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在龙吟中学渡过初、高中六年的学习生活，对于吴桐和明霞兄妹俩来说简直太幸运了。龙吟中学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一所有着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重点中学。它承担着培养龙吟乃至全省、全国的未来接班人，未来高素质人才的重任。教育是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基础，它承载着太多的社会责任，这是其它任何部门都无法比拟的。
吴桐经常会不自觉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经历过，至于什么时候走出这片阴影，只能由时间去洗涤。 当往事渗透到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时，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地抹却，也无法轻易地忘记。
吴桐仍记得那年春天生产队分牲畜，没牲畜的承包户都有一次抽到牲畜的机会。由于粥少僧多，牲畜太少，分牲畜只能靠抓阄，抽到的概率比买彩票中大奖还低。吴忠憋了半天，运足了功力，抻手抓出一个阄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各路神仙保佑！＂结果还真有神仙帮忙，天上掉了馅饼，他抓住了！他抓了一头小水牛犊。吴桐牵着小牛回到家，心里甭提多美了：＂我家终于有牲畜了！这才像个真正的农民呀。＂“牛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农业的宝，”那时政府宣传保护耕牛，而且做为一项运动来抓。虽然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一些墙壁上还依稀残留着血红色标语的痕迹。那些标语换了一茬又一茬，记录着每个时代的不同呼声。吴忠父子对那头小牛犊倍加呵护，精心侍候，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无论多忙多累，爷俩都要不辞劳苦地在午后或傍晚时分，肩挑担或手提篮，到田园、水塘边寻找青草。
吴桐和明霞都喜欢这头小牛，它的皮毛如丝绸般顺滑，眼睛如泉水般清澈，一副聪明可爱的模样，像是一头会说话的神牛，他们俩个都争着放。吴忠后来觉得他俩共同去放一头小牛纯属浪费“人力资源”，于是规定轮流放，轮到谁谁就去，留下的那个做其它家务。
这头小牛在全家人的精心侍候下，长成了半大的牛，站在那里虎虎生风，威武精神之极。吴桐对它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它将学会拉车、犁田、耙田，从而代替父母的艰辛劳功。而且将来给他介绍一个合适的公牛，就会生下一群小牛…
就在这时，吴桐开始上学了。在吴来福粗声酽气地授课声中，吴桐和明霞开始享受启蒙教育，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虽然像吴来福他们这些老师都没有太多文化，却在当时填补了乡村教学的空白。他们一边务农一边教课，真正做到了言传身教。他们认真负责，绝不含糊。代课老师、民办教师，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是农村普及小学教育的主要形式。他们绝大部分集中在农村，对恢复当时中国教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天下午放学回来，吴桐看到吴忠和桂香俩人在家里唉声叹气、相对无语。桂香把明霞搂在怀里，说：“娃，牛跌下桥摔死了。”接着，吴桐看到桂香的眼泪流了出来。说实话，当年死了人都没这样哭过。这头小牛寄托着他们全家人的希望呀，如今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它就这样无情地离开了，吴忠一家人甚至连吃肉的心情都没有，整只牛直接卖给肉贩子了。看到母亲流泪，吴桐心里非常难过，甚至感觉这个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这种事情偏偏发生在我的家庭？＂吴桐气愤地想。不是农民，不知道耕牛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要。家里没有干活的牲畜，情况可想而知，吴忠他们早起晚归在田里当牛做马，用锄头掘，用脚踩，用手拨。既费时费力，效率低下，又犁不深、种不好。小塘村的大牲畜在饥荒时都吃光了，全村没剩几头。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头小牛，却半路夭折了。有大牲畜的人家，田里都撒下种子了，没有牲畜的人家田还没整好。更劳累的是收割水稻，没有车拉，只能一担担挑，要从几里之外的田野里挑回来。稻子挑回来，又没牲畜拖石碾，人们只好想方设法把稻子叠放得整整齐齐，用手揉用脚搓，脚板被稻茫磨出了血水，就用破布缠住继续揉继续搓。那时家家都有十多亩土地，小塘村的村民们大部分都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劳作，他们当牛做马的事情，一时在龙吟传为笑谈。人家都说：＂小塘，小塘，干起活来就是强，种地全靠猪来拱，稻子全靠肩膀扛。＂大包干儿之后，人们攒下钱陆续买上了牲畜，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直到后来，机械化渐渐普及，生产力缓解，人们才最终得以解脱。人们生产积极性提高了，粮食产量也高了，温饱问题彻底解决了。“参观”的人来了，他们也能像别人那样接待客人，捧出炒熟的花生、瓜子，并奉上老山藤茶。
这些事虽然已经过去，吴桐一家也早已转为城镇户口，脱离了农村的生活。但是，每当他忆及往事，都不禁泪如涌泉，为那个贫穷、落后、偏僻、愚昧的农村生活而悲哀。
随着年龄增长，吴桐感到了生活的沉重和现实的残酷，体悟到自己的脆弱和梦醒后的怅惘，人生的一切不如意都在此刻汹涌地撞入他年轻的心：生活颓废，学业渺茫，理想的迷失，爱情的迷茫…
在那个黄叶飘零的秋天，吴桐和明霞匆匆地告别了懵懂的小学学习生活，踏入了初中的紧张学习状态，结束了无忧无虑的幼稚生活和纯洁情怀。 在随后的那个冬天，吴桐度过了人生中生活最平淡，情绪最低落，意志最消沉的岁月。每当夜晚来临时，记忆深处的混乱感觉油然而来，在静如清水、月似镰刀的夜里，他无法入睡，生命中第一次失眠，这也许就是所谓成长的烦恼。确实，他已经长大了，从儿童成为一名少年。
在吴桐细碎的思维中，他仿佛一个人踽踽穿梭于村间小道上，静静地聆听小虫和青蛙的吟唱，村边小溪的流淌，一个人转悠到天明。 上苍考验？命运捉弄？在那个冬天，吴桐的学习成绩逐步下滑，考试如同梦游，老师的训责，同学的白眼…又一次陷入了沉沦的泥淖。经受这一拨打击后，他更加消沉了，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白天，他陪着父亲在菜园里干活，沉醉于劳动，希望能够暂时忘记生活中的不愉快。可是在休息之余，却又重新陷入无休止的思考。
吴忠发现了他的异常，对吴桐说：“不要整天死气沉沉的，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当吴桐一个人独处时，总在琢磨父亲的那句话，但无法跳出自己的思想深潭，而且愈陷愈深。那时，他极想摆脱，可一直无法做到。琐碎的现实，无奈的心境，荒废的意志，一天一天消磨着他往日的雄心壮志。也是在那段时日里，他紧闭了情感的心扉，默默地承受孤独和寂寞，用“孤独使人深刻，寂寞让人美丽”聊以自尉。一段时间后，尝试扭转自己，感受林间的幽静和山鸟的啁啾，游离于雨后雾气重重的山峦。晚上，他把自己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边欣赏音乐，一边看书，累了就躺下，绵绵的音乐陪伴到天明。慢慢地他喜欢上这种生活，接受了平庸的现实。久久地陶醉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不去管与自己无关的外面世界。
在这方面，明霞给了他很大帮助，或许是男孩和女孩的不同，明霞的青春期平稳过渡，没有产生太多的思想问题。她常常与吴桐促膝长谈，与他聊人生，谈感受。她真诚的话语，是那些纯真年代里最纯真的声音，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年少轻狂的人，那些年少轻狂的事，都在这些声音里渐渐地变得美丽动听。
吴桐就像是那头死去的小牛犊，本来风华正茂，天不怕，地不怕，勇往直前，却突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垮。蓦然回首，青春早已拖着长长的尾巴游走，而他的双脚正站在那尾巴的最后，转瞬消失…只留下他长长的身影。那时没有眼泪，没有痛哭，而是彷徨，无奈，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没有任何心情的心情。
回忆。这究竟是一个动词还是一个名词？回忆该是一个动词。吴桐害怕回忆，却又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掉进回忆的陷阱，就像迷途的羔羊，早已失去了方向。回忆该是一个名词。它像一个漩涡，搅得人晕头转向，筋疲力尽，不知所以。如果可以，吴桐宁愿在回忆里沉沉睡去，永不苏醒。也许，他会在睡梦中深情呼唤已逝的流年，在梦中继续狂奔，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在无数个睡得很熟却突然坐起的夜晚，伸开手什么也没有，除了掌心的纹脉和头脑中的思绪一如既往地纠缠不休。青春岁月里，忧伤和快乐没有很清晰的界限。因为情为心生，而心只有一个。弥尔顿曾说：“心，乃是你活动的天地，你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国，亦可将天国变成地狱。”现实生活中，依然可能在想象中拉长生活。可以活得很浪漫，也可以活得很潇洒，也可以活得只剩下无聊和散慢。世界随青春的滑落划过一条长长的痕，它行色匆匆而又义无反顾。
许多年后也不过如此。也许，一切的恨只是对未来的渴求与不甘。吴桐也不知是在诉说心中的纠结，还是又一次被莫名其妙的记忆所诱惑。他在时光的洪流中踯躅而行，本想把那些令人遗憾的往事埋入人迹罕至、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让它彻底死亡，彻底灭绝。以便与它彻底告别，彻底决裂，彻底忘却。谁知它却有极端的生命力，不声不响地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森林。
吴桐的心理在反复的起落中成长，这正是这个年龄段的所有孩子都必然会经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吴忠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爸爸、妈妈"，这可能是每一个人出生后说得第一个单词，并且在一生中会说无数次，但是当吴桐从儿童走向少年，而吴忠和桂香却走向了中年。吴忠发现，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地改变，它也会随着双方的成熟不断发展、日益完美，但也会由于一些依赖或自主而日益恶化。因此，吴忠很注重这种关系的调整。他对吴桐的叛逆和多变既容忍、放任，又在暗中观察、关注，使他不致偏离了正确的轨道。
世界上最艰难的职业便是父母，孩子的顶撞可能会让父母很沮丧，他们最大的快乐或最大的悲伤都和孩子有关。吴桐和明霞可以使他们快乐，也可以使他们痛苦。他们已经互相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往往是这样子：他们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
岁月使皮肤起皱，而失去热情则会使灵魂起皱，这样会使我们本来就十分短暂的人生更加缩短。吴忠的精明之处在于他可以不改变孩子们的社交方式，因为他熟知吴桐和明霞的性格。吴桐和明霞因此与他并不隔阂，开始接受他赠予的整个世界，多么好的礼物啊！但愿多年以后，它不会因岁月的流逝消失殆尽，也不会因时光的流逝改变模样…
世人常说往事如烟，岁月无痕，可在吴桐的人生旅途中，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个冬天，这个充满了成长烦恼的冬天…

第四十章
方宏的学习成绩也敲响了警钟，他还没学会改学生手册。藏在书包里不敢拿出来，让黎冰看到了。黎冰一看全是不及格，急得火冒三丈，训斥他：
＂考这么几分，你对得起谁？＂
＂把我的脸丢尽了！＂
＂你爸不在，要是在，非揍你不可。＂
＂小心我告诉你爷爷。＂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条件，不好好学习。＂
一连串的发问，像是一挺机关枪。
＂你看看人家红瑶，和你在一个班，条件都一样。怎么人家就能学好？＂又来了。
＂他是女孩子…＂方宏小声说。
黎冰见方宏竟敢争辩，更急了：
＂女孩子怎么啦？＂
＂女孩子怎么啦？＂
＂比你多长了一个脑袋吗？＂
方宏很少挨骂，受不了了，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哭泣声很夸张，显然假装的成份多一些。还有点忿忿不平的意味：
＂我不是白吃的！＂
＂我有我的打算！＂
黎冰见他哭得稀里哗啦，减了几分架势，气也消了不少：
＂老师要来家访！＂
＂你爸快回来了，小心你的屁股！＂
渐渐地，好像和方宏成了一伙，方宏见她话锋扭转，也就不再说了。
训完之后，果然有些改变，方宏开始用功了。可没有三天半新鲜，架不住狐朋狗友的勾引，又跑歌厅玩去了。那天黎冰单位有事加班回不了家，他就拉上方红雨去玩。勾引他的是郝庄，带了一些社会上的所谓朋友，男男女女，都不太熟。他们在歌厅热舞，又去包间厮混。烟不知抽了多少，包箱里满满的都是烟雾，都看不见人影了。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少年们经不住酒精的麻醉，都已经不成人样了。东倒西歪，有的怕挨骂打车回家了，有的跑到厕所吐，回来时连地方也找不着了。85年电影《少年犯》上映时，方宏小学还没毕业，哪里知道什么是犯罪，如今稍长大了点儿，马上就处在正义与邪恶的边缘。方红雨早想回家，方宏就对郝庄说：＂咱散了吧。＂不料同来的混混里有个名叫二死皮的叫起来：＂谁也不许回！＂一个女的喝醉了，跨在一个小子身上玩起了观音坐莲。二死皮见了也来了欲望，过来调戏方红雨：＂小妞儿，咱们也玩玩？＂方宏上前拦住他：＂这他妈是我妹！＂二死皮早已失去理智：＂躲开！我日的就是你妹。＂他的俩个手下过来拉住方宏，二死皮对方红雨动手动脚。郝庄见势不妙，过来拉他：＂你丫干什么，她还小呢。＂二死皮不管不顾，根本不听劝。他的另一个手下过来拉开郝庄：＂你丫是不是不想活啦？＂二死皮桀骜不驯，曾因持刀伤人被判刑，是屡教不改的惯犯。经常看那些黄色手抄本，早已丧失了人性。他把方红雨按在沙发上，撕扯她的衣服。方宏急了眼：＂我叉你先人的，敢欺负我妹子！＂他因一时激愤，打了拉他的小子一拳，挣脱开来，操起桌上的啤酒瓶，狠命砸向二死皮。二死皮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给我揍他！＂几个小子都捡了酒瓶准备教训方宏。郝庄一看敌不过，跑出去喊人。方宏练过体操，搞过健身，身体不弱，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他手里的瓶子磕碎了，方宏便使作刀子乱捅。那几个小子一看也把瓶子打碎，战斗瞬间升级。混乱中方宏盯住二死皮，把碎瓶子捅进了他的肚皮。顿时流出了血，那几个见方宏这么勇，都吓呆了。郝庄喊了看场子的人过来，见有人受伤，赶忙把人送往医院。方宏见闯下大祸，拉着方红雨跑回了家。他身上也全是伤，红雨才急忙给他包扎。
第二天，公安局来人把方宏押上警车 ，他才知道把人捅成了重伤。后来经了法院，黎冰四处找人，方晓湖也请假回来了，活动着各种关系。当时对于这种伤人事件不管怨谁，都处理得很严。少管所劳教壹年，方宏第一次失去了自由，已经是最轻的刑罚了。方晓湖和律师商量，都觉得没有必要上诉，怕二审判更重。于是方宏被送入京城少管所服刑。京城少管所，是市里唯一一所关押并改造未成年犯的刑罚执行机关。主要负责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犯罪时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犯的刑罚执行工作。方宏因祸得福，不仅享受着与学校一样的文化教育，还能参加自学考试。最有意思的是这里有劳动技能培训，什么服装裁剪、视频维修、电机加工、电脑录入、制冷、美容美发等技术培训班，还去企业进行实践，方宏因此学到了很多技能。
这里的少男少女们都不满18岁，正值青春年华却成为问题少年，“半日学习、半日劳动”的改造模式，使他们的身心都能得到锻炼。塑料包装袋加工、钢丝综合加工、拔罐器组装、通信电子组装等多项劳动项目，使方宏他们学到了在学校里面学不到的东西。
针对方宏他们思想道德素质低，世界观尚未定型，可塑性强等特点，所内采取灵活多样的形式开展思想品德教育。方宏参加了“实话实说”节目，管理人员、教师、干警和学员们共同探讨有关人生、改造、生活等方面的问题，引导他们走出人生的误区。
方宏在这里还接受了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感受到了文化的力量。学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通过“讲、读、背、写、践行”等形式，使方宏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懂得孝悌、懂得感恩”，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方宏他们把日常生活中不文明的言行自编成小短剧，定期演出，自己教育自己，逐步养成讲文明、讲礼貌的好习惯。他还观看各种健康有益的影视作品、科普作品，陶冶情操，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教育。《弟子规》《孝经》等国学经典也被纳入监管所的教育体系。聘请老师教授国学经典，教会方宏他们理解其中的含义。监管所内还悬挂摆放着写有国学经典语句及释义的宣传板，让方宏他们在吟经诵典中懂得“本善心、恭敬心、羞耻心、感恩心、悔改心”的人性之美。
在监区内还设置了检察院信箱、监察信箱、干警约谈信箱，开展每月一次的所长访谈日活动，畅通服刑人员的诉求渠道，保障未成年犯的合法权益。因此，方宏他们从来没有受到过虐待和伤害。
所内开办有狱内超市，与社会接轨，减少方宏他们的监禁人格。方宏他们的伙食标准是按食物量配备的，确保吃饱、吃热、吃的卫生。所内医生的医疗水平很不错、医疗设备也很完备，方宏他们有病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针对方宏他们的心理生理特点，所内还探索出违纪时先教后处、个性化床头布置、生日一碗鸡蛋面、情绪波动时一席暖心谈等适合未成年犯特点的一整套“以人为本”的管理模式，在干警与未成年犯之间营造和谐、温馨的改造氛围。方宏在这里的时光规律而多彩，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在服刑了。
方晓湖利用回国的机会来看他，父子俩抱头痛哭，方晓湖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让他好好改造，纠正思想上的错误。方晓波和方晓溪夫妇也常常来看他，留下的生活费多得花不完。在这里，方宏交往了许多难兄难弟，最令他高兴的是认识了林秀。林秀是因为过失杀人进来的，她的继父是个畜生，经常糟蹋她，被忍无可忍的林秀结果了性命。她获刑十五年，现在已经减成十年了。再有几年也能出去。林秀大方宏二、三岁，长得精明秀气，是少管所的老犯人，眼看就快超过十八岁了。管教们对她很信任，让林秀管理着这些少年们的劳动和生活。她对方宏很好，觉得他是为了保护妹妹才进来的，是个讲义气的人。对她来说，能够保护女性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她若是有这么个弟弟，就不会被欺负，也就不会干出那种事儿来了。方宏也觉得林秀不应该被判这么重，那个畜生该被活剥了才对，渐渐地，对林秀产生了好感。方宏家庭条件好，叔叔们、同学们来看他时，都带着很多东西，留下很多钱。他经常＂贿赂＂林秀，给她巧克力呀，糖果呀什么的，林秀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温良祝和温良涌也来过了，还带来了方红瑶和方达，想让他们受受教育。方红瑶带来了严似玉的消息，她已经被重点高中提前录取了。只有方略没来，一是顾及自己的老脸，二是天天忙着遛鸟，没有时间。
方宏他们的监舍是两座五层大楼。每座大楼第一层做车间，二层以上每层一个中队。每个中队的楼梯口都装有一道铁栅门，有门岗守卫。铁栅门外称作干部区，是干警们的值班室和办公室。铁栅门里的屋子，分布在一条长长的楼道两边。三间做会议室，是少年犯们看电视、开会、搞集体活动的地方。两间做库房。还有一个卫生间。另有一条通道直通车间和操场。这条通道也有一个铁栅门，平时也是铁将军守护。其余房间，每两间为一个号子。
每个号子有12张双层单人床。每个床头有扁铁铆的踏梯，供住上铺的学员上下。每个号子里放有一个低式柜，两张桌子，两个方凳。每个学员有一个小方凳，供开会、看电视、或坐在床边上做作业、写日记，搁在每个人的床下。每个号子有两个窗户一扇门，窗上装有钢筋或扁铁做的安全网，结结实实地焊在铁窗上。门上装有玻璃，可以从外边窥见里边的活动。
每个号子里的学员编为一个小队，有正副小队长。小队与小队，严禁串号。每个小队，3 人一个互监小组。每个中队的岗组是把那些表现好服法守纪的学员，或刑期将满安分改造的学员，编在一起，专门完成中队的站岗任务。岗组分为门岗和楼岗。门岗专管去中队办公室以及与本中队操场、车间相通的两道铁栅门。楼岗是专门在楼道流动的巡视岗哨，专管厕所的开与锁，防止学员利用厕所脱逃或打架。楼岗分白岗和夜岗，分别在白天和夜晚值班。
中队管教干警包干负责，必须做到学习现场、劳动现场、活动现场不离干警身影，使学员们时时处处在干警、岗哨、小队长的视野之内和监管之下。
在这样严密的环境和严格的监管之下，要想脱逃，是不可能的。但少年犯们却不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这些沾染了一身坏毛病、养了一身恶习气的人，任何小小的空隙里，都会变出五花八门的怪花样，滋事捣乱、胡作非为。方宏进了少管所。在八中队接受了一个月入所教育，分在二中队。他长得又高又壮，宽额头、大眼睛、高鼻梁、阔脸盘、圆下巴，显得英武神气，来二中队已经多半个月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犯人。在八中队的时候，他站在监舍的窗前往楼下撒尿，成了有名气的反改造尖子。来到二中队，仍然是老样子。一般少年犯被干警找去谈话，总会感到惭愧、怯怕、难堪、不好意思，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没有犯罪，是被冤枉的，和别人不一样。

第四十一章
涂连捷继续千里寻亲，他仍然在为自己的不经意失误，付出着沉重的代价。寻亲之路漫长而痛苦，但他永远不会放弃。他强大的内心，使他拥有强大的信念，因此才做出了常人难以完成的事情。
涂强的学习略有进步，但他的疾病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他的脖颈不像正常人那样灵活。他最近研究了东萍的传说，发现这里历史悠久，文化灿烂。远在七千年前，这里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古夫余、渤海国曾在这里演出一幕幕威武雄壮的历史话剧。宋辽金时期，女真族英雄儿女在这里创造了“兴金灭辽”的辉煌业绩。上世纪初，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在著名的《建国方略》中，曾设想在松嫩两江交汇处建一座称之为“东镇”的中枢城，即今日的东萍。东萍位于东花江畔，东嫩平原南端，所以取名“东萍”。关于东萍的传说有很多：一天，玉皇大帝的几个女儿变成天鹅飞到海子来洗澡。正玩得高兴，其中最小的天鹅竟被一个突然掠过的凶恶老雕抓走。幸好有个猎手看见，顺手一箭射伤老雕救了小天鹅。猎人把她带回蒙古包去抚养。小天鹅伤好了，变成美丽的公主，他们成了婚，并生了三个孩子。这件事被玉帝得知，立即命令天神去把公主召回，下令把孩子推出天门摔死。王母伸手把洗脸金盆抛出，托着三个孩子落到草原。后来他们分别成了弘吉刺惕三个部落的首领。涂强心里想着，莫非于诗情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天鹅，竟然从北京飞到了林原，来和他这个郭尔罗斯氏族的后人相会？
又说猎手莫日根拾到了金盆，可能正是王母抛下的那个，很是喜欢，就把它拿回去给妻子当奶盆用。一天夜里，他在睡梦中被说话声惊醒。一瞧，地上有三个孩子在说话。他猛地坐起来，可再看这三个孩子都没了。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也没在意。又一天夜里，他被妻子推醒，一看，还是那三个孩子。他二人悄悄从两侧向孩子爬去。可一动身，又被孩子发现，三个孩子又不见了。从此，莫日根夜夜留神，终于发现孩子是从金盆来，又从金盆走。一天夜里，看孩子又玩了起来，他突然将金盆抢到手。孩子看走不脱了，只好表示愿做他的儿子。这三个孩子里有一个后来成了郭尔罗斯祖先。看到这个故事，涂强心想，我们可是金娃娃的后代呀，将来少不了钱花。
涂滕还给涂强讲了明光村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这里山青水秀，五谷丰登。人们安居乐业。一年有个旱魔来到这里，给人们带来了风沙干旱的灾难！一个叫小明的青年上路去请龙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东海边，见一白发老人获赠一辟水石，得以见到龙王并说明来意。百天之后，正在大家焦急的时候，突然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霎时天空犹如扣上一口特大的黑锅。人们都吓得躲进屋子里，只听雷声越来越响，雨也越下越大，一连三天三夜雷雨交加。第四天早晨，云开雾散。闪止雷停，红日升起，土地湿润了。旱情消除了，大家走出家门来到村口，只见一个明亮的大白柱子耸立在村头。粗有十几丈，高有几十丈，用手一摸还在淌水，原来是个冰柱子。有人说“这是冰塔吧”“一定是小明请来了龙王，用冰塔把旱魔压住了！”从此东海龙王用冰塔压住旱魔的故事也传开了，村子也就叫冰光村了。后来小明成家立业，子孙满堂，活了九十多岁，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冰光村改叫明光村了。涂强却不同意爷爷的观点，说肯定是外星人来了，那个冰柱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最有意思的是关于获龙湖的传说。其情节生动感人，内容启智育人，在草原上流传较广。高娃是郭尔罗斯始祖乌巴什之子莽果之女。传说，莽果之妻怀胎十月，忽梦圣洁女神从天而降，言其向往郭尔罗斯部人间圣湖而投其怀，遂生一女，洁净隽秀，取名高娃。莽果共有五子三女，次女高娃格外聪慧美丽。时逢郭尔罗斯草原上最大的湖泊尚未命名分封，便将其赐封给次女，并以获龙封了湖名。 高娃一生施善积德，造福百姓，获龙湖也很快在民间声名远播，并流传至今。涂强据此认为涂丫就是高娃转世，经常开玩笑叫她涂丫高娃。
林原县北部，有一个杨八郎镇，是边陲重镇。杨八郎镇是蒙古族人民聚居地，充满了浓郁地民族特色，牧歌嘹亮、牛羊成群。相传，当年宋金两国交战，杨八郎奉命押粮运草，返回途中看到此处地广人稀，水草肥美。于是，他上折奏请皇上得到恩准，从中原带来种子，率领士兵在这里开荒种田，还饲养了马、牛、羊等牲畜，种植蔬菜、果树，保证了戍边官兵的生活物资。后来，这一宝地被金国探马发现，探马赶紧跑回国内禀报。金国派来官兵围攻。宋军乘胜出击，打跑了敌人。杨八郎想到金兵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会再来。于是，他领着官兵在驻地外围防线设好埋伏再次打败了金兵。此后，金兵吓的再不敢轻举妄动了。杨八郎和官兵们把这里不断开垦，真正建成了宋军的后勤保障基地，一些年龄稍大的老兵对这里还有了浓厚的依恋之情，在这里娶妻生子安了家。后来，杨八郎奉命返回大宋，留下的人们为感谢他的创业，将当地这个村取名叫“杨八郎”。打那之后，“杨八郎”这个地名就叫开了。
涂强和涂丫喜欢听评书《杨家将》，因此对于这个传说是偏信的。评书里的八郎杨顺，字延顺，善使一杆荷包滚金枪，官封殿前虎旗飞猛军指挥使，娶妻蔡绣英，在有些书中被称为周淑荣或肖金蓉，为原北汉宰相蔡融之女，蔡融后投辽国，任南府宰相，佘太君破辽国四门铁旗阵时替八郎招收其女为儿媳，一同破阵。据《下河东》：八郎是令公后来收的螟蛉义子，乃是王令公的遗腹子，本名王顺。当年老令公不肯归宋，河东刘王又受反间计挑拨，派兵围困应州。辽军乘机出兵征讨老令公，令公腹背受敌，是王锦冒死突围搬来呼延赞解围，后来重伤而死。令公收养小王顺，怕他长大后和全家人生分吃苦，故没有对他明说，就更名为杨顺，表字延顺，杨八郎小小年纪在头年里也被赐了个殿前虎旗飞猛军指挥使。金沙滩一战中，八郎被辽掳去，改名王司徒，又娶妻耶律银娥，是辽国萧太后三女玉镜公主，又称青莲公主。杨八郎是个卧底，娶得都是辽国宰相之女或辽国公主，深得涂强喜爱，因此杨八郎镇自然也是他常去的地方。杨八郎镇北5公里处，有一座光虎城遗址，是吉林省保存比较完整的辽金古城遗址。平面呈方形，周长5213米，城墙位土筑，十分坚固，古城东北角为“点将台”，城内有俗称“金銮殿”大型建筑遗址。相传金兀术曾在此屯兵，还有杨八郎大战光虎城的记载，被涂强奉为杨八郎曾在此居住的证据。
林原县境内，还有一条长约2500米、宽约300米、深达70多米的天然沟壑。这是涂强经常去玩的龙潭。关于它，也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古时候有一年逢大旱，东海龙王来此行雨。经数日运作，终降透雨。但龙王劳累过度，且多日没有进食，竟伏卧在地上，无法返回东海。百姓见状，万分着急，纷纷从家里运来一桶又一桶的井水，泼到龙王身上，以解龙王的缺水之危。这里的水越积越多，终于使龙王得以恢复元气，随即腾空而起，驾云返回了东海，而龙王卧身之处，竟有泉水沽沽涌出。后来成了龙泉。涂强就此总结说，怪不得林原县总是风调雨顺呢，原来与东海龙王关系不一般。沟壑之内的这股神来之水，实在叫人难以琢磨。大草原东部，泉水溪流非常罕见。附近难觅泉溪的踪影。只是由此向东南不足百里处，第二东花江下游一带，才分布着若干泉溪。但这些溪流，大者不足三步之涉，小者不过一瓢之取。况且，这些溪流往往是兼收矛容，几经汇聚，才形成一介微流。而龙潭涌泻的泉溪，其径流量则在每秒2立方米以上，又是在一坑之内陡然而成，这就不同凡响了。龙潭地处东辽平原低等海拔梯面上，是地地道道的外流区域，这一区域的绝大部分流泉，或汇入辽河水系南下渤海，或投诸东、嫩二江汇入黑龙江水系，经俄罗斯滨海地区流向北太平洋。然而龙潭泉却独开一境，堂堂然以内流河的形式在千里草原上出奇制胜。龙潭泉先在沟壑之内形成一个十数尺深的小天池，然后下溪水转而向东漫过天然堤限，舍龙潭而去。这条溪流左右徘徊，弯曲十几公里之后，在西北方向的一个低洼之处停了下来，就地经营起一个有数平方公里面积的淡水湖，有莲露花浮出水面，遂称露花泡。驰名全国的露花泡水稻机械化示范场，就设在这里。抢手于京津市场的绿色食品——莲花泡大米，也在这里应运而生。
由涂连胜主导的引东人工河开通后，龙潭泉水结束了经营露花泡的历史，转而经运河注入获龙湖。从此，龙潭以全新的姿态，在东萍的人文地理上，发挥着更加重要的作用。由于本地气候条件以及第二东花江水位的限制，林原引东人工河只能是季节性水利工程。但龙潭这股溪流却永不停歇地向获龙湖提供大量水源，以支撑那里的水产事业。据《金史·地理志》记载：“长春县有别里不泉”。经考证，“别里不泉”就是这个龙潭。“别里不泉”系女真语的汉语音译，意为“喷泉”。从这块土地上发现的两处遗址中，还残留着契丹和女真族的文物。可以断定，这里早已是东北先民休养生息的地方。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饰了龙坑的天然美。春夏之时，沟壑两坡很有一番景色。名目繁多的花草树木，诸如百合、金针、杜鹃、马兰、牵牛、山杏、山葡萄、山里红，等等，争芳斗艳，万紫千红。隆冬时节，大草原成了冰雪世界，龙潭泉水却依然如故地日夜奔流；沟壑里也是暖暖洋洋，于是便有鸟兽家族把这里当成了天然的避寒之所。龙潭堪称草原一颗明珠。
涂连胜在此倾注了大量心血，他支持当地居民在这里养起了虹鳟鱼。营林造植活动也同步开展，坡面栽上了一排排挺拔的红松、白杨、樟松，还有曲柳、紫槐、黄榆、黄玻璃。东面，还依次建起了桑园和果园。一排排桑树、苹果树、李子树、海棠树、山植树，等等，布局合理，错落有致，这就使龙潭景观有了一个良好的外围环境。再接下去，涂连胜计划还将继续增设旅游设施，将在这里建亭台船榭，置游船，浮桥，修栈道。
在涂强看来，父亲的这些个构想未免有点太小家子气。龙潭的传说如此美丽，提供的想象空间如此广阔，自然景观如此珍贵，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地区性的旅游中心，其辐射作用与发展前景，都极为可观。涂强对父亲说：＂有朝一日，龙潭会成为驰名海内外的旅游胜地！＂不过，涂强明白这些都只是未来的梦想，需要扎扎实实地做好每一步工作，才能实现。

第四十二章
多吉自从来到了达瓦家，真的有了家的感觉。从金珠姑奶到达瓦，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多吉像是一棵沐浴在阳光下，摇曳在春风里的小树苗，终于开始茁壮生长了。但是多吉也常常回忆起过去没爹没妈的日子，那段时光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地痛楚。
那时候，拐子们带着他们几个小孩四处流窜作案，如果不去偷，或者总偷不上就会被打成残疾，卖给专门假扮乞丐的人。那样的话会被整得很惨，因为越惨就越容易搏得人们的同情，胳膊和腿弄残是小事，为了不让他们报案，经常会被搞得又聋又哑，甚至挖眼割舌头的都有。为了不被淘汰，只有＂勤学苦练＂，好歹先保住性命再说。他们经常在公交车上作案，用扑克牌和或不值钱的外币，还有易拉罐，主要目标是外出打工的人，还有农村出门走亲戚的。多吉那时被称为瓷子，是专门装可怜的孩子，假装很傻，不知道＂英镑＂很值钱，或易拉罐中了大奖。然后就是各种托上演一出大戏，制造出非常吸引人的假象，每次都有许多人上当受骗。尤其是扑克牌，瓷子从中间换牌，有一次把一个人袜子和裤裆里藏的钱都骗了出来，简直比偷都好使。
平时练的很苦，从沸水里往出夹硬币，从碳火里往出抓纸团，都是非人的考验，瓷子硬挺了过来。有几次想逃跑，可是去哪儿呢？长了这么大还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有几次想自杀，想起那些被弄残的孩子，他的处境还强很多，只能凑合着活吧。眼看着到了上学的年龄，却整天无所事事，抽烟喝酒，胡作非为。
有一天，他到北京的一个市场作案，眼光突然落到一个小伙身上。那小伙大高个、脸面白净，西装革履，大背头油光发亮，能照出人影来。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贼。他知道人们以貌取人的习惯，伪装是基本的伎俩。瓷子看着他从一个地摊上提走了顾客的皮箱。这个偷窃办法 “贼行”里称作“拎包”。当小伙转身过了一道巷，准备从提包里取钱时，瓷子却跟随其后，巧妙地摸走了他兜里的钱包。那小伙显然是个练家子，一把抓住了瓷子的手，说：“好大胆的皮子！”跟上来的拐子油癞子明白，这是盗行里的黑话，把偷钱包的叫“抠皮子”。瓷子还不入行，也不懂这句黑话，更不知道他们这种贼偷贼被称作“黑吃黑”。油癞子朝那小伙一笑，说了一句行语：“‘贼偷贼，越偷越肥’。你放手吧！”
这个才从南方流窜到这里作案的大盗，一下子被他们这伙人给“镇住”了！觉得是“他乡遇故知”，丢给油癞子一支“红塔山”，掠了大背头，拉了这帮兄弟，上饭馆“搓”了一顿。又领他们到自己“下榻”扎营的旅馆，然后商量着怎么干活，怎么抽头，做完几票后各奔东西。
瓷子没什么发言权，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看着。只等他们商量完了才和前辈搭上了话，那小伙名叫獾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说：“小子，我让你见识见识。你看老兄这两根指头！”一般人的手，中指比食指长半个骨节。而这位老兄的中指却和食指一样齐。多吉一看，大开眼界，问：“为什么会是这样？”“獾子”自豪地说道：“这可不是娘生的一样齐，而是我挥刀把中指剁去了半个骨节，才和食指一样齐了。中指长，食指短，夹包很不方便。砍得一样齐，这样夹包，鬼也觉不出。你这个生‘皮子’，不是一动手就叫我抓个正着？”望着这个没指甲的中指，这回瓷子被“镇住”了。
“獾子”说：“你要是看得起我，我就把你买过来。干完了这几票，咱俩就搭帮结伴吧，你拜我为师，我给你传艺。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一提“父母”二字，瓷子一下子警觉了。因为他从小就没父母，也不相信任何人。他下意识地连连摇头。“獾子”见他犹豫，向他递了一支烟说：“不勉强，不勉强。你跟着他们也好。来，和尚不亲帽子亲，敬你一支‘希尔顿’！”
本来，瓷子年龄不大，烟瘾不小，然而吸着“獾子”的希尔顿，头却一下子晕了，心里也难受，一阵阵发潮，一连呕了几下，差一点没把才吃的酒肉全吐出来。“獾子”笑眯眯地说：“这是外烟，劲儿特大，你们吸烟低水平，都习惯金丝猴，不吸外烟，吸两回就习惯了！你在这躺一会儿吧！”瓷子不愿躺下，油癞子也催着走，“獾子”也不好强留，顺手把半包希尔顿丢给瓷子，说：“来，拿去吸吧，全当是个见面礼！有了急事，再来找老兄吧！”
瓷子并不知道，贼“老兄”给他的“外烟”，是含有毒品海洛因的，只要吸上两三支，就上瘾了。幸好油癞子有毒瘾，知道这烟的奥秘，早一把抢走了。原来“獾子”早想收个小徒弟当接手。既能掩护作案，也好坐享其成。今日一见瓷子，胆子大，身手敏捷，是块干贼的料。觉得天赐良机，没想到瓷子不答应，他就用了十分歹毒的一手：只要你吸完这半包烟，就由不得你了。“獾子”料想，吸毒是“头回晕，二回‘飘’，三回再也离不了”，瓷子会来找他。却没想到这东西瓷子根本轮不上享受，三天以后，油癞子却来下话求情了，要他再给一包“外烟”，说：“老兄，这外烟就是厉害，吸了人就通身舒服，脑子里轻飘飘的，像驾云腾雾一般，这两天没希尔顿了，瘾发得我受不了，浑身难受，困得不行。你快再给我两包吧！”
吸毒成瘾称“上道”，又称“下海”，“獾子”一看油癞子浑身打颤，哈欠鼻涕，就知道他早已经“上道”了，心里暗自高兴，却不急于给烟，而是说：“要吸外烟嘛，就得拿东西换，老兄多给你两包！”
瓷子就这样被便宜地卖出去了，三包希尔顿就成了獾子的徒弟。当场拜师收徒，两个结成了一对搭挡。瓷子不久也染上了毒瘾，在獾子的控制下，他成了好助手。不出三个月，他的“抠皮子”技艺已炉火纯青，够得上八级“钳工”了，不出半年，还学会了“砸窑”（撬门捅锁）、“蹬小轮”（在公共汽车上行窃）。又跟师傅南下成都、重庆“蹬大轮”（在火车上行窃），变得胆大包天。尽管师徒俩南下北上，连连得手，转辗征程，处处走运，但古人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恶狼终会碰到猎人的枪口上。两年后，瓷子和他师傅又回到了京城。獾子已经答应他，帮他打听亲人的下落。这时候，师徒俩却“翻把”了（作案时被抓获）。
在戒毒所被强制戒毒三个月，师傅进了京城第二监狱。瓷子被送入少管所，成了方宏的室友。瓷子的罪轻，只待了半年就被放出来了。少管所联系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亲人，那时候还没有网络和手机，又没什么线索。根本无法找到他的亲人，他唯一的亲人就是油癞子，而他再也不想回到他的魔爪里了。师傅獾子被判了七年，出来还早呢。他又重新干起了老本行，从京城辗转到了央金。
他在少管所，苦闷、焦躁、难忍受、想作恶，他只想吸毒，想得难耐，想得发疯，他的心理被毒欲牢牢地控制着、煎熬着。他时时刻刻想的是脱逃，连做梦梦的也是脱逃。只有脱逃出去才能继续偷钱，只有偷了钱就能过把瘾，腾云驾雾，做活神仙。原来鸦片和海洛因，是毒性很强的麻醉品，吸食以后，首先能给人一种快感，使人大脑飘然欲仙，然后就沉沉入睡，但它会很快使人上瘾，必须一天比一天增加剂量地吸食，否则会被戒断症状折磨得死去活来。即使从生理上戒了毒，毒品使人产生的心理依赖，却一生难断。不然怎么说瘾君子是“一年吸毒，十年戒毒，一辈子想毒”呢？然而这一切，瓷子是万万不能也不愿说出口的。
一夜又一夜，少管所万赖俱寂，瓷子却无法入睡。夜岗那扑沙、扑沙的脚步声，使他烦乱不堪。一合上眼睛，他就沉入了对往日吸毒的感觉之中，不由得双手先“抓毛”，在被角、枕边、衣兜摸摸揣揣──这些都是他过去藏毒品的地方，然后“过干瘾”，双手伸在黑暗中，做出在锡箔上烫吸海洛因的动作，以满足心理的渴求……睁开眼睛，盯着黑暗的天花板，他后悔没去花果山学些本事，不然的话，即使没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有了跳窜攀掾的技巧，逃出少管所的围墙不也易如反掌吗？但这只能是孩子的想象。一会儿他又恨不得从床上一跃而起，砸烂窗网，掀翻楼顶，推倒墙壁。但这只能是痴心妄想。想吸毒想得“抓毛”、“过干瘾”；“抓毛”、“过干瘾”，又使他更想吸毒，万般难耐。他只能在被窝里蜷作一团，就像一只恶狼，等待着养精蓄锐之后去作恶伤人。黑暗中，他翻着眼、咬着牙，在心里恶恨恨地骂：“他妈的，老子望着天花板，就是想掀翻它，逃出这个鬼地方！”
方宏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他把他的零食都拿来给他吃，以减轻他的痛苦。方宏是持刀伤人进来的，文化又高，在少年犯里面是等级最高的。而且他捅的人也不一样，是京城非常出名的＂二死皮＂，大家都对他非常敬畏，在他身后指指点点：＂这个家伙就是把＂二死皮＂废了的方宏！＂瓷子跟在他后面非常自豪，自信了很多。
而且方宏还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给他讲故事听，有的是京城的神话传说，有的是鬼故事，都是温良祝哄他的时候讲的。还有他读过的武侠小说，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都被方宏添油加醋，花样翻新，讲得活灵活现，娓娓动听。听得狱友们都很开心，方宏的故事成了他们每晚睡觉前的必修课。
渐渐地，瓷子在狱中戒掉了毒瘾，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他非常感谢方宏，出狱时，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位哥哥！才在一起待了半年，就像是相处了多年的老朋友。出狱那天，他和方宏都哭了，不同的是，他是感激的泪，方宏是后悔的泪。对他来说，社会上的所谓自由生活，真得比不上少管所的学习劳动生活。他刚刚适应了这种规律的、正常的，不愁衣食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却被无情地赶了出来。而在他心目中，自由又值几文呢？没有亲人，没有依靠，他该怎么才能填饱肚子呢？
瓷子只好干起了老本行，被警察捉住时，他用无助的眼神看着对方：＂叔叔，请你把我送到少管所吧，我刚放出来的。＂警察一查，他说的还是真的，就说：＂你有病吧？我看该送你精神病院！＂瓷子居无定所，又免不了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差点又复吸毒品。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方宏在临别的时说的那句话：＂兄弟，出去之后，干什么都可以，死活别再吸了！＂忆起这句饱含着深情的话语，又想起自己在戒毒时遭的罪，他终于忍住了。
多吉现在跟着达瓦，达瓦的身影与方宏真有几分相似。他想，方宏大哥此时估计也该出狱了吧？

第四十三章
龙吟的夏雨也真是急脾气，说来就来。刚刚太阳公公还在值班，一会儿就不知躲到哪儿歇着了。风移着云在天空中翻滚，诺大的雨点立刻像龙吟花鼓的鼓棰，敲打在石板缝儿上，敲打在门扇面儿上，敲打在水桶盖上，演奏出一曲美妙的乐曲。这时，雷公和电母才急急忙忙地赶来，敲打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雨点也变成了绿豆大小的冰雹，顿时天上地下电闪雷呜、叮叮当当，乱成了一团。杨树的枝叶吓得瑟瑟发抖，屋檐下的蜘蛛也早已脚底抹了油，不知去向。仅留下一张空荡荡的网，被雹子砸得摇来晃去，眼见就撑不住了。
龙吟中学正刚放了学，吴桐和明霞骑了一辆自行车，他的那辆被人借走了。吴桐在前面骑，明霞在后面撑着伞，雨下得实在大，风也大，明霞只好用双手紧紧搂住吴桐的腰，这才撑伞护住两人身子。
他俩必竟不是亲兄妹，这一点大家都渐渐心知肚明，两个人已不像小时候那样吃住总在一起。虽然仍然在一家，却下意识地分开。上学时也一先一后，并不一起走，今天是下雨，车子又只一辆，所以才一起回。
吴桐被明霞搂着，夏天衣服穿得少，又被雨淋，像是没隔什么。明霞正在发育的乳房贴在吴桐的腰间，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脊背传入心田，他正值敏感的年纪，若是在古代，早讨媳妇了。柳下惠的故事本来就不靠谱，他本是凡人，岂能不往别处想？明霞也感觉到了不同的心跳，不同的温度，但她却不愿意放开，甚至不愿意放松。她明白，像这种机会并不多，并不会天天下大雨，也不会天天往外借车。
在明霞心里，吴桐早已占据了重要位置。她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个是哥哥，这个是哥哥…可这就如同踏入了沼泽，越挣扎，就陷得越深。况且，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吴家收留的，她原本姓冯，哥哥姓吴，凭啥不能在一起呢？
吴桐却不这么想。小时候的苦难把他的心撑得格外大，他已经习惯于天马行空的幻想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他再也无法平静的面对生活。北京的一行，使他感慨万千，社会的发展脚步是那样的快速。他喜欢的是街头上穿着时髦的摩登女郎，而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在他的审美观里，美女就是穿高跟鞋的长腿精灵，而且小塘的比不上龙吟的，龙吟的比不上龙埠的，龙埠的比不上京城的，京城的比不上外国的…
因此，尽管明霞确实算得上龙吟一等一的美女，追求她的人也像苍蝇似的赶都赶不完，他却像是个木头人，始终没有动心。但此时此刻，明霞的拥抱还是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特别感受。少女的体温在他身体里游荡，使他的心一阵阵地悸动，几乎不能自已。他真想扔掉自行车，热烈地抱紧她、尽情地吻她…
回家的路并不远，可他们却仿佛走了几世纪。回家的雨也很大，他们却不愿意去躲避，尤其是明霞，她情愿就这样和哥哥永远在一起，那怕是更大的风雨，也想和他一起度过…
吴桐因此感觉到了明霞对他的好，却也因此更加不敢面对她，他无法残忍地拒绝，也无法迈过妹妹这道坎。正在这时，搬来的邻居帮他解决了难题。那是一对与吴忠夫妇年龄相仿的夫妻，男人是龙吟建筑公司的经理马乐民，女人是妇幼保健院的医生钟治平，他们也是俩孩子。比吴桐兄妹小一两岁，是姐弟俩，已转到了龙吟中学，叫马霄婷和马霄汉。马乐民是从龙埠调来当经理的，两口子都很直爽。马霄汉长像非常帅气，从小腿脚有毛病，走起路来歪歪的，不敢快跑。马霄婷却是一身城市姑娘的范儿，个子高高，身材窈窕，双腿细长，眉目清秀达意，口脸微红传情。没错，正是吴桐喜欢的类型。
吴桐的家紧挨着县宾馆的大院，那时候不叫宾馆，叫龙吟一部。吴桐和明霞以及吴幽、吴凡他们，经常在后院玩耍。那时捉迷藏、打弹弓已经渐渐不新鲜，吴桐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几个人在大院里一起玩。市里空间更小，霄婷和霄汉也没玩过这个，感觉很新鲜，开始在远处看，后来也买了一双玩。霄汉跑不了时间长，玩一会儿就得歇着，霄婷正在劲头上，只好加入吴桐的队伍。吴桐个子高，跑得飞快，打起球来虎虎生风，潇洒自如。他满场奔跑，仿佛多难的球都能接起来。明霞和霄婷故意把球打的又高又偏，还偶尔来个扣杀。吴桐为了显本事，往往是跑了二里地也要接住球，累得气喘吁吁，汉流夹背。练到熟练时，吴桐的回球很照顾女生，专打在她们受用的位置，往往能打许多回合，球也落不了地。这种室外打球的活动，由于没有场地和球网，早已失去了比赛的成分，已经纯属娱乐了。他们尽量保持球在空中飞舞，实在打不动了才会扣上几拍。吴桐还发明了蹦跳接球法，羽毛球在触碰到硬地的一刹那，会轻轻弹起，这在比赛中已经定性了，即使救起来也算输了。但在吴桐他们的娱乐中，这正是表现的机会，他趁球弹起来的功夫，神奇地把球捞起来，省去了捡球的时间，羽毛球便又可以在空中飞舞了。
明霞和霄婷都喜欢和吴桐打，球可以打很多回合，也用不着去捡球。有时候不小心打到房顶上，树枝上，不论多高吴桐也能捡回来。上学时，吴桐和明霞也都各自有了伴，避免了从前的尴尬。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到了秋天，龙吟的秋雨竟似春天般的连绵起来。这对刚刚播下的冬小麦来说无疑是最好的，人们省去了灌溉的烦恼，可以在家幸福地歇息。但对于吴桐来说，连绵不断的雨，增添的不仅仅是秋天的色彩，还有秋天的氛围。霄婷给他的感觉很迷离，恰如这连连绵不断的秋雨，他也曾很注意地观察过霄婷，在自家的房顶上。他在房脊上偷看霄婷，霄婷穿了新衣，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吴桐看了偷笑。但吴桐也是个非常自信的男孩，这样就不免会失去很多机会，他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霄婷。一方面确实没有合适的理由，再说他也没有那么投入。只是在寒假期间，吴桐去霄婷家假装借书，不敢多说什么，霄婷也没有更多的话。还书时，吴桐偷偷写下了一句诗：＂一片冰心在玉壶。＂诗的本意是我依然冰心一片，装在洁白的玉壶中。冰在玉壶之中，比喻人的清廉正直，但是他显然是另有用意。想表明心迹，但也许用意太深，也许诗未达意，总之是没有任何回应。没过两年，霄婷父母双双调回了龙埠，从此再未相见。
吴桐并未因此而得意，也未因此而沉沦。霄婷的这种态度，不管因何原因，对他俩的人生轨迹最终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这其实就是最好的结果。有人说，生命是一个过程，我们要珍惜过程。也有人说，生命就是一个结果，要奔向目标一往直前。有人看重过程，有人想着结果。但无论如何，生命的每一处都有不同的风景。带着真诚、带着实意，带着安静，带着好奇，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灵去感悟。生命中，有人得到了过程，有人得到了结果，谁都不可能全部拥有，谁也不可能什么都缺失。
感情对于吴桐来说，并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是从饥饿中过来的人。在他的逻辑里，与饥饿相比，情感显得一文不值，在饥饿面前，灵魂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感情。
他小时候最常听到的两句龙吟花鼓鼓词是：＂龙吟美，龙吟靓，龙吟本是个好地方。
只因出了个朱皇上，十年倒有九年荒。＂
吴桐认为，这首鼓词，其中有两点唱错了。
首先，龙吟是朱元璋登基后，为抬高自己身价才改的。既然本来就没有龙吟，自然谈不上“龙吟本是个好地方”。
其次，龙吟地面多为丘陵地带，土地贫瘠，常有荒灾，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地方”。朱元璋的父亲、母亲、大哥、大哥的长子都是死于饥荒，他自己也曾讨过3年饭，才被迫走上了反元之路。因此，他和吴桐们其实都是同病相怜的老乡，只不过吴桐赶上了好政策，再也不需要造反了。
朱元璋当上皇帝之后，一度曾想把皇城设在这里，虽然龙吟无险可守，缺乏粮食，但这里能满足他“衣锦还乡”的虚荣。
于是，20多万人被征调到龙吟来建设皇宫，加上流民迁入，使得原本就贫瘠的龙吟县不堪重负。恰在此时，刘基暴死，朱元璋开始怀疑自己起家的班底——淮西集团，他意识到：以龙吟为都，则淮西功臣回到家乡，得以与亲族联手，自己的位置岂不堪忧？
建设皇宫的计划因此被叫停，可按照朱元璋设置的苛严法令，调入龙吟的人是不能随意流动的。在饥荒的压力下，人们就只能身背花鼓，浪迹天涯。
朱元璋出身于贫苦农民，又喜欢以贫民代言人自居，为何又制造贫穷？他以造福人民为目的，却做自己曾经所不耻的事，这岂不自相矛盾？其实原因很简单，朱元璋成功靠的是手段，而非目的。
朱元璋造反时，没什么宏大目标，只是饥寒所迫。随着实力的不断扩大，口号也在不断改变中，大多只是群臣提议，他参考一下而已，很难说他对这些口号有多少忠诚度。
朱元璋真正强大的，是他的铁腕。他善于在细节上吹毛求疵，稍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他必严惩。名将胡大海的儿子犯法，但并非死罪，且胡大海正在外面带兵作战，可朱元璋却一定要严惩，发誓说：宁可胡大海造反，也绝不枉法。
法制森严的结果，是人人敬畏，官员们难以形成派别团伙。因此也相对廉洁，军队纪律严明，战斗力强，所以朱元璋才能在元末军阀大混战的格局中脱颖而出。但朱元璋的法治并没有现代法律的基础，也没有秩序、流程与正义的加持，而是法自己出，仅为巩固他的封建专制统治而已。
失去目的，法律就仅仅成为工具，只靠暴力来维持，这样的王法岂能长治久安？所以朱元璋不得不用特别残忍的手段来护佑它，这将朱元璋引入一个误区：用手段可以弥补目的的不足，只要找到好办法，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在打天下时，这套思想方法非常有效，但在治国时，面对无限复杂的局面，这种简单思维的短板便彰显出来，结果四处救火，却又四处着火。朱元璋始终没搞明白，为什么当系统出现缺陷时，解决一个问题，却又引发下一个问题？如此循环往复，即使耗尽资源，仍难有效运转。
问题越解决越多，贪官越杀越多，可结果又如何呢？也许朱元璋的确曾想为穷人谋利，可结果却落得自己的家乡都成了“十年倒有九年荒”，这绝好地证明了：当手段本身变成目的，结果必然是集体的悲剧。
研究中，吴桐都快成史学家了，他酷爱历史和文学。从小塘村到龙吟，再到龙埠，到京城。一条因饥饿而引发的人文线索，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他总在思考：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是否必须以人性的弱化为代价？

第四十四章
方宏刚进少管所的时候，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从来没有受过约束的他，开始觉得非常不适应。那时的他对社会充满了仇恨，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与他作对。这样的感觉一直充斥在他的脑海，直到认识了瓷子和林秀。同监室的瓷子是因为吸毒和盗窃进来的，只判了半年，和方宏前后脚。个子不高，黑瘦黑瘦的，活像一只从非洲国家引进的猴子。瓷子的情绪与方宏差不多，两个闷葫芦整天不说话，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不同的是一问话，方宏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瓷子是下巴朝天，死瞌天花板。过了几天，瓷子听说他是捅了＂二死皮＂进来的，对方宏极为佩服。因为＂二死皮＂洗过他和师傅，他俩还因此挨了打。瓷子主动与方宏说话，干什么都跟着他。方宏也渐渐熟悉了环境，事实上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严重，除了伙食简单了点儿，其他与学校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由跑校变成了住校。况且，这里的少年犯们的刑期都比他长得多，情况也比他糟糕的多。瓷子就是典型的例子。他是强制戒毒三个月后进来的，刑期虽不长，但毒瘾还没彻底戒掉。他睡在方宏的上铺，每天晚上睡不着，瘾来时浑身战栗、痛不欲生。而且瓷子没有任何亲人，是个从小就被拐卖了的孩子。每次到了探视的时候，别人都有人来看，监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自己。方宏很同情他，把送来的好吃的分给他，还给他花钱买东西。
到了晚上，瓷子痛苦万分时，方宏就给他讲故事、说笑话，跟说评书似的。还是连载，还留悬念：＂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方宏小时候常听爷爷奶奶讲故事，他父亲方晓湖更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记性又好，大部分都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他自己的艺术加工，又掺杂了很多现实中的趣事杂谈，真的是妙语连珠。把室友们听得都入了迷，成了每晚的保留节目。
方宏讲：＂京城元朝就有了哪吒城的雏形：南三北二，东西各三。张昱曾说：“大都周遭十一门，草苫土筑哪吒城。”进城三门是“三头”，北城二门是“双足”，东西各三门是“六臂”，正好是“八臂哪吒城”。正阳门是哪吒的脑袋，瓮城东西开门是耳朵；正阳门里的两眼井，就是哪吒的眼睛；东边的崇文门、东便门、朝阳门、东直门，西边的宣武门、西便门、阜成门、西直门，是哪吒的八臂；北面的安定门、德胜门，是哪吒的两只脚；皇城是哪吒的五脏，皇城的正门——天安门是五脏口，从五脏口到正阳门哪吒脑袋，中间这条长长的平道，是哪吒的食道。＂瓷子插话说：＂算起来，这京城还是哪吒的第二故乡了呢。＂
方宏答：＂那是呀，京城和哪吒有莫大的关联呢。＂又讲：＂话说明永乐皇帝朱棣决定迁都，命工部人员来建京城，众官员都吓得不敢领旨。因为那里是一片苦海幽州，有孽龙作怪，他们不能降服。大军师刘伯温和二军师姚广孝自告奋勇，联手担当起建城之责。两人协议：一个去东，一个去西，各想主意；十天后再背对背绘出建城的图画，看谁的主意好。他们在路上都遇见过一个穿红袄的小孩，小孩跟他们说“照着我画”，那小孩就是哪吒。十天以后，这二位背对背地画出了同样的一个图画，都是这“八臂哪吒城”。＂
方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据说元朝皇帝住在苦海幽州府，燕王扫北后，幽州府没了，剩下一片苦海。刘伯温要建京城，就要制服盘踞在这里的老龙王和老龙母。他们一看朱棣修京城的决心越来越大，刘伯温的主意也越来越坚定，便决定来捣乱，他们化成了一对老夫妻，用两只水篓装起全城的井水，推车带走。刘伯温就派山东大汉高亮去追水，并告诉他，捅破水篓后，赶紧往回跑，不可回头。高亮骑了马，出了西直门，追上了龙王、龙母，捅破一只水篓，就往回跑，可是他没记住刘伯温的话，回头看了一下，结果被浪头卷走。高亮被卷走的地方，就是高亮桥。也就是现在的"高粱桥"。可惜，他捅破的水篓装的不是甜水，是咸水。另一只水篓被龙王带到了玉泉山，所以玉泉山的水甜，城里的水咸。＂听到这里，瓷子抢着说：＂京城的自来水还真是咸的，这传说还真灵验唉。＂
方宏又讲：＂建城得有石材。京城房山区有一个大石窝，叫石窝村。石就是所谓的汉白玉。这些石头怎么运过来的，这也有说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反应，神秘的笑了笑，才继续说：＂传说这些石料都是有灵性的，可以像赶牲口一样赶到城里来。＂瓷子一听急了，说：＂这不可能吧，石头又没腿，怎么走？＂
方宏见他不认可，故弄玄虚地问：＂你听说过有句口头禅叫“大青不动，二青摇，三青落在卢沟桥”没有？＂瓷子说：＂没呀？＂方宏就问大家：＂有谁知道？＂有一个人接上了茬儿：＂有啊，我听说过。＂方宏得意起来：＂就是修京城时从大石窝赶这三块大青石。但是大青、二青和三青哥仨商量好了，说刘伯温要赶咱上京，咱就坚决不动。刘伯温拿鞭子就抽这三块大石头，最大的那块大青石不动，忍着疼；二青呢？稍微动弹了一下，所以这二青就离开了石窝村；这三青实在受不了，就被赶走了。可是赶着赶着，上了卢沟桥，有个绊脚的地方，就把三青给绊住了，三青也不往前走了。所以说叫"大青不动，二青摇，三青落在卢沟桥。"当然，现在见不着了。以前西便门外有一堆石头，现在不见了。这些石头其实就是石景山那边山上落下来的几块石头，这几块石头也被传说是赶石头赶过来的。传说他们应该在鸡叫之前进城，结果它们磨磨蹭蹭，或者是赶石头的人疏忽大意慢了半拍，不小心鸡叫了，这石头就赶不动，落下了。＂瓷子听了还是不相信：＂瞎掰，瞎掰，这绝对是瞎掰。＂
方宏定了定神继续说：＂建城需要钱啊，这钱怎么办？＂停住不说了。瓷子急忙说：＂快讲，快讲。＂方宏这才又慢条斯礼地说：＂刘伯温听说京城有个活财神名叫沈万三，就命令手下人四处找他。手下人在鼓楼一带看见一个穷要饭的正跟人抢烧饼，一问正是沈万三。沈万三就被刘伯温找到了，可是他不肯承认自己有钱。刘伯温就叫手下人拿板子痛打沈万三，沈万三只好带人找银子，边走边挨打，走到后门桥那儿实在受不了啦，忍不住啦，随便就那么一跺脚“就在这儿！”于是就按其所指开始挖，真挖出了一窖银子。后来又打他，因为一窖银子不够，不断地打，结果他一共跺了十回脚，在这个地方挖了十窖银子，所以这个地方叫“十窖海”，后来念白了，叫“什刹海” ，其实这都是富贵之水。＂＂哦，什刹海的名字原来是这么着有的啊。＂瓷子咧了嘴，拍着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方宏又讲：＂以前京城是一片苦海，人们都管它叫“苦海幽州”。老百姓们没法子，只好住在西面和北面的山上，把这片苦海让给了龙王。＂讲到这儿，瓷子不干了：＂重了重了，这苦海先前讲过。＂方宏吓唬他：＂那我不讲了啊。＂瓷子急忙央求：＂别价呀，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方宏笑了笑继续说：＂于是，龙王和龙母就带着全家占据了苦海。躲到山上去过日子的人苦到什么份上呢？苦到泥锅做饭、斗量薪柴、人吃血米的地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苦海幽州来了一个穿着红袄短裤的小孩，名字叫哪吒。哪吒跟龙王、龙子打了起来了，整整打了九九八十一天，最后拿住了龙王、龙母，放跑了龙子、龙孙。这龙王、龙母被拿住以后，水就下去了，慢慢的露出了陆地。接着哪吒又封闭了各处的海眼，把龙王、龙母关在一处大的海眼里，上面砌了一座大白塔，叫龙王、龙母永久地看守白塔。从此，这个地方就不叫苦海了，光叫幽州。＂＂是不是北海公园里的白塔呀？＂多吉连忙问。
方宏却笑而不理：＂泥锅做饭、斗量薪柴、人吃血米”是怎么来的呢？＂先卖个关子。又接着讲：＂这个由来得先知道明成祖迁都前，皇帝官员都是住在南方的。泥锅做饭就是用砂锅做饭，南方人不用砂锅。斗量薪柴是指用筐盛煤，南方人习惯用一捆一捆的柴禾。人吃血米当然是指吃高粱米了，南方人吃的大米是白色的。＂＂嘿，我还以为有什么玄机呢，闹了半天就是南方人来了北京不适应呗。＂瓷子抢答。
方宏点了点头又讲：刘伯温和姚广孝建了京城，发现京城有几口海眼，东边通到大海。最大的两，一个在玉泉山大庙底下镇着；一个在北海白塔下镇着；还有一口在北新桥，没镇住。这镇海兽就老出来闹腾。刘伯温就跟它商量，说：“我们要建京城，你先进去，等什么时候这桥变了旧桥你再出来。”镇海兽想了想就跳进了海眼。回头刘伯温就告诉百姓，说这里只能叫北新桥，永远不能叫旧桥了。北新桥的海眼被动过两回：一回是鬼子进北京，使大铁链子往上拉，拉了一两公里，就看底下呼呼的往上翻黄汤，还隐隐的有海风的声音，伴着腥味。日本人慌了，赶紧把链子又顺了回去。第二次是红卫兵为破四旧，也用大铁链子往上拉，也全吓傻了，赶紧恢复了原貌。＂瓷子愣了半天才说：＂哇，这么神呀，我出去得到北新桥瞧一瞧。＂ 方宏更得意了：＂那年好悬没出大事！白塔裂了，石匠们不知道如何是好，每天愁得要死。有一天突然来了位老人，他是锔锅锔碗的。这位老人故意喊"锔大家伙喽，锔大家伙喽。"哦！这些木匠听明白了，咱们得把这白塔裂的缝给它锔起来，白塔就按他的指点给修好了。＂＂你们猜猜这个人是谁？＂方宏故意问。监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苦苦思索，有猜太上老君的，有猜刘伯温的，还有猜张果老的…方宏都说不对，又整起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惹得这伙人哇哇乱叫：＂快说，快说！＂方宏等了半天，吊足了胃口，才得意的说：＂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们的祖师爷鲁班！＂
大家仍然意由未尽，方宏只好又䃼了一段：＂建东直门时，楼檐东北角比其它楼檐略高一些。众木工急得直出汗。正在犯愁，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壮工，围着东北角楼察看一圈。突然，三两下爬上脚手架顶，一个鹞子翻身，一只大脚正落在楼檐东北角的椽子之上。再一转身，飞一般溜下来，钻进人群，不见踪影。大家正在犯疑，一位年轻木匠手指楼檐惊叫：“大家快看！”众人一看，只见斗拱已经四角平服，稳稳当当！工头大喜，上楼一看，角上椽头黑乎乎一个巨大脚印，恍然大悟，对众人道：“原来是祖师鲁班驾到，快敬快拜！”大家一听，扔下手中家伙跪地便拜，口中高呼祖师慢走！＂
不知方宏讲的真假，东直门却真有脚印，凡是到京的木工瓦匠都要来这里观瞻一番，只可惜现在拆了…

第四十五章
千百年来，蒙古族生存地域不断变迁、生活环境逐步变化、生产方式消然变革。但政治统治的更改、经济格局的改变、社会思想的变易，从未使民族的原始信仰泯灭。他们仍然沿袭祭天、祭火、祭祖、祭敖包、祭神树、祭成吉思汗的传统习俗。
涂连胜长期以来不断挖掘、整理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逐步探究传统的祭祀活动。对照历史与现实、民俗与官制、传说与史记，结合活动的基本内容、根本内涵、主导精神及祭者思想、民众观点等等，总结原始信仰，总结部落征战、迁徙和猎牧渔耕的传承生活。他从文化遗产的角度，围绕有关问题，进行了探索。他做为一县之长，希望全县人民能够既沿袭祭祀信仰，也传承古老民俗。
涂连胜从传说中，了解了苍狼白鹿的故事，这正是林原蒙族的图腾。他根据古老的祭祀礼俗和悠久的部落历史，推断出蒙古历史上较早开始祭祀成吉思汗的的古老部落。还查阅了众多的蒙古古籍，确定了一脉相传的部落，沿袭至今就是林原县和黑龙江省肇原县。
涂连胜发现，《史集》中记载了化铁出山的传说。传说中最先走出深山的人物是阿阑豁阿。她被誉为蒙古“三贤圣母”之首，其后裔是蒙古“黄金家族”，她的第十二代孙就是成吉思汗。
蒙古族的祭祖仪式庄重而繁复。涂连胜在《元史》中查到了这样的记载：“其祖宗祭享之礼，割牲奠语，以蒙古巫致祝词，盖俗也”。说在祭祀时，“掘地为坎以燎肉，仍以酒醴、马杂烧之”。古代祭祖是“衣冠尚质，祭品尚纯”，其“幽深古远，极本反始”。祭祀时，由最长者“别乞”主持。他还在《蒙古秘史》中看到了这样的内容：＂衣以白衣，乘以白马，坐于上座而行祭祀＂，沿袭至今，并无不同。随着民族融合、社会发展，祭祖活动逐步演变为以家族、家庭为单位，与春节等汉族节日一起举行。而萨满或民间的祭天仪式，仍然在农历九月初九或二十九日举行，内容和形式各有异同。喇嘛教传入蒙族后，渗入了宗教内容。一些主持由喇嘛取代了萨满，将佛教浸入了纯朴的蒙古族自然崇拜，在崇敬祖先的意义中渗入了求冥福、讲因果等佛教内容，增加了颂经、招魂、散斋等活动。
据《蒙古秘史》记载，祭祀时供品的处置，分与不分，标志着自家在本祀中的身份、地位。这不是因为食品，更重要的是供品被视为福物。这种祭祀活动，自古延续，变化不大。
涂连胜的祖先是锡伯族托和尔秦氏，世居齐齐哈尔。后来加入蒙古族，称图木尔齐氏。清朝中叶以后，冠汉姓为涂氏。一家人虽取汉族名字，却是实实在在的蒙古族，每年农历年三十的傍晚时分，伊玲在院子里摆放好祭品（德吉），燃起一堆火。先敬酒，然后把祭品放进火里烧，由涂腾大声诵祭词，长幼依次开始面朝四处磕头、许愿，最后放鞭炮，请祖先们过来尝“德吉”，保佑他们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家兴业旺、和美幸福。自古以来，林原的黄金家族祭祖活动历史久远、礼俗隆重。比较著名的是包氏，是成吉思汗仲弟哈萨尔的后裔。从成吉思汗父亲也速该开始，迄今已超35代人。数百年来，包氏家族的祭祖活动场面隆重、庄严，是蒙古族祭先祖、祭成吉思汗的有力实证。
多年以来，涂连胜在乡村调研中，仍看到一些蒙古族家庭，专门悬挂圣祖毡画或摆放圣祖铜像，并供有祭品、经常叩拜。＂春节＂、“蒙古族婚俗”、“成吉思汗祭”、“祭祖”、“祭火”等民俗活动，都有祭拜祖先的礼俗。可见，成吉思汗祭是一脉相承、沿袭最好的蒙古族祭祖仪式。
涂连胜还注意到，自古以来，他们始终注重参加传统的成吉思汗祭祀活动。每逢大型公祭，常有民间或官方的代表前往参加。在郭雨桥先生所著的《成吉思汗祭祀全书》中记载：＂民国十年，一位清贫的郭尔罗斯人从科尔沁一带出发，历尽艰辛，不远万里，徒步8个月赶到鄂尔多斯，正赶上“查干苏鲁克大祭”。他在成陵及周边十分虔诚进行了多日祭拜，情节生动、感人至深。＂由此可见郭尔罗斯蒙古族祭成吉思汗的信仰虔诚、情感真挚、思想深邃。
涂连胜还了解到，1266年忽必烈钦定成吉思汗祭奠制度，各地祭祀习俗迅速形成。蒙金对战初期，部落迁徙带来了古老的文化。各种祭祀活动，远离了蒙古高原，常以“望祭”的形式广泛分布在宫廷和民间。
历史风云多变，蒙古族的古老仪式却“圣火长明”、“日臻丰富”。涂连胜在资料上看到，1940年，成吉思汗庙在乌兰浩特市开工建设。1944年落成庆典，数万群众齐聚现场，欢庆三天。林原县郭尔罗斯的代表团也进行了祭拜。著名民间艺人张青宝还在活动中表演了民间套曲《折箭同义》。他根据五箭训子故事创编的这部蒙古族琴书，深受群众喜爱，至今流传蒙古族各地，已成为珍贵的文化遗产。涂连胜感到，作为大家庭的一员，林原始终沿袭着形式神奇、程序神秘、场面神圣的传统祭祖民俗，传承着内容丰富、内蕴繁复、内涵深刻的祭祀文化。
蒙古族的各种祭祀活动都有很多繁复、严格的礼俗程序和很多神秘、神奇的内容，人们不仅要遵守很多例规、禁忌，更要相互礼让、积极做事、虔诚祭拜，场面庄重、热烈、感人至深。古老的文化在林原传承至今，包含着众多传统内容。成吉思汗祭的一系列内容和形式，都是原汁原味世代传承的古老祭俗，这也充分彰显了蒙古族文化遗存的民族特色。这也正是涂连胜这些出身于农村的党政干部，最想推广的人文情怀。
部落从海子沿江而迁，定居东萍。“沿江迁徙”的历史、“依水繁衍”的现实，印证了蒙古语音译“郭勒·乌鲁斯”即“江河之国”的词句，合成演化的说法。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游牧、农耕、渔猎三种传统文化与现代的工业文化、城市文化相互碰撞、相互交流、共同进步，形成地域文化。“成吉思汗祭”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林原得到传承、弘扬，是像涂连胜他们这样的各级领导、各族人民的智慧结晶，更是地方历史、地域文化的延续和发展。这种人文精神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
如何保护民间文学，继承传统音乐，学习传统舞蹈、曲艺、民俗、传统技艺等。正是涂连胜苦苦思索的命题。这些项目传承至今不仅保留了传统特征，还具有了时代特点，在今天的社会生活中具有不可代替的地位，是人们生活中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可以说，成吉思汗祭是一部记录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百科全书，也是现代人弘扬民族文化的综合舞台。因此，要结合现代生活与林原的实际，大力保护，确保其与时俱进，成为我们精神家园的瑰宝。
涂强和涂丫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参与其中，成为林原民俗文化的传承人和义务宣传员。涂强在给于诗情的信中写道：＂任何人都是历史的创造者，不同的是创造的过程和结局，不论影响多寡，每个人，每件事都会在历史的进程中扮演不同的角色，造成一定的后果，那怕只是一粒尘埃。大千世界，芸芸万物，从微观层面到茫茫宇宙，谁能置身事外？＂于诗情看了，似懂非懂，回信中写：＂你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从我的理解来看，历史的发展还是由大人物决定的，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又能造成什么影响？根本左右不了局面，只能听天由命罢了。＂涂强见诗情不解，又写道：＂历史存在很大的偶然性，这个不假，但是总体的进程却是固定的。什么时间点，去做该做的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诗情更加不解，回信时最后写：＂亲爱的，以小见大是否就是科学研究中发现的蝴蝶效应？这个目前我们还知之甚少，聊点儿别的吧，不要谈你的历史文化了。＂
涂强在回信中与诗情聊起了林原县的特产：＂人道是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乌拉草。其实不然，林原的三宝其实是莲米、粉条、大皮袄。＂“林原大米”已有几百年的种植历史，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莲米是以天然莲籽和大米为主，加入适量辅料，合理搭配而成，营养含量优于单一大米，可根据个人品味调整。所以才被涂强奉为三宝之一。
粉条是东北名菜猪肉炖粉条的必备原料。它由马铃薯粉加工制成，洁白、清香、耐炖、风味独特，有十多个品种，是颇具传统风味的东北地方特色食品。它色泽洁白、晶莹透明、柔韧滋润、鲜香可口，属低脂低糖食品。经常食用可预防衰老，延年益寿，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马铃薯粉的制作过程非常繁琐，需要多次压榨，层层过滤。经过无数次的晾晒、过筛，才能得到洁白如雪的生粉。每逢家里压粉条，涂强都摇身一变，成了主力。压粉条需要专门的家什，木质的压床中间开孔，用铁皮封好，扎上圆眼。上面是杠杆式的压杠。涂强铆足了劲儿往下压，脸憋的通红。这还真是个技术活，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慢了易堵，快了压出来的粉条不光滑。每次都是涂丫在旁边指挥：＂快点、快点…一会儿却又慢、慢…慢一点儿！＂和粉面是绝活，全凭经验，村里手艺好的也就一两个人，压完之后，粉条也熟了。香喷喷的拌粉条，涂强能吃三大碗，那葱花，那香油点点，还有倍儿爽的酸咸汁，再稍稍加一点蒜泥或辣椒油…伊玲见他疯吃，才赶忙拦住：＂快别吃了，小心吃多了肚子里面蠕的慌！＂
每次都要压很多，由其是过年。压粉条是年俗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每年都必须履行的程序。把在开水中煮熟的粉条捞出来，绕成一个个圆形的坨子，象征着圆圆满满、幸福吉祥。它会在冰冷的冬天里冻结，可以长期存放，可以垒起高高的粉墙，并不占地儿。永远保持最佳品质，就如同优秀的林原人，永远光洁明亮，韧性十足。
马铃薯在林原并不叫土豆，而被称为＂山药＂，可以有太多种吃法。冬天下窖掏山药，是涂强的任务，他个子矮，能够很轻松地在十几米深的地窖中爬上爬下。林原地界土层深厚，非常适合挖地窑，马铃薯可以舒服地躺在里面过冬，不用担心会冻着，也不担心生芽。
伊玲每年都会故意冻上一些山药，这样可以制成＂挽水水山药＂。其实就是消冻之后把水分挤出来，压成扁扁的形状，像是一张椭圆形的饼。当然，涂强再次成为焦点，成为干活儿的明星。他也乐于展示自己的男人风范，站在锅台边上，跟一摞土豆较劲，往往都是越落越多，最后控制不住，一下子全塌了。这样山药蒸熟后不再像普通马铃薯那样松软，而是略微有点发硬的口感，十分美味。水分留存越少，口感就会越好。如果再从炉子上两面烤烤，效果更佳。每次涂强都会挑自己压的来吃，以显示他压得最净，看来看去，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第四十六章
其实涂强最爱吃的还是黑山药。就是把马铃薯冻在土里，来年春天刨出来，可以直接蒸熟，也可以挤去水分吃。不同的是，经过冻土的洗礼，时间的沉淀，土豆已经变成了黑色，而且口味也变得更加醇香。最好的吃法是做成生粉，与莜面和在一起做成＂黑山药面鱼儿＂，再配上蘑菇肉汤，别提有多好吃了。蒸熟之后，一片纯黑的颜色，像是用浓墨重笔画成的一条条小鱼，如果是头一次吃，还真不敢下口。但是看起来亮晶晶、闻起来香喷喷，不由得你不吃，等吃过头一口，你就会彻底喜欢上它，被它的润滑、可口所征服。你甚至顾不上仔细咀嚼，就恨不得马上把它咽下去，吞到肚子里面。
涂强从小在汉文化的影响下成长，但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蒙古族的少年。每逢节日，他就会和家人一同穿上盛装，品尝着美味的奶茶和马奶酒，吃着热腾腾的手把肉，哼着低沉的呼麦，唱起嘹亮的歌声，和着激昂的马头琴，跳起欢快的舞蹈…但是他还是丧失了很多蒙古族的传奇本领，比如骑马、摔跤、射箭…
蒙古族的奶茶最讲究，要用最好的砖茶和牛奶熬制，配以奶皮、奶豆腐、炒米、黄油，再加上风干好的牛羊肉干。褐色的茶液与乳白的奶液混合成淡咖色的胶液，胶液中漂着白玉般的奶皮儿，泛着金黄色的米粒和黄油，用勺子轻搅，不时地会有肉干和奶豆腐显现，简直是神仙才可以享受的美味。
伊玲一直保持着熬奶茶的习惯，好像离开了奶茶，生活就无法继续。她熬的似乎已经不是奶茶，而是岁月和流年。当然，她还会备好各种用羊油炸制的馃子。这些面食并不是为过节而准备的，而是日常招待客人的点心。
涂强小时候好奇心极强，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冬天拿舌头舔铁，大人警告过说不能，他却不相信，非得试试，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儿。然后……整整一周不敢吃饭。不知道他怎么把粘上的舌头弄下来的，据说旁边的涂丫回家喊人，涂腾又是毛巾又是热水拿了一堆，不知道是哪个办法起了作用。后来，涂强说话时总有点儿绕舌，不知道是否与这个有关系。
但是涂强的好奇心却丝毫未减，他最喜欢近距离地观察爷爷，他有许多令他神往而又困惑不解的习惯，他年轻时候参加过抗联，解放后没参加工作，做起了鱼把头。涂腾最喜欢的三件事儿就是：抽烟、喝酒、打狍子。他的烟瘾很大，早晨起来被窝里就得来上一锅，不然的话起不来。他的烟具也很讲究，烟袋嘴是玛瑙的，纯银的烟袋锅，白合金的烟袋杆，还挂着一个漂亮的烟荷包。这个荷包更讲究，还颇有纪念意义，是当年涂强奶奶其其格用各种彩丝线绣出来的。一幅富贵牡丹的精彩图案，是他们俩的定情信物。其其格曾是抗联的医务兵，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涂腾一直没有再找老伴，这个荷包成了永久的记念。他吸的烟大多数是自己种的叶子烟，有时候也吸更辣的旱烟“蛤蟆头”。涂强见他喷云吐雾，似神仙一般，好不羡慕。涂腾的烟枪从不离身，但是老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乘爷爷不注意，涂强点着吸了几口，呛得鼻涕眼泪全下来了，还咳嗽半天，心说，这是什好东西！爷爷竟然每天抱着不离手！从此之后，涂强再也不理会那个烟枪了。涂连胜也吸烟，他那时候是用纸自己卷，卷得麻利漂亮，但是涂强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明白了烟雾和云雾之间的区别后，涂腾的饮酒又引起了涂强的兴趣。他喝酒时喜欢烫酒，把白酒在圆润的瓷杯里点着，冒着奇瑰闪燿的蓝色火焰。那时没有假酒，高度白酒一点就着，如今的酒一般是点不着的，不管度数高低。涂强着迷于那奇幻的蓝色火焰，就像睡梦之中欢呼雀跃的精灵。而且他又见涂腾喝得杠香，不仅喝酒时滋儿滋儿作响，一口酒喝到嘴里还要品味多时，才肯咽下去，因此决定要试一试。他等待机会，乘爷爷下地解手的功夫，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这次比抽烟还难受，辣得舌头发麻不说，不一会儿就头晕转向，天旋地转，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等醒来时，见爷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睁开眼，对他说：＂小子敢偷酒喝，看，醉了吧？＂这是涂强生平第一次喝醉，平时见到醉鬼很奇怪，为什么会喝成这样，这时才知道，原来喝醉这么简单。
涂强的酒量在童年时期就得到了锤炼，这同样属于启蒙教育，也属于他童年记忆中的一部分。本来他的想象力就很丰富，经过这次酒醉，貌似这方面的能力又有所提高。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他也能玩出点花样来。比如他会拿葱管儿，作一个小笛儿，在嘴上吹啊吹；或者用韭菜叶，做一个精美的项链送给涂丫；拿草杆编个蛐蛐儿笼什么的那都小意思；吃黄瓜和胡萝卜也要转着圈吃，把心儿留下来，最后慢慢儿享受，不为别的，就为了好玩儿。
最有意思是陪爷爷去打猎，那时李芙蓉丈夫还没出事，猎枪还没有实行管制，不像现在，冬猎时才开始发枪。说是陪，其实就是领，涂腾先得把他安顿好，放在高高的树叉上是个不错的选择。＂一猪二熊三老虎＂，林子里最历害的是野猪，爷爷怕他受伤。其实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狍子，狍子最傻，傻到你头一枪打不中，它还会跑回来找你，看看认不认识，结果往往是束手就擒。
涂连胜有一定的书法和绘画功底，涂强也深受影响，他的字一直写不好，绘画却是无师自通。每次美术老师留作业，他都会认真完成，比别科的积极性要强得多。每次交作业的时候，身边的小伙伴们都会赞叹不已，尤其是姚河，他乱七八糟的作业经常会被美术老师当做反面教材。涂强的作业上则经常会有一个用红笔写的大大的＂优＂字，有时甚至会是＂优上＂。这让姚河羡慕不已，经常想和涂强偷偷学艺，还拿他没署名的作业回家里邀功。也正因如此，涂强被选进了班里的板报组，而且还担任组长，专门负责班里后黑板的板报，有时还要分到校园内的其它板块。涂强只负责用花边和图案，把一快黑板划分成若干个板块，然后再由写字好的同学写上内容。这个组长可不好当，板报最基本的要求是干净，所以前期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擦黑板就是一件脏活累活，更麻烦的是用专用的墨汁刷黑板。这些活都被涂强揽了下来，为了在墙上画画，他可真够拼的，经常一干就是半天。等墨干透之后，就可以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彩粉笔色儿很全，可以变换不同的颜色。而且粉笔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后面的颜色可以完全遮盖之前的颜色。这个特点被涂强他们总结为：＂粉笔有遮盖功能＂。在一次黑板报的评选活动中，他们的作品脱颖而出，获得了一等奖。把个涂强高兴了好几天，这可是他初中阶段得到的唯一一个奖项。
涂强最得意的就是过节，这时候他就是板报的主角，因为就连＂新年快乐＂、＂元旦快乐＂等美术字，也需要他来完成。那些平日里写字好的同学，都只有涂颜色的份儿。涂强用剩余的粉笔头，或把粉笔截成合适大小，横过来就成了＂排笔＂，写出大致的字体框架，加工一下，再勾勒出字的边缘，就成为一组漂亮的美术字，中间就可以涂上合适的颜色了。
有一次过新年，需要画一个整版的图案。涂强的表现机会又来了，他从家里拿来了儿童画报，上面有一张特别漂亮的贺岁海报，涂强把它原样搬到了黑板上。这张图片角色众多，有米老鼠、唐老鸭、孙悟空、葫芦娃…等等，五颜六色、活灵活现。他们板报组的几个人，周六日忙了两天，才算完成。虽然很累，但是第二天看到老师和同学们惊讶而赞美的表情，涂强觉得自己的付出还是非常值得的。
改革开放开始后，东北的工厂企业最先感受到了体制的变化。那时的涂连捷还没有下岗，他的妻哥卢玉龙也没有回春阳，在东滨市的东飞工作。涂连捷夫妇一起到东滨看望他，酒桌上，涂连捷与芦玉龙聊起了企业的改制问题。
芦玉龙是79年从农场返城的。回城之后，摆在他面前第一紧要的事便是工作。77年恢复高考后，东滨市的技校79年开始大范围招生，卢玉龙前去报了名。当年参加考试的共1000人，录取500人，卢玉龙被录用。共考三科，总分90分就可以过了。
之后是两年的学习，卢玉龙的专业是钣金。相比其他专业，对技术要求很高。整个飞机的零件中，钣金零件占70%，而中国的这些钣金零件至今依然处于手工阶段。
芦玉龙毕业后进入东飞。刚进厂时的工资是40多元，这个工资比下乡时在砖厂的工资要高出不少。芦玉龙至今依然记得，下乡的第一年，他的工资是24元/月；第二年是28元/月；第三年是封顶的32元/月。
上班后，车间的工作条件让他记忆犹新，芦玉龙说：“由于水泥的灰号低，厂房里的地面坑坑洼洼，一脚都能把水泥里面的石头子儿给踢出来！”
和其他新人一样，芦玉龙也有位师傅，叫童颜。当年与童颜一样的老工人，在入厂之前都是当地的洋铁匠，个个手艺了得。但这些洋铁匠带徒弟时都不愿倾囊相教。在他们看来，手艺是最值钱的宝贝，绝不轻易传授。但芦玉龙是幸运的，童颜愿意教他。这方面涂连捷也深有体会，他说：＂工厂里都一样，最要命的是得摊上个好师傅，我也碰了一个好师傅。＂
“其实即使不教你，只要你用心去看，去学，还是能学会的。”芦玉龙对涂连捷说。＂我师傅好喝酒，不到60岁就去世了＂芦玉龙又说。没几年芦玉龙就发现，厂里的效益大不如前。好日子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戛然而止。
70年代末，中央开始对军队进行“消肿”。84年中央军委表示了裁军100万的决心。次年正式实行，中央军委所属机关人员精减了一半；11个大军区合并为7个；军级以上单位裁掉31个，师、团级单位撤销4054个。军队的裁员使业务直线下降，来自军队的订单接近于零。当时，职工队伍一万人，没有订单让职工吃饭成为了问题。他们不能把工人全部推向社会，为此，不得不开始“以民养军”的战略。
芦玉龙在之后，开始“不务正业”，虽然是军工企业，军品活几乎没有。他做过煤气罐、汽车、防盗门等。他说：“当时一个工房有8个车间，23车间是钣金车间，21车间做煤气罐，22车间做汽车。”当时东飞的民品业务主要包括煤气罐、医药灌装设备、汽车、轧钢设备以及汽车配套。
关于改革开放对东北企业的影响，芦玉龙没有答案，在他的记忆里，那时的厂子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但事实上，厂子在当时已在悄然发生变化。从70年代做民品开始，80年代发力，汽车产业已成为了主业。＂按照我们领导的说法，汽车管一日三餐，航空只挣了点零花钱。＂芦玉龙说。

第四十七章
清晨，海狮沟卫河峰上的千年积雪，银光闪烁、雾影交错。晴朗的天空，只浮着两片淡淡的云，与雪山之颠的雾连起来，早已经分不清哪个是云，哪个是雾。渐渐地，东方吐白，灿烂的霞光冉冉升起，万道金光从长空中直射贡龙群山。瞬间，数十座雪峰全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夺目光芒，绚烂璀璨、瑰丽辉煌，这就是著名的“日照金山”。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 多么慈祥
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
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哎 巴扎嘿
顿珠以前听这首歌，理解不了＂金山＂是什的，直到看到了海狮沟的“日照金山”。这个美丽而神奇的景区离央金不过50公里，是个绝佳的旅游胜地。假期里，达瓦领着多吉来央金玩，顿珠和若云带他们来到了海狮沟。这里有世界上海拔最低的冰川，从高峻的峡谷铺泻而下。举世无双的冰瀑布，比著名的黄果树瀑布大出10多倍，瑰丽非凡，景象万千。
最奇特的是，周边一片白雪皑皑，露天温泉的蒸汽却是滚滚腾空，使原始森林的绿树与奇花异草朦胧一片，影影绰绰，色彩纷呈。达瓦此行不只带着小弟，还带了几个女孩。他们在热乎乎的天然温泉里赏雪，漫天飞舞，扬扬洒洒，何等浪漫。海狮沟温泉水温最高的是泉眼，90℃多度，然后一个个池子接连降下来，最宜人的一片池水从45℃度到35℃度。
海狮沟森林面积70平方公里，沿着山路徐徐前行，他们被身旁变幻无穷的景观吸引。丛林之中，时常隐约可见猕猴、熊猫、牛羚、红腹角雉等可爱动物的身影。顿珠和达瓦他们虽然对藏边的美景早已司空见惯，倒也不以为然，但多吉却如同傻小子进了瑶池仙境，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时代还不是拼爹的时代，但支撑人们的幸福基础，仍然是童年时期父母给的爱和教育，以及成年后的就业指导。可以说拼的不是爹，而是家庭和生活环境带来的影响。广阔无垠的高原大地，养育了阿旺州十八县藏族儿女。多彩的服饰，不同的藏庄，动人的歌舞，浓郁的央则藏族风情，美丽的川藏风景，使多吉目不暇接，无比幸福。
照理说，皇帝任谁也拼不过的爹，但即便是皇子，照样有扶不起的阿斗。通常我们说“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一方面是基因使然，另一方面也是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后天培养的结果。后者，就是家庭教育了。自从被拐，多吉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涂辽，而成为社会的麻烦制造者，甚至还染上了毒瘾，最终成为被判刑罚，被称为瓷子的小偷。而被朗噶收留后，他迅速地转变了角色，成为藏边的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
儿童的成长，家庭影响至关重要，方宏的父母只关心工作。爷爷又只关心妹妹和其他孩子，他被无辜冷落。得不到爱而带来的心理创伤，使他一生都在寻找爱与安全感，致使生活出现很多问题。
若云和达瓦则不同，父爱如山，宽严相济，从小就在关心和照顾下成长。父母一直陪伴、关注，始终幸福满满，快乐生活。顿珠和方宏，一个是山里的孩童，一个是城市大宅子里的少年。他们之间的成长对比，可看到很明显的不同。成长环境与教育方式的差异，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大。无忧无虑的山里生活，使顿珠虽然失去亲生父亲以及继父，却仍能健康、快乐、活沷，热爱生活；而城市中的一些不良习气，却使方宏产生一系列的问题而无法享受人生......
严似玉的舅舅芦春峰，世居央金，妻子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从南方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取名芦山红。这个女孩比自家生的操心还大，从小就爱啼哭，一哭起来没完没了。弄得芦元贵逢人便说：＂这孩子是我们上辈子造的孽呀，这辈子来还债的。＂长大了些才发现原来得了一块宝，这女孩天赋极高，不论数学还是语文，一学就会。还没上学，唐诗三百首早已倒背如流了，小学的数学题早已难不住她。芦元贵改了口吻：＂这孩子来了我家真是可惜了…＂而要接受怎样的家庭教育，在父子两人之间却有较大争执。芦春峰坚持要送女孩到大城市的学校，并给她请高级别的家庭教师，进行严苛辅导，以尽其才，芦元贵则坚持要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了 培养她，芦春峰放弃了继续做生意的想法，把铺子交给了父亲，带着芦山红来到川都，以做小买卖为生。芦山红被送入川都九中，由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副军长孙震创办，以“忠、勇、勤”为校箴，以“树德树人”为办学宗旨。
芦山红是个天才，芦春峰为了培养她成为人中翘楚，家教极严。该玩的年龄不让玩，不让她出去度假。总之不让这个，不让那个，生活中唯有学习，学习，学习。芦山红的童年，每天都在背诵诗文，求证公式，推导定理中度过。本来，川都是一个生活节奏非常缓慢的城市。街上是一成不变的颜色，天空中永远飞舞着淋不湿衣服的牛毛细雨。人们都习惯于夜生活，就连街上的商家，都是很晚才开门营业。在这样的环境下，芦春峰却让她起早贪黑的学习，芦山红岂能如意？芦山红在小学只读了不到两年，就直接念了初中。虽然成绩很好，比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丝毫不差，但她永远都不会融入他们的群体，因为年龄和心理差距太大了。
严刚一家回京城后，芦春峰又计划送她到科大少年班，不久芦山红自杀了。她是在火车开来时，猛不防冲向铁轨的，一边跑一边喊＂爸爸我恨你…＂——这是对父亲多大的怨恨与报复啊。
控制欲极强的芦春峰，将孩子成长空间中所有的冗余都剪除，结果使她的人生越走越窄，最终选择了自杀。芦山红的死，足以证明，即使是天才，也要有自由宽松的成长环境，要有快乐的生活，正常的童年，才能走得更远。童年的教育方式和生活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至关重要。芦春峰悲痛欲绝，回到央金后一直在思索，敢觉自己没做错什么，却把一位天才少女毁掉。后来，在芦元贵的帮助下，才逐渐解开了心结。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让孩子正常发育，正常生活。他从此决定不娶不养，再过几年随父亲到寺庙修行，自己了却残生。
一首英文歌曲的歌词，恰是当时芦春峰的心情写照：
Pretty Bird Fly away little pretty bird
飞吧美丽的小鸟
Fly Fly away
快快飞走吧
Fly away little pretty bird
飞吧可爱的小鸟
And pretty you'll always stay
亲爱的你永留我心
I see in your eyes a promise
在你眼中我看到希望
Your own tender love you'll bring
带着你的满腔柔情
But fly away little pretty bird
但你还是飞走吧
Cold runneth the spring
因为春已斟满严寒
Love's own tender flames warm this meeting
爱那温情之火温暖了此刻的相逢
And love's tender song you'll sing
你将哼起那首轻柔的情歌
But fly away little pretty bird
可我美丽的鸟儿你还是飞走吧
And pretty you'll always sing
如此你将永远自由歌唱
I cannot make you no promise
我不愿让你失去希望
For love is such a delicate thing
因为爱是那么精致又脆弱之物
Fly away little pretty bird
飞吧美丽的小鸟
For he'd only clipyour wings
因为他只会剪掉你的羽翼
Fly far beyond this dark mountain
飞离这阴霾的山林吧
To where you'll be free evermore
去那令你永远自由之地
Fly away little pretty bird
飞吧可爱的小鸟
Where the cold winter winds don't blow
在那里寒冬骤风不再呼啸
天才毕竟少数，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如何养育孩子是很现实的话题。实行计划生育，只生一个，难免娇生惯养。家长千方百计创造一切条件，让孩子学习好，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成为同龄人的佼佼者。
然后虎爸狼妈就应运而生了。初中前就大谈“素质教育”，亲子班、兴趣爱好班，父母带着孩子赶场一样轮转；进入初中，面临中考，到了“分分小命根”的关键时段，应试教育凸显，很多“兴趣”戛然而止。能否考上重点高中，成为进入好大学的基础，要集中火力对付中考。毕竟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高考仍是改变身份、提高地位的快捷通道。
虽然有那么多的教育书籍和育儿经验，但基于父母的见识与修养，对孩子的教育还是千差万别。到底怎样最适合孩子，每个家庭都要摸着石头过河。
孩子健康，父母就会朝苛刻的方向发展，想让孩子多学一点儿，再多一点儿；生病了，才意识到健康最重要，又说，＂学多学少又有什么要紧呢？＂待孩子病一好，马上又开始新一轮的加压与约束。
“上这么多课外班，孩子还有玩的时间吗？”如果旁人这样问，家长会笑着说，“什么画画呀，唱歌呀，不就是去玩嘛！在家也是没意思，学着玩呗，也没指望将来成名成家的。”理由充分得很。
这是多数孩子的教育现状，被大趋势挟裹着向前跑，甚至很少停下来思考，那些课程是否合适，到底有什么收效，就盲从跟风了。
什么是合适的？什么不合适？似乎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最重要，那即是爱。在孩子成长中，无论如何引导，都该以爱为出发点，以爱贯穿始终，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特别家庭教育，课外班只是教育的形式，未必是最好的形式。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父母都该明白：智力和天赋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意志精神，比意志精神重要的是胸怀修养，比胸怀修养重要的是道德品质。

第四十八章
人们总说时光匆匆，其实，时光是看得见的。时光会停顿，只是在心中每停留一秒都会令人引发回忆，畅想未来，总之会令人激动不已。人类热衷探索穿越，目的就是想让时光再现。好在人类有能记住美丽的大脑，对所有的过去，都会心一笑，对所有的未来，都欣然一眸。时光天生具备厚度，注定要靠一世去衡量。
吴桐的老师留下了作文题目，让写龙吟老故事。开始吴桐还真有点不知所措，可谁知记忆的闸门开，那些琐碎的往事便在脑海里一件件浮现了出来。
吴桐写道：＂这要从我五岁那年说起。＂吴桐五岁那年开始随父亲一起外出乞讨，龙吟、龙埠、…凡是周边左近的好地方都去了。奶奶说打那以后吴桐就落下了这个毛病，和人聊天的第一句话，必定是“我五岁那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吴桐从五岁开始才有了清晰的记忆。
同样在那一年，方宏的家就住在区广播站隔街的一个大杂院里，广播站在那个年代有和现在的CCTV 差不多的功效，国家的大政方针、民生社稷全靠广播站喇叭传达。每家每户房顶上有两条平行的广播线，一正一负。然后每户屋里都接一个小喇叭，方宏家的喇叭安在正对床沿的顶棚上，不知道方晓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疯狂的创意，尤其在冬天，每天早晨六点天还漆黑的时候，喇叭里就会忽然传来东方红的乐曲，惊醒了方宏不少的儿时美梦。一家人不起床，都在被窝里听广播，了解时事政治国际局势。
那时候电视还不普及，林原县大礼堂是最繁忙的地方，绝对的文化中心。除了放电影，有时候还要唱大戏，当时县里边有一个国营剧团，涂强最喜欢其中的两个名角。一个是演猴戏的，扮相是大闹天宫里的孙悟空，经常一蹓跟头从舞台的一边翻到另一边，金箍棒更是耍得白花花一片，让人眼花缭乱。在涂强心里，他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直到有一次，见了没化妆的他，崇拜之情才有所缓解。那时涂腾正是剧团团长，每逢唱戏的时候，涂强都可以从舞台爬上爬下，而且可以随便到后台玩，其它趴在舞台下边的孩子，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嫉妒恨。还有一个名角是涂强发小马志华的姐姐，人长得漂亮丰满，底气十足，擅长演各种角色。不同年龄段的人都喜欢她，而且都是要命的那种喜欢，她一张口就是满堂彩。涂强也是其中之一，对女性的美好印象被从此定格，后来他喜欢的于诗情正是这种类型的女孩儿。涂强总爱找各种借口到马志华家里玩，因为可以看到名角的家庭生活，不化妆的马志玲似乎更好看。
那会儿学校时不时要包场电影，几个班的娃娃排着队就去了，每人交五分钱买票。放的大多是那些《小兵张嘎》呀、《狼牙山五壮士》呀，台词都能背下来的老革命电影。要说涂丫、涂强他们最喜欢的片子，可能要算是《地道战》，地下长城里的故事让同学们一个个聚精会神、浮想联翩、百看不厌。
大礼堂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开会，大小会议一场接着一场。涂强们在门口瞭望，主席台上左右两边各插一排红旗，中间挂的不是党徽就是国徽，很庄重。那时候全国各地、各种场合，几乎没有禁止吸烟的。毛主席他老人家都是吞云吐雾的，所以一到开会，往往是台上发言的领导点上一支提神的香烟，台下神态各异的与会人员也跟着燃起来，整个礼堂烟雾缭绕，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像是在云端里开会。涂强和涂丫唯一出席的会议是公审大会，也是学校组织去的，犯罪分子都是先审完了的，当场宣判。法官一声令下，武警拿绳子把罪犯五花大绑地捆住，每一个都捆成阳澄湖大闸蟹那样。因为动作狂野，据说经常有捆脱臼的，涂丫胆小，每次参加这种大会，都好几天浑身不自在。
说到大礼堂，门口那些卖瓜子的小贩，是涂丫的最爱。一人一个小笸箩，装满瓜子摆到小凳子上，瓜子堆上插一盏嘎石灯，老少皆宜童叟无欺，五分一毛不嫌少，一块两块不嫌多。瓜子也好吃，又香又脆，后来这几十年再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瓜子。碰到会背诵台词的电影，涂强们就自己在电影院里玩捉迷藏抓特务，追捕搏斗从来没有哪个摔伤过，因为那地上常年铺着半尺厚的瓜子皮，松软的很。
千里之外的拉则，也有同样的电影院，演着同样的电影，开着同样的会，只是唱的戏不同，演的是川剧。顿珠并没有迷上女演员，却被一个会＂变脸＂的男演员震撼。他和达瓦去找过那个人，想拜师学艺，但人家坚决不肯，说是祖传绝技概不外传。弄得顿珠和达瓦很失望，好几天打不起精神。剧场出来不远就是相临的广场和＂灯光场＂，广场六一儿童节或开运动会才用，或是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大会。“灯光场”却是县城蓝球迷的活动中心，不论是训练还是比赛，每天都热闹非凡。当然在赶交流会的时候这里偶尔还能看到胸口碎大石、枪扎肚脐眼儿、与眼镜蛇亲嘴之类的传统技艺演出，那可就是收费的了。平时都要把门锁住，架不住人们翻墙、翻大门进去。这里只有一块场地，顿珠们往往会被大人赶出去，只好在旁边看，或去广场玩。现在显得多土鳖，早已经被拆掉，但在当时想玩还轮不上呢。灯光场只有在比赛时候才亮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营造出这么一块儿亮光光的所在，着实是件了不得的神奇事！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各单位的篮球联赛，场地扫得干干净净，用石膏粉划好界线，蓝球筐上的网子也被换成新的。遇到有比赛的日子，晚饭也可以不吃。当时四中是县里的强队，老师们组队，学校组织学生前去充当啦啦队，所以拥趸众多，现场气氛最为热烈。顿珠最喜欢一位姓张的老师，正是常云老师的对象。个高人也帅，他是头号球星，球场上英姿飒爽，冲锋陷阵，英勇无敌。
吴桐8岁时才来到龙吟县城，后阶级斗争年代，老百货商场作为龙吟县的经济中心毫无疑义。商场的布局呈L形，一进门右首的柜台专卖儿童用品，还有些玩具，吴桐对这个柜台的印象极其深刻。因为那年，他看上了玻璃柜台里的一辆红色汽车模型。样子就是当时街上跑的那种车，车门可以打开，沉甸甸的铁皮做的。每次吴桐和父亲去买东西，总是一头扎到那个柜台前，隔着玻璃凝望着那辆心爱的汽车。有时候吴忠会和他认识的人们说：“你看，我儿子又看他的车去了”，每次都引来一阵哄堂大笑。记不得就这样守望了多少次，忍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吴忠还是把那车买了，但这也把吴桐给害得不浅。因为从那以后，他经常把守望当成达到目的的手段，结果却什么都得不到。
儿童用品柜台往里，就是文化用品柜台，有好几节，笔墨纸砚、篮球足球很丰富。三分钱一支的铅笔，两分钱一块儿的橡皮，整个学生时代，吴桐没少在那消费。那时的钱似乎要耐花得多，几块的零花钱可以买很多东西，花也花不完。文化用品柜台往回走是卖生活用品的，锅碗瓢盆，铲勺杯筷，吴桐并不关注，但结算台却让他着迷。里边坐着一个面无表情很不耐烦的女人，其它所有柜台都通过一根铁丝和这个结算柜台连着，别的柜台卖了东西就把货款拿夹子夹好顺着铁丝滑过来，那女人收了钱有时候要开票或找零，就再拿夹子夹好，像是很生气的样子，用很大力气推回去。吴桐对这一过程出奇的着迷，也许是着迷于这种机械化运作，也许是惊叹于这宏大的现金流。反正放了学不回家，路过冬暖夏凉的百货就进来观察观察，运气好的时候捡到个硬币这种情况还是极有可能的。
百货后面就是吴桐就读的龙吟名校：龙吟第一小学。教室是过去老教堂改的，是最常见的那种教堂的样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石料。花岗岩，大青砖，尖尖的铁皮屋顶，窗子很多，但都很小。因为房子高，空间大，窗子又漏风，冬天出奇的冷。上课实在冷的厉害，一个个冻得五迷三道的，老师就停下来，让大伙儿一起跺脚。这是同学们最喜欢的命令，木质的地板在几十双小脚丫的踩踏下瞬间尘土飞扬。那时值日生最基本的任务就是生炉子，两个男生一组，从家里带上牛粪和一点点煤油，早早地来到学校把炉子点着。
学校院子里有棵百年树龄的老榆树，上课铃就钉在树干上。那棵榆树应该是当时县城里最粗的一棵，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树冠几乎可以遮盖半个校园，每年开春时的榆钱可以供全校师生享用。可后来老榆树被砍掉，说是影响了教室的采光。老榆树被砍倒后在校园里躺了好几天，从断口处不停的有红色液体渗出来，有人说这是老榆树流的血，有人说那是老榆树哭的泪。从那以后校园里再没有了一点绿色，只是因为爱好光明，就容不得早已在这里安家上百年的老榆树。那个时期在一小读书的孩子们都应该记得这棵老榆树，它如今仍生长在每一个人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被砍去。
百货不远处就是新华书店，四个主席体的繁体红色大字，吴桐对新华书店有较深的记忆，因为他是一个极爱看小人书的人。这里是他和伙伴们常常光顾的地方，隔三差五就去看看有没有新品上架。柜台里的阿姨早知道都是一群兜里掏不出一毛钱的穷光蛋，所以对他们的诉求一般都视若无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把他们假装要买的书，伴着鄙夷的眼神丢过来，吴桐们就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几页。关于书店，吴桐还有一丝不得不提的特殊缘分，书店店长王思文是吴忠的同乡，有一次吴忠去找他说事，吴桐也去了，生平第一次混到柜台里边儿去了！真是全新的境界，等他们会晤结束，吴桐还有一本书没看完。王思文很霸气的跟他说：“拿回去，回家看。”吴桐当时浑身都充满了优越感，难以言表。回去一路上责备吴忠没早点儿引荐认识。这事，吴桐和小伙伴们描述了不下几十次，一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能不花钱从书店里拿书出来看的光辉人物。那本书吴桐到现在还记得：《雪孩子》。
书店提供精神食粮，书店出来不远就是粮店，这更是吴桐最爱去的地方。粮食局院子很大，里边是办公区和粮仓。门店却不大，只有几米长，一排木质柜台，柜台隔一米左右挖个四方洞，用白铁皮做的倾斜的槽子通到柜台外。买面的时候，把粮本递进去，工作人员核对、盖章、过称，买面的在外边拿布口袋在槽子口接好，里边售货员顺着槽子把面倒入槽口，最后铁皮簸箕“咣咣”一磕，交易结束。就像对百货商店的铁丝传钱痴迷一样，吴桐对这一买面过程也是充满好奇，有一次和吴忠去买面，非逞强要在外边拿口袋接面，结果失手了，洒在地上不少。爷俩都是最珍惜粮食的主，急得吴桐半天才回过神，吴忠气得咬牙切齿，当时恐怕掐死他的心都有。

第五十章
林原县的冬天每年都有几场大雪，今年也不例外。漫天倾泻的雪，一点儿都不浪漫，早已失去了飘飞的耐心，急匆匆地赶往地面，似乎受到了地面上积雪的召唤。不多时，城里的一切都被白色覆盖，只有零星的人不时穿过，才知道仍是个已知的世界，但是，早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涂强穿着大皮袄，戴着狗皮帽子，一双厚厚的绿色军手套，里面是暖暖的羊毛，中间由一根绿色的带子相连，神气地挎在皮袄领子上。这手套同大头鞋、军用皮帽，以及黄色大裆棉裤，是冬天少年们的标配。涂强至少缺两样，他不喜欢穿胖头鱼似的大头鞋，仅穿了双黑色条绒布面儿的棉鞋，脚底溜光。他最喜欢的军用皮帽，伊玲也始终没给买，这不能不算是个遗憾。那种皮帽子是涂强的梦想，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羊毛，被染成棕色，外面是布面或皮面。帽沿折上去时，在帽顶上系牢，显得规整漂亮。放下来，两边微微上翘，也显得精神十足。那时候雷锋的形象深入人心，这款帽子正符合当时的潮流，非常时髦。
他手里不知从哪里拨了根大冰溜子玩，早把伊玲关于冰溜子经常伤人的提醒忘在了九霄云外。曾有人因为不小心摔倒在尖立着的冰溜子上而丧命。急急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久便放晴了。不管是天空，还是大地，都闪耀着银白的光芒，刺得人眼花缭乱。麻雀冻得难受，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一会儿落到地上，一会儿又飞回到屋檐下的窝边。
此时正是涂强他们捕捉麻雀的最佳时机，他们这时扫开一片雪，取一把铁网筛，用树棍支起，筛下面洒些谷粒，再用细绳栓住树棍，另外一头远远的留在屋里。他们躲在里面偷偷看。不一会儿，饥饿的麻雀就会自投罗网，往往一筛子扣很多。麻雀曾在58年被列为四害之一，60年才被平反。把捕到的麻雀收拾好，过油一炸，是一种极佳的美食。麻雀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并不属于国家一级和二级保护动物，已被列入国家林业局2000年发布的《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
雪对于这些少年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他们的一件玩具而已。这时的雪最适合堆雪人，粘粘的，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滚成个大雪球，成为雪人的身体。再滚个小的做头。挑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煤做眼睛，再配上金黄色的玉米鼻子和鲜红辣椒的嘴，再加上硬纸板或木头、铁皮作成的耳朵，一个与动画片《雪孩子》中一样的雪人就堆好了。涂强他们都是堆雪人的高手，经常变出各种花样，堆成一组组很有创意的雪人：有＂将军＂＂士兵＂、有＂老师＂＂学生＂，有＂厂长＂＂工人＂，甚至还有白马王子、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东北的雪融得很慢，这些＂作品＂往往可以保持许多天。不过，形象肯定会发生变化，赶上几场风或雪，＂士兵＂就像是战场上下来的逃兵，丢盔卸甲。而＂白雪公主＂也早已变成了＂虎妞＂。
小伙伴们一起打雪仗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们或组队或单挑，不一会儿就成了乱战。＂叛徒＂和＂卧底＂不断涌现，＂正义＂和＂邪恶＂也屡屡不分。由于穿的很厚，全副武装的他们不分男女、不分敌我，经常打得乱成一团，直到累得满头大汗、筋疲力竭，实在玩不动了为止。
最有意思的还是滑雪。几场雪下来，家家户户的后墙都被厚厚的积雪备平，形成一个大大的斜坡。小孩子们就是从这里练会了滑雪，到了涂强他们这个年龄，已经能踏上滑板，拿上滑雪杆，从这里起步，到远方的茫茫林海中探险了。那时的滑板和雪杆，虽然都是竹子制成的，但一样的灵便轻巧。中国首次参加冬奥会，涂强刚上小学。中国奥委会的合法席位在79年得以恢复，首次出席在美国举行的冬奥会。共参加了18个单项的比赛。那时中国的冬季运动项目都刚刚起步，首次参赛的选手，无一人进人前六名，与世界先进水平有较大差距。但在随后的十几年，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松原地区的冬天是如此美好，这里拥有最美丽的雪景。可以观赏东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可以感受冰天雪地的潇洒气息，可以体验象东北人一样热情的火炕，还有那深藏在冬日积雪里的最美农家木屋。涂强邀请诗情到林原滑雪，诗情知道樊清肯定顾不上，只好又去央求爷爷。樊沐野还真动了心，但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又怕麻烦那些个老部下，去一回往往惊动很大，就没动身。害得于诗情和涂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林原，都郁闷了好几天。
东萍地区受日本海暖湿气流和贝加尔湖冷空气影响，冬季降雪期长，雪期长达5到6个月，积雪厚度最深可达2米左右。哈尼山位于东江西岸，临江的横断面又高又陡。登临此山，可览视东江美景，是林原县俯瞰东江的最佳去处。这里的冬天更美，受小气候影响，每年秋冬开始，就风雪涌山，素有美誉。隆冬季节这里几乎日日飞雪，好一派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层层叠叠的积雪，远远望去，居民区的木屋犹如一块块相连的“雪糕”，随物具形的积雪在风力的作用下可达1米厚，积在室外所有的物体上。在不同的物体上形成了不同的姿态，似奔马、似卧兔、似神龟、似巨蘑……千姿百态，仿佛天上的朵朵白云飘落在人间，形成雪天一色的奇妙世界。
去了东北才知道什么是冬天，东北的冬天才是冬天！要想体验冬天就去东北，要想看大雪，就去东萍。那里虽然是冰天雪地，却恍若仙境，放眼望去，一片纯白的世界，天气晴朗时，可看见蓝蓝的天空、银白的树挂，还有那些自然形成的各种美景，美轮美奂，婀娜多姿，就像是来到了白雪公主的家乡。林原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雪的神韵。漫步在这里，风吹在脸上虽然寒冷，但心情格外愉悦。雪亦有情，东萍大地雪中行。
家家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墙上挂着红辣椒和老玉米，红色、黄色，在洁白如玉的雪景衬托下显得愈发鲜明靓丽。构成了一幅独特的景观，令人耳目一新，流连忘返。拖拉机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可以看见雪一层层地落起来，就象是块千层饼。
这里的雪粘稠度很高，屋檐下的雪没有任何依托，相互粘在一起挂了下来，被称作雪帘。晶莹的雪像是一颗颗细小的钻石，无处不在，形成一道道有趣的画面。地上长满了大大的“雪蘑菇”。屋檐下长长的冰凌，像是一根根透明的石笋，而那尖尖的棱角，仿佛述说着冬季里的别样风情。心情好的人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春天里即将萌出的笋尖，充满了期待与希望。心情失落的人看到它，会想到那是由多少刻骨辛酸泪滴才凝成的冰种，充满了欲哭无泪的味道。
方晓波和他的摄影者协会成员，组队来到了这里。涂连胜如获至宝，把他们当成记者款待，让他们回去向北京市民宣传林原县的优美风光。他甚至把过年时才有的雪地高跷、舞狮、龙灯，提前演了出来，大家跳起欢快的大秧歌，燃起烟花，让方晓波他们尽情拍摄。方晓波除拍到了雪景中的明月，雪夜中的烟花，甚至还在狗拉爬犁上，拍到了梅花鹿，真是不虚此行。这当然要归功于涂强，他忙前跑后，带着方晓波他们四处转，把他当成了亲姑父。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只为了让方晓波替他给于诗情带些东西，方晓波早已喜欢上了这个充满活力的东北小伙，当然欣然同意。雪地高跷难度虽大，却是林原人从小练就的。他们小时候把这当成一种游戏，找两根长竹竿，截成一样齐，在下面绑上两根小木棍，就是一副高跷。孩子们很快就掌握了技巧。熟练时，他们踩着高跷互相比高、撞击，想把对方撞下来。在撞别人时，又顾及自己，所以不敢十分用力，因此掉下去的人反而不多。即使被撞倒，摔在松软无比的雪地上也并不痛，掸掸身上的雪，马上又来了精神。直到后来，都练成了高手，仅用一只脚踩，另一只当武器，用来攻击，更玩得兴致勃勃。打仗玩腻了，还可以比赛。他们沿着铲好的雪道，一直踩到东萍。回来时重新比，到处都是高跷留下的圆印子。尽管大地上白雪皑皑，但小伙伴们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一根根竹枝在地上一顿一顿地走着，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和一串串快乐的笑声。
每次大雪后的清晨，醒来后的涂强都会大声喊：“噢，起来玩雪喽！” 他透过窗缝里传进来的白光，便可以知道外面的地上积满了厚雪。冬天虽然气温低，但涂强好象生来就精血旺盛，从不怕冷。
“别起来，外面太冷！” 伊玲警告着自己的孩子们。她刚刚把柴生着，火还不够旺。那时候普通老百姓家里很少有买煤的，涂连胜家也不例外。涂强小时候晚上连电都没有，都用煤油灯，点起来有一股黑烟。时间久了，房梁被熏得黑不溜秋。
为了御寒，每个家庭都要在入冬前上山砍柴、挖一些杂木树墩回来，把树墩晒干储存，冬天生火用。树墩都比较大，里面不容易晒透，一生起火来，满屋子都是烟。但它的火很旺，也经烧，一个树墩能烧很长时间。伊玲想让屋子先热起来，再让孩子们起，免得被冻坏。
涂强却得早早起来，从窗口跳出去，拿着铲子，先铲开门前的雪，否则连门也开不了。快到十点左右，涂丫才被允许从被窝里起来。迅速穿好衣服，穿上大皮袄，来外面看雪。
一会儿，她对屋檐下的冰溜子指指点点、啧啧称奇；一会儿又穿着棉鞋去试雪的深度，看能不能够在雪中漫步；一会儿，她又跑回屋里，烘烘被冻得通红的手。屋里屋外，到处是她和涂强跑动的身影和兴奋的笑声。
涂连胜铲通了通往外面的路，又邀人去铲通往公路的雪，否则没办法出去买东西。雪足够深，人在雪道里，远远望去，只是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像是一串串的蝌蚪卵。
在涂强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冬天几乎年年都有长时间不化的雪，不象现在的孩子们见到雪那么稀奇。整天地疯狂，整天地玩耍，涂强的胳膊和腿渐渐地粗壮起来，变得更结实、更有力了！而成长更快的是他的心灵和胸怀，是他的信念和意志，是他的理想和抱负。生活虽然艰辛，却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童年快乐的脚步。
正当林原大雪纷飞的时候，涂连捷又开始了他的千里寻亲。他已经跑了近二十万公里，骑坏了三辆摩托车，花了几万块钱不说，连头发都花白了。他虽然身心疲惫，却仍然毅志坚定。就连妻子卢玉兰也劝他：＂别出去找了，中国太大了，肯定找不到了。＂涂连捷却说：＂你知道涂辽现在是什么处境？＂＂万一被弄得残疾了呢？＂＂我一定要找到他！＂卢玉兰知道拦不住，只好挥泪告别。

第五十一章
顿珠和达瓦的交往日渐加深，达瓦虽在拉则住，却是个闲不住的人，找各种理由往央金跑，还动员金珠姑奶在央金买房，简直就是半个央金人了。其实这一切的原因非常简单，他已经离不开顿珠，顿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也正因此，顿珠会经常见到多吉。达瓦当然不会瞒他，所以顿珠了解了多吉的过去。
初中三年的学习生活已经进入了尾声，宇若云的成绩依然拨尖，顿珠却还是一文不名。偏科严重，其它科目都不错，就是英语太烂，连四十分都考不了。中考时不让提前交卷，顿珠没几个会的，几分钟就答完，该写的也写了，该蒙的也蒙了。剩下几个选择题，实在闲着无聊，就用四张纸写了ABCD开始抓阄，抓着什么填什么。监考老师转过来，见他在兜里掏来掏去，还以为他在作弊，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外扯：＂把你的小抄拿出来！＂顿珠伸开手：＂老师我抓阄呢好不好？＂老师一看，果然只是ABCD四个纸团，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不过，英语的成绩并没有影响他进入尖刀班，也没有影响他考入央金一中。毕竟，他别的科目都很优秀。
顿珠的化学成绩最突出，就连宇若云也佩服。他似乎天生就喜欢化学，有一些这方面的天赋。中考前的摸底考试，顿珠的化学成绩排在第一位，那次考试的题目比较难，他是唯一一位考过90分的。宇若云发卷子时有点不相信，笑着对他说：＂是你答的么？＂＂这么历害呀你？＂
中考结束后，不管成绩如何，顿珠迎来了最轻松、最休闲的假期。央金的夏日最慷慨，释放的美景看也看不完，产出的芫根和红皮萝卜吃也吃不完，传承的情歌唱也唱不完。但这一切顿珠都不在心思上，他暗自计划着京城之行。
贡布的事业进入了旺季，这正是他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不仅拉则和央金的饭店，帕卓的农家院也经常需要他去帮忙。涂连捷给他的来信寄到了拉则，那里已是他的分店。捎到央金又过了十多天，又在嘉央妈妈家里放了十多天，他竟然没有机会拆看。直到川都军区的老战友给央金武装部的同志打来电话，他才知道涂连捷万里寻亲的故事，回家拆看了涂连捷的信。看完后，他被老战友的惨痛经历打动，想起他们一起在越战中出生入死的场景，禁不住泪流满面。而他同时也被涂连捷的精神所感动，那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精神力量啊，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英雄！
涂连捷此行从沈阳出发，经京城到达川都。在路过的每个城市或乡村，他都会停留，在人多的地方恳求大家帮助他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到了川都军区，联系到了一位41军的老战友，如今已经是部队的副师长，帮他做了大量的工作，并帮他通知了贡布。他这时才知道贡布已搬到了央金。
川都到央金不到三百公里，涂连捷却走了十多天。一是本身路就不好走，再加上一路走一路问，因此需要大量的时间。到了央金，贡布饭馆里哥儿俩见了面，抱头痛哭，旁边的还以为怎么了。贡布发动亲朋好友，把城里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这个孩子。涂连捷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失望，准备继续自己的行程。贡布给他的车加满了油，备好了干粮和水，又硬塞了些钱给他。涂连捷一看也难推辞，便收下了。他决定一直往西，走得越远越好。贡布心疼他：＂慢慢打听的找吧，着急也没用，你一定会成功的！＂
涂连捷走后，达瓦带着多吉来找顿珠玩，哥几个在一起商量着去北京的事。可怜涂辽父子竟如此可惜地错过了一次绝佳的见面机会。嘉央与他们提起了贡布战友千里寻亲的事，顿珠很感兴趣，问多吉：＂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多吉回答：＂我只记得父亲似乎姓胡，家里总能听到火车的声音。＂顿珠说：＂那不对了，涂叔叔不姓胡呀，家里也不会挨着火车道吧。＂顿珠没放弃，去找贡布证实，贡布回妈妈家见了多吉，看了许久连说不是。本来么，男孩子一般都是随母亲的居多。贡布没见过卢玉兰，当然会说不像了。而且，多吉曾经吸毒，随着年龄的增长，面容变化很大，早已与小时候照片中不同。贡布只见过一次照片，没觉得有多相似。不过，军人的职业本能，还是使他没有放弃。他要了多吉的照片，又写了封信，按照涂连捷留下的地址，寄给了远在沈阳的卢玉兰。
卢玉兰收到信时，多吉和顿珠他们几个已经身在京城。她见到了照片，激动得不能自已：千真万确！这就是自己的小涂辽啊！他的面容虽变化很大，但是母亲岂能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都曾经抚摸，他五官相貌的每个特点她全都清楚。这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小涂辽！她再也不能失去他了！卢玉兰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找朋友商量，大家都愿意陪她去把涂辽接回来。＂对，涂连捷联系不上，先把涂辽接回来再说！＂卢玉兰心里想。于是她第二天就动身了，家里的一切都由朋友和亲戚照看。那时卢玉龙恰好下岗回了春阳，她和哥哥一起，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涂佳，充满希望地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到了川都，他们在汽车站坐大巴，听说到央金得7、8个小时。沿途路况不错，风景秀丽，但是卢玉兰又怎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只是不时地对涂佳说：＂就要见着哥哥了！找到哥哥了！找到你哥哥！＂其实在川都汽车站，顿珠他们也在同一天从京城回来，卢玉龙与多吉买到了同一班次的车票，买票时二人甚至擦肩而过，卢玉龙却没有认出多吉来。上车时，顿珠他们三个最后上车，坐在最后一排，而卢玉兰和卢玉龙在车的前面。卢玉兰只顾照顾涂佳，根本没有注意上车的这三位少年。上车时，顿珠甚至还摸了摸涂佳的脸：＂这孩子，真可爱。到了央金，虽然天色已晚，卢玉兰和哥哥却着急万分，连饭都没吃，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贡布。贡布也没想到弟妹会来：＂怎么回事？＂＂收到信了吗？＂卢玉兰见了贡布，早已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摇着贡布说：＂那孩子呢？那孩子在哪里？＂卢玉龙连忙解释，贡布这才明白。他明白两个人着急，便急忙领着他俩回嘉央妈妈家去找顿珠。
到了嘉央家里，顿珠他们先去了金珠姑奶家，还没回来。卢玉兰听说涂辽去了北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心里一急，口里喊着：＂我的儿呀！＂便晕过去了。嘉央、贡布和卢玉龙，找药的找药，拿水的拿水，按人中的按人中，登时乱成一团。正在这时，顿珠他们三个回来了，见到这个场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贡布过来拉住多吉，既高兴又不敢肯定：＂你妈妈，哦…不…有人来认你了…＂多吉愣在那里，看着陌生的卢玉龙和卢玉兰，心想这不是车站里碰到的带小孩的夫妻吗？他当时还和顿珠说：＂孩子这么小就带上出门，真够遭罪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来找自己的！贡布把多吉拉到卢玉兰身前，这时她也渐渐苏醒过来，睁开了眼。卢玉兰在昏迷中失忆，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眼前渐渐的浮现出一个精瘦的少年面孔，她一眼便认出那是涂辽。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可不管怎样，涂辽就在眼前呀！一股强烈的力量迅速蔓延到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窜起身紧紧地把多吉抱在怀里：＂儿啊，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儿子啊…＂许久，多吉才挣脱开来，惊讶地看着这位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外地人＂。他的内心也渴望着找到父母，但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令他猝不及防。
卢玉龙见妹妹认准了人，急忙从头到尾解释，从收到信、看到照片，讲到涂连捷还没有回家，又讲到写信已经来不及，大家才明白事情的原委。那时候的通讯方式只有书信，电话只有部队和少数机关才有，所以才会这么沟通不畅。卢玉兰拉着多吉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望着多吉，怎么也看不够…那眉、那眼、那小时摔破过的高鼻梁，那经常会上火的鲜红嘴唇…她早已确信无疑！
见大家一副惊恐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的她肯定地说道：＂涂辽，你脱下上衣让大家看看，是不是有一道道深色的胎记？＂顿珠帮多吉撩起了上衣和背心，果然有一道道的深色胎记。卢玉兰泪流满面：＂你小时候妈妈还说，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苦工，被拿鞭子抽过，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这辈子该享大福了。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让你受苦了！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听到这些话，大家才暂时接受了这个现实，从嘉央到顿珠，甚至达瓦，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吉仍然在继续惊恐，这么多年，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父母，而现在，母亲就在他面前，他却觉得如此陌生、无法接受。
生活和他开了如此大的玩笑，这些年，他当过小偷、吸过毒，甚至还坐过牢。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训斥、打骂。如今，自己被养父朗噶收养，又得到了金珠姑奶和达瓦、顿珠哥哥的宠爱，正觉得春风拂面，无比幸福的时候。这个陌生的亲生母亲却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确令他无法接受！
多吉挣脱了卢玉兰的手，冲出门去，在央金的街上大叫着狂奔。顿珠和达瓦怕他出什么意外，急忙追了出去。卢玉兰也想出去，被大家拦住了：＂有顿珠和达瓦呢，你放心吧！＂嘉央又说：＂这么多年了，孩子一时想不开，也正常。＂＂你需要给他点儿时间。＂
多吉跑了一阵子，终于停了下来，他扶着康定河边的石栏，望着涛涛的河水，心情仍然不能平静。这些年的压抑、愤懑都在此时发泄出来，如同钱塘江的大潮，一遍遍地冲击着他年轻的心灵。过去的一切也都像演电影般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混乱登场。顿珠和达瓦都在旁边默默地守着他，不想去打扰他。他们知道，对于多吉来说，一切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回到了金珠姑奶的家，朗噶恰好也在，顿珠把事一说，一家人也惊呆了。朗噶不愧是领导干部出身，他最先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这是好事呀。我们因该为多吉高兴才对，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顿珠也说：＂是呀，是呀，这简直是天大的缘分呐。＂＂春阳到这里，太遥远了，太不可思议了！＂金珠姑奶和达瓦却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仿佛突然丢了非常珍贵的东西，他们太爱多吉了。金珠想起与多吉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禁不住泪流满面。多吉投到她的怀里也大哭起：＂奶奶我不认识他们！我不要他们！我不离开你，我不要离开你！＂这一幕太感人了，搞得大家都哭了起来，连最不爱哭的达瓦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生活对人就是这样的不公，有的人一辈子都没什么痛苦，轻松愉快的度过。有的人却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却从此陷入无尽的痛苦，从未间断。金珠是见过风浪的人，对于这件事她非常清楚该如何处理。

第五十二章
金珠让顿珠领着郎噶前去嘉央家，去安慰一下多吉的母亲，邀请她次日到家里会面。多吉留在家里由达瓦仔细陪伴，明日再与妈妈相会。
这个晩上对卢玉兰和多吉来说，都是不眠之夜，他们在痛苦里汲取重逢的甜蜜，在回忆里计划着未来的生活。
浪漫，深邃，迷离，悠远……央金的夜既有大城市的魅惑，又有不一样的妩媚。透过玻璃窗，多吉看着那滔滔河水，在河床中急速流过。夜色朦胧，一座夜间威尼斯小城跃然眼前。璀璨的灯火下，激情的河水讲述着滚滚红尘的故事，不管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是灵动的。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山腰间，清辉色绚美的荧光，伴着皎洁的月光，让多吉感觉置身在唯美的童话世界里。星星点点，向他讲着柔软的童话故事。木制的建筑，古朴的吊灯，恍若在梦境里陪着他倾听。静谧的灯光下，安静悠远，向他描述着未来甜蜜的生活。突然而至的亲人使他眼前一亮、内心一震，他又能去怪谁呢？谁想失去亲人呢？怪也只能怪那些必遭天谴的人贩子！想想舍家撇业，含辛茹苦，仍在满世界寻找他的父亲， 自己受到的伤害算什么呢？自己毕竟还小，很长时间都不懂，其实最受伤的还是大人们呀。正因为他们成熟，什么都懂，反而会承受更大的痛楚。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抛开一切，迈开步子，去感受不一样的新生活！想到这里，多吉对明天母亲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卢玉兰被留在了嘉央家，嘉央家里的孩子们都成家了，只剩下了梅朵和顿珠。梅朵在单位宿舍住，很少回家。嘉央一直想找个人聊，卢玉兰来得正好。况且涂佳尚小，住旅馆毕竟不方便。两个人虽然差着辈儿，年龄却也没差太多，整整说了一晚上。嘉央盛赞卢玉兰夫妇的不懈努力，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儿子。卢玉兰却为今后的日子发愁：＂他不认我怎么办？＂＂养父母不放他走怎么办？＂
第二天的见面远比卢玉兰想像的顺利，多吉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一见卢玉兰，就紧紧地抱住她：＂妈妈，对不起！＂＂妈妈，我对不起你妈妈。＂又是一场泪奔的场面，不过与昨日不同，大家流的都是感动的泪和欢喜的泪。
金珠一家人都通情达理，没出什么难题。大家商议好，多吉正式改名为涂多吉，户口本上也必须改。在央金多待些日子，好收拾行装，告别亲友。之后回春阳和父母一起生活，每逢假期，再回央金来看望养父母及金珠姑奶。若遇节曰，一家人还可以约好一起去春阳或央金团聚。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涂多吉离开的日子。最痛苦的是顿珠和达瓦，知道这一别，今后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他们为涂多吉备好了各种珍贵的礼物，涂多吉也想多带一些，可实在拿不动那么多。送行的自然少不了贡布、宇沉鱼夫妇，宇若云也赶来了，她同样参加了京城之行，也被涂多吉的故事所感动。她笑着对他说：＂你小小年纪，经历也太丰富了，真可以写一部小说了。＂涂多吉最喜欢和她说话：＂若云姐，你和顿珠大哥的故事才可以写书呢！一个是贾宝玉，一个是林…哦薛宝玉，两个宝哩。＂若云登时羞得色如桃花，低头不语。涂多吉见她害羞，又说：＂你有时间一定要和顿珠大哥到春阳去看我哦。＂达瓦在旁边急了：＂不能少了我啊。＂若云见话锋已转，急忙回答：＂一定一定，到时候让大姐夫领上，大家都去，怕你家里都挤不下了呢。＂说完嫣然一笑，望了望顿珠。顿珠感觉到了什么，正在胡思乱想，见若云看他，不敢面对，急忙转过头来。最忙的还是卢玉龙，又是搬行李，又得抱涂佳，累得满头大汗。大巴车缓缓开动，涂多吉终于离开了美丽而神秘的央则，踏向了新生活…
而此时，涂连捷却正在新疆的荒滩戈壁中踯躅前行，一场沙尘暴使他迷了路。那辆破摩托车虽然还有些油，却死活不肯继续干活，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铁。涂连捷只好捡了几件随身物品，徒步前行。他显然没有计划好行程，这在西北人烟稀少的地区极其危险。他走了一天多，看不见任何村庄，粮食和水也耗得一干二净，他只能坚持、坚持、再坚持…到后来，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如海市蜃楼般的美丽。有他小时候在获龙湖看父亲指挥冬捕的热闹场面…有他在部队开着坦克威风凛凛的场景…有他领着涂辽在大坦克记念碑前玩耍的情景…涂辽问：＂爸爸，这是你在部队开的坦克吗？＂＂这是苏联红军的坦克，现在我们自己已经有更大更好的坦克了。＂涂连捷自豪地说。一边说，一边又出现了春阳夏天的场景，他和妻子卢玉兰在草地上坐着，依偎在一起。不远处，小涂辽正在向他们跑来，手里拿着彩虹般的纸风车，口里喊着：＂爸爸…妈妈…＂这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他摔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醒来时，他已经睡在离敦煌不远的一户维吾尔族牧民的帐篷里。一位身着民族服装的女人在他身边，见他醒来，急忙喊：＂尼加提、艾克拜尔…＂＂醒来了…＂一个粗壮的男子带着一个维族少年和一名维族姑娘来到涂连捷身边。＂则南蒂，去拿点茶过来。＂妇女拿着一块毛巾，一边为涂连捷擦脸，一边对姑娘说。男子把他扶起来，说：＂塔吉古丽，没事了，我们照看他吧，你去煮点羊肉给他吃。＂涂连捷恢复了神智，连忙道谢。男子说：＂是艾克拜尔发现了你，否则你可真的没救了。＂为什么自己到野地里行走？太危险了。＂涂连捷回答：＂摩托车坏在了路上，又赶上了沙尘天气，走迷路了，找不到方向，幸亏遇到了你们。＂这时，那位叫则南蒂的姑娘端来了酥油茶，笑着说：＂请喝吧。＂俏丽可爱的脸庞，一双明澈的大眼睛，眼神里充满着温暖与关爱。人们常夸维族姑娘个个漂亮，真是不假。过了一会儿，那位名叫塔吉古丽的妇女端来热气腾腾的羊肉，还拿了一壶马奶酒。
喝了茶，品了酒，又吃了点羊肉，涂连捷渐渐恢复过来，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讲给大家听。这位男主人叫尼加提，对涂连捷十分敬佩：＂真是不容易呀，可爱的战斗英雄，我敬你一杯！＂说完之后一饮而尽。艾克拜尔更是听着着迷：＂叔叔，你开的坦克能发射火箭吗？＂涂连捷拍拍他的头笑着说：＂现在还不行，将来一定可以。＂艾克拜尔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向大家敬礼：＂我长大了，也要当坦克兵，当火箭兵！＂
在尼加提家里歇了几天，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涂连捷到敦煌坐上了汽车。他一定要到乌鲁木齐去，那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也恐怕是最后一站了。到了乌鲁木齐，涂连捷与在新疆建设兵团工作的童峰取得了联系，他也是41军的老战友。童峰正在帮他寻找，却接到了卢玉龙打来的电话，童峰正是他师傅童颜的弟弟，说孩子已经找到了。童峰放下电话就到街上去找涂连捷，这时他正在人堆里寻问，乌鲁木齐的市民还是头次见这种寻亲的，不少人前来围观。童峰拨开人群，冲上前拉住了涂连捷，激动的告诉他：＂老涂，孩子找到了，孩子找到了！＂涂连捷愣在原地，活像是一尊雕塑。童峰摇晃着他的身体：＂真的，孩子找到了！＂＂孩子找到了！＂围观的群众也都喊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涂连捷无法这么快就进入兴奋的状态，他只是机械般的拉紧童峰的手：＂是真的吗？真的找到了吗？＂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的失望，早已经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他的心早已麻木，从前是紧绷的状态，现在突然放松，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童峰把他带到驻地，开始安排他的归程，坐火车只须中间换乘一次，方便的很。
涂连捷心急如火，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回去。在火车上度过的这几天，如同度过了许多年，他不断的回忆、假设、想像…又否定一切…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始，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涂多吉回到了春阳，妈妈带他去见亲友，也领着他随处转转。他对这一切早已失去了记忆，只有火车的轰鸣声和＂大坦克＂纪念碑，才能勾起他的零星回忆。贡布给卢玉兰的单位打电话捎话，说涂连捷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知他坐哪趟车，也不清楚已经走了多少天，涂多吉每天与妈妈到火车站去接，每天都是乘兴而去，却是败兴而归。
其实涂连捷在京城一刻都没停，他挑了一个到达春阳最快的过往车次，到了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家就在附近，踏着月色，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儿子，涂连捷禁不住加快了脚步，他甚至是一路小跑了。
到了家门口，院门紧锁，屋子里也黑着灯，都睡着了。涂连捷用钥匙打开了两道门，进屋拉开了灯。卢玉兰醒了，知道是他回来，忙说：＂这么晚才到？＂＂我们娘仨还去接你了呢，白白等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是哪趟车。＂涂连捷见涂佳也在外屋，忙问：＂涂辽呢？＂卢玉兰轻声说：＂在里屋呢，睡着了，要不明天再见吧。＂涂连捷早已按耐不住，走到了里屋门口：＂我看看他。＂他轻轻拉开了房门，外屋的余光下，一个瘦长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我的儿子呀，你想死爸爸了＂涂连捷的情绪瞬间暴发到了极点，他早已顾不上开灯，也跪坐在地上紧紧搂住多吉：＂爸爸对不起你呀，让你受苦了。＂他不住嘴地说。涂多吉只是抽泣，不知道该和父亲说什么，想要说的话太多了。卢玉兰进屋模着灯绳，拉开了灯，地上的父子俩，早都哭成泪人儿了。这些年的种种不如意，种种痛苦，种种思念，种种牵挂，都被泪水淹没、融解，成为过去，成为曾经。
涂连捷把多吉拉到炕边，仔细地打量着他，像是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认真的端详着多吉：＂长成大小伙儿了，这要在街上碰着，也不敢认呀。＂多吉看着父亲脸上与他年龄不符的皱纹，以及为了找他愁白了的头发，过去的怨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天，兴奋的涂连捷买鞭炮响了一阵子，又把亲朋好友喊到一起吃了一顿饭，庆贺涂多吉的回归。
晚上，爷俩住一屋，经常聊到半夜。涂连捷半夜起来时，每次都要仔细地观察一番，摸摸多吉的头，摸摸他的手，他要尽情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人生就是如此，当你学会了舍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你会了解他们的所做所为究竟是为什么。经过这件事，涂连捷活的更明白了。人不见得要多有钱，多有权，能与最亲爱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团团圆圆和相濡以沫，才是人生的真谛。人能活得简单一分，就能够自在一分，这是相辅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