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言情—爱情局外人

爱情局外人
文/天姝

 一
在吕姝娴生活所这座城市里,处处都是红绿灯和铁栅栏,一出门就是车流人海,由于地处南方,空气始终是潮湿的,仿佛一个无相而善良的精灵在含泪俯瞰着城市中发生的那些人和事。人们有时候彼此漠不关心,有时候又过于关心,岁月便在这眉间眼底缓慢地流逝,那被幸福浸润被伤痛打击的曾经的过往,渐渐弥散着人生的况味。
吕姝娴第一次见到菲娅的时候,菲娅穿着粉色的羊毛衫和一双咖啡色仿制的皮鞋,提着两个很大的包裹,在她前面走。菲娅很纤瘦,头发乌黑,衣领和黑发之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轻轻散发着有别于这座城市的乡土气息。菲娅左顾右盼地很犹豫地在小巷间往前走,后面的人速度不得不慢下来,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仿佛克制了很久,终于不耐烦地钦得车铃“叮铃铃”直响。菲娅在瞬间有短暂的停顿,然后一回头。城市的小巷是那种古老的明代的墙瓦,灰秃秃的砖缝里是一些杂草和蚂蚁横呈的尸体,偶尔一两朵淡黄的,浅粉的野花在路边很颓败地绽放,淡墨色的天光下,是人们烦躁的随时要发火的脸,但是菲娅那纯朴的秀丽的面庞让人们眼前一亮,她谦卑地往一边的墙贴了贴,抱歉地笑笑,笑容所及之处,都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男人显然为她的美貌迟疑了片刻,然后单脚一用力蹬着车子骑到她前面,到了远处又回头向她张望了一眼,菲娅却恰好转头。
菲娅对吕姝娴微笑着轻声问:请问虎踞路80号是这个方向吗?她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证明她上过学,她是这个城市的异乡人。——吕姝娴也是,但是在惠城12年,吕姝娴已经渐渐同化于这座城市。菲娅问的路让吕姝娴好奇,——那是她一个朋友的住处。
吕姝娴向她脸上仔细看了看,姑娘椭圆的脸上因为长途的跋涉沁出细密的汗珠,更加显得脸庞红润,眼睛深黑,头发简单地拢成马尾,羊毛衫上有一朵红绿相间的牡丹花。这时正是秋冬季节,巷子里的风飕飕地刮着,风中卷着枯枝残叶,天空晦涩,她鬓角的头发飞起来,在夕阳的余辉下笼罩着一层活泼的金毛衣子。菲娅按住纷飞的头发,皱着眉等待吕姝娴的回答。吕姝娴突然高声说,前面左拐就到了。菲娅被短暂又漫长的等候后的吕姝娴高亢的声音吓了一跳,不仅菲娅,吕姝娴也对自己的嗓门产生了片刻的疑惑,——仿佛一个被打扰的梦中人忍不住怒气而发出的声音。
虎踞路80号是吕姝娴男朋友叶大志的住处,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找叶大志,会有什么事?
吕姝娴和那个姑娘又默默地走了一阵,彼此都在眼角的余光里偷偷地瞟着对方,到了巷口,吕姝娴向右拐去了华城超市。吕姝娴本来是要去叶大志的小屋的,她经常在那里留宿,这时候,大志应该正在等她。
叶大志是这个城市的小报记者,成天奔波在惠城的各个角落,报道那些突然的非理性所预知的一些事件。他是师大中文系的硕士,知识很丰富,对事物的观点很新锐,是惠城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他的相貌其实很一般,但是他健壮的体格、深厚的内涵使他的神气超越平凡。更多的人们对大志的印象只是报纸一个角落上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头像,仿佛只有那个永远微笑的年轻的脸才叫叶大志。人们在谈到“叶大志”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很崇拜很敬仰的神情,那可是名人啊!——一个遥远的模糊的概念,远离生活中那个穿着拖鞋,到隔壁小诊所买“达克宁”的大志。
时间是下午3点左右,小诊所自开业以来,生意惨淡,在这样的时间,更加寂静,门前的老黄狗闭着眼睛假寐,有人经过时,便懒洋洋睁开眼,见到大志走进门,它咻咻地跟了一段路,又回头在房檐下趴着。大志笑说:这狗有灵性。医生面无表情但不无得意地说,它跟了我10多年了,谁是病人,它一闻就知道。大志心想:真的那样,那可是神犬了。老医生看到大志不太相信的神情也不加辩驳,开药时注意到病历上的名字是“叶大志”,不由得向大志打量了两眼,笑了:跟名人同名啊!大志跟着笑了笑。老人在打了一个下午的瞌睡后,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病人,虽然他只是开2管“达克宁”。大志的笑容令他倍感亲切,他脸上的皱纹轻轻有些舒展,还是做百姓好啊,名人一旦有了错,便凤凰变草鸡啦!大志接过药,心里怔了怔。门口突然经过一个娇小的提着重物的身影,与正出门的大志撞上了。
菲娅看到大志,过于激动和兴奋,脸一下子红了,心突突地跳,她好像有很多话对他说,可是一时没有头绪,倒将嘴给堵上了。大志看到菲娅顿时愣在那里,心里有些不知所措,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两人就那么傻傻地停顿了有一眨眼的功夫,然后有几分默契地一前一后离开。门前几只停憩的小麻雀跳跳纵纵地悠闲的找吃食,暮色夕阳中的大地温暖而充满生机,老黄狗起身注目远方,好像远方是它期待的未来。
另一个病人捂住肚子来诊所,望着渐渐远去的大志和菲娅的身影,惊讶地说,那是叶大志啊!——上次来我们单位讲课的。大作家也来这样的诊所?老医生忙从椅子上起身向外走来,是真的——叶大志?不等对方回答,两人一起探头向着大志和菲娅背影望去,沉默了一阵后,老医生喃喃道:那个女的,是叶大志的什么人?
吕姝娴在人声鼎沸的超市里给大志打了电话,电话那边很安静,大志说,小娴,怎么你还没来?吕姝娴身边两个陌生人因为什么事在激烈的争吵,她捂住一只耳朵,对着手机迟疑了一会,说,我马上去。
一路上, 吕姝娴的心情复杂,那个姑娘的出现,隐约预示着她的生活不再平静,——仿佛人生的一台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秋冬季节,路上与她匆匆擦肩而过惠城的人们穿着色彩纷呈,在苍白平凡的岁月里增添了浮华的热闹,人们彼此目不斜视,但是那故作姿态的眼睛深处,隐藏着对他人善意的好奇和对现实的不服气妥协。
大志的房间显然被简单收拾过了,可是姑娘并不在。大志在洗菜,吕姝娴看到案板上摆了很多卤菜还有一些半成品,有别于他们平时简单的午餐。大志的背影其实有些沉重,仿佛有一种痛压在心口。吕姝娴从后面拦住大志的腰,怎么了,今天有客人吗?大志在水池上洗了手,转身对她望了一会,有些违心的笑了,是,——我高中的同学。
同学?吕姝娴故意用审视的眼光望着叶大志,大志只望了她一眼,然后他笑着回避了。大志接着做菜,一边告诉她,姑娘叫菲娅,在惠城郊区的服装厂谋得一份会计的职业,明天正式上班了。吕姝娴一直看着大志的背影,背影显得真诚,让她不由得产生一些荒诞的想像,比如曾经被自己拒绝的恋人,多年后,才发现其实他是最好的,所以不远万里又来找他;又比如,菲娅这个一贫如洗的外乡人面对大志的名气和财富,企图实施各种手段来占用一笔。等等。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每一种假设,都是一个让她刺心的过程,同时也隐约吹响了她内心那为爱而战的战斗号角,直到一声轻柔的叫唤打断了她。
菲娅扶着门对大志微笑,见到吕姝娴则吃了一惊,大概没想到就是那个让她觉得有些特别的指路人。菲娅觉得吕姝娴很优雅,带着很浓的书卷味,眼睛很漂亮,——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幽深而明亮,男人看一眼就很容易掉进去的那种。
菲娅显然描了口红,画了眉毛,头发也用发夹盘成一个清爽的发髻,——她是打扮给大志看吧。她这样的用心,叶大志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大志擦擦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板,大志说,床铺都收拾好了?菲娅说,是的。眼睛却看着吕姝娴。在大志的身边,她看到了吕姝娴,心里有些警惕。她甚至害怕地想,大志真的有了女朋友。大志不爱她,但是大志对她有过誓言和承诺,而且大志这样的人最在乎名誉,——他们之间还有一份契约呢。菲娅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定了定。
大志对吕姝娴笑了笑,很直接地说,菲娅,这是我女朋友,吕姝娴。菲娅在一刹那脸红了,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羞,但是她的嘴唇煞白。吕姝娴觉得她被一种强烈的感情撞击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有些痉挛。她一定不是大志什么普通的同学!此刻,这一推论得到进一步的证实,而大志当着菲娅的面对吕姝娴身份的确定,让她在这个女人面前有一丝的虚荣,她不禁挺了挺胸脯,对菲娅轻轻笑了笑。菲娅颤抖的嘴唇嘟噜出不清楚的:你好。那声音从虚无中来,在虚无中消逝,隐约而缥缈,——也许她并没有出声。好像白天的日光下,你即使闭着眼睛,有人经过眼前,你也能隔着眼皮感觉到有影子晃动了一下。
菲娅在瞬间脸色灰白,显得枯槁憔悴。吕姝娴和大志张罗着端菜端饭,小厨房在这个微凉的秋季又温暖又忙碌,吕姝娴突然对客厅里落寞又孤单的菲娅产生了一丝怜悯。大志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明显缺乏基本的照顾,像是故意在冷落她,——那原先想的为爱而战的号角已经偃旗息鼓了,因为很明显,菲娅是一个感情失败者。
吃饭的时候,菲娅指着糖醋元子,对吕姝娴笑说,大志真是细心,这是我最爱吃的了。吕姝娴的笑容有短暂的停顿,——糖醋元子也是她最爱吃的菜,——也许只有这盘菜让菲娅感觉到一丝温情吧。吕姝娴笑说,那多吃一些吧。她看了一眼大志,大志因为那隐藏的什么痛,在很快地大口地吃饭,一声不吭,仿佛要用饭菜填饱的不是肚子,而是内心深处的空虚,不知道什么事让大志这个一直骄傲自负的男人突然间显得颓败。
吃了饭,菲娅和吕姝娴一起洗碗。在哗哗的水声中,吕姝娴问菲娅,你为什么找大志?菲娅说,我喜欢他。吕姝娴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说,我和大志在一起很久了。菲娅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地讲什么,但是她将那已到了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她只是固执地轻轻地说,你不如我爱他深,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爱他更深。吕姝娴洗碗的手停在那里,水珠顺着指间一滴滴滑落,汇聚于下水道沉默地离去。吕姝娴仿佛看到了菲娅在软弱的外表背后的强悍。菲娅难道没有看到大志对她的态度吗?没有听到大志告诉她吕姝娴是谁吗?——菲娅看到了,也听到了,但她依然这么的,痴情。吕姝娴一时无语。
吃完饭,大志送菲娅回单位,他们好像边走边谈着话,有时候,大志停下来,有些怒气地望着菲娅,菲娅也停下来,低着头,然后又走,直到走出吕姝娴的视线。暮色苍穹下的两个人,仿佛苍茫岁月中缓慢移动的两条生命的曲线,延伸向远方,却没有重合的交点。吕姝娴对着大志和菲娅已经远去的那一片空白出了一会神,轻轻叹了口气。


惠城进入了寒冷的冬天,枝头光秃秃的,路边一排排梧桐树根都被刷了一米左右的白石灰,地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空气中是淡淡的微尘和隐隐的城市女人香水的气味。人们每天都期待着一些令人瞪眼的新闻为程式化的生活带来一些稀薄的快乐。菲娅每周都从单位坐一小时的公交车来打扫大志的小屋,或给大志晒洗床褥,买大志喜欢吃的水果,然后做饭,吕姝娴和大志都默默地看她做这一切,屋里散发着米饭温暖的香气,但是空气沉闷。菲娅在忙完之后,抬起满是汗珠的脸对吕姝娴和大志说,我走了。然后说走就走。她这种表现,让吕姝娴觉得好像吃馒头时,突然嚼到一块没有发起的死面疙瘩,不得不慢下来,但是这顿饭变得扫兴。
有一天很晚菲娅才来,天已经黑了。菲娅说,今天单位加班了,来迟了。——也许是故意等吕姝娴上夜班的时候。大志说,你不是一定要来,菲娅。大志其实是说,菲娅,你不要来了。菲娅误会大志这句话的意思,她甚至有些感动,她一边干活一边说,没事,我不累,——我想着你,不觉得累。大志看着她默然,墙上是她放大的幢幢的影子,窗外是五彩斑斓的都市,霓虹灯流光溢彩,路边不时传来城市丰富的夜生活中男女的欢笑声。
不一会原先暗沉沉的天空突然乌云滚滚,然后电闪雷鸣,然后“哗啦啦——哗啦啦”起了暴雨,雨雾瞬间吞噬了世界,路上的行人面对大自然这突然的变故,要么大叫着狂奔要么躲在商场的雨蓬下傻眼望着倾盆大雨。雨珠有力地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玻璃上,然后又如泪水般无声地滑落,像一个人感叹这烟视媚行的欢乐生活背后的哀伤。菲娅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深夜,低声说,明天我可以休息。
她已经打扫好了小屋,可是这样大的雨,她看来是走不了了。暗黄的灯光下,菲娅低着头,并不看大志,她长的睫毛的阴影一丝丝映在脸颊,鬓角的碎发披到腮上,大志的心忽然柔软起来。菲娅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大志过去抚着菲娅单薄的双肩,说,菲娅……菲娅忽然抬头吻住了他的嘴唇,大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菲娅整个人都趴到了大志的身上,动作显得笨拙。菲娅仿佛压抑很久的欲望和激情,热烈地亲吻着大志。大志心里一阵阵感动,他不由得抱紧了菲娅。大志想对菲娅说什么,嘴被菲娅堵住了,大志含糊地说,菲娅!菲娅眼泪掉了下来,菲娅说,你什么都别说,你只要知道,知道就行了。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隔着窗帘照在大志的小屋里,大志睁开眼,看到菲娅守着炉子煮稀饭,神态专注,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这是一个感情认真的女人。大志想起昨夜菲娅的投入和柔情,心里有些愧疚。大志走到菲娅身边,蹲下,向小煤油炉里吹口气,火焰更加旺盛地燃烧起来,菲娅望着他滟滟地笑了,瞳孔里映照着大志,背景是鲜红的小火球,那心灵深处的幸福似乎随时都会荡漾开来。
大志起身去抽屉取出一叠钞票,递给菲娅,菲娅顿了顿,将钱收在包里,菲娅说,这些钱,我一分都不会动的,我会好好的存着,——为我们将来的生活。大志望着她,停了一会很残酷地轻声说,菲娅,为什么你总是以为我们会有将来?——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菲娅闭着嘴,望着大志,沉默,转瞬间一种无言的悲伤在这沉默中延续。
虽然如此,菲娅仍然固执地对大志好,她收入微薄,吕姝娴印象里的她,几年都不曾换一件新衣裳,但是看到适合大志的款式和色彩,多贵的衣服,她都会想办法买来。她那样的温柔体贴,像个已婚的小妇女,吕姝娴有时候拿菲娅与自己相比较,会觉得惭愧,不知道为什么大志不喜欢她。倘若大志喜欢菲娅,吕姝娴想自己是否会像菲娅那样勇敢地去争取呢?吕姝娴抿着嘴唇,甩甩头,忘记这个给自己的问题。
大志宁愿穿吕姝娴给他买的10块钱的棉布体恤,而将菲娅的昂贵的时装挂在衣柜里。吕姝娴说,那些衣服是很有品位的。大志说,那不是我的品位。大志说这句话的口气是淡漠的,很简短,——一句话就结束这个话题。吕姝娴沉默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菲娅不是一句话就可以结束的那么一个人,这个一开始就似乎注定要失败的女人内心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感情足可以与任何一个情敌抗衡,这就让那个自以为是的胜利者对她的胜利也不确定起来。
吕姝娴灵巧地向大志说,换一个菲娅不知道的地方去住吧。天气渐渐温暖了,一开窗便是大簇大簇的金黄的迎春花,砖墙的缝隙里已经钻出几根生机昂然的绿草。陌生人偶尔在窗前经过,向远处的某一个熟人打招呼,——是最古老的中国式问候:最近好啊?那人回答:凑合着,还行!
大志将脚下的一双鞋,用脚一会踢成“八”字形,一会踢成“11”字形,对吕姝娴的建议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答非所问地说,有的事让人无奈。吕姝娴走到大志身边,心里有几分气恼,注视着他说,你解决了问题,就不会无奈了。大志说,这需要时间。顿了顿,大志说他写稿了。吕姝娴望着他, ——已经3年了,还需要多少时间呢?可是叶大志,好像害怕面对这个问题。
菲娅对吕姝娴很友善,总是点头、微笑,很客气的样子,但是有一点委屈,一点做作。爱情让她变得像奴隶,吕姝娴想,但是这是菲娅自愿的。菲娅的所作所为让大志和吕姝娴都不愉快,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大志能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大志,——对这件事显得懒散。大志说他一直在努力,可是吕姝娴觉得大志只是在拖延,这与他一贯的作风相违背,但是他确实在这么做。吕姝娴有些悲哀地想,男人总是不能抗拒感情的诱惑,大志也是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自己和大志的感情呢?吕姝娴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震惊了,心柔柔地疼起来,她想起那无数个月光下与大志缠绵的时刻以及两人在草垛,在海边,在床头的那些关于爱情的海誓山盟。人们在那淡淡的斜阳里急匆匆地回归,吕姝娴在下班的路上,在喧哗的都市中落寞地行走,看到辽阔的寂静的天空,想到那不确定的未来,心情散淡。


大志在惠城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记者和作家,人们关注他,对他熟悉又陌生。很少有人知道,他就住在这个闹市区的小屋里,他平凡而知足地生活着。但是菲娅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平静,大志知道,菲娅不是她表面上那样的一个温柔女子,他更加小心翼翼,而不敢轻举妄动,他在乎与吕姝娴之间的感情,在乎在这个城市历尽辛苦建立起的名誉和身份。
昨晚,吕姝娴帮助大志整理文字稿件一直到临晨两人才休息。早晨窗外吵闹的市声和人们杂沓的脚步声将他们惊醒,大志亲吻了吕姝娴甜蜜的嘴唇和眼睛,听到窗外一个老太太高声的讨价还价,大志不由得轻轻笑了,对吕姝娴说,以后你也会这样吗?吕姝娴睡意朦胧地哼了一声,大志抚摸了吕姝娴柔顺的头发,然后突然心血来潮掀起被子的一角向被窝里看了一下,吕姝娴泛着温润光泽的曲线优美的身体让他欲望抖擞,他在吕姝娴的胸口用力吻了一下,吕姝娴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志松口时发现,吕姝娴洁白的胸口留下一个青紫的吻痕,吕姝娴睁开眼说,疼死了。大志笑了,吕姝娴是他柔嫩的女人,他用力又温情抚摸她,一边对吕姝耳语说,这就疼啦,以后生孩子怎么办?吕姝娴噱着嘴,说,那就不生啦,然后故意不理他。大志扳过她的肩膀,低声说,不想理我?吕姝娴顿了顿转身匍匐在大志的怀里,影沉沉的大眼睛凝视着大志。大志冷不防向前吻住了她饱满的湿润的嘴唇,唇舌交接的诱惑使吕姝娴不由得呻吟起来,吕姝娴低声喊着,大志,我最爱的大志。她在轻微的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感到大志深入到她紧张柔软的身体。
这个早晨的天气真是好,天空一片蔚蓝,偶尔从窗户缝隙里溜进来的微风都带着甜丝丝的清新的味道。大志在一阵阵生理与心理快感的冲击下,从心底里发出那温柔的,极其兴奋的苍凉的一声:我——爱——你。房间里在这之后很安静,床头柜上的闹钟从容不迫的嘀嗒——嘀嗒。吕姝娴突然心里难过起来,大志既然很爱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向她求婚呢?吕姝娴神情凄黯。大志舒服地伸了一个长长懒腰,俯脸微笑说,怎么了?吕姝娴说,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大志好像一下子委顿下来,他停留了片刻,轻轻吻了吕姝娴的额头,然后在一旁躺下,闭目养神。吕姝娴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生气地背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很多人都上班去了,窗外一片寂静,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突然门锁发出“咯嗒咯嗒”地声音,门因为反锁了,——打不开。吕姝娴和大志都一声不吭地向门那边望去,这时候,空气瞬间凝固了。
大志出于一种危险状态下的习惯,像保护孩子那样抱住吕姝娴。两人紧张地盯着微微旋动的门锁,猜想是某个盗窃或抢劫的歹徒。吕姝娴甚至在脑海里浮现了怎样与歹徒格斗的场面,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丝不挂;而大志想的是,如果真的是歹徒,他要什么就给他吧,只要不伤害性命。一只猫从屋顶走过,被藏在屋顶的鸟窝吓了一跳,嘶哑着尖叫了一声,大志和吕姝娴都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鸟窝的小鸟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地乱吵和扑拉拉乱飞的声音,那被搅扰的微尘在城市的半空喘息起伏。
钥匙在锁扣里微微转动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大志和吕姝娴无声地互望了一眼,刚要舒一口气。突然窗帘却被轻轻撩起了一角,一道刺眼的光线,让大志眼睛眨了一下,还有窗外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和隐约浮现的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大志恍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吕姝娴猛可间看到的是菲娅那张焦虑的、隐忍的、画了淡妆的脸,一时怔住了。菲娅一眼望到了赤裸相拥的床上的叶大志和吕姝娴,脸上立刻笼罩了一层阴影,是一种绝望的悲戚的神情,碰到窗帘布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吕姝娴的内心突然在瞬间升腾起一丝邪恶的愉快,一种细微的如沙漏般的轻声在她耳边萦回:菲娅,你必须退出了。她飘了大志一眼,大志皱着眉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下巴靠在她的额头上,她听到他的心脏“咚咚”跳着,节奏很快。
房间有一瞬间的寂静,大志在那一刻其实想跳起来开门对菲娅说点什么,大志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而菲娅又看到了,他知道,这些就像利剑一样刺向了菲娅的心脏。这个绝望而泼辣的女子,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但这一刹那过于短暂,大志来不及做任何事。
吕姝娴以为这件事可以让菲娅更快地离开大志,但是结果却不是那样。
大志和吕姝娴默默地去菜场买菜回来,谁也没有正面说到这件事,但是两人在片刻之间因为这件事弥漫着一些莫名的复杂的情绪。吕姝娴心里其实有些失望,她觉得大志当时如果冲出去,抓住菲娅的手,然后冷酷地告诉她,他爱的是吕姝娴,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可是大志没有那样。大志拎着买回来的菜,心事重重的样子。大志总是因为菲娅的出现而心事重重,这种状态也让吕姝娴失望,——至少说明,菲娅在大志心中并非无足轻重。有陌生人经过他们时,不时回头向大志脸上打量,仿佛在说,多像那个名人叶大志啊!
经过小区的楼群时,两人在一处阴影下住脚,吕姝娴说,大志,我们今后怎么办?大志眼里游离着一刹那的惶恐和无奈。大志从口袋摸出一支烟默默地抽着,说,我一直都在为我们的婚姻而努力。吕姝娴说,你做什么努力了?看看你对菲娅这种不果断的态度,谁能相信你在努力?大志刚要开口,忽然他们身后不到10厘米的地方“轰”的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使他停顿。有个正搀着母亲的手的2岁的女孩“啊呀”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站在他们对面。吕姝娴和大志惊恐地回头,吃惊地看到血泊中的菲娅,大志指间的烟蒂燃有大约一厘米左右,然后悉悉簌簌地散漫地飘落向大地。这没有生命的卑微的灰尘,此刻的姿态让人伤感。
吕姝娴想,菲娅一定是早早地爬到了她和大志必须经过的那个楼的楼顶,等待他们出现时跳下来。或者是想死给他们看,或者是想让他们中的一个做陪葬。如果菲娅想用她自己的身体砸死吕姝娴和叶大志中的一个的话,吕姝娴猜,也许是她,因为她抢了大志,菲娅太恨她了;也可能是叶大志,因为菲娅爱大志,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么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这个绝望疯狂的女人可以用生命来做爱情的赌注!吕姝娴瞪着菲娅已经扭曲的肢体,惊心动魄地想着。
大志在那刻,头脑一片空白,他稍作停顿后果断地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立刻通知了“120”急救,声音有些颤抖,大志想,菲娅你千万不要出事,我不想伤害你。
吕姝娴想菲娅从六楼上摔在水泥地上,留了那么多血,即使救活了,也没有生活能力了。菲娅那年轻的白皙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恍惚在她眼前晃动了一下,她不由得一阵眼晕。吕姝娴想起菲娅淡淡的轻轻的声音: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爱大志。
那片空地上血渍赫然,血液那甜腥的气息仍盘旋在城市的上空,经过的男女老少都不由得停在那里,有几分恐惧地想像那惊心的一幕并猜测那决绝的行为背后的故事,那个小诊所的老医生和他的那只狗,也在人群中,黄狗摇着尾巴,跟着主人,吐着舌头,不时地过去闻闻那滩血迹,并用舌头添了 两次,然后不感兴趣地坐在老医生身边,默然望着忙碌的医生和窃窃私语的人群。
菲娅被三楼的雨蓬挡了一下,缓冲了下降的力度,摔断了一条腿,其他都很正常,在医院及时的抢救中很快醒了过来。这是当天最热的一条新闻了,身为记者的大志如今成了当事人,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忽然想起,那个老医生的话:名人出了错,就凤凰变草鸡了。菲娅只要瞄一眼大志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嘴角浮起一丝隐约的笑容。
城市频道的记者采访事情发生时的目击者,那2岁的女孩,只是反复地说,“轰”的一声,“‘轰”的一声。孩子的母亲说,她猛抬头忽然看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大黑影,她连忙拉着女儿跑,——多惊险啊,差点砸到我们!大志和吕姝娴在七嘴八舌的人群中逃跑了,隐藏了,大志甚至觉得他就是这起事故的肇事者,可是他不得不逃,不得不藏,身为媒体记者,他深知,这样的事将越炒越热,最后被炒臭掉的就是当事人和肇事者。而对所有其他的人们,这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记者来采访菲娅,菲娅只是倔强地盯着医院的天花板的某一处不确定的点在看,神情呆滞,没有回应,报纸上推测:该女子精神失常。
像是某种无声的回报,大志承担起对菲娅的照顾。吕姝娴想不到菲娅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去面对爱情,她带着一丝钦佩去琳琅满目的超市买了很多女人的必用品送给菲娅。
这一次菲娅忍不住对吕姝娴的恨,她当着大志和吕姝娴的面用力将它们扔到地上。奶粉,内衣,护肤品等等散落一地,像一个从内到外都七零八落的人。同病房的病友和正在为其他病人量体温的护士都默然看着他们,其实有几个病人和护士已经认出了叶大志,看到叶大志灰暗的表情,自然心里有几分明白,所以在背后偷偷议论着。隔壁一个病人在听收音机,正播放着《十面埋伏》那紧张的环环相扣的琵琶演奏,病房的气氛很紧张焦躁,窗外却是几个闲散的病人在四季如春的花园里谈笑,笑容很从容,来自真实的内心。花园里秋海棠、万寿菊、一串红都俏丽地绽放,那轻轻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远处是一片淡蓝色的宁静的天空。
吕姝娴一时不知所措,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她顿了顿,转身就跑,大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等等。大志将物品一一拾起来,放在菲娅的床头,对菲娅说,菲娅,我出去一会就回来。吕姝娴心里一蓬火直往头上冲,吕姝娴觉得大志过于善良和客气了——显得懦弱,他们相爱并没有错,是菲娅一直试图强求大志的感情。吕姝娴余光里看到,大志一直牵引着菲娅的视线,他将她的视线拉得很长。菲娅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大志!大志没有丝毫的停顿,好像菲娅并没有在喊他。余光中的菲娅,仿佛流泪了,显得无助。
10月28日惠城的花边媒体已经有爆料,说,著名作家和记者叶大志为情所困,痴情女子被逼跳楼。内容都是一些无端的猜测,有的很荒唐,说叶大志插足第三者家庭,导致少妇精神失常后自杀。大志单位的领导找大志谈话,要求大志尽快平息这件事,并提醒他,年轻人要洁身自爱啊。领导的最后那句话语重心长,大志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大志和吕姝娴在树林里迎着萧萧的落叶缓慢地散步,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很近其实又很远。叶大志将一只手伸向天空,随便抓了一下,说,够不到白云,可是还有收获。吕姝娴说,什么呢?大志有些凄凉的笑笑,说,抓住空气了。吕姝娴对这个不太搞笑的笑话,敷衍的笑笑,说,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真实的存在着,就像爱情,女人都离不开它。
树林里都是参天大树,地边是一些杂草和野花,没有力气地耷拉着脑袋。树木枝繁叶茂地伸向天空,人在一片灰绿色的密林中显得渺小。
大志说,小娴,有些事,我以后再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吕姝娴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这句话仿佛是一段感情结束的开场白,吕姝娴不是滋味地笑了笑,吕姝娴说,我也该去相亲了,——父亲总是说我。大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大志其实是希望吕姝娴再给他一点时间来好好解决这件事,可是吕姝娴显然认为大志在找借口分手。吕姝娴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说,大志,我们已经3年了,你知道,我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大志有些难过的说,我,很爱你。吕姝娴望着他,简短说,婚姻是一个证明。吕姝娴说了这句话,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像在威胁大志结婚。大志却回避她的眼光,停了停说,婚姻不能证明什么。但是语气浮浮的,连大志自己也觉得气短。风吹得树叶成阵的沙沙地响,碎发飞到吕姝娴的脸上,模糊了她的眼,淡墨色的天空有一道晚霞,仿佛苍穹的一道伤,慢慢地沁出岁月的血。大志和吕姝娴在这灰暗的晚境中很怅然,大志的心情糟透了,对自己的感情,现在这样的状况,他感到无能为力;而吕姝娴心里只剩下伤心,她想,令大志对菲娅犹豫不绝的除了爱,还会是什么?


6个月之后
一个夏日的午后,强烈的日光使得世间一切的缤纷色彩归总为零。医院里的空调很凉快,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窗外知了永无止息地“嗤嗤”地叫着。
吕姝娴在拥挤的队伍里看到大志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内心在瞬间抽搐了一下,来不及思考,大志已折回身来,小娴。
吕姝娴有些心慌意乱,他们分手半年多,而她每天都在想会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点碰见大志,此刻大志站在她面前,她又觉得像是自己无数次的幻觉一样,——远处大志的同事在高声喊他,大约是有什么采访任务。吕姝娴才确认,这不是梦境。吕姝娴扬起微红的脸浅浅地笑了笑,大志匆忙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抱歉地笑了一下,又去另一处投入工作。
大志的话令吕姝娴耳热心跳起来,仿佛诺大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赤裸地站在人生的舞台上,而她因为路遇爱人却心慌意乱地忘记了台词,周围的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1秒钟左右,吕姝娴回过神,发现人们并没有注意她,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抱怨医院办事效率低,有的忧心忡忡地坐在那里,仿佛某个问题不解决,她就会去喝农药。每一个人都在集中注意力地考虑自己的人生。墙角的一只色彩艳丽的小瓢虫,犹犹豫豫地爬到了大厅,又缩进壳里一动不动,吕姝娴一愣神,发现这个在茫茫人海里胆战心惊的小生灵已不知去向。
吕姝娴在医院门口站了站,外面气温很高,树上的翠叶蒙了一层城市的灰尘,纹丝不动地严肃地对着烈日。汽车“轰隆隆——轰隆隆”在她面前经过,震得她脚底心微微的发麻。吕姝娴慢慢地向老街的巷口走去,大志说,他在那里等她。
大志依旧穿着白色的体恤,——是吕姝娴买给他的,短发朝气蓬勃地立在头上,他靠在暗灰色的土墙上,脸色灰苍苍的,仿佛月下倚在墙上的树影,大志很落寞地望着天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吕姝娴觉得自己离开大志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为了尽快使自己离开痛苦,她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爱,但是这又使她更深地陷入对叶大志的思念中。吕姝娴想,菲娅一定笑得很开心,就像风中的花朵那样笑得直打颤,——她反败为胜了。
事实是,菲娅也并非快乐。大志非但没有因为与吕姝娴的分手,走近菲娅,反而一直都在努力说服菲娅离开他。大志说,没有吕姝娴,他也不会爱菲娅,该结束了就早点结束,长痛不如短痛,可是菲娅仍然坚守她的爱情。
大志和吕姝娴并肩走着,无声地穿过热闹的狭长的街道。吕姝娴穿着墨绿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中跟鞋,显得内敛、温柔、洁净。青石板路面回荡着他们踏过的轻轻的脚步声,大志牵着吕姝娴的手第一次经过这里时,吕姝娴羞涩想,自己是否是大志铭心刻骨的爱人呢?而如今,那一切,恍若如梦。
大志不知道吕姝娴怎么想,但是他还是那样深的爱着她,而她如果不知道,那就是他的悲哀,想起他们分手前后所发生的一切,大志觉得混乱而辛酸。
不远处就是大志的住处,半年前,吕姝娴还和大志在那里同居。吕姝娴想起屋顶的那个鸟窝,一段时间,鸟妈妈在窝里养育了一窝小鸟,整天叽叽喳喳的,吵得他们晚上睡不好,只好手拉手在漆黑的深夜在空寂的马路边散步,大志说一些很好玩的笑话,都得吕姝娴很开心地笑。同样的那个鸟窝,让吕姝娴回忆起菲娅的自杀,——菲娅的自杀让他们分手。想起这些,吕姝娴很是怅惘。
吕姝娴想大志没有承担婚姻的勇气和决心,所以不向她求婚,——这也证明大志不够爱她。吕姝娴离开小屋的时候,大志在外面采访。离开的当晚,吕姝娴一直等候大志的电话,她想,至少他会质问一下,哪怕对她发火,但是过了一个多月,大志才打来电话,声音很疲惫,终于问她,为什么那么 残忍?吕姝娴握着手机,不知该说什么,很久,大志挂了电话。
大志在吕姝娴离开的深夜才编辑好第二天的报纸,回来一看,屋里奇怪的寂静和冷清,大志没有看到吕姝娴,打开衣橱,发现她收走了自己的物品。这本是意料之中的,那次在树林里谈话过后,大志就预感到了,可是真的发生了,大志觉得不能接受,他宁愿相信这个夜晚就像吕姝娴去值班的某天一样,大志想菲娅的事情不处理好,他和吕姝娴不会幸福地在一起。深夜很静,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屋顶的小鸟也安静地入睡了,偶尔发出温柔的“咕咕”声。
大志从小就是孤儿,习惯了孤独而顽强地生活,但是吕姝娴在他心中是那样重要的一个女人,他躺在床上,想起与吕姝娴的一些相处,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孩就像幻觉一样,可是他真的离不开这样的女孩给他的这样的感觉,像那个张小娴说的:含笑饮毒酒。菲娅还在医院躺着,他对菲娅有责任,他对菲娅有承诺,——虽然那是不情愿的,但是他签了那份契约。
大志在对吕姝娴的想念以及菲娅固执的坚持中渡过了半年。
小屋里很整洁,床上放着一叠大志干净的衣服,有太阳的味道。大志将衣服收到柜子里,很热情地亲吻吕姝娴,吕姝娴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气,眼睛湿润了,热烈地回应着他,脑海里却挥之不去那叠洗干净的衣服。
窗外不远处还隐约传来吵闹的市声。吕姝娴不能抵制诱惑——来自于大志的诱惑,仿佛相隔6个月后,大志更加了解她身体的需要,哪里需要他,他就会在哪里,行之无误,十分准确,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慢慢的,吕姝娴被大志带入极乐之境。
草原一望无际,辽阔苍茫而美丽,头顶是蔚蓝的天空,简单,纯净。
恍惚间,吕姝娴看见大志在黯淡的光线下正凝视着她,抽着烟。天已近黄昏,暮色笼罩着大地。她竟然小睡了一会儿,吕姝娴笑着揉了揉眼睛,开始穿衣服,大志先是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然后很细心地帮她扣内衣的扣子。吕姝娴扭头说,菲娅经常来过夜?大志说,不是经常。
吕姝娴对着镜子梳头,向镜子里大志的投影,说,我是到医院婚检的。吕姝娴想,大志说不是经常,那就是有时候他们在一起,吕姝娴套上绿裙子冷着脸说,新郎不是你。大志似乎怔在那里,半天他暴怒地冲到吕姝娴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巴掌。之后,大志为自己的怒气有瞬间的后悔,因为他的力气太大,吕姝娴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摔倒了,嘴角流出涔涔的血液。大志从来没有对吕姝娴动过手。
吕姝娴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然后擦擦嘴说,大志,下周我结婚。——你也打过菲娅吗?不等大志回答她就顺着木楼梯走了,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高跟鞋撞击木板的“嗒嗒”的声音,沉重地敲在她的心灵,吕姝娴回头看到,门缝里,大志光着脊梁一直坐在床上抽烟。
菲娅一瘸一拐地来时,大志仍然坐在那里抽烟,屋里都是烟雾,满地的烟头。菲娅到大志面前,吓了一跳,大志眼睛红红的,头发凌乱,床上被子和衣服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菲娅说,大志,你怎么了?
半天,大志哑着嗓子说,菲娅,我想娶的是吕姝娴。我给不了你幸福的。——我们离婚吧。菲娅立刻坚决地摇头,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嫁给谁?——大志,什么我都答应你,除了这个,——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大志从床上站起来,对菲娅说,你不同意,我们也是要离,——我们结婚后一直分居着,这一点村上的人都能证明。法律上有规定,我们可以离婚。
菲娅怒目瞪着大志,你早就预谋了,是不是?菲娅眼泪滚了下来,那么多中国人都能凑合着过日子,为什么你就不能?——你知道我多爱你吗?菲娅在屋里没有方向地走了一圈,说,——我怀孕了。
大志沉默了,过了一会,大志换了一种口气。大志说,菲娅,你如果坚持,我就和吕姝娴离开这座城市,你永远都找不到我。
隔壁传来做晚饭的“嗤啦啦——嗤啦啦”的炒菜声,小诊所里的那只黄狗对着路人“汪汪”的叫声在傍晚的街道上响着,那不相识的气味特别的陌生人令它惶恐。


吕姝娴远远地看到叶大志在单位门口不远的地方等她,吕姝娴等下班的同事都走光了,才磨蹭着出来。大志过来,拉着她的手,那过往的怒气竟变成了委屈,吕姝娴眼圈红了,她背过身去,不让大志看见她的眼泪,大志低声说,对不起。
大志和吕姝娴来到他们经常散步的白桦林。春季的树林里地边开满了淡蓝的、粉白的、鹅黄的野花,那看不见的密林深处不时传来一两声清亮的鸟鸣,土地缝隙间的小生物都在繁忙地爬行。大志站定。目光注视着吕姝娴说,小娴,嫁给我吧。吕姝娴迅速地望了一眼大志,然后对着天空沉默了。茂密的枝叶其实遮住了天空,夕阳从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斑驳的阴影。
吕姝娴说,一切都处理好了?大志说,是的。
树林间有一片人工湖,养着一些红色的金鱼。他们在湖边坐下,鱼儿每吃一次水草上的杂物时,湖面便激起一片涟漪,缓缓荡漾开去。吕姝娴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个《鱼和水的故事》,鱼说:你看不见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吕姝娴的心又一阵阵温暖起来。
吕姝娴转身依偎在大志的怀中,大志亲吻她的眼睛。大志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已美丽的深渊的边缘,心里恍惚地随时都会掉下去,而吕姝娴闭着眼,微笑地任由大志的亲吻和爱抚。忽然传来几个孩子的嘻笑声,一个男孩一下子跌坐在他们面前,这个8、9岁的男孩,立刻不好意思地一骨碌爬起来,转身跟另外几个藏在矮树丛中偷看他们的孩子笑着逃跑了,很久,还留下他们的稚嫩的笑声和追打声。吕姝娴望了大志一眼,脸几乎红破了,大志安慰抱着她说,树林里总是藏着顽皮的孩子。
吕姝娴回到家的时候,心里仍然觉得恍恍惚惚的,这个傍晚她太高兴了。看到白发苍苍的父亲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一下子打断正要开口跟她说话的父亲。吕姝娴说,爸,我要和大志结婚。父亲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请帖都发了,……小石在你房间等了很久了。听到吕姝娴回家的声音,石晓军掀了门帘从房间里出来,一看到他,吕姝娴的心立刻沉下来。
吕姝娴和石晓军认识三个月,因为一种伤心悲凉的心态,她急于找到一个安宁的港湾,石晓军向她求婚时,吕姝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石晓军是那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比较简单,收入稳定,感情很平淡,他那安于现状的神态仿佛在对吕姝娴说,婚姻不就是在一起过日子吗?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吕姝娴皱着眉头进了房间,石晓军跟着她进来。石晓军说,你跟你父亲说什么?谁是大志?——是那个作家叶大志吗?石晓军不相信地问。吕姝娴对他低声说,你不用管是哪个大志。——我想,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石晓军怔住了,他喃喃说,你什么意思?
吕姝娴觉得这件事自己很不负责任,但是她要的幸福是与大志的,石晓军只是一个错误的填补。吕姝娴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啊,晓军。认识你之前我有一个同居多年的男朋友,……现在,我还爱着他。我想,我还是和他比较合适。
石晓军不相信似的,停了半天,才愤怒地说出话,你简直疯了!石晓军又坐了一会,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石晓军说,希望你能幸福。
石晓军走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雨雾厚密如帘,吕姝娴在窗帘后看到,他被大雨吞噬,心里忽然很难过。墙上的猫头鹰挂钟瞪着眼睛望着她,好像在问她,叶大志比石晓军更适合做你的丈夫吗?父亲在门外敲门,声音嘶哑,小娴,有人找你。


吕姝娴有些疲惫地开门,竟然是拄着拐棍的菲娅。
菲娅目光炯炯地望着吕姝娴,父亲看了她们一眼,不太放心地退出时,给门留了一道缝隙。老人虽然在客厅的沙发上,却可以通过这道门缝观察里面的情况。他不时地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望门缝里望一眼,从他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房间里的两个人。
菲娅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雨水顺着脸颊滴到地板上,形成一小块潮湿的水渍,她的脸经过雨水的洗濯,泛出冷酷的铁青色。
她不预备坐下,似乎说完就走的样子。吕姝娴说,请坐啊。菲娅继续默然望着吕姝娴,紧紧抿着嘴唇,那心里的仇恨简直要将吕姝娴吞噬掉。吕姝娴只得兀自在床沿坐下,像是自言自语,即使摔断了腿也是没有用的。
菲娅平静地说,我和大志是夫妻,只要我不同意离婚,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
吕姝娴吃惊地望着她,犹如被电擎雷劈般呆在那里。菲娅在原地继续毫无声调地讲述。暗淡的灯光在她脸上无情地刻画成斑驳的阴影,显得残酷。
菲娅是大志同村村长的女儿,菲娅一直深爱着大志。他们在高中是同学,大志家境贫寒,是菲娅支付了大志本科四年的学费,所以本科毕业,大志遵守承诺与菲娅领证结婚。而菲娅没有考上什么学校,只得在家务农,但是与大志的结婚证让她心安。菲娅知道大志不爱她,她也不奢求大志的感情,菲娅觉得自己不配大志的爱,她只要那个名分。菲娅觉得身边的很多亲人都是这样过了一辈子,能以妻子的名字照顾大志,她很满足。
但是当大志在读研期间与吕姝娴相爱,并将情况告诉菲娅,大志要离婚,菲娅意识到,大志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对她有所求的穷小子了,没有爱情,他就会离开她。菲娅不得不再次努力地来争取大志的感情,就像当年读书的时候,她对大志主动表示她的感情那样,但时过境迁,大志心里只有吕姝娴。菲娅于是让步,表示了容忍吕姝娴的存在,但坚守婚姻。菲娅对大志更加温柔,更加宽容,但是结果,大志还是要离开她,态度坚决到无可挽回。
吕姝娴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志害怕跟她提到婚姻。吕姝娴的内心被重击了一下,心灵底处的那深沉的昂扬多年的什么东西轰然倒下,心于是一丝丝碎裂,吕姝娴觉得自己被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黑暗的嘲笑的回声包围着,吕姝娴感到头一阵阵剧烈地疼痛。
菲娅转身开门,以那条好腿为支点,那条没有生命的腿在地板上无力地画了一个圆弧,那空间里便徒然留下一个恍惚的痕迹。菲娅关上门的瞬间,很锐利地望了吕姝娴一眼,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很久,吕姝娴才猛然发现,刚才看似很热闹的房间,刹那间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隔壁传来已成鳏夫多年的老父担忧的咳嗽声,——老人还没有休息。窗外是静静的黑夜,那遥远的未来游离于梦想的边缘。


新婚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了,父亲寞然望着房间的某一处空白说,你也不小了,——你妈也就盼着你这一天了。吕姝娴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境苦涩,多年期盼的与大志的婚姻变得沉重。吕姝娴与父亲互不相望,她很明白老人的心境,父亲去年被查出脑血管瘤,随时都徘徊在死神的周围。两人在从窗户照进的光线里默默地坐着,最后决定,婚礼照常进行,只是新郎成了大志。
大志和吕姝娴很多同事、朋友都来参加婚礼,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处处都是欢声笑语,新婚的贺礼也堆成了小山。小诊所的老医生带着他的黄狗也来祝贺了,但是他偷偷地告诉大志,菲娅到诊所来要了一些福尔马林。黄狗一直跟着她很远,似乎不愿意她带走诊所的那些一般不给病人的东西。大志在热闹的笑声中在墙角的阴影里听了这话,脸沉了下来,他不知道,菲娅想做什么。
大志没有告诉吕姝娴。菲娅总是令他们不愉快,菲娅对大志的揭底是什么用心,大志也有几分明白。大志对吕姝娴说,我爱你,想给一个完美的婚姻,所以才隐瞒。对于菲娅,我努力过,但是无法爱上她。吕姝娴茫然地低语,无法爱上她?这句大志刚刚讲的话,被吕姝娴重复了一遍,显得异样,大志沉默了。大志说,忘记过去吧。吕姝娴穿着婚纱,像美丽的仙女,只是脸上表情凄然。
大志和吕姝娴都想,这场婚礼也许可以结束那些旧的恩怨,开始新的幸福。
朋友们闹完洞房都渐渐散去,两根红烛映得新房一派喜气。吕姝娴在烛光前坐了一会,捂住脸,悄悄擦去了不为人知的泪水。大志温存地靠近吕姝娴,拥在怀里亲吻,大志捧起我的脸,说,小娴,我爱你。一直。永远。吕姝娴闭上眼,想起树林里的那个傍晚,她轻轻笑了。吕姝娴握住大志的手,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突然有人钦门铃,吕姝娴理了理头发,开门。是酒店里的服务员,她笑容可掬地说,刚才门口一个女孩请我们将这份贺礼给您。是一个用红纸包装好的盒子,有点分量。吕姝娴想,一定菲娅,左右看了一下,没有便签,便笑问她,请问她留话了吗?服务员笑着摇摇头。大志在她们背后,不觉皱起了眉头。
大志和吕姝娴将这份迟到的贺礼放在桌上,心情又一次抑郁起来。吕姝娴淡淡地说,菲娅对你真是执着。大志端起那份礼物,走到垃圾筐旁,游移了一下,又坐在吕姝娴对面桌旁,撕开了外包装的一层红纸。墙上是烛光映照的他们放大的影子,一阵风吹过,那影子便在烛光中逶迤。
他们看到了一个医学的玻璃瓶,吕姝娴失声叫了起来,差点昏过去,玻璃瓶里,——是用福尔马林浸泡的一团皱巴巴的泛白的肉体,——一个三个月左右的胎儿! 瓶子被动了,那液体里胎儿好像活了一样轻轻浮动了几下,吕姝娴能感到它起伏时液体轻轻的声音,像它对尚未谋面的父亲的控诉。
大志惊恐地仔细地望着瓶子里没有生命的五官紧凑的胎体,虽然很模糊,但是细微的感觉很像大志。吕姝娴的眼泪涌了出来,在这场心理角逐中,她想,她输了。菲娅和大志的孩子就在她眼前!吕姝娴想冲出门去,找菲娅,被大志死死拉住了,大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大志心里不觉反复地问向门外的黑夜中那徘徊的身影:菲娅,菲娅!你为什么要这样?


吕姝娴想菲娅一定躲在她的房间里为她制造的阴影而大笑,她总是用各种方式来挽救本不属于她的婚姻,像垂死挣扎的笼中兽,四处狂吠,却找不到拯救感情的出口。吕姝娴一度焦虑,又一次陷入对前景的茫然,大志因为吕姝娴的不理解而郁闷,在深夜的阳台上一个人孤独地自责。对吕姝娴,对菲娅,大志觉得自己亏欠得太多。
父亲将买的剥好的毛豆米用报纸包着递给吕姝娴,吕姝娴接过说,中午吃毛豆仔鸡?父亲点头。父亲转身时,随口说,成了家就好好过吧。吕姝娴怔了怔,看看埋头写稿的大志,想,大志既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亲人。微风吹拂她的脸,她的心一下子开朗起来。
吕姝娴打开抱毛豆的报纸时突然注意到报纸上有菲娅的照片,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半睁半闭,嘴唇张开,露出往昔微笑时的两颗小虎牙,——此刻像是在某个冷飕飕的世界里特别冷,头发凌乱地散在嘴角额前。下面是一段小字。
原来菲娅在大志的新婚之夜出了车祸,直到第二天早晨人们才发现她已经僵硬的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于是公安局出了“认尸启示”。吕姝娴的内心一时不知所措,她正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跟菲娅再谈谈,命运却以这种方式让她不辞而别。
菲娅的报纸掉在地上,被风吹到了大志的写字台,大志瞄了一眼,立刻又抓起报纸认真地读起来,然后,放下笔,双手搓了把脸,望着远处默然,仿佛在回忆那些往事,一会,大志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志望着吕姝娴,说,我想给她点一支蜡烛,她好像很冷。吕姝娴点点头。那红的跳跃的火焰燃起时,大志和吕姝娴默默地望着那滚烫的烛泪,不知道这片刻的温暖能否为菲娅所感知呢。
楼主 天姝  发布于 2018-07-03 00:26:08 +0800 CST  

楼主:天姝

字数:17986

发表时间:2018-07-03 08:26:08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03 10:08:2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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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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