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他去天堂祝福你》连载

十九

小莹是在1980年嫁给的郑安华,那时小莹二十岁,郑安华二十四。郑安华是在婚后第五年出的事故,那年郑安华二十九,小莹二十五。
小莹是在1986年开始送的香,那时郑安华刚好三十,小莹二十六,大女儿五岁。二女儿四岁,三女儿三岁,儿子一岁。
小莹是在送香的第二年上出的事,出事后她便回了趟家,回家后她想找个伴也行,便带上了金秀。两个人跑了一个冬天,小莹又赚了个盆满钵满。小莹从穿上乞丐装送香后就再也没被男人骚扰过,尤其是她满脸的锅底灰,很多男人见了她还避之不及,唯恐被传染上脏臭。有的男人就瞄上了浓妆艳抹的金秀,金秀继续堕落着。
小莹呢,她从那次遇见了那个黑炭头和那个杀人犯之后,她是再也不在有男人的人家过夜了,她走进一个村子,专门找那些年龄大的老太太,有些实在是太老了,老的都快走不动了,小莹还给人家洗衣服做饭伺候人家,末了还给人家买上点心,再给人留点钱,她倒成了仗义疏财的大侠。有时候金秀嫌老太太家脏,不愿住,小莹强拉她住,小莹说:“你负责睡觉和吃饭,我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我收拾干净了你再上炕。”
小莹说:“那倒好,不过小莹,你说你住在这给点住宿费就得了你还买那么多东西,你吃亏不吃亏呀?”
小莹笑笑说:“不亏,一点都不亏,这叫有钱花在正经地方。”

小莹在暴风雪中遇见王喜平是在她送香后的第三个年头,那年小莹二十八,王喜平那年三十二。
王喜平从小父母双亡,吃大桃园村百家饭长大,十八岁那年,他光荣的穿上了军装,80年,他上了云南前线,凭着作战勇敢而数次立功,他在战场上无数次抢救伤病员,伤员一旦落到他手里,他是一定把战友们背回去,他好像天生有那个功能,喜欢救人的功能,只要是他救过的战友都活了下来,只要是王喜平救过的伤病员,无一例死亡。因这,上级把他特调到医疗队伍里面,他跟着那些医生护士们奋战在第一线,有时候前方子弹在飞,伤员倒下,他冲过去,背起来就跑,那些受伤的战友们一看救自己的是王喜平,心里就乐开了花,悬着的心立即放回肚里:伤员只要碰到王喜平,无论上到哪里都死不了……
王喜平呢在前线呆了好几年,本可以早早跟着原部队回后方的,但前线指挥部不舍得放他,就让他继续留在了前线。可留着留着,就留到了战争结束。
王喜平跟着部队回了后方。
这王喜平回到原部队,回到部队后他被批准回家探亲,回家后的他请了木匠师傅给自己打家具。王喜平就看那师傅用的电锯很好玩,他就趁木匠师傅不在的空当,他启动了电锯,
你说他启动就启动吧,让电锯转两圈他看着过过瘾也就得了,可他偏不,他还拿起一块木头往飞速旋转的电锯上拉,这一拉不要紧,把自己的右手食指给锯掉了。
你说锯掉就锯掉吧,可以去医院费点事遭点罪把断指再接起来,可他那个断指掉到地下后就在地下乱蹦跶,就像条蹦跳的鱼儿,你说巧不巧,不知从哪跑来一只猫,它可能觉的好玩还是就是把断指看成了一条鱼,它“蹭”的跑过去叼起断指就跑,它顺着墙头爬上屋顶,在房顶上溜达,猫的胡子和嘴巴上都是血。王喜平捧着鲜血淋漓的手疼的冷汗直冒,脸色苍白,木匠朝着屋顶大喊:“你那个死猫,你给我下来!你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猫还“喵喵”叫了两声,它听见木匠叫它它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他叼着断指跳下房顶窜了。
等到村里人围追堵截把猫逮住后,它口里的断指早被它嚼的稀烂,王喜平一看,完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成残废了。
王喜平不但没了一根手指,还被迫脱下了军装,你想啊,没有了食指他怎么扣枪的扳机啊?就这样,他带着军功章回了老家。
转业后的他在林城有了一份工作,他去报到的时候提了一个要求,说能不能先让他回村呆两年再去上班,他说他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他身体很不舒服,很紧张,想放松放松。实际上他是让战场上的销烟和血雨腥风搞的太疲惫,他想歇歇。领导批准了,说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内必须回来。

王喜平回村的时候就三十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县上有份工作,都以为他回家务农了。他没有父母,还缺着一根手指,按说是个残废,可他外表俊朗刚毅,很多姑娘还看上他了,媒婆们说亲的快踏破他家的门槛了,可他一概不感冒,好像对女人没什么兴致,后来本家二婶子问他,说你打算怎么着啊?真想着打一辈子光棍?你怎么对得起你地底下的爹娘?王喜平说二婶子我听你的,我相亲。
可他相一个看不中,再相一个还看不中,一直到了88年,他都三十二了,他还是没为自己谋一个老婆,没有一个像样的家。
他老是这样,就有人说他没有什么那方面的功能,还有人说他的那玩意儿在战场上被打飞了。但也有不信的,就非得看上他的,死活要跟他的,就在他救小莹之前,那场暴风雪之前相的那个女的,就死活看上他了,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反正就是一点都不想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一点都不想。
也许是他上辈子欠下张小莹的债了,需要他这辈子来偿还吧。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2 20:26:08 +0800 CST  

二十

他望着躺在炕上发烧发的昏昏的小莹,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转来转去。村里的赤脚医生王小义给小莹打退烧针,退烧针打完半小时退下去了,小莹脸也不红了,可过一会儿又返上来,小莹没命地折腾,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王喜平站在炕前揪着自己的心,他就像自己发高烧一样,难受的扯着自己的旧军装的领子。小莹滴水未进,他也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嘴唇上起了一大溜燎泡。他说,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我为什么救你回来?你病倒在我家炕上,你为什么还不好起来?我为什么要喜欢上你?你看你躺着生病的样子,多么的让人心疼啊!我的心感觉要碎了……
王喜平附下身子看着小莹生动的脸,你为什么如此的美丽?你美得就像从天庭上掉落在凡间的仙女,你是仙女吗?不是的话你从哪里来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对你动了心?我己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我爱上了你!你为什么那么美?美得惊心动魄,你惊了我的心了,惊了我的魂了,你这个外乡女人……
可小莹什么都听不见,除了偶尔说句胡话,三年前所发生的事在她潜意识里出现,她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她到底经历了多大的风险才能够死里逃生,那件事藏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挥之不去,她独自一人承受着,她承受的好苦,她没有一个人诉说。
她在高烧里面,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气派的大房子,那个女人瘦削的苍白的脸,那个男人壮实的像狗熊一样的身体,那个狗熊一样的身体上满满的杀气和血腥味……男人身上满满的杀气和血腥味还有他手里的一尺多长的滴血的尖刀……还有那个救了她一命的婴儿……
小莹多么想郑安华在她身边,她潜意识里是需要郑安华在她身边的,告诉她说小莹别怕,有我呢,有我在他不敢伤害你。小莹高喊:“安华救我,安华抱抱我……”
“救我……抱抱我……!”
张小莹坚强的太久了。也许一个人撑起一片天,撑的太久了,熬的太苦,当她潜意识里遇到依靠的时候她就会去呼唤,去呼唤那个让她想休憩的港湾,她是真的需要休息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正直愣愣瞅着小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王喜平忽然听见小莹闭着眼睛喊叫:“救我!抱抱我!抱抱我!”
王喜平愣愣地瞅着这个美丽的外乡女人,她在不停地喊叫抱抱她,看她的样子好像受过很大的伤害,这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抱抱?
张小莹浑身颤栗,她一直闭着双眼喊着,连嗓音都在抖动:“抱抱我……”
王喜平爬上炕,他把小莹从炕头上抱起来,他把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感觉她身子在抖,她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羊羔,与昨晚的凶巴巴样子完全判若两人。王喜平抱着她,用手捋着她乌黑的秀发,小莹慢慢的安稳下来,她像个婴儿般睡在他怀里,王喜平就那么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一直抱着……一直抱到小莹突然睁开眼睛,她一看自己躺在男人的怀里她勃然大怒“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又抽在了王喜平的脸上。
王喜平彻底懵了,这个外乡女人,你这是干啥呀?刚才还好好的,拼了命的让自己抱,好家伙,一觉醒来翻脸不认人了。
小莹哭喊着:“你又占我便宜……”然后她两眼一闭自己拱进王喜平的怀里呼呼睡去。
王喜平感觉自己像做了个梦,他狠命掐着自己的腮帮子,疼的他呲牙咧嘴,再看看怀中的女人,睡的那么可爱,他挨了她一记耳光,他希望她再次醒过来,哪怕她再给他一记耳光。
张小莹依旧缩在他怀里沉沉的安睡,直到赤脚医生进来,王喜平说:“小义,你帮个忙,帮我弄点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小义医生说:“你把她放下不行吗?”
“我不敢,她害怕,我不敢放下她……”
“我看你是喜欢人家,嘿嘿……”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3 10:25:54 +0800 CST  
还好,大桃园村赤脚医生是王喜平的叔伯侄子,叔叔一声令下他怎敢不从?只见他笑嘻嘻的给小莹打完退烧针,便去到灶房拉着风箱咕咚咕哒了一通,然后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了屋,面条上面还卧着俩像白玉一样的荷包蛋,
“叔啊,你说你家里的煤气罐你也不用……”小义说:“你这顿饭做的我烟熏火燎的……”
“我没说让你烟熏火燎啊,煤气罐你可以用啊!哈哈!男人都不愿意做饭……”
“谁说我不愿意做饭?做给小婶子吃我一百个愿意。”小义顽皮地说。
“谁是你小婶子?啊?谁是你小婶子?”小莹突然从王喜平怀抱里睁开眼睛,她挣脱开王喜平的怀抱就想下炕去打小义,小义说:“婶子婶子我没说。”
王喜平抱着肩膀坐在炕上看着小莹追打王小义,王小义慌忙摆着手说:“小婶子,我错了小婶子……”然后背起药箱子像兔子一样窜了。
小莹看王小义走了,她转回头,看到了炕沿上的面条,她端过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然后她打了个饱嗝回去继续躺在了炕上的被子上,她说:“我是不是发高烧了?”
“你是发高烧了,你都三天了,好一阵坏一阵的。”王喜平说。
王喜平也呼噜呼噜吃完了面条,他实在是饿坏了。他吃完了面条,满眼含笑地瞅着眼前这个女人。
怕再挨一耳光,他就这么笑着看着她,看她下炕穿鞋,去外面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然后回屋找了个小包袱皮,从炕上的金字塔上拿起一扎扎线香包到包袱里面,她挎着包袱就要出门。
王喜平问:“你干嘛去?”
小莹说:“送香”
小莹走到院子里,便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脚下踩的雪像踩在棉花上面,她发烧发的没有一点力气,但是她得挣钱啊,那个男的不是说了吗?我都三天没送香了,我迷糊了三天,我还躺在他怀里,我为什么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男的不会也是坏人吧?可是,不像啊!这个怀抱好温暖,好像躺在他怀里就什么都不怕了,对,什么都不怕!可是他为什么紧紧地抱着自己?不对,刚才是不是在做梦?我是不是做梦了?他压根就没有抱我?对,就是在做梦!
小莹想着,管他呢,现在清醒了,可别让他再占便宜了,嗯,就这么着,先去送香,再去找家老太太家住下,对,不能再在他家住了,这样会很危险,男人都是危险的动物。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3 10:27:32 +0800 CST  
@大钟919 2020-04-13 11:50:48
周一打卡,品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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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临赏,问好!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4 16:09:24 +0800 CST  
@海州书生 2020-04-13 12:42:49
穷人的天堂在哪里?在穷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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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老师说的是,穷人心里如果没有三寸天堂,也许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4 16:10:51 +0800 CST  
二十一

小莹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她一边送香一边寻到一家孤寡老太太,她撅着嘴默不作声的把王喜平家的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老太太家,好像王喜平跟她有多大仇似的。王喜平可怜巴巴地央求小莹:“我说你能不能不走?你住我这儿不行吗?”
小莹撅着嘴说:“你光占我便宜……”
“我哪有占你便宜了?是你自己要抱抱的,我都冤死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抱抱啊?我怎么不记得?”小莹理屈,她还嘴硬,然后推起自行车就走,我是要抱抱了,我好像说过这话,可我要的是俺丈夫郑安华抱抱,不是要你的抱抱,是你趁人之危……
张小莹在老太太家住下了,她看着山里的厚厚的积雪,早已阻断了她下山的路,心想索性就安安稳稳的住几天,好好休息休息,然后在这个村子把香分一分。
小莹又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起来就把老太太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又帮老太太煮了一大锅地瓜,烀了一大锅玉米饼子。山里边因地势原因,不长小麦,或者很少有麦田,大部分种地瓜和花生,所以山里人一年到头很少吃到白面,他们用花生换白面,但是换的少,他们就用地瓜换玉米面。
所以山里的日子有点清苦,这使小莹想起在王喜平家吃的面条,他可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吃了,小莹想着,两眼便呆呆地发愣。
王喜平确确实实把家里仅有的那点挂面都煮了。他呆坐在炕上,看着小莹曾经躺过的炕头,看着小莹吃过面条的碗,他把碗拿起来放到自己的嘴边,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他好像闻到小莹的香气。他把碗放下,然后钻进被窝,被窝里有小莹身体的味道,女人特有的香味儿,王喜平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他想起他抱着小莹的柔软的身体,他抱了她三天,三天哪!这三天彻底击垮了他男人的意志力。他没有了战场上的钢强,他没有了铁骨铮铮,他让小莹那柔软的身子给融化了,他想小莹,想小莹的柔软,想小莹的美丽绝伦的脸,想小莹柔软的发丝,他想她的一切,他躲在被窝里泪流满面。
他想,你这个外乡女人,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我不信你一点都不想我,你这个外乡女人。
小莹呢?她躺在老太太家的炕上,老太太睡着了,她干瘪的没牙的嘴巴吹着气,睡的很是香甜,老太太的的嘴角绽开一个微笑,她好像做梦了,也许她梦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她在笑,她在梦里一定很开心,她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填平了,老人家,你当年一定很幸福。
小莹睡不着,从她在风雪中遇难,她被王喜平救起,她就在她怀里缩了三天,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除丈夫之外的另一个男人,她竟然被除自己丈夫之外的另一个男人拥抱,她感觉她错了,她痛恨自己,怎么可以对丈夫不忠?张小莹,你水性扬花!你不守妇道!你十恶不赦!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4 16:11:13 +0800 CST  
可是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全是他?是他的拥抱吗?自己有多久没被狠狠地抱过了?郑安华,自从他被截去了双腿,他就再也没有抱过她,三年了,郑安华给予自己的,只有精神上的安稳,自己也没想过要再次从他身上获得性方面的快感。张小莹有时候就想,郑安华对自己不错,自己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就这样过下去吧!很快,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因为她太累,需要她做的事情太多,她一天到晚忙的像个陀螺,她顾不上别的了。
可是,王喜平唤醒了她,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欲望,她想他了。小莹睡到半夜里坐起来,痛苦的抱着双腿:控制对他的想念吧,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再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不能对不起郑安华,她必须忘了她!必须!
张小莹开始盼望,盼望着路上的积雪快点融化,她要逃离大桃园村,她要逃的远远的,她永远不要再回来,她恨不得生上双翅飞出大山,飞回郑安华的身边,她恨不得现在就躲在郑安华的怀里,郑安华的半截身子的怀抱,才是她最该呆的地方,她要赶快走,她可以不赚钱,可以不做生意,只要能离开这里。
可是她走不了。
没办法,小莹就在村子里送香。还好,这个村子把小莹那一大包榆树香给分销了大半,有的人家十扎十扎的买,也许村子太偏僻,村民们买东西不太方便,所以很多人家就多存了些,那些曾经摆在王喜平家炕头上的金字塔此刻都进入了大桃园村的各家各户,在各家的炕头上摞起了一个个的小小的金字塔。小莹没剩多少货了,她想着等路上能走了她就顺原路下山回小桃园村,找到金秀,两个人一起往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把剩下的香全部处理掉,她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到盼她回去的丈夫和孩子。
我想回家了,郑安华,我想家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的渴望回家,就连……就连三年前我差点遇难我都挺过来了,可是这一关我却快挺不过去,郑安华,我想你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4 16:11:55 +0800 CST  
二十二

太阳从东边山上爬上来,红彤彤的像个大鸡蛋黄,慢慢的,鸡蛋黄懒懒地射出耀眼的光线,照到大桃园村的人家的麦草屋顶上,屋顶上的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顺着屋檐滴落,屋檐下面便流淌着一条细细的小溪,等太阳转到正南方的时候,屋檐下的水滴便滴的更快,更起劲儿,随着太阳转到西边,水滴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后凝结成一条条比拇指粗的晶莹剔透的冰柱,冰柱悬挂在屋檐上,有的人家房檐低矮,冰柱便垂落在地,像一片被冰冻住了的瀑布。
小莹一大早起来,她打开屋门,便看到冰柱垂直排列着挂在堂屋屋门口的屋檐下面,冰凌的下端已经戳到了地面上,它们摆的整整齐齐,好像列队的士兵,又像在屋门口挂上了晶莹的门帘。小莹看这门帘把屋门口整个全堵上了,便在堂屋灶间找了根烧火棍,然后拿个簸箕接在下面,她挥舞着烧火棍,像《杨家将》里的烧火丫头杨排风一样噼哩啪啦一通乱打,冰柱被敲的断裂,哗啦哗啦落到簸箕里面,小莹端着满满一大簸箕冰凌走到院子外面,像端着一簸箕水晶。随着哗啦一声响,水晶卧在了在了院外的墙根下的冰雪里面。
站在大娘家就能看到来时的山路,小莹手里拿着簸箕向着山下望去,发现山路上影影绰绰有人影在晃动,路上有了人的脚印。是时候了,该走了。
吃过早饭后小莹收拾了收拾东西,她依旧穿起了她的补丁衣裳,围上了补丁头巾,然后在大娘家的灶口那摸了一把锅烟灰抹在脸上,小莹俊俏逼人的脸变得脏兮兮。收拾停当后她告别老大娘,推着自行车下了山。
她走了。王喜平呆呆地看着小莹推着车子的身影在白雪皑皑的山路上越走越远,他难过的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不走不行吗?你留下可以吗?不要走!不要走,我舍不得你……他喃喃着,像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东西。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5 13:14:29 +0800 CST  
小莹的身影渐渐模糊,渐渐的便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她拐了一个弯便再也看不到了,王喜平失魂落魄,他回到家看到自己的自行车,忍不住灵机一动: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山路上虽然有了人的脚印,但还是很不好走,小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推车缓缓的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翻进路边的沟里,好歹路是下坡路,她不用太用力,小莹脚踩在积雪上面,雪没过了脚脖子。自行车的轮子在雪地上压出一道深深的车轮印。
小莹推着自行车走到一个地方发现这个位置有点熟悉:是了,自己差点在这被雪埋葬,自己差点在这见了阎王,自己差点变成“死倒”,差点成了孤魂野鬼,要不是那个男的……那个男的……他救了我一命啊!小莹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连着一串往下滚落,噼噼啪啪掉到脚下的雪窝里,雪窝被砸出一个个细小的深坑……

走了大半天,小莹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是小桃园村,小莹越是走近越是心潮澎湃:金秀,金秀你还在吗?我回来了,我历尽艰险回来了,这一次我又差点没了命,金秀,你知道不?我差点跟你一样犯错误,金秀,得亏我把持的住,我没走歪路,还好,还好,庆幸的很,我没有对不起郑安华,我囫囵个儿回来了。
金秀看到小莹惊讶地张大了猩红的大嘴说:“唉呦俺的个老天爷来,你还活着啊!”
小莹气的瞪了她一眼说:“怎么?你还盼我死啊?”
“谁盼你死啦?真是!哎,你这些天去哪了?”
“被雪堵在大桃园村出不来了呗,还能去哪?”
小莹回答说,说完她便感觉疲惫的很,她双手捂嘴打了个哈欠便一头扎在炕上便睡了过去。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5 13:15:09 +0800 CST  
@春光辉耀 2020-04-15 18:58:23
支持!
欣赏!!
大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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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6 11:49:44 +0800 CST  
@海州书生 2020-04-16 12:32:58
山芋曾经是农民的主要口粮,一天吃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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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天吃三顿很正常,就是吃的够够的,有些人吃出肠胃病……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6 13:09:27 +0800 CST  
二十三

山村的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呜呜的风吹过,吹的光秃秃的树枝一动一动的,远处山林里传来几声夜猫子那凄惨的叫唤,房顶上有猫跑过去,踩的积雪顺着屋顶扑簌簌掉落,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吠。
半夜里,小莹一觉醒来,她还是被一泡尿给憋醒了,她揉揉眼睛从炕上爬起来,半闭着眼去到院子里放水。回来时发现炕上就睡着她和吴大娘两个人,这时吴大娘也醒了,小莹说:“大娘,金秀呢?”
吴大娘从被窝里坐起来,她拢了拢蓬乱的白发,拿件棉袄披在身上,然后她叹了口气说:“唉!你说金秀啊,从你走后就没回来睡过。”
小莹心里一惊:“大娘,那她在哪里睡啊?”
吴大娘无奈地说:“小莹啊,你快劝劝金秀吧,你说她招惹谁不行偏偏去招惹三柱子,其实也不是她招惹三柱子,是三柱子看上她了。三柱子他老婆是个厉害的主,他老婆这不前些天回娘家,被大雪留在她娘家回不来,两个人这就反了天了,是天天晚上腻歪在一块儿,是分都分不开了。我劝她她死活不听,还说三柱子他老婆就是再厉害她金秀过几天就走人了她上哪找去?金秀有时候回来换换衣裳,打扮打扮,吃点饭就走,有时她就在三柱子家呆一整天都不回来。小莹你劝劝她,三柱子他老婆也快回来了。”
“大娘你的意思是金秀现在在三柱子家?”
“十有八九在那。”吴大娘肯定地说。
两个人话刚说完,就听小桃园村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女人的惨叫“啊!……”那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划破夜空,传进小桃园村每个人的耳朵,睡着的和没睡的都起来了,大家穿好棉衣出了们。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好像是在三柱子家,快去看看……”
小莹也听见了那声惨叫,她怎么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不好!”
吴大娘说:“坏了坏了,说曹操曹操到,三柱子他老婆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去……”
小莹来不及想别的,她快速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子跑到大街上,看大街上好多人踩着咯吱吱响的积雪向着一个地方跑去,小莹跟在他们后面跑,跑到一个地方发现灯火通明,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拿着手电筒。所有的光线共同对着一个人——一个被人们围在中间的人。
小莹钻进人群,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看不到脸,却看到光光的身子,一丝不挂地倦缩在冰凉的雪地上,她浑身颤抖,旁边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个半男不女的女人,因为这女人长得人高马大,身子骨壮实,除了她的头发还算长,不过头发剪的乱糟糟的,胡扎煞着,再就是身上穿件红棉袄,这两样代表她还算个女人外,其它的,像脸,满脸横肉,还疙疙瘩瘩,眼珠子鼓的像俩蛤蟆眼,大嘴咧的也像个蛤蟆,总的来说这女人就是张蛤蟆脸配了个人身子。
只见她脸色铁青,嘴里还叼着根烟卷,她拿两手指夹着烟卷吸了一口,然后脚便朝着雪地上的光身子女人狠狠踢了过去,一边踢一边骂:“我叫你贱!我叫你犯贱!偷汉子偷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也不看看老娘是谁!你竟敢欺负老娘!啊!你个烂货,谁给你的肥胆?你个贱货烂货浪女人……”
围观的人只顾看热闹,没人上去拉架,只有一个男的,呃……也光着身子,抖抖索索地站在一边,他想过去护住女人,被那个蛤蟆脸女人一脚踹到雪窝里,然后爬起来,又跑过去,再次被踹再次过去。终于,他锲而不舍的成功的跑到光身子女人跟前,趴在光身子女人身上护着她。
蛤蟆脸女人看到自己的朝夕相处的丈夫如此的护着着个外乡女人,她更加火冒三丈,只见她毫不留情地把光身子男人从光身子女人身上抓起来,像提溜一只小鸡一样扔回院子里关上大门。女人高声喊叫:“三柱子,等会儿跟你算账,今儿个我先拾掇这个不要脸的浪娘们儿。
小莹赶紧跑过去,她扶起光身子女人,低声叫她:“金秀,金秀是你吗?”
光身子女人抖成一团,她掀起头发抱住小莹哭:“姐,是我呀……”
蛤蟆脸女人转身一看,怎么还多了一个人?她怒冲冲地吼道:“你是谁?不管你是谁!你给我少管闲事,滚开!”
小莹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像只破麻袋一样被扔到雪窝里,小莹被摔的屁股生疼。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6 13:14:28 +0800 CST  
蛤蟆脸女人蹲下身子撕扯着金秀的白嫩的身子,掐!拧!抓!踢……
小莹从雪地里爬起来喊:“别打了,你别打她了!”
小莹上去拉那蛤蟆脸女人,被那女人一把推到一边。她大吼:“你再管闲事我连你一块揍!!”
小莹还是喊:“你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金秀抱着双腿曲着身子抖成一团,任凭蛤蟆女人乱抓乱踢乱拧,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
小莹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她站起来冲过去,抓着蛤蟆女人的胳膊高喊:“打人犯法你懂吗?你把她打死了你得偿命啊!我说你收手吧,别再打了!”
“蛤蟆女人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喘着粗气说:“今日我就想打死她,打死她我去自首!我不想活了,三柱子,呆会儿我连你一起打死算了……呜呜……”
她哭了,泪水顺着疙疙瘩瘩的腮帮子不停地流!
“你不知道……呜呜……俺刚回来他俩光着腚在炕上干那个,俺看的清清楚楚,他俩干的可起劲儿了,三柱子从来没有对我做的却对她做了,他俩那不要脸的浪样啊!俺想起来就上火呀……呜呜呜……”
蛤蟆女人也一腚坐在雪窝里哭开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6 13:15:07 +0800 CST  
二十四

本来事情差不多结束了,小莹趁机把自己的破棉袄脱下来包住金秀,她扶起金秀要走,冷不丁金秀回过头朝着蛤蟆女人啐了一口唾沫说:“你看你个丑样,长得跟个赖蛤蟆似的,三柱在才不稀罕你呢!”
小莹赶紧捂住金秀的嘴:“你给我闭嘴!赶紧走!”
正坐在雪窝里哭的伤心的女人一听,本来熄灭了的火焰再一次腾空而起,只见她站起来一把薅住金秀的头发,噼噼啪啪!一个接一个耳光抽在金秀脸上,金秀被抽的眼冒金星。
眼看蛤蟆女人不算完了,村里人开始劝解:“算了算了,别打了……”
小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金秀则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这下可真出了人命了,围观的人们一阵骚动。
蛤蟆女人终于停了手,她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金秀喃喃地说:“死了?死了就死了吧!三柱子,反正我活不成了,反正我得偿命,倒不如拉上你一块陪葬,咱仨到了阎王爷那继续打……”
蛤蟆女人木呆呆地进了自家院子,她木呆呆地进屋抄起一把切菜刀。此刻三柱子已经穿上了衣服,看到老婆拿着菜刀要砍死自己他吓的哇哇喊叫,村里人很多跟进去想阻止这出血雨腥风,奈何蛤蟆女人力大无穷,她本来就力气大,男人都打不过的主,试想谁能从她手里夺下菜刀来?
蛤蟆女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自家院子里追杀自己的丈夫,三柱子像被摁上杀床的猪,发出垂死的嚎叫。
蛤蟆女人终于逮住了自己的丈夫,她红着眼,脑子失去了理智,她高高举起菜刀向着三柱子的脑袋狠命砍去。
眼看要血溅当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像一只铁钳一样牢牢的抓住了蛤蟆女人举着菜刀的右手,紧接着菜刀“当啷”一声落在院子里的雪地上,一个人弯下腰把菜刀捡起来扔到了三柱子家的猪圈里,猪在圈里嗷嗷嚎叫!
王喜平站在院子里喊:“谁是这村的治保主任?先把这女人控制起来,她丧失了理智,别让她再伤到任何人!”
治保主任站出来说:“这女人力气大,俺弄不了她……”
“堂堂一个村的治保主任还治不了一个女人?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就……呃……真治不了她,你不会先把她绑起来嘛!”王喜平抓着蛤蟆女人的胳膊,几个人五花大绑,才把她弄到村委里看管起来。
这边小莹看着倒在雪地上的金秀,她又恨又气:“你说金秀你可真是自找,你说咱跑了就跑了吧你还多嘴,金秀,金秀?你还真死了?死了怎么身上还热乎?你还有心跳你还喘气,你快起来走吧,回去咱拾掇拾掇回家吧,回去后你别再跟我出来了,你出来净给我惹事……小莹把棉袄给金秀披在身上,她拽起她,让她光着下身站在雪地里,她搀扶着金秀向吴大娘家走去。
王喜平赶了过来,小莹很是意外,她说:“嗯?你怎么来了?”
“我……我不放心,一直跟着你……”
金秀歪着脑袋倚在小莹身上,她冻的浑身颤栗,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问:“他是谁?”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7 12:38:31 +0800 CST  
小莹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金秀说:“我快死了,我没劲儿,让他抱我回去……”
金秀说着身子便瘫软下去。
王喜平看着倒在冰凉的雪地上的地上的金秀没有一丝表情,他无动于衷:这个女人我不想碰她,随便你怎么把她弄回去。
此刻,小桃园村打火把和拿手电筒的人都渐渐散去。清冷的、崎岖的街道上铺满了冰雪。高低错落的房屋的屋顶上都趴着一层厚厚的雪,再就是天空中挂着几颗星星,雪地上反射着光亮。
这个无比寒冷的夜啊!是滴水成冰,小莹上身只穿着一件绒衣,她冻的浑身哆嗦,鼻子都不敢喘气,一喘气就疼,而金秀,确实是站不起来了,她都快冻成冰棍了。小莹只得再次把她从雪地上拖拉起来命令道:“走!”
她拖拉着金秀往吴大娘家走,像拖拉着一头半死的猪,小莹使了力气,她身上出汗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7 12:39:46 +0800 CST  
@海州书生 2020-04-17 13:07:08
女孩子熬过了艰苦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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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呢,她就没有吃不了的苦!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7 20:00:48 +0800 CST  

二十五

已经过了腊八了,过了腊八便是年,郑家庄已经有了浓浓的年味儿了。郑安华坐在炕上正在做给女儿做棉袄,他熟练的穿针引线,炕上摊开着一块漂亮的花布,他先往花布片子上铺棉花,几个孩子,老大和老二都上了小学,老三和小儿子在炕上玩,老娘在灶间拉着风箱做饭。
郑安华干着活儿,偶抬头望向玻璃窗外,看到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树杈上挂着金黄的大玉米棒子,玉米棒子的顶上挂着白雪,那颜色对比的好看极了。可郑安华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雪景,他担心着他的小莹,下这么大的雪小莹出去快一个月了,到现在音讯皆无。以往她出去差不多半个月就回来趟,这次都这么久了,对郑安华来说,一个月就是太久,他担心她,牵挂她,尤其像现在天气不好的时候,他更是每天都在担心。
今天刮的是东南风吧?因为他闻到了二愣子家鞭炮作坊里那熟悉的炒炸药的刺鼻的味道,二愣子这几年做鞭炮发了财,早就跑到离家好几里地的村北新盖了大房子,二愣子家的鞭炮作坊的三间老屋孤零零的立在村南头,现在整个郑家庄就数自家离二愣子家最近了,小莹,咱得盖屋搬家了。
一想起盖屋搬家,郑安华便想起四年前为了盖屋而出的事故,他不敢面对,小莹也不提盖房的事,可能小莹心里也不舒服吧?可是,房子必须要盖了。
郑安华想着心事,突然他左眼皮跳个不停,左眼皮跳,好事要来到。小莹回来了。
过道里响起熟悉的自行车支架的响声,只见小莹转过了影壁墙喜孜孜的进了屋,她高兴的说:“我回来了。”
郑安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原来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便做了个梦。
郑安华回过神,他继续铺着棉花,突然大腿根处一阵刺疼感袭来,他好像感觉自己的双腿还在,并且疼的厉害。这种状况在他手术后半年便开始了,起初他不当回事,还想着可能是出现了幻觉,他已经没有腿了,但他确实感觉腿还在,并且腿还在疼,有时候是撕裂般的疼,有时候像被一把刀在切,在生生切他的腿,可是他又没腿了,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疼过一阵就好了。像现在,他又觉的腿疼,像被电击了一下,就那么“嗖”的一下疼过去了,他又恢复了原状。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8 09:11:07 +0800 CST  
可是,郑安华到了晚上便疼的厉害了,他经常疼的冷汗直冒,那种肉体被撕裂的痛楚深深的折磨着他,可他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他不想再去医院了,他不想再给小莹增加负担。他曾偷偷托姐姐去医院咨询过,还辗转找到了当初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医生回忆了一下说,是有这么个病人,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必须快速截肢,否则会危及生命。说他这种情况是属于幻肢疼痛,就是脑子里一直想着腿还在,腿是很疼的,这种情况很难治疗,唯一的办法是患者自己要坚强,不去想腿的事,转移注意力,反正是不太好办。
姐姐一边说一边哭,说你是我们唯一的弟弟,你说你那么痛苦我们也不好受……
郑安华笑着说:“没事,我能挺过去,放心吧老姐们,不过你们可得给我保密,不能跟小莹说……”
郑安华隐瞒着他的痛楚,他不想再让小莹为他操心了,他心疼小莹,小莹太累了,他太不容易了。

小莹是不容易,你说她本来就不容易,还得操心着这个不省心的表妹。她在雪地里把光着半截身子的金秀拖回吴老太的炕头上,金秀的腿已经冻的麻木,趴在吴老太炕头上好几天才缓过来,小莹啥都不干还得伺候她,还得买好吃好喝的给她补身子。她一边把鸡汤端她炕头上一边骂她:“你就是活该自找!你活该!我真不该伺候你,俺家郑安华俺也没有这样伺候过,俺想想就屈的慌。”
金秀笑嘻嘻地说:“要不你是俺最亲的姐姐嘛!俺错了,俺下次不敢了,俺下次小心着点,不让他老婆发现了……”
“什么什么?你还想下次?我说你别再祸害人了,你祸害别人的家庭你也糟踏了自己,你还死性不改,我……我真想扇你……”
小莹恨的咬牙切齿,没眼力见的金秀还问:“哎,我说小莹,那晚那个男的来?”
“哪个男的?不知道……”小莹没好气地说。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8 09:11:55 +0800 CST  
二十六

小莹终于回来了,这次郑安华没有做梦,他欢天喜地,他笑,他开心的坐在炕上笑,他的小莹平安回来,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比过年都高兴。
是的,快过年了,1989年春节快到了,郑家庄的人们一片喜气洋洋,在外打工的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血汗换来的钱,带回来了老婆孩子的新衣裳,带回了孩子的新玩具,带回了家中老人治病的药,头疼的、咳嗽的、消炎的,另外还有狗皮膏药。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大街上还有未化完的积雪,房顶背阴处也是铺着厚厚的一层,而朝阳的那面则化的干干净净。看样子这雪要跟着过年了。郑家庄的集市上红红火火,卖年画的、卖大红对联的,都把货平铺在融化过的干燥的土地上。那些卖盘子碗的、卖盖垫的、卖青菜的都把货物摆在压的很结实的冰雪上面。卖衣裳的用木杆子把衣服高高挂起,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肉杆子上挂着整个的猪身子,猪头趴在旁边的大瓦盆里,被褪净了毛,它们紧闭着双眼,好像不忍心看到堆在自己的脑袋旁边的一卷猪大肠、猪心猪肚猪肝……它体内的零件跟体外的零件一股脑儿团聚在大瓦盆里。屠夫操刀在挂着的猪身上一大块一大块的切割着猪肉。
快过年了,怎少得了卖鞭炮的呢?不过,卖鞭炮的在村外野地里,他们的拖拉机上、大马车上、毛驴车上都装载了满满的鞭炮,大鞭、小鞭、二踢脚、烟花、还有小孩子放的滴滴筋……它们在车上被码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大垛,大垛颜色鲜艳,大红、大绿、金黄、靛紫……这些色彩为冬日里苍凉的村庄增添了一抹生动,村子更加活泛起来。
试放的大鞭从早上就噼哩啪啦响个不停,卖鞭的好像鞭不花钱,拿出来一支接一支的放,空旷的野地里铺满了红红的鞭炮的碎屑,像铺着一层红红的地毯。

小莹穿行在熙熙嚷嚷的人群中。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面包服,乌黑的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她从西山里回来后就脱去了乞丐装换上了家里平常穿的衣裳,但是普通的再普通的衣裳穿在小莹身上也有一种不凡的美,她在集上还是最扎眼的一个。
这段日子郑安华越来越消瘦,小莹心疼他,便在集上买了一大块猪肉,买了一大块排骨。她提着猪肉和排骨在人群中挤,挤着挤着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她猛抬头看到来人,她惊讶的张着小嘴,心里像有只小兔子在撞,她感觉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脸上一阵阵发热,对方则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要把她融化,在这个光天化日郎郎乾坤的郑家庄的大集上,张小莹仿佛要化掉,她感觉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软……不行,张小莹,你要完蛋了!
她低下头,慌乱中她不顾一切地钻进人群,不行,必须要逃,逃的远远的!可是,这是在自己家呀?她能逃到哪儿去?

忙年忙年,试想郑家庄谁家最忙?当然要数二愣子家,批发鞭炮的车辆白天黑夜络绎不绝,二愣子白天黑夜连轴转,但也满足不了提货的客商。二愣子就赶紧雇人啊!像过去地主家雇短工,二愣子了不得了,他成了郑家庄最富有的人家啦!
王喜平穿着旧军装,在二愣子家的作坊里默默的干着活,二愣子对这个有这九根手指但干活毫不含糊的男人很有好感,这人哈,别看九个指头,比十个指头的干活都麻利,干起活来一个顶仨。
王喜平在纸筒里装上炸药,捻上棉线引子,然后封好口。他熟练的操作着。有时他在锅台上炒炸药,炸药炒好了有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他想起了他去过的战场,炮火连天、血肉横飞,那种销烟的味道跟这个是如此的相似,不!不是相似,是它们本来就是一种东西,这炸药和战场上的炸药本来就是一家子,只是,这鞭炮用在普通老百姓的过年,给老百姓带来的是欢乐、是幸福、是开心。而战场上的炮火,是血雨腥风,是老百姓的骨肉分离!是痛苦!

王喜平做着鞭炮炒着炸药,得了空他就从二愣子家的鞭炮作坊的后窗往外看,后窗不大,是那种老土屋的小窗户,小窗是扁扁的,横着也就半米,竖着二十公分,小窗上竖着一根根腐朽的沤烂了的木头窗棂。
所有干活的人当中,王喜平个最高,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从后窗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19 20:40:11 +0800 CST  
二十七

郑安华家在二愣子家正北方向,离二愣子家的距离不到十米。这不到十米的距离是有过几幢土房子的,不过他们现在都搬走了,只剩下倒塌了的老土屋的断墙,天长日久的日晒风吹,它们越来越矮,越来越矮,最后有些就矮到地平线了。
郑安华家现在是家离二愣子家距离最近的的一户人家了。王喜平的眼睛掠过破墙,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小莹从家里出来又进去,她的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的衣着并不出众,可她还是美的惊心动魄。
你这个女人,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却让你迷住,我实在是毫无办法,我的腿跟着你,我跟你来到这里,我的眼睛想看看你,我的心想看看你,看看你是什么状况。可是,你一天到晚的忙碌,你家里出来进去那么多孩子,她们一个个那么可爱,她们都是你的孩子吗?不可能!怎么会?你怎么生了那么多孩子?不对!又出来一个,这个好像是个男孩……她们都叫你妈妈……天哪!你四个孩子,三女一男……
又出来一个,那个老人家年纪好大,好老啊!起码得八十了,她是你母亲吗?还是你婆母?她那么大年纪了还每天出来拿柴草做饭,老人家好辛苦!
可是,怎么没见你丈夫?他人呢?我一直就没见过那四个孩子的爸爸……
王喜平心里琢磨着,他又不好打听,就心里闷闷的,闷着闷着过年了,王喜平回了大桃园村过年,可他还没到元宵节就回来了,他在家呆不住,这儿有他的牵挂,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告诉他,这儿,郑家庄才是他的家,这地方好像他很久很久以前来过,是的,他越来越觉的这地方他很久以前来过。
他再次站在二愣子家的鞭炮作坊那三间破土房子里,三间屋空空荡荡,所有的鞭炮都在年前搬空了,二愣子又狠狠的赚了一笔。
二愣子说:“你要不嫌弃你就住这儿,反正再到冬天我还想雇你。”
“那你今年春天还有什么活?”王喜平问他。
“干建筑,我领着七八个人给人盖房子,你要想干就跟着我……”
王喜平终于又有了在郑家庄住下的理由,二愣子也不是天天都有活干,有时候一幢房子盖好了也许就闲上两天,王喜平就在那三间散发着火药香气的破土房里呆着。
清明节快到了。
小莹去地里看了看,这块去年就闲下来的春地小莹想种黄烟,黄烟伺候起来异常烦索,因为需要自己熏烤和加工,才能换成钱,但这玩意儿伺候好了很赚钱,种上个七八亩就能收入个万儿八千的。小莹太需要钱了,眼看着孩子一个个长大了,都快上初中了,光学费就是笔不小的数。还打算盖房子,算算哪里都得花钱,小莹想自己还得拼命干。
清明节这天,太阳暖暖的,郑安华坐在炕上,从玻璃窗外就能看到自家院外树上的杨花簌簌飘落,院子里的杏树上的花开的一簇簇的,他心情很好,看小莹从地里回来就说想出去晒晒太阳,最好到院外看看,他都好几年没出大门了。
小莹就和大妮二妮两个,娘儿仨用一把椅子把郑安华抬出了院外,让他坐在墙根下晒太阳,郑安华脸色惨白,他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眯缝着眼,两截大腿根撑着两条空荡荡的裤管,裤管垂在地下,被风一吹,裤子飘起来了。
大妮看爸爸晒太阳很高兴,就说:“爸,以后我们天天抬你出来晒太阳。”
郑安华抿着嘴笑着说:“好好,俺闺女中用啦!”
小莹也笑着说:“咱闺女能抬动你了,咱以后就不要老是在屋里闷着,咱也多出来晒晒,晒晒不缺钙……”
王喜平站在二愣子家破屋里,他顺着窗外看到了,小莹娘仨抬出了一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半截身子的男人,因为他看到了郑安华的两条腿飘到了椅子后面。王喜平惊讶之余忍不住泪流满面:我说呢,一直没见过你丈夫出来,原来他是个残废啊!老天!你这个女人,你撑起这么大一个家,你该多辛苦?老天!我受不了了,你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承受了这么多,你竟然承受了这么多!我该……我该怎么办?这女人……这女人每天起早贪黑,她会累坏的,她会累垮的……怎么办?
王喜平找到二愣子说:“我要买辆拖拉机,我还要买配套的农机具。”
二愣子一愣一愣地说:“你买拖拉机干什么?你又不在郑家庄种地。”
“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我买的拖拉机可不可以放到你这破院里?”
“那倒可以,反正这院子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到冬天你得开走,我还得腾出地来放鞭炮。”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04-20 12:52:26 +0800 CST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字数:70602

发表时间:2020-03-26 02:19:5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6 23:43:29 +0800 CST

评论数:102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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