凌晨12点08分。冷清的街头人影稀稀,路面显得比平时更多宽阔,一些夜霄小吃摊还在亮着灯光招揽顾客,相比之下,夜总会的霓虹灯显得格外的妖娆刺眼。
克忠在白月光夜总会门前张望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进门处,一个衣着暴露的迎宾小姐立刻迎来,问克忠是在那间包房,她要给克忠带路。克忠之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茫然地道:“我不知道,我来找人的。”迎宾小姐说:“我看你穿着师范校服,应该是师范的学生。傍晚来了一群师范学生,在302帝皇包间。如果你是找她们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克忠连连点头,说了几声谢谢,提心吊胆地跟在迎宾小姐身后往楼上爬。
302帝皇包间关着门,里面传出了歌声,唱的是《长相依》。
迎宾小姐把克忠领到了目的地,笑着说道:“到了,客人您请便。”
说完后转身要离开。
克忠心急道:“你等一下。”
小姐返身回来,微笑问道:“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帮助。”
克忠不安地道:“你,你——我是说,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迎宾小姐笑道:“我进去不太合适,如果客人不需要,我们一般不会主动打扰客人。进去吧!都是你是同学,估计你是第一次来,习惯了就不害羞了。”
小姐笑着离开了,留下克忠孤怜怜的站在门外。
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克忠方才畏畏缩缩地推开帝皇包间的门。
包间里面,烟雾缭绕,灯光昏暗,气味刺鼻。同时,歌声振耳;是同班同学罗晓敏在搔首弄姿高歌,这时歌曲已经换了,唱的《夜来香》。
克忠看那宽敞的包间里,靠墙处都摆着大长条状沙发,有十六七对男女坐在沙发上,其中大多数在搂搂抱抱,交头接耳,平常在学校看起来比较矜持的一些女生,今晚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极个别人还穿着校服。
在场的男生克忠几乎都不认识,女生却几乎都认识。那些男的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可憎,有好几个甚至光裸着上体,或许是想故意把肩上、胸上、背上的‘青龙白虎’‘朱雀孔雀’之类的禽兽纹身展露出来,当然也有纹乌龟的。
这种场面克忠从未见过。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竟自呆了。
坐在角落里,手提啤酒瓶,半醉半醒的唐纳才大声喊道:“嗨,嗨嗨,我说那穷小子,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这没你什么事,你滚吧!”
克忠终于注意到了唐纳才,矮胖的唐纳才把头发染得半红半绿,在这种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这个唐同学竟然戴着个墨境,不知是因为要赶时髦还是有意装模作样,虽然穿了体恤,但几乎都堆在肚皮以上,根没穿并无二样。
使命在身,克忠只好心惊肉跳地向着唐纳才同学走了过去。
罗晓敏一曲《夜来香》唱完,全场掌声雷动。一个留着长发戴着耳环的高个子男人跑上来拦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吻了一下。罗晓敏含情脉脉地把麦克风递给对方。走到另外一个胖男人身边坐下后,立刻半躺在对方怀中。
克忠已经来到唐纳才面前了,这一路他走得实在辛苦,为了完成使命,他只好轻声说道:“纳才同学,太晚了,班主任让我来请你们回去。”
戴耳环的高个男人开始唱歌,唱的《杜十娘》,声如狼嚎,极其凄厉。
那‘郎君呀’之类的歌声把克忠说话声压下了。
唐纳才大声吼道:“放什么屁,能不能大点声。”
克忠没法,只得放开嗓门说:“我是代表班主任来让你们早点回去的。”
唐纳才不快地吼道:“妈的,知道了,玩都玩不痛快,你先滚回去吧!”
总算把话带到,使命达成,这地方一秒钟也不能呆了,克忠怏怏不乐地转身离开,却差点与一个女孩撞个满怀,却原来是班上的班花兼文艺委员肖悦。肖悦拦住克忠,问他要不要点一首歌。克忠拼命摇了摇头,大踏步冲到门边,推开门飞奔离去。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3 09:30:05 +0800 CST  
第十六章

周六,天阴。六盘水的阴天是压抑的。
学校放学后,勤劳的彭克忠带了两筒胶卷到中山大街冲洗。
这周生意不理想,整整一星期就只拍了这两筒,有几张还是上周照的。
位于中山大街西段的友谊数码冲印中心,有这个城市为数不多能够冲洗各种类型胶卷的设备,尽管大胡子广西河池人莫老板态度粗横,满口污言秽语,但并不影响他生意兴隆。有些时候,生意好坏和性格无关,与服务无关,却和设备有关。因为莫老板的设备是德国货,所以不光城里人来他这里冲洗照片,就是农村的相馆,每天也有不少人驱车上百里赶来,无非是想让自己的相片洗出来更加清晰一些。
克忠每次来这儿洗照片都需要排队,并且一排队就要等上好几个钟头。不急的时候,是可以把胶卷放在冲印中心,等对方洗好之后再过来拿,但莫老板因为事多,请了一些学徒,这些新手偶尔会把胶卷弄丢。因此克忠总是放心不下,每次过来都要等到对方将照片洗印出来了,然后亲自带走,今天也不例外。
冲洗设备在地下室,克忠洗完照片,走出友谊数码冲印中心那时,天已经黑了。月牙初上,凉风袭人。原来傍晚下了一场雨,天居然放晴了,真是山区的天,千变万化,想变就变。
克忠扫了一眼人群涌动的大街,径朝学校方向走去。
在他的身后,一辆长安面包车悄然跟上。
当克忠走到水西路口时,迎面来了一个穿牛仔裤的男人,约莫二十八九光景,理了个平头,满脸横肉。平头挡住了克忠去路。克忠正感纳闷,却听平头问道:“小子,你是师范的彭克忠?是不是?”克忠并不认识这个人,见来者不善,有点心慌,不敢回答。
平头吼道:“你哑巴了吗,小子,老子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彭克忠?”
克忠心惊肉跳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想点头,不知何故却点了。
平头朝着马路一边喊道:“没错,就是那小子。”
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上,顿时冲出五六条壮汉来。克忠清楚地看到,那个在白月光夜总会搂着罗晓敏唱歌的戴耳环的高个子男人赫然也在场。这群人当中一个微胖的中年壮汉冲上来,二话不说就在克忠肚子上踹了一脚,克忠瘦弱的身躯顿时飞出一两米,倒在地上了。
天眩地转,日月无光。这是彭克忠当时的感受。
这群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对三好学生彭克忠一顿毒打,倒地后的学习部长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分辨诉说,唯有下意识地用双手抱着头,先保住小命要紧。头虽未受重伤,但倒霉的穷小子还是能够清醒地感觉到这群流氓给他身体带来的痛苦。
这群来路不明的流氓你来我往,彭克忠同学被他们足足蹂躏了六七分钟。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辆警车恰好鸣笛驶过,或许他们会将三好学生活活打死。
流氓们离开了,克忠其实已经半死不活。幸得头脑还清醒,耳朵未失聪,眼睛也还能够分辨方向。克忠看到了流氓们上了面包车,也听到其中一个流氓临走时恶狠狠的警告;其实说话者就是白月光夜总会见过的那戴耳环的高个男人,他凶神恶煞地威胁三好学生:“小子,听好了,我们是斧头帮,这次打你,是因为你嘴贱。这就是打小报告的下场。”
克忠茫然地躺在潮湿污浊的地上,抬眼望满天繁星,一行凄凉的泪淌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好学生有好几次试图想爬起来,可是每动一动腹部就疼痛钻心,一时竟站立不稳,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他整个人被打懵了。
有路人在克忠身边停下脚步,指指点点一番,说什么一个学生竟然喝这么多酒,真是丢人现眼。显然他们把克忠当成一个醉汉了,没加理睬便又匆匆离去。
街上的车流越来越少,行人越来越少,夜深了,最后只落下一条冷清清的大街。
克忠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爬回学校,也忘了是怎样回到自己那间小屋的。三好学生意识模糊,能记得的只有疼,揪心的痛,肌肉朽了一般,轻触到哪里,哪里给他的感觉都是痛。
千辛万苦,终于撑回来了,学校有门卫马大爷守着,至少暂时是安全的。克忠在小杂屋室的地板上躺了很久很久,天快亮的时候,方才聚了一点力气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天啦,被打得面目全非,脸都歪了,耳朵充血,明明记得抱住头的,什么时候遭的毒手?
克忠痛苦得再次流下泪来。
远处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鸡鸣。克忠艰难地把校服脱下来,除去污泥之外,还能清晰地看到校服上面成百上千的脚印,这显然是那群流氓的杰作,直到此时克忠仍然没有想通为什么会挨打,他的胸腹背腿都受了伤,最麻烦的是脸被踢肿了,没法出去见人。
幸好,暂时估计还死不了。
克忠倒在床上后,再也不能动一动。
第二天是礼拜天,克忠足足睡了一整天,不吃不喝。
礼拜一,克忠没去上课,强忍着剧痛走到校门口的‘安居药房’,把身上所有钱都拿出来,不仅买了专治创伤的西药,还买了两大包中药。中药当中有三七、血藤之类,是父亲教他的偏方。克忠那间小杂物室里,那只当初因感染伤寒时家里托人送来的沙锅还在。
晚上10点。克忠用过几回药后,感觉不再那么痛苦了,这才勉强起床,摇晃着身子往门外走去。
在师范学校,克忠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最后他想起了小化乐餐馆的苏立。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3 15:22:19 +0800 CST  
第十七章

人性就这样,在你最孤立无助时想起的那个人,一定是过命交情。
小化乐餐馆没什么固定的开关门时间,毕竟是个体户。老板睡醒开门,顾客走光关门。如果夜间苏立去打麻将,或者有什么临时应酬睡得晚了,也许到次日中午12点还关着门。又或者亲戚朋友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需要去帮忙打理,餐馆也可以两三天不开门营业。但生意毕竟是生意,一年365天,至少有300天以上是开门营业的。在许多时候,餐馆打烊时间几乎都会在凌晨一两点,因为餐馆同时经营‘铬锅’生意:油炸食材,沾辣椒下酒,这种小吃在贵州地区算是夜宵,有些人闲来无事,一盘两块钱的土豆加三块钱啤酒便可以吃上五个小时。
今夜因为突然降温,用餐的人少了,苏立正准备关门,好去看电视剧《封神榜》,见克忠摇摇晃晃走来,鼻青脸肿,苏立吃了一惊,忙将他让到屋里。
好心的餐馆老板情急地问:“兄弟,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克忠在铁炉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哽咽道:“大哥,我被流氓打了。”
苏立紧挨着克忠坐了下来,把师范生头上脸上的伤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难过道:“兄弟啊,你可伤得不轻。你看这头都肿了,眼睛里布满血丝,耳朵肿得像八戒。哎呀,嘴也歪了。什么流氓呀?竟然下这等狠手。你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平白无故得罪流氓啊!没道理把人打成这副模样。这些天杀的下手也忒狠了。”
克忠苦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伙混蛋,他们自称是什么斧头帮的,这个帮派有人说起过:说什么总舵在场坝,垄断生猪市场,收保护费等等等等。我看着像,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我曾经见过一次。”
苏立很诧异,道:“我知道爷头帮。你一个学生,怎么会得罪那种黑帮混蛋。”
苏小英本来已经早早睡了,今晚她的身体不舒服,‘老朋友’来了。原来这小化乐餐馆吊了一个顶,小英就在吊顶阁楼上随便铺了海绵床垫,平时就睡在吊顶上,听到有人讲话,以为来了客人,从吊顶的小孔中伸头出来,见是克忠来了,小英呵呵笑道:“克忠哥呀,这么晚了还向个游魂野鬼一样到处跑,不怕着抢。”
苏立喝道:“小英你别瞎说,克忠已经被黑社会打伤了。”
小英吃了一惊,忙穿衣从小楼梯上爬下来,嘴里说道:“克忠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没事惹那黑社会干嘛!那些坏蛋可是杀人不偿命的,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及到走到克忠跟前,见克忠被打得面目全非,小英心疼得骂了起来:“这些挨千刀的黑社会,他们怎么出门不被车碾呀!父母妻儿怎么就不长梅毒啊。家里祖坟怎么就不被挖呀!这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收拾他们了么,你看这脸被打得——都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克忠痛苦地道:“平白无故被打,我也没有办法啊!”
小英带着哭腔,一边骂着黑社会,一边问克忠:“打了110没有?”
克忠摇头苦笑:“想过呢!但最终没打。像我这样情况,去了除了录口供之外,估计不会有别的事,浪费时间,图个心里安慰。谁会把一个穷学生的死活放在心上,为你去抓人?万一不小心被定性为打架斗殴那类恶性治安事件,且不自找烦恼。”
这话苏立表示同意,说道:“是啊!这年头,没钱什么事你也别想干,斧头帮在这个城市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管?没人管嘛!因为什么,后台硬。一般人可不敢招惹他们。但有个事我就闹不明白;你说你一个穷学生,没钱没势,不嫖不赌,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彭克忠老弟现在应该是连女朋友都没找,根本不可能闹争风吃醋那种麻烦。兄弟,这可说不过去。你再好好想一想,无故被打这事,中间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小英附和道:“就是嘛,就算是黑社会,也不会莫名其妙打你。”
克忠沉思了一回,把当晚被打的经过仔细回忆了一遍,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从小爸爸就教我们;做人要厚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出门在外不可与人争执,要多交朋友,少结冤仇,这样路才好走。我把他的话铭记于心,一直都是这样去做的,走在路上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去招惹那黑社会。哎,真是想不明白,那些流氓为什么要打我。”
苏立替他分析:“兄弟呀,你这话没谈到重点,你再仔细想想看,那些混蛋说过什么话,或者在打你的过程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之类?你再想想,认真想想,这天底下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大街上人来人往,为什么打的是你,这事不符常理。”
克忠猛然记起一事,说道:“对了,苏大哥,我记得那个和我见过一面的流氓临走时说:‘打我是因为我嘴贱,说我打了他们什么小报告。’可我没干过这事。”
小英同情地道:“打小报告?亏他们想得出来,我相信克忠哥,克忠哥为人正直,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打小报告。他一定是被冤枉了。再说一个黑社会,他有什么小报告给你去打,简直是胡说八道嘛!无端欺负人也不找个好理由。”
苏立点燃一支烟,点头道:“这不就对了嘛!线索出来了。问题就出在这个所谓‘小报告’上面。这中间一定还有个什么情况没有搞清楚。你说你见过打你的那个流氓,或者说那群流氓当中一个你认得。哥想问你,你怎么见的他?在哪见的?什么时候见的?当时有没有和他吵过嘴,或者说过话之类的,总之一句话;你得罪过他没有。”
楼主 西部高山陡子  发布于 2020-07-24 10:16:05 +0800 CST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字数:27276

发表时间:2020-07-15 22:57: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7-25 21:09: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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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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