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囚中囚

囚中囚
子曰

假如我与“良种”不在同一个小组,也许我现在还活着。而现在我已经死了。
八个月前的一天下午收工时,民警带着牛高马大、气宇昂扬的同犯到我们小组,介绍道:“这位是孔庆谷,以后是你们的组长。” 民警走后,孔庆谷就拿出一包“玉溪”烟,逐个给我们递烟,对我们每个人点点头,一边说:“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要知道,这可是监狱里的高档烟,很少有人有的。我们都笑着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香烟。而“军师”刚开始推辞着没接孔庆谷的烟,孔庆谷一直坚持伸手递烟给“军师”,“军师”拗不过孔庆谷,就接受了孔庆谷的烟。
孔庆谷下楼拿行李的时候,“军师”说:“良种来这里,以后有得好看了!”有人便问“军师”,“良种”是谁? “军师”回答:“良种”就是孔庆谷。有人再追问为什么有得好看?“军师”诡秘地笑了笑,不作回答。“军师”真名叫秦才宝,也是我们组的组员,他是城里人,过早秃头,头亮亮的,才40多岁呢,比我大几岁而已,因为他点子多,我们都叫他“军师”。
后来我们知道“军师”与“良种”曾在过同一个小组,两人关系不怎么样,属于互不搭理那一类。孔庆谷被叫作“良种”,是因为他说他父亲是随林彪南下的老干部,他祖籍是山东的,长得肥肥大大,喜欢自吹自擂,说自己出身高干,是良种,而且名字中有个“谷”字,谷子是可以做种子的,原来的组员便给他起外号叫“良种”。他很乐意这样称呼,也愉快地接受这个外号。我平常不爱讲话,不喜欢叫别人的外号,从没这样称呼过他。
我们小组原来的组长姓李,农民出身,很憨厚。民警批评我们小组存在这样问题那样毛病,他总是笑着自己承担责任。我们中谁不搞卫生,他从不作声,自己拿起扫把,扫扫两下,就帮搞了卫生。晚上睡觉前,是小组组员的欢乐时光,大家都开着玩笑,有时甚至拿李组长开玩笑。李组长不但不生气,那笑声比谁都大。往往要民警催促两三次,我们小组才安静下来。然而,我们小组却从来没发生什么大事,更别说有人打架。
李组长准备释放那天,我们开他的玩笑,说他回去不要心急,慢慢对待嫂子,别把“枪”弄断了。李组长又是笑笑了之。他老婆也真好,等了他8年。每年都来会见一、两次。我见过他老婆,很朴实,说话很小声。那次,我父亲来看我,我在会见室见过他老婆。他老婆看起来心情很沉重,李组长却依然朗声说话。后来我看到他老婆也跟着他说笑了。他老婆的笑容还很可爱呢。真是羡煞我也!
李组长临走前,对我们说:“希望大家一直都开心快乐!”却没曾想,“良种”到我们小组后,我们小组再没有那种开心的氛围了。
“良种”来的当天晚上睡觉前,大家又在议论李组长,有的甚至说李组长现在已经骑在老婆身上了。对于这样的话题,大家是最感兴趣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说笑笑个不停。“良种”默不作声,也许因为他不知道我们说笑的趣味。
熄灯铃一响,“良种”跟着铃声喊了一声:“别吵了!睡觉了!”尽管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却犹如惊雷一样,小组顿时肃静下来。这样的现象,李组长在的时候绝不存在的,铃声过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在带头说笑呢!
第二天早上,起床铃声一响,“良种”又是像跟屁虫一样,嚷着“起床了,搞好内务卫生!”
我们感觉,小组不是来了一名组长,而是来了一名监工。


我们的劳动项目是将一个个小灯珠焊接到一根根线上,形成一串串灯,再让其他人套进套筒里,形成灯管。进入市场后,有的挂在树上,有的用来折成字,镶在门面前,做门面的招牌,都是城里人用的。我是听“军师”说的,回想平常到城里,看到五颜六色的灯,我相信 “军师”所说的是真的。只是,那时候进城没留意而已。这种小灯珠真小,像粒米一样,所以,我们叫它“米灯”,它的主要部件是灯珠,灯珠连着两条1CM左右的小铜线,我们叫它“灯脚”。刚焊接米灯的时候,我们都是用电络铁蘸上一些焊锡后,把米灯脚与连线焊接起来,一颗一颗地焊接,连成一条灯,有时一条灯是50头,有时是一条灯100头。后来,“军师”发明了一种办法,使我们的产量提高了一倍,他的方法是将电络铁的焊嘴磨成瓢状,把焊锡溶化在“瓢”里,之后,我们一手拿灯脚,一手拿线头,将灯脚与线头同时放进“瓢”里,“瓢”里的焊锡便蘸到灯脚和线头上,灯脚和线头就连接好了。 “军师”因此得到了奖励。
自从“良种”到我们小组以后,我们小组改变了,变得完全按照监狱的要求去做了,我们小组经常得到了民警的表扬。当然,我们小组的笑声少了,更没有人在熄灯铃响后还说话。
在“良种”不在场的时候,我们也私下开开玩笑。 “良种”一到场,我们便立即停止开玩笑,装着去洗衣服或去看电视。
后来,“良种”再发烟,接受他的香烟的人越来越少。我仍然接受“良种”递给的烟,有时我也递烟给“良种”。
有一天“军师”传老崔的话给我,要我提防“良种”。我问“军师”老崔为什么这样说,“军师”说,老崔只说了这句话,没说其他话。“军师”还不耐烦地说:信你就听,不信你就不听,全由你。我便不好再说什么。我从此对“良种”有了戒备心,
老崔是我老乡,近50岁,比我先进监狱几天,我进监狱的时候,与他同在入监队,我们是那时候认识的。他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刑15年,然而,从他对我讲的案情看,他的罪应该判故意伤害罪。他的案情很简单,他儿子与另一个村的一名青年追求同一位女孩,双方互不服气,就结伙斗殴,互有伤亡。他被定为主犯,就被判刑了。
我知道老崔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他叫我提防“良种”,一定有他的道理。自从“军师”传话给我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老崔的话。可是,表面上,我与“良种”还是很和气。
几天后,我在医务室见到了老崔。老崔告诉我,“良种”敲诈过他的钱。老崔被“良种”敲诈,是在老崔刚进入监狱不久的时侯。那时候“良种”是入监队的组长,老崔进监时与“良种”同在一个小组,监狱要求每名刚进监狱的罪犯都要进行队列训练和背诵监规纪律,这样的时间一般要持续三个月,监狱称之为入监教育。这其实无可厚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进到监狱,先要知道监狱的规矩,这是常理。可是,没想到“良种”就是利用监狱的这一要求,敲诈老崔的钱财。当然,也怪老崔的不争气。在社会上的时候,老崔以杀猪卖肉为生,人称“杀猪佬”。早上起床,天刚蒙蒙亮,他就要赶到500多米处的屠宰场杀猪,刮毛、开膛、洗下水,之后用三轮车把猪肉拉到市场。到了市场,他一边忙着将猪肉与骨头分离,一边割下半把斤猪肝、粉肠丢给隔壁摊位的米粉店。不需要他说话,过几分钟,米粉店的老板娘就为他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粉,当然米粉里有猪肝粉肠。他便从装钱的篮子拿出他那两斤装的酒瓶,一边夹吃米粉里的猪肝、粉肠一边喝酒。有客人来买猪肉,他便暂停喝酒,用手抹一下嘴,动手按照客人的要求割猪肉。中午时分,猪肉卖完了,他便与几个“杀猪佬”在墟场的小摊前一同喝酒。有时是他负责酒菜,有时是别人负责酒菜。由于他爽快,往往是他做东的时候多。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卖猪的主人便走到他们面前,说出自己有卖肉猪的意向,靠近卖猪主人的“杀猪佬”便与卖猪主人谈论价钱。而其他“杀猪佬”只能装着专心喝酒的样子,不能抢生意。若卖猪的主人直接喊某个“杀猪佬”,生意便属于被唤名的“杀猪佬”了。老崔“工龄”最长,长得五大三粗,说话直来直去,人又爽快,许多卖猪的主人直接呼唤老崔的名字,要把猪卖给老崔。有时老崔忙不过来,便把生意转给其他“杀猪佬”。老崔因此很得人心。当儿子为抢女人要与对方开架时,他想都没想,一下就召集了两百多人,与对方大打出手。日复一日,尽管老崔日子过得很滋润,却把原来初中学到的东西都丢了,进到监狱,他看到文字就觉得头疼,更别说背诵监规纪律。“良种”看到老崔的短处,便到民警面前说老崔的坏话,说老崔不认真,老崔便被民警批评,还罚跑步。老崔有苦难言。“良种”便有意无意暗示老崔,要想日子好过,拿钱来。老崔是好强的人,他知道“良种”搞鬼,可他又不想象民警教育的那样揭露“良种”。他想,新鸡进鸡笼,总会被叮。花钱消灾吧!于是便打电话给家里,叫家人将一千元钱汇到“良种”指定的账号。之后,老崔真的不再被处罚,“良种”对他也和善多了。
老崔对我说“良种”敲诈他这件事,是在“良种”调到我们小组之后的几天,那时候,我的麻雀鸟还没被民警没收。老崔在医务室搞卫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良种”在我们小组当组长,他先是托人传话过来,要我对“良种”提防一些。那几个晚上,我一直想着老崔的话,睡眠也不好。民警以为我病了,建议我去医务室看病,我便去了,在医务室,我与老崔见面,老崔便把“良种”的这一劣迹告诉了我。当时,我一再劝老崔将“良种”的劣迹报告民警,但是,老崔说,钱是身外之物,就当是把钱弄丢算了,在监狱里,少惹事为上策。后来,民警提醒我注意纪律,我与老崔还没说完话,便分开了。
当天,回到宿舍,我曾想向民警举报“良种”的敲诈行为。但想到老崔的态度,我便想等与老崔再次见面的时候再劝他举报“良种”。为了见老崔,我装病几次到医务室,可是,我一直没再见到老崔。期间,我表面应付“良种”,内心对“良种”已没什么好感。我渐渐疏远“良种”。


楼主 雷山人子曰  发布于 2018-07-31 10:31:12 +0800 CST  

楼主:雷山人子曰

字数:3621

发表时间:2018-07-31 18:31:1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07 10:20:3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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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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