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

一个是专门请来的客人,一个是不速之客,这一顿酒让这两个人都喝多了。阿林倒在床铺上四脚八叉,呼呼大睡,阿乔则抱着头呜呜哭泣,眼泪不断。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哥把几个哥们叫到一边低声交待几句,狗儿和阿战便摇醒阿林,两人一边一个,架着阿林送他回家去了。这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阿乔掏出手帕擦干净眼泪,认真理一理头发,眼睛发呆地望着窗户,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戴上围巾,穿上外套。
瑞子、东根、新民负责送阿乔,他们三个都是水泥厂子弟。阿乔脸往大哥那里一扭,盯着大哥道,“不让他们送,就让你送!”
“他们顺路,不好吗?”
“不愿意就算了,我一个人走!”说着,阿乔就朝门口走去。
大哥站着不动,瑞子、东根、新民紧跟着阿乔出去,就听见阿乔在外面突然惊叫一声,立耳大犬冷不丁窜过来,把阿乔吓了一跳。大哥和阿卓飞奔出屋。
阿卓把狗招呼到身边,阿乔定下神来,转身瞅向大哥,月光下突然莞尔一笑,双手腕着,柔声说道,“我请你送一下还不行?”
大哥捏一把鼻子,然后两手插进裤兜,低头想想,扭身喊我,“老七,我们回家!把我衣服拿出来!”接着转向东根、新民两个,“你们两个帮阿卓收拾一下,我跟瑞子送她。”
阿乔脸上立刻显出不悦,头往别处一拧。瑞子赶紧说他也留下帮着收拾,一会儿再走。阿乔没有理赖,转身就走。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17:03 +0800 CST  
在桃园里一路无话。走出园子,阿乔在门口停住,仰头望望吊在半空的月亮,闭着眼睛长长呼出一气,转过身低声对大哥道,“今天挺高兴,真的!”
“让你喝多了,这怪我,”大哥道。
阿乔瞅了我一眼,笑笑,歪着头问大哥,“我胡言乱语了吗?”
“睡一觉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就都忘了,”大哥道,随后又紧跟了一句,“我也是!”
“我不会忘!我说过什么我都记得!”
“但是我会忘。”
阿乔盯着大哥,现出嘲笑的神色,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冲大哥道,“你怕什么?是不是我配不上你?”
大哥两手插进裤兜,左右望望,半晌,吹口气,道,“我们走河边那条路吧,”并不回答阿乔。
阿乔哼一声,道,“干嘛怕走大路?怕别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没出息!让看见才好!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听大哥建议,只管朝大路走去。
路上,阿乔问我些我跟阿文的事情,大哥低头跟在后面,一声不语。将近小街路口,个把行人或步行或骑自行车,不时从身旁闪过,大哥已落在十几米远开外。阿乔故意放慢脚步,等大哥走近,执拗地望着大哥,大哥躲过阿乔的目光,拍拍我的头,快步超越过去,很快把阿乔和我远远甩在后面。“讨厌!就你讨厌!坏小子!”阿乔盯着大哥的背影骂道,扭头看看我,自己突然吃吃发笑起来。
穿过小街,大哥在将要转弯的地方停下,等着我们。已到了我们家附近,水泥厂宿舍却还有一段距离。这回,阿乔走近大哥,看都没看大哥一眼,快步穿过。
“老七,你送阿文的姐姐回家。”大哥冲我道。
我赶紧追了上去。阿乔把我劝住,不要我送她。我和大哥便远远跟在后面,直到阿乔走近水泥厂文化宫广场,大哥停住。奇怪的是,先前阿乔一直没有回头,并不知道我们跟在她后面,在大哥停下来时,她几乎同时停住,像是犹豫了一下,半转过身来,远远望着我们。我看见她低着头神秘地笑了笑。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18:22 +0800 CST  


阿林被外省的一所机械学院录取了,村上特意组织一大群乡亲敲锣打鼓送阿林到车站。这是过去从来没有的事。老少乡亲簇拥着穿一身崭新蓝色中山服,胸戴大红花,羞恐得不知所措的阿林绕道向水泥厂文化宫广场方向行进,响天震地的锣鼓唢呐声一路招来大批的大人小孩跑着来看热闹,以为是谁家娶亲办喜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突然认出阿林,惊叫道,“这不是那个掏茅粪的农民吗?原来是这小子!”
话被站在阿林身边的一个在村上有地位的人听见,立刻高声回道,“没错!是掏茅粪的!现在是大学生!你们谁站出来比比!”
“不敢比啊,水泥厂没有掏茅粪的,所以一个也没考上,剃光头了!”人群中有人叫喊。众人齐笑。
送行队伍穿过热闹的小街,这才浩浩荡荡奔车站而去。考上大学的荣耀,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领略到了,回到家免不了一阵议论,大人对自家上学的孩子说话,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口吻:快好好学吧,看人家一个掏粪的农民都能考上大学!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19:10 +0800 CST  
杏子头一天便陪奶奶下山住到阿林家,来给阿林送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大哥叮嘱她,今天送走阿林后,到苏溪桥头等着他下班,还说要她穿件好看的衣服。看大哥郑重其事的神情,杏子便觉出了今天这个日子的重要。这两天她心一阵阵地怦怦乱跳。今天早上一醒来,马上觉得一个吓人的场景就在眼前。跟着翠翠和桂桂夹在欢送阿林的敲锣打鼓的队伍里,她头一直低着,当水泥厂的人认出阿林,大声喊叫起哄时,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头埋得更低,直害怕有人也会认出她来,说出她跟大哥的关系,而人群里也许就站着决定她命运的人。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19:46 +0800 CST  
杏子没有什么好衣服穿,跟大哥第一次桃桥相会时她特意穿的那件蓝底白花布衣,有一天大哥说那衣服很好看,结果以后她每次见他,都穿着这件衣服,一回到家就立刻脱下来洗干净收好,等着下次见大哥时穿上。天冷了,为了让这件衣服能罩住棉袄,她背着母亲偷偷把刚做好的新棉袄改小了两寸,费了整整一晚的功夫。现在大哥突然提出要她穿件好看的衣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实在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于是后悔把新棉袄改得太小,不然将这件小蝴蝶花粉红色盘扣布棉袄直接穿在外面,再围上大哥送她的大红围巾,也算是看着新鲜漂亮了。晚上跟桂桂睡在一个被窝,杏子想悄悄问桂桂明天两人能不能换着穿穿衣服,她觉得桂桂的衣服很好看,但刚要开口,脸就红了,话咽了回去。第二天一早起来,趁翠翠和桂桂还睡着,杏子从自己布包里取出早准备好的新裤新袜穿上,决定上衣就穿那件改小的小蝴蝶花粉红色盘扣布棉袄,不管怎么样,这是件新衣服,大哥没看见过。洗完脸,杏子一遍一遍地梳着昨晚刚洗过的头发,把两根长辫精心扎好,在辫子末梢系上红线绳,然后兜里揣着小圆镜偷偷跑出大门,躲在大宅院墙后面捧着小圆镜左右上下再细细端详整理。等再回到屋里时,翠翠和桂桂已经起床,桂桂眨巴着眼睛惊道,“还打扮上了!是不是今天要嫁人!”杏子满脸通红,赶紧背过身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20:16 +0800 CST  
送走阿林,杏子想跟翠翠和桂桂说自己要去街上看看,但又怕她们跟着来,于是趁着人多不声不响偷偷跑下站台,在一间房子旁边躲避起来,细听翠翠和桂桂喊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又呆了会儿,这才低着头快步朝苏溪桥方向走去。
桥上人来人往,杏子担心有谁会认出她来,在桥头没敢多呆,便跑到桥下在河边站着了。此时苏溪河还结着厚厚的冰,凛冽寒风吹刮着杏子瘦小的身子,但杏子感觉不到冷,她心跳得厉害,一面害怕去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面又壮着胆子去猜测。不远处十几个小孩正在冰面上玩自制的小冰车,互相撞来撞去,传来阵阵笑声。杏子望着这些孩子,心里充满了羡慕,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想也许以后,但是她立刻不敢往下想了。她想起早上跟阿林一家人一起吃早饭时,听见外面好几只喜鹊叫个不停,阿林娘就说,看这喜鹊叫得多欢,也知道老刘家有喜事,这几天老往我们家房顶上飞。那会儿,杏子想,也许今天喜鹊也是来给她报喜的。这会儿,她不由得仰头到处张望,渴望能再看见一只喜鹊飞过。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21:22 +0800 CST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大哥来了,他站在桥头望着杏子微笑,然后向她招手。在看到大哥的一霎那,一股暖流从杏子胸中涌出,她跑上桥去,走近大哥时,两手上下摸着衣服,羞怯地望大哥一眼,赶紧低下头,低低问道,“穿这身行吗?”
“好看!挺好看!”大哥道。
“棉袄是新的,就是短了,让我改短了……”
“改短了?为什么?”
杏子不好意思解释,大哥便笑着说,“改得挺合适,好看!”
“你喜欢就好……”
“希望我妈也喜欢……走吧,去见我妈!”
杏子本预料到了这个,但突然听大哥讲出来,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紧,脸立刻就红了。
“他们……知道了?你说了?”杏子低声问。
“没说,今天就说!”
杏子一脸惊恐,一时全身都发抖起来。
“害怕?”
“嗯,”杏子点头。
“别怕,不会有什么事,有我呢!”大哥安慰杏子,看杏子发冷的样子,就把系在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取下,朝她头上一罩,裹住她冻得发紫的脸,重新系好。杏子就把大哥的手紧紧抓住,放到胸口,低着头激烈地喘气,然后迅速放开,眼睛紧张地往周围瞅瞅,重新埋下头。
“好了,走吧,”大哥道,一种毅然决然的口气。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21:58 +0800 CST  
大哥很早便想过先斩后奏,直接把杏子领回家,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在他看来,与其预先向母亲交待实情,被她劈头盖脸责骂一顿,弄得以后再难向她表白,不如突然把人领到她跟前,逼她在无奈之下同意他的选择,兴许看见杏子,母亲心里会喜欢上她,也未可知。但大哥心里一直犹豫不定,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惧怕母亲不留情面当场就给了杏子难堪,直把她那颗柔弱可怜的心伤到底。他不知道自己身临其境会作出怎样的举动,他不敢往下想。母亲和杏子,这两个都是他心底里最害怕伤害的人。但是,那天晚上,阿乔突如其来闯进他的心灵,让他终于下了决心,漂亮的阿乔抛向他的那个迷人的诱惑,在他不免心动之际,不是令他一时想入非非,陷入矛盾,而是直接将他推到舍杏子而不娶的义不容辞的担当境地,他那与生俱有的傲强怜弱的情感不由分说抢占了他心灵的全部。
大哥在前面走,杏子低头跟在后面,很快拉下距离,当大哥故意放慢脚步,想让杏子跟上时,杏子站着不动了。大哥弯回,接近杏子时,有个熟人跟大哥打招呼,杏子扭身便跑,一气跑到苏溪桥头,下了桥,躲在桥洞下,脸贴着石壁流泪。大哥追来,把杏子揽在怀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敢去,别让我去了,我好害怕……”杏子哭着说。
“知道,我知道,”大哥道,抚摸着杏子的头。
“你怕吗?”
大哥一笑,“我不怕。”
“你妈不答应咋办呢?”
“放心,不会不答应,也许不见你的面,就一口不答应了,只要见了,她会答应,她喜欢你这样的。”
杏子摇头,过了会儿,慢慢仰起头,“真的吗?你说她会喜欢我什么?”
“心好,长得还好看!是不是?”
杏子立刻羞红了脸。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23:00 +0800 CST  
谢谢欣赏!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7 10:35:23 +0800 CST  
谢谢阅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8 10:39:33 +0800 CST  


饭很快要做好了,六哥还在外面野着不着家,母亲让我出去喊他回来,嘴里一边埋怨怎么老大今天下班这么晚,平常早回来了。我刚跳出屋门,便看见大哥在院子中间站着,眼睛正瞅着院门。
“进来呀!”大哥喊,一小会儿的功夫,杏子低头出现在院门口,怯生生走了进来,始终不敢抬起头。
“这是谁来了?”祖母隔窗看见杏子,冲母亲道。
“谁?”母亲闻声立刻问,说话间已挑起厚棉门帘,踏出屋门去看。
母亲睁大眼睛望着杏子,转向大哥,“老大,这谁家闺女?”
“妈,她叫杏子。”
“接着说!”母亲声音变大。
“我进屋跟你说,”大哥道,跟母亲古怪地笑笑,脸突然红起来,冲杏子道,“这是我妈,还有,我奶奶……来吧,进屋!”
这时,六哥从外面跑回来,看见杏子,冲我叫道,“老七,她是谁呀?”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8 10:49:36 +0800 CST  
杏子红着脸低头进了屋,全家人瞅着她,一脸的惊异。杏子的头埋得很低,四哥五哥绕着圈试图看清楚她的模样。父亲一边打量杏子,一边问这是谁家闺女,母亲冲父亲挥挥手,不让他说话,心里好像已明白了几分,“快给倒杯水,闺女,先坐下,”母亲道,接着迅速给大哥使个眼色,两人就进父母亲住的房间里去了。父亲见状,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二哥倒杯水放到杏子跟前,祖母带着慈爱的微笑走过来在杏子身边坐下,把水杯端给杏子,“喝口水,闺女,”一边笑咪咪细细打量杏子的眉眼穿戴,而后抚摸杏子的手背,小心翼翼把杏子的手握住,搓捏着。杏子一句话不敢说,把头埋得更低了。
“闺女,家住哪儿?”祖母问。
“韩岭,在山里。”杏子低声答,说完,畏怯地看了祖母一眼。
“韩岭?噢,知道知道,离苏溪……有二三十里路呢,我们老家关家园有个叫刘海旺的,娶的就是韩岭的媳妇,没错,是韩岭!那可是个好女人,鞋做得好,啊呀,细!人家干活那是真细,也快,把个懒鬼海旺侍候的……听说没几户人家,是个小村子。”
“嗯,”杏子点头,“也就十几户。”
“啊?才十几户!还有那么小的村子!”五哥叫道,接着跟四哥、六哥两个小声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你们别说话!”祖母止住兄弟几个,见杏子偷偷瞅自己一眼,赶紧笑道,“喝水,闺女,喝口水,”停了会儿,才问道,“闺女咋认识我们家大虎的?”
杏子脸立刻涨红到耳根。
“别怕,闺女,别怕,”祖母急忙安慰,“那就不说,等会儿让大虎跟我说……哎呀,这模样长得真好……”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8 10:50:13 +0800 CST  
我一旁站着,一边听祖母跟杏子说话,一边注意父母房间里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特别害怕听到从那屋子传出母亲的声音。我看见祖母的眼睛也直往那个屋子瞅。
果然,不一会儿,父母房间传出母亲愤怒的叫声——“这么大的事,啊?你就自己作主了!眼里还有没有……”声音突然变小,听见父亲在制止母亲。
杏子站起身就望外面跑,祖母愣了一下,赶紧喊,“闺女,闺女……”
大哥闻声冲出,直追杏子而去。
“气死我了!这是要把我气死!多大的事啊,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敢把个活人给我领进门,这是要把我气死!活活气死!”母亲冲着父亲怒叫,紧接着传出她摔打什么物件的声音,她说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懂事的畜生。
雨来妈以为雨来在我这儿,跑过来叫他回去吃饭,顺便借我家煎药的砂锅一用,雨来的奶奶病了。
“好一阵子没听见跟孩子们凶了,今天这是让哪个气着了?”雨来妈老远笑着喊道。
母亲不应,走回里屋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等雨来妈进门来,身子一拧,冲墙去了。平素母亲教训我们兄弟,突然有熟人串门,她一边继续愤愤咒骂着,一边赶紧起身迎客,竟是两不耽误。今日跟大哥动怒,母亲感觉自己的脸真是丢尽了,实在没有心情立时变出个笑脸来。雨来妈一旁询问,刚说几句,母亲使劲捶打其自己胸脯,不一会儿,竟抑制不住捂着脸哭将起来,一时令雨来妈不知如何是好。父亲慌给雨来妈使个眼色,雨来妈留下两句宽慰之语,赶紧出屋,跟父亲要了砂锅,匆匆去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8 10:50:42 +0800 CST  
祖母跟父亲小声嘀咕一阵,父亲唉声叹气坐一旁去了。祖母颤颤巍巍走至院子门口左右观望,想看见大哥踪影,终于失望,又颤颤巍巍回到屋里,听听里屋动静,见母亲抽泣声变小,这才走近母亲小声说话。
“罢了,你不同意,他还能咋样,想来他是个孝顺的,不敢不听你这当妈的,你说是不是?”
“我不同意!你们,你们同意?啊?找谁不行,找个乡下的!还不知这个挨刀的他做没做缺德的事情!”说到这,母亲朝门那里瞅瞅,停了一小会儿,压住声音接着说,“那个畜生,他什么事做不出来!要是人家讹住不放,我这心里好怕呀!”
祖母一时愣住,半晌,盯着母亲,嘴里嘟囔:“不会,不能够,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他不敢的……”
“不会?不敢?”母亲朝祖母狠狠一瞥,使劲捶打自己的腿。父亲进来,母亲朝他又是狠狠地一瞥,说句,“咋办?啊?咋办?一点准备都没有,把人领回来,这就是逼着我们认,不然不会这样……啊?是不是?这个畜生!这个挨刀的!”
“闺女看着倒还顺眼,就是瘦了点……”祖母小声道。
“她就长得如花似玉,跟天仙一样也不行!能顶饭吃?”母亲厉声叫道,“你看人家哪家找了农村的,是,是,后排老温家找的是农村的,他儿子那是个傻子!不找农民,谁家闺女肯嫁个傻子!找了农民,没工作不算,生下孩子也是农村户口。这个挨刀的,他咋这么缺心眼,啊?不知道给他找这么个正式工作有多难,咋这么不懂事呢,真要活活把我气死!气死我他就顺心了!”
“等他回来说吧,”父亲叹口气道,“先吃饭吧……”
“还能吃下饭!”母亲愤愤回道。
祖母望着父亲说话,“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回来还是好好跟他说,讲讲道理,说通了就好了。”
“应该能说通,他也不能不懂事,害他自己。”父亲跟着说道。
“好个不争脸的,前一阵子听人传,说人家覃大夫的闺女看上他了,哼!我才不相信他有那个造化!这倒好,今天把个村姑领回来了,说是老早就认识了,还去过人家家里!在外面打架惹事,他会,这种事,啊?他也会!只要是犯浑的事,他都会!”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8 10:58:10 +0800 CST  
兄弟几个在外屋大气不出,听着里屋的动静。母亲把大哥叫进里屋时,我就预感到她肯定要跟大哥发火,但是我原以为她生气的原因是大哥竟敢私自做主把个女的领进家门,完全没料到原来一切是因为杏子是个农民。我平生头一次听说城镇的男人娶了农村女人,生下的孩子也只能当农民。我突然不知道是该向着母亲,还是向着大哥。但是当我想起杏子时,我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怜悯,觉得她不该承受那样的伤害。
母亲把我们兄弟几个喊进里屋,问我们有谁预先知道大哥的事情。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都摇头。我心里发抖,想说出来自己知道的情况,但见母亲只是顺便在我脸上一扫,紧盯着二哥、三哥他们几个,根本没有注意我,就赶紧低下头,没吱声。
“你们,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听见没有?谁说出去,打断谁的腿!”母亲瞪着眼睛严厉说道。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8 10:59:22 +0800 CST  
谢谢阅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9 11:30:30 +0800 CST  


直到晚上九点,大哥才回来。任凭母亲怎样怒斥追问、父亲怎样埋怨讲理、祖母怎样宽慰解劝,他低头说了句他没干见不得人的事,从此一言不发。他不想也无力说什么,他的心不在家里,而在杏子那里。杏子往阿林家跑,大哥一路紧追,拉住杏子,杏子挣脱又跑,引来路人一阵惊奇张望。阿乔正往小街走,碰巧远远看见这一幕,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又觉得难为情,只好罢了。快到阿林家了,杏子又掉头往村外跑,一直跑到不见人影的麦场边。她贴着棵大树眼泪汪汪。大哥立在杏子身后,对她说,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把事情挑明了,不用怕,就算怕,也已经过去了,母亲不同意,就让她不同意去,反正这辈子他娶定她了,谁也不能改变。杏子只管流泪,捂着脸不回一声。大哥又说,邻居家也有家里不同意儿子婚事的,儿子就愣顶着耗着,最后还是家里拗不过,遂了儿子愿。杏子低着头,低声问道:“人家娶了谁?人家也是找了我这样的……农民?”大哥一时无话。一股泪水立时从杏子眼里涌出。以后,无论大哥如何劝慰,杏子再不知还能说出什么。她一面觉得自己命苦,一面觉得自己害了大哥。让她放弃大哥,她有十万分不肯,但缠着他,她觉得自己又是多么对不起他,害他丢人,害他得罪了父母。一只乌鸦扇着翅膀带着嘶哑粗鲁的叫声从阴暗的天空飞过,“这是我的命,早上的喜鹊是给阿林一家报喜的,跟我没关系……”杏子绝望地想,直想到去死,她觉得自己要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该有多好。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9 11:31:15 +0800 CST  
大哥几乎一晚上没睡,坐在床沿上抽了很多烟,把我呛醒好几次。他心里恨母亲,母亲伤害了他最心疼的人。他也恨自己,因为他没有勇气挑战母亲的权威。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性面前展现过蛮恨,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秉性,在他从小就惧怕顺从的母亲面前,就更不用说了。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大发无名火,表面上是冲着六哥,但谁都听出话分明是骂给大哥听的。“把你们一个个养大,是为了让你们都卖了良心,嫌这个家不好,就都滚,滚得远远的……”大哥一声不吭,连饭都不吃,就上班去了,急得祖母屋里团团转,又不敢大声言语,便一边瞅着母亲一边嘟囔着:“早饭不吃,中午饭也没带上,这要饿死……”众兄弟哪敢接话,个个低头缩脑,紧着吃完饭,放下碗筷,一溜烟奔出门外,上学去了,只有二哥不到要走的钟点,留下来跟祖母一起收拾锅台饭桌,听着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哼!这是在跟我示威呢,不吃饿死,让他饿死!饿死我也不能答应他!”二哥临走,祖母把一盒饭悄悄塞给他,要他想法儿给大哥送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9 11:31:51 +0800 CST  
我心事重重到了学校,课上一阵阵发呆,抑制不住地想着大哥的事情,尽管林老师今天神情好是严肃,一上课就向大家宣布,从下周开始,学生晚上也要来学校自习,任课老师轮流值班监督。林老师还透露,从下学期开始初中以上年级要重新分班,经过考试,成绩好的将选进快班,差的进入慢班,每年级只设一个快班,配备最好的老师。这消息立刻把大家弄得心里慌张不安。“大家好好用功吧,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林老师一字一句说着这句流行语,说完,仰头轻叹一口气,说我们这回是真赶上了好时候,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就能上大学,能上大学,那是人生最光彩的事情。一时间,无论课上课下,班上竟突然不见了先前的嬉笑吵闹。尽管刚是初二的学生,但大家仿佛觉得考大学的日子就在眼前。那大龙本是班里面一个功课极差的十足顽劣,打闹起哄的事情一般都是他带头挑起,好多女生都曾被他气哭过,今天,这家伙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课间竟拿着书本跑到我的位子虔诚无比地请教起问题,在桌椅之间穿来穿去,好是忙乱,令他的几个跟随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立在那里摇晃着脑袋发懵。更有出人意料的,中午临放学前,林老师把我和大龙一起叫到教研室,先夸奖了我几句,便提出要我答应和大龙做好朋友,好好帮助一下他的功课。接着她又夸赞大龙最近的表现,说只要想学好,就一定能进步。从林老师那里出来,大龙冲我嘿嘿笑着,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讨好和虔诚,说论学习,班里就我一个人让他佩服,“妈的,老子必须改邪归正了,以后就跟着你关建平了!”后来知道,让大龙跟我交朋友,是大龙那当学校教导处主任的父亲专门交待林老师的,教导处主任想让自己的儿子赶紧补课进步,下学期好光明正大进入快班。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9 11:32:20 +0800 CST  
回到家里,我跟兄弟们说起学校要分班的事情,兄弟们个个不以为然。“爱分不分,别让郭家老四跟我分到一个班,看我怎么收拾他!”三哥粗声粗气说道。母亲听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恶骂,说没见过这样的狗屎心,整天不是打就是混,将来都到街上要饭去吧!“犯贱!”母亲刚一扭身,六哥就冲我来了一句,嫌我挑事,分班不分班关他屁事!“老七吃饱了撑的!”五哥立刻随上一句。很快,兄弟几个神秘兮兮地议论起六哥一伙人前两天跟发电厂子弟打架的事。我的六哥,此时已俨然成了当年的大哥,身边围着一大帮追随,整天在外面惹事生非,一个月前刚与十里之外发电厂的一群子弟结下仇恨,彼此互不服气,打斗不已。事情起因是这样,六哥率领一帮哥们跑到发电厂看露天电影,一个叫猛子的哥们中间跑出去小解,回来时,半道看上了别人头上的一顶军帽,一把抢过就往人群里钻,很快被人追上,猛子大喊六哥名字,六哥几个跑过去时,一伙人已拳打脚踢将猛子打趴在了地上,一场群殴瞬间爆发。结果,六哥一帮人被发电厂保卫科的人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才被放出。自此,发电厂以绰号叫“疤脸”的一个顽劣为首的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但凡在苏溪被六哥他们看见,不说二话,上去就打,六哥一帮人若在发电厂出现,生生同样遭遇,吓得两边不相干的人竟也心有余悸,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怨打一顿。两天前,六哥一帮人在苏溪桥头把发电厂的两个仇家截住,暴打了一顿。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6-09 11:32:53 +0800 CST  

楼主:灵石的诗

字数:315425

发表时间:2017-05-24 22:26:3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6:55 +0800 CST

评论数:585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