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天下》——一个很俗的权谋小说套路:天下为局,诸侯为子。

一个俗套路,看主角如何玩转列国,以天下为局,诸侯为子,终乱世,开太平。
人物朝代皆不可考,作者怎么高兴怎么写,大家怎么高兴怎么看,认真了你就输了。


第一章
1.
梁国魏城,初雪。
北风裹挟着雪花吹得彻骨,三三两两的路人行色匆匆。今年的雪来得异常,一天一夜的白毛风使原本就不热闹的街道更显萧索,呜咽的风声仿佛是送葬的挽歌,而天上飘来的鹅毛大雪恰如一片片纸钱。
由于没有客人,临街的铺子关了大半,只剩寥寥几家尚在维持。
有间书肆开在街道的东北角,正是个风口,开了大半日,没进来一个客人,只有迎来送往的风。
这间书肆就叫做“有间书肆”,至于为何起了这个怪名字,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这间书肆的主人也是个怪人。如今,这怪人正在书肆里纵酒放歌。
还是挽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没有一个字在调上。
“少爷,你别唱了。”旁边的青年撇嘴道。
“怎么?”
“晦气。”
那人翻了一个白眼,继续唱起那不着调的挽歌:“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正唱着,一列红衣甲士毫无预兆的闯进书肆,如同一阵被北风吹刮的火焰。梁国属火德,故而公门中人衣着服饰大多为红色。只听为首者肃然拱手道:“中军尉请君过府一叙。”
“果然晦气。”书肆主人在甲士的裹挟下走出书肆,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中军尉府。
厅中炭火烧得甚旺,暖如初春。几案的后面悬挂着一副特制的巨大地图,一个身着朝服的微胖中年男子正面对地图陷入深思。书肆主人就坐在西侧客位,品茶小憩。
半晌,地图前的男子回身道:“斥候来报,闽越国调集八万骑兵向边境方向秘密集结,意图北进来犯。今夏水患••••••”
“与我何干?”书肆主人毫不客气地打断话头。
“赵安,军国大事,不要玩笑。”微胖男子正色道。
“我没说笑。军国大事,肉食者谋之,与我何干?”赵安不以为意。
“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不明白。”赵安漫不经心道。
“那我直说,今晨•••”
“告辞。”赵安起身一揖,转身便走。
“站住!”微胖男子绕过几案,一声断喝。“你可知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
赵安无奈叹道:“君乃官身,何苦总跟在下一介贱贾过不去。”
冯鞅正色道:“君本大才,何苦萦怀于陈年往事,委身市井贱业,令宝剑生锈,明珠蒙尘。”
“陈年往事?”赵安原本温和的神情多了几分锋利。
“我知道令尊大人的事是你的心结,我无意•••”
“你既知晓,何必再劝。我赵安此生绝不为公子华谋一事,你•••”
“慎言!”微胖男子厉声道:“什么公子华,现在只有大王!”
“好,那就是我赵安此生绝不为当今梁王谋一事。无须再劝,在下告辞。”
赵安转身便走,却不料身后传来了冯鞅的声音。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桩人情,想想你当时是如何承诺的,如今是你还的时候了。”
挟恩求报。
赵安转过身来,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盯着冯鞅。
沉默半晌,原本态度温和的赵安也被激出了几分气性:“好!那烦请你记住,我的人情是还给你冯鞅的,与梁王无关。”

2.
一辆青铜轺车在通往东瓯国的大道上辚辚前行。东瓯国与闽越国都位于梁国的南边,两国东西接壤,战事频繁。
一阵冷风吹过,车上二人齐齐打了个喷嚏。
“我说少爷,这什么破车啊,四面透风,冻煞人也。”
“还不是冯鞅那个驴脑袋,非说什么高车骏马,名士风度。金子,你那儿还有酒吗?”
“早没了,死冷死冷的,早喝光了。”
金子本不叫金子,这名字是十年前赵安改的。那时赵安决定从商,希望日进斗金,于是便给身边人改了个名字。
“只盼前面能遇到个酒肆饭庄,阿嚏!天杀的冯鞅!”
“少爷,咱不要什么名士风度了,等到了东瓯,咱换辆辎车吧。”
“我也这么想,就是不知道冯鞅给的钱够也不够。”
“这冯鞅怎么如此吝啬。”
“他自小如此。阿嚏!”
二人一路骂着冯鞅徐徐前行,大概是愈往南走愈觉温暖,等二人到了东瓯在客栈住下,一壶米酒下肚,便也忘了换车这桩事。金子酒足饭饱,倒头便睡,而赵安则开始在脑海里演练他布下的精妙棋局。

3.
是日天气晴朗,东瓯王宫梅园处,东瓯王正和胡美人游园赏景。说是游园,其实东瓯王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前日接报,闽越国近来有大规模军事调动,这些年来,东瓯、闽越两国摩擦不断,这个闽越王究竟想搞什么动作,东瓯王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一双纤纤素手便奉上了一爵美酒,面前的胡美人巧笑倩兮,若是平常,东瓯王早就顺着那双玉手一饮而尽了,只是今日东瓯王心中烦闷,只觉得就连平日里最是千娇百媚的胡美人都失去了几分颜色。
正当此时,内侍来报:“禀大王,有一人自称梁国名士赵安前来求见,他声称有闽越密报愿呈与我王。”
“闽越密报?”东瓯王瞬间来了精神,略加思索,继而道:“速速有请。”
“遵命。”内侍欲躬身退下。
“等等,那个梁国名士是只身前来吗?”
“是。”
“有请。”
东瓯王遣走胡美人,略整衣冠,不消片刻,赵安便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东瓯王面前。东瓯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人,三十出头,青布衣袍,身材消瘦,个子很高,俨然一个读书人。
“梁人赵安,参见东瓯王。”赵安躬身长揖。
“先生免礼。先生一路远来,有何教我。”东瓯王心中急切,故而姿态也放得很低。
“岂敢岂敢,赵安此来,只为与东瓯王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久闻东瓯盛产珍珠,赵安生平好珠,此来东瓯,意在以密报易宝珠。”
“这个好说,只是不知道,先生手中的密报价值几何。”
“土地千里。”
东瓯王一惊,继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赵安,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然而赵安八风不动、面色如常,将东瓯王的审视照单全收。
“先生当真?”
“自然当真,只不过,我想先看看东瓯王的诚意。”
“好说。”
东瓯王打了个手势,身旁内侍匆匆退下,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内侍呈上了一个木盒,木盒之中显然是一枚价值连城的珍珠。东瓯王亲自打开木盒,光华乍现,璀璨夺目,盒中的珍珠大约直径不到一寸,通体浑圆,莹白无瑕。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谁料,赵安轻轻扫了一眼,便摇摇头不再言语。东瓯王知道,这枚珍珠怕是不入赵安法眼,于是再度对内侍打了个手势,内侍带着木盒躬身退下。不多会儿,又有一个内侍将一个新的木盒呈上前来。
东瓯王接过木盒,轻抚其身道:“此珠径寸有余,其光华足可照亮一间暗室,举国不足十枚。”
说罢,东瓯王再度将木盒打开,只见此珠光华远胜前者,此刻虽是白昼,亦不减其色彩。
赵安眼中有了些许赞叹,但还是摇摇头道:“此珠确是珍宝无疑,可跟千里沃土相比,仍是不够。”
东瓯王一怔,继而有了几分愠怒,可他依旧按捺着怒火温和道:“恕寡人无知,还请先生明示。”
“赵安斗胆,敢请隋侯珠。”
此话一出,不仅东瓯王震惊了,就连一旁的内侍都觉身体一僵。这个赵安,果然斗胆。
隋侯珠堪称是东瓯国的国宝。相传昔日隋侯出行,在山中偶遇一条巨蛇,只见巨蛇身体僵硬,蠕动艰难。隋侯上前一看,原是巨蛇被人砍伤。隋侯心生恻隐,立即下马取出随身所带的药物,为蛇止血,创口敷药,仔细包扎。眼见巨蛇慢慢爬回草丛中,隋侯方才放心离去。谁料,一年之后,那巨蛇竟衔着一枚硕大的珍珠前来报答隋侯,自此便有了这“隋侯珠”。
“先生开口便要我东瓯国宝吗?”东瓯王的语气显然带出了几分怒火。
赵安笑笑,浑作不觉:“古有明君,不重珍奇而重社稷,昔日齐威王与魏惠王会田于郊,二人赛宝,魏惠王以珠玉为宝,齐威王以能臣为宝,魏惠王从此贻笑天下。只是不知道,东瓯王是要做魏惠王还是齐威王?”
“做齐威王如何?做魏惠王又如何?”
“齐威王者,励精图治,救赵存韩,开疆拓土,称霸天下;魏惠王者,刚愎自用,错失人才,五十步笑百步,为诸侯笑柄。”
赵安侃侃而谈,东瓯王一时语塞。沉吟半晌,东瓯王咬牙道:“罢罢罢,请隋侯珠!”
片刻之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内侍双手捧着一个老旧尘封的木盒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恭敬的呈到东瓯王面前。东瓯王起身,对着木盒深深一拜,继而接过木盒,准备打开,谁料却被赵安却伸手阻止了。
“东瓯王的诚意我已看到,现在该让东瓯王看看我的诚意了。请东瓯王屏退左右。”说着,赵安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锦囊。
赵安态度陡转让东瓯王摸不着头脑,不过此刻赵安要献出闽越密报,东瓯王自然是求之不得。东瓯王立即屏退左右,接过锦囊,打开来看。只见锦囊之中装有一封帛书,帛书上的内容只有一个:闽越正秘密调集军队,欲与梁国开战。
东瓯王陷入了深思。
如果这密报是真的,那我东瓯无虞。不只无虞,还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到闽越和梁国斗得两败俱伤,再出奇兵,坐收渔利。东瓯王的眼睛瞬间亮了。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密报究竟从何而来?这其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敢问先生,这消息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从一个做皮货生意的朋友手里买来的,他常年奔波于列国之间,在列国上层都颇有些人脉。他此番刚从闽越回来,这消息绝对真切。”
“且容寡人想想。”
东瓯王再度沉默下来,赵安出声打断了东瓯王的思绪:“其实这消息无论真假,都于东瓯王无损。”
“为何?”
“东瓯王只需秘密的调配粮饷、移兵边境,而后便可静观其变。如果消息是真的,闽越与梁国开战,东瓯则可以作壁上观,等待时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年前,东瓯痛失边境四城,沃土千里,眼下可是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如果消息是假的,闽越此举意在东瓯,那么您早有准备,事以密成,语以泄败,闽越尚未出师,已败一阵。届时您早已部署妥当,闽越劳师远征,您以逸待劳,岂有不胜之理?”
赵安一番话说得东瓯王拨云见日,连声称善。
赵安趁机再添一把火:“更何况在下可以担保,这消息只真不假。”
“好。先生果真是我东瓯国的福星。能与先生做交易,是小王三生有幸。”
东瓯王击掌唤回方才退下的内侍们,他最后看了一眼装有隋侯珠的木盒,咬牙道:“自今日起,这隋侯珠便是先生的了。”
随后东瓯王大手一挥,捧着装有隋侯珠木盒的老内侍就走到了赵安面前,将木盒双手奉上。谁料,赵安并没有将木盒接过,而是就着老内侍的双手将那木盒轻轻打开……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仿佛世间万物在此珠面前皆失了颜色……赵安心下赞叹,如此宝物,世无其二。赵安看了片刻,便将木盒合上,而后径直走到了方才呈上第二枚珍珠的内侍前,伸手取走了他手上的木盒。
“君子不夺人所爱。”赵安淡淡的说。
东瓯王怔住了。
赵安继续道:“赵安此来是成人之美的,不是夺人所爱的。赵安素有“珠痴”之名,今日得见稀世珍宝,于愿足矣。这一枚已是价值连城,足以回本,赵安收下了。”
“先生真君子也。”东瓯王由衷地说。
“东瓯王谬奖了。在下已得偿所愿,告辞。”
赵安收起木盒,深深一拜,准备离开,不想却被东瓯王拉住了:“先生于东瓯有恩,小王还未设宴答谢先生。”
“东瓯王不必客气,赵安心领,东瓯王好生用兵,赵安告辞。”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23 22:22:50 +0800 CST  
4.
夕阳西下。
客栈中,金子正对着那枚硕大的珍珠啧啧称奇,而赵安则坐在窗前思量着下一步的动作。这时,金子的声音把他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回来。
“我说少爷,你都把那隋侯珠诓到手了,怎么最后又不要了。”
“我摇唇鼓舌,一言乱邦,怎么好再夺人所爱。”
“既然如此,那不如连这枚一起不要了,那个东瓯王不是说什么,举国不足十枚吗?”
“无事献殷勤?”赵安挑眉。
“非奸即盗!”金子立即接口。
“你还知道!”
“哦。”金子心下有些想笑。
“金子,收拾东西吧。”
“做什么?”
“明天就走了。”
“明天?!”金子一惊:“去哪儿?”。
“去闽越。”
梁国魏城。
中军尉府中,冯鞅正坐在案前闭目冥思,今天便是赵安与自己商定的求见东瓯王的日子,冯鞅相信,以赵安的谋略辩才,此事必成。他现在只盼赵安此番回来后,能够放下前尘往事,为国出力。尽管他知道,这对于赵安来说太难了,或者说,不仅仅是赵安,对于他的大王来说,想要信任赵安这样一个人,也同样太难了。尽管如此,他仍要一试。
但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按照事先的安排,赵安今日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便需要交给他来做了。
冯鞅唤来几名甲士,吩咐他们迅速去往闽越边境散布几条消息。他知道,过不了几天,这些消息就会变成军报出现在闽越王的王案上,闽越王便会知道自己的计划早已败露,不仅如此,东瓯还要趁乱插足,让他首尾不能相顾。冯鞅估计,届时闽越王会勃然大怒,到时就要看赵安的斡旋手段如何了。

5.
次日一早,赵安便带着金子动身了。
与去往东瓯国时的情况不同,这一路上赵安带着金子停停走走,吃吃喝喝,似乎忘记了来意。金子倒也乐得清闲,玩得惬意,还念叨什么若是钱花完了就卖了那大珍珠云云,赵安听罢只是笑笑,心里却在盘算着闽越之行的一盘大棋,不知道冯鞅那边布置的如何了,如果没有意外,等过上几天自己就可以行动了。
前方就是闽越国了,城头上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旗帜上书有“闽越”两个大字,隔着一里开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此刻,赵安并不急着进城,他与金子在一家酒肆旁下车,二人入座后要了一壶米酒。很快,一个粗布短打的伙计便来给二人上酒。
赵安道:“小兄弟,跟你打听一下,进了城以后客栈远不远?”
“不远,近的很。”
“我们是外乡人,从前没来过这儿,城里入了夜还太平吗?”
“客官大可放心,我们这儿有远近闻名的‘头皮县令’,宵小不敢嚣张,家家夜不闭户。”伙计说到“头皮县令”时那神情甚是夸张。
“头皮县令?”金子瞬间来了兴趣,赵安也纳罕,只觉得听这名号便知此人不是善类。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今年夏天的事儿了……”
伙计正说着,便又有客人进来了,伙计只能道声失陪,跑去招呼,徒留二人一头雾水。
吃完米酒,二人出了酒肆便进城去了。由于金子对“头皮县令”一事甚是好奇,二人到了客栈,金子又急急忙忙的向客栈伙计打听起来,一来二去,伙计便对二人说起了这“头皮县令”的由来,二人一听之下,不禁头皮发麻。
原来今年夏天梁国水患,一时冲垮了无数良田,百姓颗粒无收,遂成难民。许多难民越过边境逃荒至此,由于没有糊口的营生,其中一些青壮年便开始聚众作乱,一时盗贼蜂起,治安混乱。
恰逢本地新上任了一位县令,此人雷霆手段,令人胆寒。为了平息匪患,他竟想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法子——将被捕的窃贼乱匪剥去头皮,游街示众。一时间歹人骇然,城中着实太平了一段日子。不过,这位“头皮县令”也清楚剥人头皮非长久之计。于是,他命人丈量城外的荒地,而后召集城中难民,将荒地按人头划分,令难民们落户开荒,还为他们发放了救济钱粮、土木建材。他与难民们约法三章,只要难民们从此安于务农,按地交租,不违法乱纪,过往种种既往不咎。
不料,自此之后,不仅匪患平息,连城中也比他到任之前太平的多了,此后“头皮县令”的威名便传开了。由于此地距离都城很近,不久,连闽越王都知道了这位威名赫赫的“头皮县令”。闽越王对这位“头皮县令”颇为赏识,大加赞叹,据说屡次欲调此人入朝,但不知为何终而作罢。今岁入冬,闽越王巡幸此地,还曾与这位“头皮县令”同乘一车,以示爱重。
此人虽非善类,但确有政才,赵安在心中暗下结论。不过令赵安头皮发麻的并不是这位“头皮县令”的行径,而是闽越王的态度。
闽越王如此爱重一位酷吏,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赵安心中不由得开始为接下来即将施行的计划多了几分担忧。赵安只希望,冯鞅不要在散布消息时过于“添油加醋”,以免届时闽越王真的会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一旁的金子早已打发走了客栈老板,正在安置二人的行李,赵安则躺在床上闭目冥思。此刻的赵安并不知道,自己与这位“头皮县令”并不会缘止于此,尽管现在,赵安并不想与这位专好剥人头皮的酷吏扯上半点干系。

6.
闽越王宫,掌灯时分。
一封封密报向纸片一样飞进了闽越王宫,几乎每一封都将年老的闽越王逼入绝境。就在这几天里,闽越王接连得到消息:自己的计划已被全盘打乱,梁国和东瓯国不知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东瓯国已在边境秘密整军,准备在西线打闽越国一个措手不及。而从中促成此事的,是一个名叫赵安的梁国策士。
这场军事行动闽越王已经策划了大半年,今岁夏天,梁国横遭天灾,闽越王几乎断定,这就是上天赐给闽越国的最佳时机。近一两年来,年老的闽越王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他想在风烛残年再为闽越国的版图添上最后的一笔。
可如今,尚未出师,已遭掣肘,一旦妄动,闽越国便是腹背受敌,届时境况不堪设想。倘若就此作罢,闽越王实在难以甘心,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闽越国已经为此耗费了人力物力无数,怎能善罢甘休。最主要的是,闽越王急于在有生之年再为自己的执政生涯添一笔功绩,他不知道,上天还能给自己多少时间等待下一次机会,筹备下一次行动。闽越王已经为此不休不眠数天了,闽越王几乎发誓,如果让他抓到那个梁国策士,他一定要食其肉,寝其皮。
与此同时,赵安和金子已经抵达闽越都城,二人在客栈安置好后,便一头扎进了市井之中。二人吃过晚饭,一直在城中闲逛,每到一处,赵安便拉着人家谈天说地,问东问西。如此走走停停,这一逛就逛到了子夜时分,回到客栈已是深夜,连一向贪玩儿的金子都在一旁喊累,而赵安却始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金子只觉得今晚的赵安不同以往,有些纳罕:“少爷,你今天怎么变得如此多话?”
赵安瞥了一眼金子,淡淡的说:“过几天就要去求见这位闽越王了,我想对他多做些了解。所谓御民之辔,上之所贵;召民之路,上之好恶。故观其民,知其君。”
“那你观了半天,可从中知晓些什么?”
赵安漫不经心:“什么也不知晓。”
金子暗中吐吐舌头:“之前去东瓯国就没见过你有这么多的顾虑。”
“这不一样。去东瓯国是与人利市,来闽越国是捻人虎须。”
“倘若事情没办好会如何?”金子一双眼睛瞪的溜圆。
赵安有些想笑。
“嗯,可能会被剥掉头皮,”赵安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也许性命都保不住,何况头皮。”
金子大惊失色,一张脸“唰”的白了下来:“少爷,那…那怎么办?”
赵安看金子被吓得不轻,颇觉有趣,强忍笑意正色道:“那你就当了那枚珍珠做盘缠,回梁国找冯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什么?!”金子眼圈一红:“少爷,这闽越王咱不见了,咱走,明天就走,去哪儿都行……”
金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赵安心下有些温暖,也不想再逗他,只得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唬你的,赶紧睡觉吧。”
安抚好金子,赵安也上床歇息了。望着黑漆漆屋顶,赵安心下也有些迷茫,那些话究竟是不是唬金子的,其实赵安自己也拿不准。想着想着,二人便进入了梦乡。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24 20:54:35 +0800 CST  
自顶一帖,明日继续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24 22:51:10 +0800 CST  
7.
这天晌午时分,闽越王宫的宫门广场前,一位布衣士子前来求见。
此人便是赵安。
宫门之外,站满了手持长矛、身披甲胄的武士,见有人来,甲士高声喝止。
“王宫重地,不得擅入!”
“劳烦禀报,我乃梁国策士赵安,特来为闽越王献策,以解燃眉之急。”
“我王岂由你说见就见!”
“我乃梁国赵安,兹事体大,尔耽搁不起,请速作禀告。”
甲士见此人不像说笑,不敢再拦,只得入宫禀报,过了一会儿,甲士出得宫来,令赵安在此地稍等片刻,容闽越王更衣。
更衣?赵安只觉没这么简单,可他一时也想不出闽越王在搞什么把戏,只得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却说王宫之中,闽越王听说赵安求见,不由一惊,这些时日正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这小子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说要献策救急?搞什么名堂?正如赵安摸不透闽越王,闽越王也摸不透赵安。虽然如此,闽越王还是决定先听听赵安有何话说,不过在其开口之前,闽越王要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唤来内侍,吩咐如此如此,内侍领命退下,让甲士告诉赵安在原地静候,只待一切布置妥当,再宣其晋见。
赵安在宫外静候,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表面仍是波澜不惊。过了半晌,宫门洞开,只听宫中传来内侍尖利的嗓音:“宣梁国赵安晋见——”
赵安甫一进殿,便看到殿前竖有一只大鼎,鼎下是熊熊烈火,鼎中满是沸油,还没等赵安看个清楚,一列手持兵器甲士就将他包围起来,用一种近乎“架”的方式,将赵安押到了闽越王面前。
郦生说齐,赵安瞥了一眼油鼎,心道。
昔日汉王使者郦食其出使齐国,后被齐王以油鼎烹杀。看来今天自己的说辞若是不能使闽越王满意,只怕是难以善了,莫说头皮,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不过赵安并不太担忧,因为他在闽越王的一系列举动下读出了一个信号:闽越王愿意听听自己说些什么。赵安相信,只要让他开口,便足以扭转局面,因为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杀手锏。
闽越王一见赵安,便劈头盖脸道:“赵安!尔在列国之间翻云覆雨,祸乱天下,可得意否?!”
“尚可。”赵安轻轻挣开押着自己的武士,整整衣袍从容道。
赵安轻飘飘一句话,惹得闽越王怒火更甚,拍案喝到:“尔摇唇鼓舌,坏我大计,而今还敢张扬于国中,当真不知死吗?!”
“赵安知死,更怕死。”
闽越王冷冷一笑,而后将目光从赵安身上移到了殿前沸腾的油鼎上:“怕死今日还来领死?”
“非来领死,而是特来助闽越王发利市。”赵安淡淡一笑。
“休要狡辩!事已至此,我闽越国进退维谷,还有何利市可言?!”
“闽越王目光何其短浅,眼下就有一桩好买卖,闽越王竟视而不见。”赵安轻叹,眼神中尽是惋惜之情,好像闽越王就要坐失天下一般。
闽越王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此言何意?”
“在下请问闽越王,东瓯国与梁国孰强孰弱?”
“自然是梁国强,东瓯国弱。”
“那么东瓯国与闽越国孰强孰弱?”
“自然是闽越国强,东瓯国弱。”闽越王的脸上多了几分傲气。
“闽越王圣明。”赵安此处有意恭维,只见闽越王表情似有缓和,继而话锋一转道:“那么在下再斗胆请问闽越王,闽越国与梁国孰强孰弱。”
闽越王一愣,略加思索道:“原本是梁国强,可近些年来,梁国不修兵事,军力不比往昔。加之今年夏天,梁国江北各郡横遭天灾,颗粒无收,一旦开战只怕粮饷也不济。如此算来,两国势均力敌。”
赵安躬身一拜,连声称善:“列国形势闽越王洞若观火,在下佩服。只是在下不明白了,闽越王何以舍易求难。”
闽越王眼珠一转:“你是让我打东瓯?”
“正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难道闽越王甘心罢手,隐忍不发?”
“不妥。东瓯地广人稀,荒岛蛮夷,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赵安摇头痛心道:“闽越王大谬矣!怎么这鱼米之乡,丰饶大泽,到了您口中便成了荒岛蛮夷呢?曾几何时,东瓯也是江南大国,良田沃野,只是三代以来,东瓯王昏庸暗弱,这才辜负了这江南好景。闽越王雄才大略,远非东瓯王可比,这千里沃野正是上天为闽越王备下的厚礼,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况且……”
“况且什么?”
见赵安有些迟疑,闽越王接口追问,赵安知道了,闽越王要上钩了,于是再添一把火。
“况且,闽越长于水战,而非陆战。闽越攻东瓯,是驾轻就熟,倘若攻梁国,就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这句话说到了闽越王的心里,闽越王沉吟半晌,突然面色一变,冷声道:“寡人险些忘了,托先生的福,如今东瓯国如今已经和贵国达成同盟,先生此举究竟何意?”
闽越王的脸色又变回了赵安刚进殿时的模样,仿佛只要赵安一句话不合他心意,他便随时将赵安丢进油鼎,煎烤烹炸。谁料,正当此时,赵安却大笑起来。
“闽越王果然睿智英明消息灵通,打蛇打七寸,一句话就问到了要点上,看来在下的这点小心思是藏不住了。”赵安笑罢,无奈叹道。
“什么心思?”
“这个不急,先说说东瓯一事吧。其实在下早就替闽越王筹谋周全了。方才不说,是想等闽越王下定决心出兵东瓯国后,再和盘托出。在下曾与东瓯王达成协议:只要闽越出兵攻梁,东瓯国便举兵东进,我们两国夹击,拖垮闽越,平分其利。如今,东瓯王只怕还在他的王宫中等待闽越出兵攻梁消息,倘若此时,闽越王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东瓯一个措手不及,安能不胜。”
赵安侃侃而谈,闽越王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他还是不能对赵安全盘信任,依旧心有戒备道:“先生何以如此帮我,先生是梁国人,只凭先生东瓯一行,便足以令我束手,解除梁国兵患。待先生归国便是高官厚禄,前途无量。先生究竟为何要大费周折,出卖东瓯,相助于我,这于先生何益?还请先生为寡人解惑。”
“这个嘛,便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思了。”赵安的脸上突然多了些被人拆穿的窘迫。
“哦?还请先生明示。”
赵安知道,闽越王已经有八九分相信自己了,为了打消闽越王心中这最后的一两分疑虑,赵安必须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投机小人,才能彻底骗过闽越王的心。于是,赵安神秘一笑道:“闽越王可知道齐人冯谖的故事?”
“冯谖?寡人不知,请先生赐教。”闽越王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此刻倒也不扭捏,坦然请教。
“昔有齐人冯谖者,为孟尝君门下食客,为报答孟尝君,冯谖游走于列国间,为君市义,收买人心。后来孟尝君失势,列国争相以迎。冯谖称其为‘狡兔三窟’。贤能如孟尝君者,尚有失势之时,更况区区在下。在梁国时,大王曾许诺,倘若事成,归国后我便是梁国中大夫。可毕竟伴君如伴虎,万一一朝见弃于君王,在下须得为自己谋条后路。”说到最后,赵安的眼中已经含有明显的暗示意味了。
闽越王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好好好,先生放心,先生于寡人有恩,于闽越国有恩。闽越国虽小,但上大夫一职,永远为先生留着,不论先生何时来归。”
“多谢闽越王。”赵安深深一拜,心下道,事成了。
“先前多有得罪,先生见谅。”闽越王大手一挥,内侍们上前撤下油鼎,殿中甲士也纷纷退下,“先生请坐,来人,上酒!”
片刻酒来,闽越王频频举杯,二人一直喝到掌灯时分,赵安才从闽越王宫出来。
回到客栈,时候已是不早,金子见到赵安,如蒙大赦,整个人仿佛注入了灵魂一般,活了过来。自晌午赵安去了闽越王宫起,金子便坐卧不安,如同丢了魂。显然,金子是真的被赵安先前的一番“玩笑话”吓得不轻。
“少…少爷,那闽越王没把你给如何吧。”金子冲上前来打量了赵安许久后,终于开口。
“自是没有。”
“他有没有为难于你?”
“没有。”赵安觉得有些好笑。
金子还是不放心,一双圆眼睛转来转去:“那…那你去了这么久,都做些什么?”
“我为他献策,他请我喝酒。”
“哦。”金子点点头,似乎放心下来。
可赵安偏不让他如愿。
“你就不担心酒里有毒?”赵安忍笑道。
“什么?!”金子猛的跳起来,惊叫道:“他给你下毒?!”
“没有没有,”赵安忍俊不禁,紧张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也不想再作弄金子:“我唬你的,那酒他自己也喝了,什么事都没有。”
“哦。”金子长舒一口气,终于安心了,却有些不高兴。
金子的不悦赵安并没有发现,赵安坐下来,又陷入了深思,良久,赵安突然开口道:“金子,待了结此事后,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金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方才所有的不悦一扫而空:“嗯…这个多的是呢,我想去喝燕地的烈酒,去看兰陵的歌姬,对了!还想去吃栎城的蒸羊肉!太多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完!”
赵安笑笑:“那你就慢慢想,一边想一边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就动身回梁国。”
“明天?”
“是。”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25 15:35:58 +0800 CST  
自顶一个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26 23:25:30 +0800 CST  
8.
梁国边境,雪后初晴。
清晨和煦的阳光洒在雪地上,折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一辆青铜轺车缓缓而来,咯吱咯吱的碾过积雪,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车辙。
前方便是梁国边城了,黑色的城头上覆盖着晶莹的白雪,一排排手持长矛的士兵在城上肃立,威严庄重。城头上,一面火红的旗帜分外夺目,一个巨大的“梁”字迎风招展,远远可见。
轺车上,金子正缠着赵安给他讲在闽越王宫里发生的事。
“少爷,那个冯鞅真许你做中大夫啊?”
赵安有些无奈:“没有,我诓他的。”
金子不说话了,似乎在想着些什么,突然,金子恍然大悟般高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是想让闽越和东瓯交兵,然后坐山观虎斗。”金子洋洋自得。
赵安朝金子的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不过只是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具体说说?”
“你知道这些做什么?”赵安有些纳罕,金子对这些事一向不上心。
“跟少爷出来这么久,同瞎子一般,问你也不肯多说,还总害我担心。这闽越国忒是蛮夷,又是剥皮又是油鼎,唬得人心惊肉跳。”金子嘟囔着,脸上有些委屈。
赵安笑道:“无甚好担心的,你也无需知道太多。你现下只需好好想想,你过些时日都想去哪儿就好了。”
“当真?”
“不诓你。待回到魏城见过冯鞅,与他交代些许事后,我们便可动身。”
金子听罢,自是欢呼不已,可赵安的心中却不轻松,他很清楚,此番出游远非玩乐那么简单。一阵冷风吹过,赵安打了个哆嗦,他紧紧身上的衣物,心中想着晚些时候见到冯鞅时的说辞。
梁国魏城,夕阳西下。
掌灯时分,一辆青铜轺车停在中军尉府前,一个布衣士子从车上下来,他上前扣门,片刻后木门拉开,一位老仆人将他引入府内。
府内陈设简单,没有奢华的亭台水池,过了前院,就是正厅。赵安在此等候,不消片刻,冯鞅便到。
一见赵安,冯鞅喜上眉梢:“前日接到密报,闽越大军已撤离边境,我便猜到你大事已成,不久当归。”
“你倒是耳聪目明。”连日赶路的赵安有些疲累。
“闽越一行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现下梁国只需静待时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冯鞅轻叹一声道:“昔年先王在世时,举兵六万也未能夺回诸稽以北三城。前日接报后,我已禀明大王,现下上将军正在调兵遣将,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收复失地,以告宗庙。只是,我这心中还有些许担忧。”
“担忧什么?”
“我担忧闽越和东瓯事后一旦醒悟过来,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闽越。”
赵安笑笑:“你多虑了。”
“为何?”
“闽越此番与东瓯交战,东瓯必败无疑。闽越在西线连战连捷,攻城略地,此为一得;梁国黄雀在后,拔其三城,此为一失。闽越得失相抵,再加上此番几经周折,劳师远征,正需要休养生息,自然不会再生事端。而东瓯经此一战,元气大伤,已无还手之力,数年之内,定不会再有所动作。”赵安成竹在胸,侃侃而谈。
“那有无可能两国连横以抗梁?”冯鞅还是不能放心。
赵安嗤笑,断然道:“更无可能。”
“为何?”
“邦交以利合,闽越拿不出诚意。”
冯鞅略加思索,已然会意。闽越绝不会归还侵占东瓯的土地,而东瓯元气大伤,再也赌不起,眼前没有实打实的利益,绝不会妄动。
冯鞅了然一笑,拱手叹道:“君老成谋国,吾自愧弗如。”
“可还有疑问?” 赵安笑道。
“没有了。”
冯鞅见天色已晚,唤来仆人,吩咐上酒菜,却被赵安阻止了。
“我就不吃了,还有几句话,说了便走。”
“哦?何事这般急切?我还打算邀君秉烛夜谈呢。”冯鞅有些惊奇。
赵安不语,沉默半晌,忽然道:“你为我准备二十金吧。”
冯鞅一惊:“你要作甚?”
“逃国。”
“逃国?你究竟何意?”
“冯鞅,你心里明白,何需我说。”赵安轻叹一声,继而淡淡道:“你算计我。”
冯鞅一愣:“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也是近几日才想明白的,君真是好筹谋,好算计。”赵安意味深长的一笑,看着冯鞅有些僵硬的脸,继续道:“我这几日里一直在想,闽越军情虽是十万火急,但远不到百官束手、群臣无计的地步。即便真要打,梁国也未必不能一战,何需你一个小小的中军尉上蹿下跳,病急乱投医,问计于商贾。”
赵安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冯鞅,居心不良。”
厅中骤然安静下来。
冯鞅垂头,半晌不语。厅中烛火明灭,映得冯鞅的神情讳莫如深,过了许久,冯鞅才再度开口道:“利剑铸成,何以埋没。你这把宝剑,应当献与君王。”
赵安挑眉:“所以?”
“所以在派人去请你之前,我便已禀明大王,称府中有一门客,怀不世之才,定可消弭兵患,不战而胜。”
“好你个冯鞅,我便猜到如此!”赵安恨恨道。
冯鞅面色有些难看,顿了片刻说:“定计之后,大王许诺,此事若成,便予你中大夫一职。”
赵安听罢只觉好气又好笑,果真是现世报,信口胡诌反成真。
“冯鞅,你这哪里是爱才,分明是害命!”赵安顿足长叹道:“你想把我举荐给公子华,我且问你,我是什么身份,公子华知悉后如何能容得下我?在公子华眼里,我就是乱臣贼子之后,噢,说错了,先父是乱臣,在下才是贼子!”
“赵安!我再说一遍,现在没有公子华,只有大王!”冯鞅声色俱厉。
赵安沉默不语,冯鞅也不再说话,二人安静片刻,冯鞅深吸一口气,温和道:“昔日管夷吾辅佐公子纠,襄公死,公子小白欲入国……”
“冯鞅,你别说了。”赵安平复了一下心情,打断了冯鞅的话:“你很清楚,我与梁王之间的恩怨远不是管仲与齐桓公那般简单。先父横死,先母一病不起,不足期年,撒手人寰。如今,你要我向杀父仇人俯首称臣,冯鞅,你何其残忍。”
冯鞅心下长叹,他深知十几年前的事一直是赵安心中的隐痛,想要劝服赵安太难了。而且更难的是,冯鞅甚至不能在内心深处劝服自己。冯鞅扪心自问,让赵安在大王面前俯首称臣,忘却前事,确实有些残忍。
冯鞅不语。
赵安:“不说这些了。冯鞅,拿二十金与我,也算是我为你献策奔波的酬劳吧。”
沉默许久的冯鞅终于道:“真要走?”
“是。梁王不是瞎子,即便你不向他引见我,他自己也能查到我的头上,我还是早走早好,免生祸端。再说了,我此番将闽越与东瓯玩弄于股掌之上,届时两国虽不能灭梁以雪耻,但若是想灭我,自是易如反掌。我还是早些逃命的好。”
“想好了?”
“想好了。”
冯鞅点点头,沉思半晌道:“此去作何打算?”
“不知道,先寻个落脚处,再看看有无好买卖可做,总要安身立命。”
冯鞅知道,赵安心意已决,自己怕是劝他不动了。两人相对无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屋外风声呜咽,屋内寂静无声。
“罢罢罢。”片刻,冯鞅仰天长叹:“我应你便是。大王那边我先你替想法子推脱,你且去吧。”
冯鞅唤来仆人,令其去府库取来三十金,片刻后,仆人取来用布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金饼,冯鞅双手接过,递与赵安道:“多拿些吧,免得路上拮据。”
赵安接过,也不推脱,笑道:“本是要还你人情的,现下好了,成了做买卖。”
“你我之间,不说这些。”
“那我走了。”
“去吧。”冯鞅拍了拍赵安的肩膀,有些不舍。
赵安面向冯鞅深深一拜,最后看了冯鞅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出门没走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冯鞅的声音。
“有利剑兮匿于鞘中,有美玉兮泥下深藏。大争之世,列国争相延揽人才,君这把宝剑既决意不献我王,万望今后不复出鞘,不见血光。”
赵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片刻后,冯鞅只听见风雪中传来大笑声:“放心,在下无意仕途,下次再见,吾便是列国第一巨贾矣!”


章尾

魏城郊外,红日初升。
厚重的雪被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在车辙的尽头,是一辆宽大的辎车徐徐前行。
赵安此番上路前,卖了那辆四面透风的轺车,换了这辆有帷盖且宽大的辎车。此刻,赵安正靠在车内看书,金子驾着车不紧不慢的向北驶去。
金子一边驾车一边打着连天的哈欠,车内的赵安本在看书,听得金子哈欠不断,挑开车帷让金子进来休息,换自己替他一会儿。金子连连摆手,以示不用。
在辎车身后的莫约百来米处,有一支仅十余人的小商队默默的前行。相比于商队,他们更像是一支衔枚行进军队,步调整齐,训练有素,没有声音,不留踪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太阳越升越高,天光大亮,雪后的天空格外澄澈。远远望去,辎车与商队一同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29 17:04:09 +0800 CST  
第一章完结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30 10:03:15 +0800 CST  
第二章
1.
郑国,堰城。
自出了魏城,赵安和金子一路往北走,过了边境,便是郑国。郑国堰城是个闻名天下的富庶之地,街市热闹,商贾云集,酒肆饭庄与各色店铺绵延无尽,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寒冷的天气并没有给这座城中添上一丝萧条之气。
嘉鱼居是堰城街市上一家颇有名气的酒肆,传闻这里有列国美酒、玉盘珍馐,更有佳人抚琴,一曲千金。有不少往来大商在此商谈买卖,也有不少游学士子在此清谈论道。可想而知,此间物价自是不菲,堪称樽酒斗金。
此刻,赵安和金子正坐在这嘉鱼居中饮酒赏乐,赵安品着杯中美酒颇是惬意,而金子面前的青玉长案上,则摆着一盘刀功精细的鱼片。
金子小心翼翼的夹起其中一片,左看右看,端详许久,这才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道:“少爷,这‘嘉鱼居’中的鱼也不过如此嘛。”
赵安不觉一阵好笑:“所谓‘嘉鱼居’并非是因鱼得名,你这小子,难怪一进来便嚷嚷着要吃鱼,原是书读到鱼肚子里去了。”
看着赵安忍俊不禁,金子不由撇撇嘴:“少爷书读的好,那少爷说是因何得名?”
“因诗得名。”赵安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诗?”
“正是。‘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讲甚么的?”金子听的一头雾水。
“宴饮之乐。”
“哦。”金子顿时失了几分兴致,放下手中的筷子:“书读多了,人便不会好好说话了,呐,就好似这曲子一般,唱了半天一句也听不明白。”
赵安偏头看了看那抚琴的佳人,心中直叹对牛弹琴:“这曲子唱的是男女之情,你不懂也罢。你我既到了郑国,不听听这‘靡靡之音’,岂非枉来一遭。”
金子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吃鱼,突然,金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少爷,我记得你也会弹琴,你和这女子比,哪个弹得好?”
金子话音方落,赵安险些喷出一口酒来,平复片刻道:“自然是这女子,我若以此为生,早就饿死街头了。”
“那…她与你老师裴相比之如何?”
赵安面色一黑,肃然道:“莫要胡说,先师乃琴中圣手,举世无匹!”
“哦。”金子自知说错了话,低头吃鱼,不再出声。

2.
就在赵安潇洒惬意的同时,西秦国王宫的明德堂中,一场不为人知的密谋悄然浮出水面。
与梁国尚红不同,西秦尚黑,故而明德堂中的一应器物皆以黑色为主,简朴大气。明德堂是西秦王每日处理政事的地方,是西秦国的中枢所在。这里没有大殿上的雕梁画栋,没有后宫里的金丝纱帐,有的只是一张用以办公巨大的王案,还有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书架,以及悬在王案背后的一幅特制的列国地图。
此刻,西秦王正坐在巨大的王案前,看着面前的军报久久沉吟,一名黑衣武士单膝跪在堂下,西秦王浑然不觉。
过了半晌,西秦王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抬手示意武士起身,开口道:“闽越与东瓯血战旬月,损兵折将,却不想被梁国坐收渔利,尽得城池。此人出手不凡,他的底细你们探清没有。”
黑衣武士上前拱手道:“禀大王,此人底细目下皆已探清,公子此番遣末将回来正是为了禀报此事。”
西秦王眼睛一亮:“说。”
“此人名唤赵安,梁国魏城人,三十有一,梁国已故上大夫赵俭子独子,本名赵舜卿。十一年前,梁国先君欲废长立幼,赵俭子力保太子康,因而开罪了公子华。公子华遂买死士刺赵俭子于市,赵俭子横死,自此之后,梁廷再无一人敢谏。赵俭子出殡,朝中同僚除相国裴松年与军正冯鞅外,竟无一人相送。自此事后,赵舜卿心灰意冷,不袭父位,辞官去封,入了商道,改名赵安。听闻梁王曾以中大夫许之,赵安辞不就任,大概根由在此。”武士一口气说完。
“赵舜卿…舜卿…”西秦王在心中细细思量:“致君尧舜,起名如此,赵俭子真忠臣也。此人现在何处?”
“公子自探知闽越撤军梁境乃此人所为后,就一直在跟踪探查了,三日前公子遣末将回来时已经跟到了梁国边境,目下到了何处末将也不知晓。”
西秦王点点头:“你可知阿弟还有何打算?”
武士思索片刻道:“公子曾说,此事急不得,他要寻个契机,妥善行事。”
“好,阿弟办事素来稳妥,寡人放心。你一路辛苦,下去好生歇着吧。”
“谢大王!”武士拱手退下。
西秦王对着案上的军报陷入了深思。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1-30 19:47:30 +0800 CST  
3.
却说赵安和金子酒足饭饱,从嘉鱼居出来,正欲回客栈歇息,却不想被一伙儿毛贼盯上了。
二人在街上边走边逛,对身后的尾巴浑然不觉。金子几乎将街上所有的铺子进了个遍,赵安也不扫兴,由着金子。直到二人走过繁华的街区,进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子时,这伙儿毛贼才现身。
当二人发现这伙儿人时,显然已经陷入了包围圈中。为首者手持匕首上前威胁道:“留下身上值钱的东西就放你们走!”
赵安心中直呼大意,一时只觉手足无措,眼睛不由得向四下瞟了瞟,只盼能有个路人经过,救自己一救。
然而四下寂静,除了这伙儿毛贼,再也没了别人。
“少爷,”金子惊惧的拽了拽赵安的衣袖:“怎么办?”
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匕首,赵安也有些慌神:“壮士莫要伤我二人性命,我这便留下财物。”
说着赵安从袖中掏出钱袋,递到那为首的壮汉面前,壮汉打开钱袋向里一望,面色顿时一黑:“你这小子,好不老实,唬谁呢!”
这贼首并不知道,赵安向来随身不多带财物,以为赵安藏私,二话不说,便要上前搜身,不料金子一下子窜到了赵安身前,挡住了那壮汉。
“钱袋都给你了,你凭什么还要动我家少爷!”金子大着胆子争辩。
“凭什么?”壮汉嘿嘿一笑:“就凭你们两个从那‘嘉鱼居’出来,我就知道你们有油水。”
壮汉说罢一把拎起金子,将他丢到一边,走到赵安面前。金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站稳后再度跳起来,却被其他几个毛贼摁住。金子还要再说些什么,被赵安递来的一个眼神阻止了。
赵安暗忖,这世上最惹不得的便是亡命之徒,与其为了脸面相持不下,倒不如给他搜,他搜不出什么,自然也就放人了。
赵安心下无奈,准备张开双臂,任由他搜。正当此时,只听见巷口传来一声暴喝:“又来作孽!”
只见几个短衣佩剑的武士冲进巷子,出招只是眨眼间的事,拳脚身法有如秋风扫落叶般,几个毛贼还不及反应,便被制服了,那把匕首也被远远的踢到了一边。
变故只在一瞬间,不只是那伙儿贼人,就连赵安都被惊得瞠目结舌。
“都给我扭送官府!”其中一名武士高声道。
“是!”其余几名武士应声而答。
不消片刻,那伙儿贼人便哭爹喊娘的被押出了巷子,消失在巷口处,此刻,巷子里只剩下了三个人:赵安、金子以及那位武士头领。
“先生受惊了。”武士头领奉上方才夺回的钱袋道。
虽然得救,但赵安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心中有太多疑问:“多谢义士出手相救。敢问义士何人,缘何来此?”
那武士哈哈一笑道:“先生无须谢我,要谢当谢我家少主才是。在下乃季门商号执事,前几日随我家少主来堰城出货,就在此一带被这几个贼人盯上,欲打劫财物,结果自是被我等好生收拾一番。本欲押送官府,不料这几个贼人痛哭流涕,声称悔过,我家少主心生恻隐,遂放过他们。今日随少主上街,不料又遇到了这几个毛贼,但见他们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家少主吩咐我等跟去看看,莫叫他们枉害良人,这才与先生有此一遇。”
一番说辞有条有理,滴水不漏,赵安听不出什么问题,只道自己交好运,便躬身一拜,道:“多谢几位义士搭救,有劳义士引路,在下想当面拜谢你家少主。”
孰料那武士思量一番道:“我家少主常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拜谢就不必了,免得我家少主责我施恩图报。”
赵安听罢一笑,摇头叹道:“义士莫要陷在下于不义才是。”
“先生此话怎讲?”那武士不解道。
“义士只道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却不知知恩不报乃小人行径?”
“这……”武士一时语塞,思索片刻道:“好吧,二位请随我来吧。”
二人随武士回到方才离开的街市,一路沿着街道往南走,路过嘉鱼居,在街市西南拐角处的一家酒肆停了下来,三人一同走进酒肆。
这间酒肆虽然远不如嘉鱼居那般华贵豪奢,但格局疏密有致,陈设讲究,也不失一番味道。此刻,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正坐在酒肆靠窗的位置自斟自饮,武士引着赵安和金子走到青年的面前。
武士上前拱手道:“少主,我回来了。”
那青年放下酒杯从窗外移回目光,看见赵安和金子二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二位是?还有,其他人呢?”
赵安上前一步道:“在下赵安,多谢少侠仗义援手。”
那青年不明所以,看向武士,武士嘿嘿一笑,讲明方才原委,青年这才明白过来,旋即唤来店家添置酒器,邀二人入席同饮。
赵安入座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只见此人眉目俊朗,穿着讲究,气度不凡。头戴六寸白玉发冠,身着大红绣金斗篷,腰间蓝田玉佩,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此人虽然年少,但谈吐举止却不失稳重。当真是一位好人物。赵安在心中暗暗赞叹。
“少侠高义,赵安感念。”赵安举杯相敬,一饮而尽。酒水入喉,赵安心下一惊,此乃燕地的易河老酒,凛冽而不失醇厚,热身而不冲人头脑,赵安虽不善品酒,但亦知此酒绝非凡品。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先生无须客气。”那青年也满饮一杯。
“方才听闻少侠乃商道中人?”
“正是。”那青年放下酒杯道:“在下从燕山国远来,到堰城出货。我听先生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先生哪里人士?”
“赵安乃是梁人,因在家乡开罪了权贵,避祸至此。敢问少侠,目下有什么好买卖可做?”
“先生有心经商?”那青年有些吃惊。
“正是,还望少侠指点一二。”赵安拱手道。
那青年不解道:“世人皆视商道为贱业,我观先生斯文如许,应是饱学之士,当奔走列国,求取功名,如何有心操此贱业?”
赵安听罢哈哈一笑:“世人鄙弃商道,以为贱业。何谓贵贱?在商逐利,逐利者,观天察人;在官逐名,逐名者,审时度君。由此看来,二者异曲同工,无甚分别。”
“先生透彻,”季琴点头道:“奈何世人皆视我辈为蝇营之徒,独以在官谋国者为贵。”
赵安摇头叹道:“世人大谬矣,商人重利不假,那在官谋国者便干净了吗?岂不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哈哈哈哈,”那青年听罢一阵狂笑,“先生妙人,此话若传之列国,只怕天下士人的口水要淹死了先生!”
赵安拱手大笑道:“故此还请少侠为在下保密才是!”
“甚么少侠?小弟季琴,今日与大哥萍水相逢,甚是投缘,不如你我兄弟相称?”季琴举酒相邀。
“好!”赵安亦举酒道:“今日赵安便多了个贤弟!”
二人皆是一饮而尽,正当此时,方才在巷子里收拾贼人的一众武士走进酒肆,众人走到季琴面前,齐声拱手道:“少主!”
季琴对赵安道一声稍候,起身离席,与众武士问话。赵安则趁季琴分神,悄悄向金子使了个眼色,金子会意,偷偷离席。
这边季琴吩咐武士们先行回客栈,只留下一个照顾自己,季琴回到席前,与赵安继续把酒言欢。不一会儿,金子愁眉苦脸的回来了,金子俯下身,在赵安耳边不知轻轻说了些什么,只见赵安面色一窘,季琴大奇。
“赵兄怎么了?”季琴关切道。
赵安一时语塞:“方才……”
金子见赵安面色有难,上前主动道:“我家少爷感念少侠搭救之恩,想请少侠喝酒,差我去付账。不想此处酒贵,我家少爷囊中羞涩,这才有此窘态。”
季琴听罢,哈哈一笑道:“这有甚么?季琴今日与赵兄一见如故,兄弟间不计较这些。不知赵兄下榻何处,小弟后晌要出货,赵兄若不嫌弃,待晚上小弟回来,赵兄择地,你我一醉方休。”
赵安知道,所谓要自己择地,便是给自己做东还人情的机会。季琴这是怕自己难堪,有意解围,见季琴如此体贴,赵安心下不由有些感动。
“好!”赵安举杯道:“待贤弟忙完可来咸宾客栈寻我,不论品酒还是拼酒,赵安陪了!”
二人频频举杯,一壶酒喝罢,季琴唤来伙计结账,二人道别,相约傍晚再会。
回到客栈,赵安感到有些困倦,合衣躺下,欲小憩片刻,却不料,这一睡便睡到了掌灯时分。再度睁眼,天色已晚,赵安生怕季琴已经到了,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从箱子中取出一枚金饼,便带着金子来到客栈门前等候,果然没过多久,季琴便带着两个随从到了。
“赵兄久等了。”季琴一揖赔罪道。
赵安连忙上前揽住季琴:“何须多礼,我也是方才出来。”
“敢问赵兄欲往何处买醉?”
赵安一笑:“贤弟可知‘兰陵坊’?”
“自然知道,”季琴故作神往道:“传闻这堰城中有两个好去处,一处是嘉鱼居,佳丽云集,鼓瑟鼓琴。一处便是这兰陵坊,列国老酒,百年陈酿。”
“贤弟好见识,不愧是走遍列国的。”赵安赞叹。
季琴笑的狡黠:“看来赵兄要破财了。”
“无妨无妨,”赵安连连摆手:“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赵兄果然洒脱人。”
兰陵坊距此地不远,走过一条街便到了。二人边走边聊,顷刻间就到了这兰陵坊。与嘉鱼居的富丽不同,兰陵坊风格古朴,粗犷自然,如此氛围布置,最适合豪饮。
赵安知道季琴从燕山国来,特地要了一坛易河老酒,此酒乃是用易河的水酿制而成,昔日荆轲易水送别,弹剑而歌,一曲断肠,这段往事更为这闻名天下的易河老酒添了几分清冽悠长。
片刻酒来,二人举杯对饮,季琴笑道:“本想早些来寻赵兄,不想出货时遇到些小麻烦,这才耽搁了时辰。”
“无妨。说到此处,贤弟还未回答在下先前的问题呢。”
季琴不解:“什么问题?”
“目下有甚么好买卖可做?”赵安放下酒杯认真道。
季琴有些诧异:“赵兄当真有心经商?”
“当真。”赵安点头道:“在下离家时倒是带了些许钱财,虽然一时无忧,但若长此以往必会坐吃山空。”
季琴思索片刻道:“好买卖自然有的是,就是不知赵兄欲做哪一种?”
“何意?”
季琴神秘一笑:“有安生稳妥,只求糊口的。也有以命搏财,富贵险中求的。”
“还请贤弟详解。”
“只求糊口的呢,自然多的是,酒肆肉铺,客栈饭庄,就看赵兄有多少本金,是否有心经营了。至于以命搏财的么,那就要看赵兄有多大的胆魄了,盐铁犀甲,列国密报,一旦起了战事,一本万利。”季琴压下声音道。
“那贤弟做的是哪一种。”赵安轻声试探。
季琴一笑,坦然道:“季门商号皆有涉猎。”
赵安沉吟半晌,小心开口:“在下有一问,恐有冒昧,还望贤弟见谅。”
“但问无妨。”
“敢问贤弟此番做的是甚么买卖?”赵安小声道。
“胭脂而已。”
赵安一楞,心下了然。胭脂产自北地,本名燕支,颇受列国贵妇喜爱,由于制作工序繁复,加之连年战乱,运输不便,故而此物价比黄金,无怪乎季琴出货要带那么多身怀绝技的武士相随。
“贤弟少年英雄,愚兄胆小,只求安稳。”赵安拱手。
季琴轻笑道:“安稳的买卖也多的很,看赵兄想做什么,只是小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贤弟但讲无妨。”
“世人在官求贵,在商求富,如赵兄这般青春年少却只求安稳者倒是不多。”
赵安笑叹:“贤弟见笑,愚兄胸无大志,只想在这乱世之中苟全性命,逍遥度日,无意功名利禄。”
季琴爽朗一笑,举酒相邀:“赵兄闲云野鹤,原是我等俗了。”
“岂敢岂敢。”赵安一饮而尽。
“赵兄可是决定留在堰城谋生了?”季琴问道。
“没有,还想在列国间走走看,至于何时安定下来,尚不好说。”
季琴思量一番道:“待我忙完堰城的事,还要去西秦国的几家商号出一车货,我在西秦的几位朋友都是做稳妥买卖的,赵兄可有意随我同去瞧瞧。”
赵安想了想,举酒笑道:“也好,愚兄昔年曾游学列国,只不过从未去过西秦,这次便同贤弟一道去长长见识罢。”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2-01 17:31:30 +0800 CST  
4.
赵安与季琴在堰城又逗留了十几日才动身离开,这十几日里,季琴又跑东跑西的出了些货物,无事时还为赵安引见了几位堰城商号的朋友,几人饮酒玩乐,四处游览,倒也惬意。待季琴忙完手上的事,二人去兰陵坊打了几坛老酒,吩咐下人收拾了行李,装车上路。
堰城郊外,积雪已经化净,最寒冷的时候已然过去,风中开始带有几分料峭春意。季琴的商队在前方引路,赵安的辎车缓缓的跟在后面。
金子一边驾车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少爷,先前不是说好要去兰陵看歌姬的么,怎么一下子又跑去西秦国了。”
“西秦不好么?正好去栎城吃蒸羊肉。对了,我是不是该为你这小子说门亲事了?”赵安靠在车中忍笑道。
“何意?”
“成天想着看美女!你在嘉鱼居不是才看过么?”赵安笑斥。
金子撇撇嘴:“那不一样,嘉鱼居无趣的很。”
“甚么无趣?那是你小子书读忒少,怪得谁来?”赵安伸手在金子的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
金子挨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专心驾车不再说话,赵安斜靠在车中,随着颠簸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西秦王宫。
明德堂内,一名短衣武士双手呈上一封帛书,西秦王身后的内侍上前躬身接过,呈到王案前。西秦王展开帛书,只见那帛书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臣弟已将此人诱入西秦,然此人生性散漫,无心进取,恐难为王兄所用。”
过了半晌,西秦王放下帛书,对面前的武士道:“你见过那位赵先生了?”
“是。”武士抬起头来,此人竟是在堰城巷子中打劫赵安的贼首!
“此人如何?”
“无甚稀奇。”
“哦?”西秦王有些意外。
“禀大王,末将觉得……”武士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是!”武士肃然拱手,思量片刻道:“禀大王,末将觉得,此人或许不值得公子耗费这许多心思。”
“为何?”
武士思忖道:“感觉此人不像个人物。”
西秦王觉得有些好笑:“那要如何才像个人物?”
“末将也说不好,”武士挠头道:“只是觉得名士大多高车骏马、峨冠博带,谈吐间豪气干云,而这位赵先生似乎不大一样,总之逊色了些。”
“你还晓得个高车骏马,峨冠博带?”西秦王笑着摆摆手道:“罢了,你这武夫能说出个甚,待他来了寡人自有考量,你且歇着去吧。”
武士拱手退下,西秦王又将目光移到那帛书上,过了半晌,西秦王对身后的内侍道:“太傅有多久没上朝了?”
“回大王,再有五日就满三个月了。”内侍上前躬身答道。
“让两位……”西秦王欲言又止:“罢了。”
“大王有何吩咐?”
西秦王将帛书折起来,挥手示意内侍退回去:“罢了,待寡人处理完手边的事,亲自走一趟罢。”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2-05 10:28:06 +0800 CST  
5.
西秦国在郑国的西边,两国东西接壤,一向相安无事。在季琴商队的引领下,赵安和金子很快就到达了西秦边境。不知为何,赵安总有一种感觉,这只商队似乎对前往西秦的路线格外熟悉,本该十天的行程居然只用了不到六天,而这中间不知走了多少捷径。
赵安隐隐约约的感到,这支商队与西秦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联系,不过赵安并没有顺着这个念头往深处去想,只觉得不该对朋友猜忌太多。
西秦国东境的第一城便是栎城,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栎城脚下,城外有不少供行人歇脚的酒肆饭铺,一行人也不急于入城,先在城外寻了家饭铺歇息下来。
此刻已是正午,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季琴唤来伙计,要了两坛米酒、三鼎蒸羊肉还有几盘软面饼,不消片刻,酒肉上齐。
栎城的蒸羊肉闻名列国,饥肠辘辘的众人纷纷动筷,一饱口福。季琴与赵安饮酒谈笑,边吃边为他介绍这西秦国的风土人情,赵安不禁有些纳罕。
“贤弟似是对这西秦国颇有了解?”
“不瞒赵兄,”季琴神秘道:“在西秦国的国都雍城,半数以上的胭脂铺子都是靠我季门商号供货的。”
赵安一笑,并不吃惊,从这些时日的相处做派中,赵安早就看出季琴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赵安想了想问道:“西秦国买卖好做吗?”
“尚可。”季琴思索片刻道:“世人多鄙弃商道,推崇政道,其实这商政之间本为一体。这些年来,西秦国外盟诸侯,内修军政,战乱不兴,物价平稳,虽无大利市可发,但只要妥善经营,糊口养家绰绰有余。”
赵安点点头:“贤弟弱冠之年行走天下,对列国情势洞若观火,愚兄佩服。”
“不敢。”季琴笑笑:“其实就如同赵兄所言,在官者,审时度君,在商者,观天察人。所谓天者,便是政局形势,所谓人者,便是客官买主。此二者间,缺一不可。”
“贤弟透彻,原是愚兄班门弄斧了。”赵安由衷赞叹。“愚兄去岁曾前往闽越国,闽越国这些年来战事不断,边境商贸凋零,只余兵戈之气,远没有这西秦国的太平气象。此番若是合意,说不定就要在这西秦国落脚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金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齐齐回头,金子大窘,连忙低头吃羊肉,只做不觉。
季琴不禁有些好奇:“小兄弟笑什么?”
“没什么,”金子连连摆手:“只是说到闽越国便想起了一个人而已。”
“何人如此有趣?”季琴有些兴趣。
金子神秘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头皮县令’?”
“头皮县令?”季琴有些茫然,继而看向其他人,只见举座除了赵安外,皆是面色疑惑,季琴这才摇头道:“不曾听闻。”
正疑惑间,只听一名武士突然大笑起来,众人不解,那武士笑了好一阵才道:“这‘头皮县令’莫非是虱子不成?”
这一下,不只是众人,连赵安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待众人安静下来,赵安才道:“这‘头皮县令’既非虱子也非跳蚤,而是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位县令。”
“县令?”季琴思索道:“听这名号,莫非是一位酷吏?”
“贤弟聪慧。”
赵安饮尽一杯酒,便将在闽越国关于这位头皮县令的所见所闻悉数道出,众人只觉骇人听闻,季琴却是唏嘘不已。
“以杀止杀,以刑止刑。昔日商鞅变法,临渭大刑,河水尽赤,国人知法。这位头皮县令虽是酷吏,却也不失为一位能臣。”季琴评判道。
“贤弟正解。”赵安点点头,却又轻叹一声道:“只不过这剥人头皮一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说到此处,金子插嘴到:“就是,那闽越国简直是蛮夷之邦,从上到下不受教化,动辄砍手剁脚、剥皮油烹的,刑罚忒是怕人。”
“哦?”季琴有些惊奇,探寻的看向金子:“莫非小兄弟在闽越国作奸犯科了?”
金子还要再说些什么,赵安递去一个制止的眼神道:“自是没有,这小子听多了市井传言罢了。”
金子不再说话,赵安岔开话题,二人继续边吃边聊,赵安发现季琴对这西秦国果真知之甚多,赵安乐得讨教,季琴也乐得解说。不一会儿,三鼎蒸羊肉吃罢,季琴见众人意犹未尽,吩咐伙计再上两鼎,如是这般,一顿饭便吃到了午后。
酒足饭饱,众人上路,栎城是西秦国的东大门,跨进这道门,便是来到了西秦国的土地上。

6.
进入西秦国后,赵安只觉得耳目一新,西秦国虽然没有堰城的繁华富庶,却有一派难得的祥和之气。街头巷尾老少和乐,商铺摊位秩序井然,郊无荒田往来种作,民众安其本分,官府不烦令扰民,在这纷纷扰扰的大争之世中,当真是一方净土。
赵安心有直觉,自己最终会在这西秦国落脚。
众人进入栎城后并没有停留,一路往西,直奔国都雍城。终于,众人在次日傍晚抵达了雍城。
雍城的夜市甚是热闹,只不过一路奔波,众人都有些疲累,也没了逛街市的心思,草草吃过晚饭,季琴便寻了家客栈安置下来。
赵安接连几日没有更衣沐浴,只觉身上有些难受,收拾好行李后吩咐店家烧水沐浴。沐浴过后,赵安愈发困乏,上床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欲寻季琴,却被告知季琴又去出货了。赵安只觉百无聊赖腹中空虚,便带着金子上街兜兜转转,四处打听哪里有好酒好菜。
与此同时,西秦王宫的湖畔凉亭里,西秦王正与一名青年相对而坐,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凉亭的玉案上摆有一盘糕点,二人边吃边说,浑然不似君臣。
“阿弟连月奔波,早乏了吧?”西秦王关切道。
“为国选才,安敢言累。”那青年竟是外出出货的季琴!
“还在客栈住?”
季琴有几分顽皮的撇撇嘴:“这盘棋还没下完呢。”
西秦王笑笑,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季琴道:“看赵安先前几番动作,当是一位谋局高手,却不料竟被你小子玩弄于股掌间。”
“赵兄生性厚道,有恩必还,于是我便假以利用,诱他入套。”季琴毫不客气的接过糕点放入口中。
“你小子愈发奸猾,甚么招数都想得出来。”
季琴狡黠一笑:“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
“滑头!”西秦王不禁笑斥。
“对了,”季琴忽然正色道:“我先前传回的帛书王兄看了么?”
“自是看了。”
“那王兄作何打算?”
“寡人心中已有计较。”西秦王笃定道。
“王兄,臣弟有一事相求。”季琴忽然抱拳道。
西秦王有些诧异:“说。”
季琴诚恳的看着西秦王:“无论赵安能否为王兄所用,还望王兄善待于他。”
“为何?”
季琴放下手中的糕点道:“赵安的心思在野不在朝,即便王兄延揽不成,他也不会为列国所用,这一点王兄大可放心。而且,他是真心当我作兄弟。”
西秦王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掌灯时分,季琴回到客栈,刚走到大门前,便见到赵安和金子迎面走了出来,二人正准备上街吃晚饭。
“我还以为等不到贤弟了呢。”赵安见季琴回来,眼前一亮。
季琴面色有些疲累:“出货时一点小事耽搁了,不然早回来了。”
“贤弟的事可忙完了。”
“今日事毕,赵兄有事?”
“吃饭算不算事?”
季琴笑道:“当然算事,还算得一桩大事。”
说是吃饭,几人漫步街市,赏灯闲逛,也不着急落脚。赵安午饭吃的甚晚,若不是金子说客栈憋闷,赵安此刻还靠在榻上看书。而季琴自凉亭出来后,便直接去拜望了太后,太后心疼季琴黑瘦不少,接连赐食,季琴此刻还觉得腹中撑胀。
雍城夜市很大,几人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季琴今日有些不同以往,似乎总是心不在焉,赵安直觉季琴心中有事,有心问他,却又不好随便开口,于是二人便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气氛远不如平日里热络。几人又走了一阵儿,都有些累了,便随意寻了家酒肆进去歇脚。
几人落座,季琴唤来伙计,要了一鼎萝卜炖羊,一鼎清蒸秋葵,一壶米酒。过了片刻,米酒先上,季琴与赵安对饮几杯后便不再说话,径自出神,赵安与金子甚是纳罕。过了半晌,季琴突然放下酒杯,定定的看向赵安。
“贤弟怎么了?”赵安被季琴看的有些发毛。
“赵兄,季琴有一问,盼兄直言相告。”季琴郑重道。
赵安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道:“贤弟请问。”
季琴压低声音道:“兄可曾为国谋事?”
赵安一惊,但面上不露声色:“贤弟何有此问?”
“赵兄不愿答?”
“非也。”赵安沉吟半晌道:“确曾有过。”
季琴点点头,神色了然:“那便是了。”
赵安只觉不妙:“如何?”
季琴叹了口气,面有愧色道:“今日小弟去一家老主顾处出货,这位主顾与我季门交情颇深,在西秦国商政皆涉,在朝在野都颇有势力。我与他谈及赵兄一事,只说我有一位梁国朋友,名唤赵安,欲入西秦经商,望他提携一二。不料他听了赵兄之名后大吃一惊,又向我打听了许多赵兄的事,小弟当时并未多想,一一照实说了。孰料他久久不语,而后竟连称赵兄为‘谋国高手’,还请我为他引见赵兄。我当时只道他记错了,可他却笃定无差,我这才察觉自己可能失言了。赵兄曾言在母国开罪了权贵,不会与此事有关吧,会不会有人仇寻上门?”
季琴越说越担忧,面色焦急,悔不当初。赵安起初虽然心惊,可听到最后却逐渐放下心来。赵安心知,自然不会有人寻仇,此一点是季琴多虑了。这大争之世中,无论哪一国有所动作,都有可能打破原本的平衡,导致天下格局剧变,故此列国皆有密探,消息少有不透风的。闽越兵事方才平息不久,列国上层若一无所知那才不正常。此番要季琴引见,大概是有心招揽自己,或为府中门客,或是举荐入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直接推了便是。
赵安打定主意,对着焦急的季琴安慰的一笑道:“贤弟莫急,不会有甚么仇家上门的。我曾为梁国权贵谋划过几件事,你那位朋友想来有所耳闻,故而想要招揽于我。愚兄驽钝,无心政道,有劳你帮我推了,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如此简单?”季琴瞠目结舌,好不诧异。
赵安点头笑道:“如此简单。”
“真的不会有祸事么?”季琴还是不能安心。
“绝对不会。”赵安笃定道。
季琴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也,还以为给赵兄惹祸上身了呢。”
赵安轻笑,给季琴斟了一杯酒道:“贤弟惦念我,为我谋前路,怎么会是祸事呢?”
季琴展颜一笑,将酒一饮而尽,可过了片刻,季琴再度愁上眉头,他面有难色的看向赵安,欲言而止。
赵安也发现了季琴的异状,放下酒杯道:“贤弟又怎么了?”
“赵兄,”季琴有些为难道:“小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季琴小心道:“若是会面于赵兄无损,还请赵兄同我前去见上一见,届时亲自婉拒于他,可好?”
“这是为何?”赵安有些诧异。
“赵兄有所不知,”季琴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位主顾来头颇大,其家族世代经商,财富积聚之多堪称雍城首富。近两代来,其家族生意主要交于旁支打理,直系子孙开始进入政坛,其兄与西秦公族联姻,其本人也在朝中身居要职。我曾说过,季门也经营犀甲兵器、列国密报,这其中少不了他的暗中支持,一旦开罪于他,我季门恐吃罪不起。”
赵安听罢,心下已然明了,这种情况在列国之中都不少见。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在人们心中扎根太深,使得这些商贾虽是富甲一方,却终为正道所鄙,正所谓富而不贵。为了摆脱这一尴尬境地,达到既富且贵,有些巨贾便开始运用手上的财富谋求进入政坛,譬如昔日名满天下的商政大家吕不韦便是如此。
赵安思忖,季琴帮过自己甚多,随他去见上一见倒也无妨,想来该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便应了下来。
“既如此,愚兄就随贤弟去会他一会。”赵安道。
“多谢赵兄!”
季琴这才喜笑颜开,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季琴频频举杯,连声称谢,赵安只道无需如此。
几人吃过晚饭,又在夜市中逛了许久,金子对一家糕点铺子情有独钟,一连买了无数盒,直到罢市才回到客栈。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2-07 17:20:42 +0800 CST  

7.
接下来的几天,季琴一直早出晚归,不消几天,那一大车子的胭脂便一扫而空了。货物出完,季琴又带赵安去见了几位商道中的朋友,与几人讨教一番后,赵安心中已有计较,他将自己关在客栈里,盘算起了开酒肆的事。就这样一连过了几天,直到季琴来寻赵安,带他去见自己那位颇有来头的主顾。
季琴的车驾载着赵安来到了凤仪居,凤仪居是雍城最有名的酒肆,门外华车骏马迎来送往,好一派富贵兴隆的气象。下得车来,抬头便是“凤仪居”三个遒劲韵雅的大字,风闻此三字为酒祖少康的第三十二世孙所题,此中真假无人知晓。此地常有公族贵胄、列国名士出没,由于此间价格高昂,樽酒斗金,寻常人家不敢擅入。
二人方一进门,便有侍女引二人入席,季琴要了一间酒室,而后报上自己的姓名,称若有位姓王的朋友来寻自己,便带他来见。侍女躬身记下,而后上前引路,季琴则在赵安耳边悄悄叮嘱道:“此人名唤王雄,虽然名义上不插手族中生意,但实际上每一笔账都在他的脑子里。他在朝中官拜下大夫,赵兄称其大人便可,切莫在此人面前讨教什么经商之道,王门到他这一代终于摆脱了贱贾之名,兄万不可揭短。”
赵安思量片刻,而后轻笑点头以示明了。二人随侍女上到二楼,几个转弯后,便来到了一间雅室,二人入席,侍女周到的为季琴挂好脱下的斗篷,而后点燃香炉。
“先生要何酒?”侍女上前对二人道。
赵安示意季琴做主,季琴想了想道:“赵兄到西秦国有段时日了,可饮过西秦的凤酒?”
“不曾饮过。”
“既如此,那便来一坛凤酒,其余的等另一位朋友到了再说。”季琴对侍女道。
侍女欠了欠身,以示记下,而后又道:“二位先生听琴否?”
季琴摆摆手:“不必了,你先去吧,有事再唤你。”
侍女退去,雅室之中只剩下季琴和赵安两个人。
“赵兄稍候,那位王雄大人片刻就到。”季琴有些歉意道。
赵安一笑,毫不介意:“不急,此处清幽,即便等待也是消遣。”
“赵兄大度。小弟明白,赵兄今日是为了小弟才来的。”季琴歉意更甚。
“你我之间,说这个就生分了。”
正说话间,只听雅室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方才的侍女引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进入雅室,在那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短衣长剑的武士。男子回身吩咐武士屋外等候,武士拱手退出。
赵安随季琴上前见礼,季琴为二人相互介绍一番,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几句后,几人重新落座。
正当此时,侍女上得酒来。
王雄一边饮酒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赵安,而赵安早已将他的打量全盘收入眼中。赵安心中有些不快,但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同样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雄,不知为何,赵安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王雄的水很深,而且深不可测。
王雄今日衣着贵气,一领黑色暗绣长夹袍,外罩一件暗红金线披风,头上一顶蓝田墨玉发冠,再加上本就高大的身材,愈发显得气度不凡。王雄年纪不大,可能三十尚不足,但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更贴切的说,是老辣。他言谈举止温和,但赵安却在这种温和中,看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酷。赵安有一种错觉,王雄不该只是一个下大夫,而应是一个久居人上的号令者。
无数种念头在赵安的眼前闪过,不过赵安并没有选择抓住它、深究它,因为在此时的赵安眼中,王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今日的会面可能也仅仅是自己与王雄的唯一一次会面,如果没有季琴,这唯一的一次,也不会有。对于一个无谓的人,赵安并不打算费什么心思。
想到此处,赵安不由好笑,赵安这意味不明的一笑,使默默打量他的王雄更是疑惑。此刻王雄只觉得这位赵安先生果真是平淡无奇:相貌平平,衣着朴素,身材瘦高,好似一根竹竿。谈吐虽然得体,但又仅止于得体,听闻此人胸无大志,近来竟在盘算开酒肆。王雄不禁开始怀疑,这个赵安果真曾游走列国庙堂,戏弄诸侯于股掌之上吗?又或者,赵安此刻所表现出的状态,恰恰是他所希望留给自己的印象?
王雄心中虽是千头万绪,但表面上却是分毫不露,他放下酒杯,心下斟酌了一番道:“雄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赵安微微颔首道:“大人谬赞,赵安不过一介市井小民,万不敢当。”
赵安言语间虽然恭敬,但王雄看得出,赵安并没有把自己的赞赏放在心上,或者说,赵安只是在敷衍自己的赞赏。不过王雄并没有恼怒,只是微微一笑道:“市井小民安能一言倾邦,先生过谦矣。”
王雄这一笑让赵安嗅到了一丝不明的味道,他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他什么都知道,自己没有敷衍他的余地。赵安思量片刻,再度开口道:“与大人的朝野声望相比,赵安自知微不足道,不敢不谦。赵安昔年在母国时,曾受中军尉大人恩惠甚多,恩公有忧,安当思报,故画一策,为其解忧。一言倾邦,断不敢当。久闻大人谋国有成,大人面前,区区赵安,安敢托大。”
见赵安不再回避,王雄心下明了,赵安是聪明人,知道既然无法敷衍自己,倒不如坦诚相待,于是王雄也不再与赵安兜圈子,直接开诚布公道:“先生可知,雄今日约先生来何事?”
“赵安不知。”
王雄探寻的看着赵安:“先生当真不知?”
赵安只觉王雄一眼便将自己看穿了大半,于是不再掩饰:“略知一二。”
“先生且说。”
“赵安斗胆猜测,”赵安看着王雄,顿了顿道:“大人有意招揽在下,或入府为门客,或入朝为羽翼。”
王雄赞许的点点头,而后认真道:“先生可有意乎?”
赵安思忖片刻,诚恳道:“大人请恕赵安直言,赵安资质驽钝,无意政道,只愿寻一稳妥营生,安稳度日,老于市井。”
“先生当真不愿?”王雄似乎对赵安的拒绝并不诧异。
“当真不愿。”赵安郑重点头。
王雄沉吟片刻道:“先生可是觉得雄不堪与谋?”
“绝无此意!”赵安断然道:“大人青年才俊,老成达练,根基深厚,来日不可限量。”
“那先生可是觉得西秦国不足伸展?”王雄再度问道。
“更非如此!”赵安再度摇头道:“在下昔年曾游学列国,大治如西秦者无几,赵安若有意伸展,当首选西秦。奈何赵安志短,无意庙堂,辜负了大人美意。”
“既如此,雄也不好强人所难。”王雄叹了口气,而后举酒相邀:“你我满饮此杯,也不枉相识一场。”
“谢大人理解成全。”赵安举杯,一饮而尽。
王雄饮尽一杯,斟酌半晌道:“先生,雄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近日朝中有一难事,大王也曾问计于雄,雄忝居下大夫,不敢尸位素餐,敢请先生为雄指点一二。”王雄谦虚拱手道。
赵安有些为难。之前为冯鞅谋划便惹来了眼下的事,如今还不知这王雄又要搞什么名堂,赵安只觉不妙,天晓得会不会又扯出什么难缠事。
王雄也看出了赵安的犹豫,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直沉默的季琴抢了先:“赵兄,不如先听听大人有何难处,再做决断。”
赵安心中只道季琴天真,庙堂政事岂是你一介草民说听便听的,听了倒也罢,岂不知历来朝堂之事皆是盘根错节,倘若随便开口献计,只怕他日屠刀悬颈还不自知。赵安沉默半晌,拱手道:“赵安驽钝,恐无良策,不敢误了大人。”
“先生大才,莫在自谦,还望先生不吝赐教。”王雄说罢,似是看出了赵安的心思,笃定道:“先生请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为先生引来任何麻烦。”
王雄话音刚落,季琴颇为知趣的接口道:“小弟略感不适,先行回客栈歇息,账已记在季门商号名下,大人,赵兄,恕季琴失陪了。”
季琴说着起身离席,有意回避,将酒室留给二人。却不料,王雄此时出声挽留:“无需如此,季琴我信得过,留下吧。”
季琴一怔,似是没想到王雄会挽留自己,季琴转身回到席位,对赵安一笑道:“赵兄放心,今日之事小弟左耳进、右耳出,出门即忘,绝不多嘴。”
赵安轻叹一声,只道今日是推脱不过了,只得无奈道:“烦请大人示下。”
王雄拱手致谢,而后慢慢道来:“几日前,羌戎部落遣使入朝,欲与我西秦国修好通商。这些年来,羌戎部落屡屡犯边,西北边民苦不堪言。朝廷几次发兵征讨,皆是无功而返,盖因羌戎地域辽阔,又是马背民族,逐水草而居,进退自如。我大军每至,羌戎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走陇东高原,我大军追击屡屡失道,徒耗钱粮。羌戎地广人稀,即便战胜,掠来土地也无甚用处,既不能移民建城,又毫无战略意义,当真是得不偿失。几个月前,羌戎发生内乱,老酋长死于政变,新酋长掌权,新酋长有意与我西秦修好,请求通商。使臣目下在驿馆等候答复,而我西秦的朝堂上,却吵成了一锅粥。”说到此处,王雄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羌戎部落是西秦国北边的游牧民族,连年犯境,西秦国不堪其扰。
“哦?”赵安有些纳罕:“化干戈为玉帛,有甚可吵?”
“先生有所不知,朝堂之上分歧甚大,文臣主和,武将主战。主和者同先生方才一般说法,认为化干戈为玉帛,无甚不好;而主战者则进言,当趁羌戎内部余波未平,出兵讨伐,一雪前耻。”
“既如此,大人也是主和派之一?”赵安问道。
“非也。”王雄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或战或和不过是表象罢了,无论哪一个都不能真正解决西北问题。若战,我方才与先生说过,西秦国无论胜败皆是事倍功半,根由原于羌戎乃游牧民族,而我西秦乃农耕民族。若和,也不过是一时之修好,羌戎若遇天灾,或牛羊冻死,或水草枯竭,依然会掠边烧杀,边境不得安宁。故此,雄想向先生讨教个长久之策,如此也好向我王答复。”
此人好见地!赵安心中赞叹,看来自己方才赞他老成谋国倒也不亏,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地,分析问题一针见血,虽然还是急躁了些,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更难得的是,此人不囿于朝堂文武纠纷,能以上位者的角度考虑问题,赵安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王雄倒像是出身公室,而非商贾。
赵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季琴,却不料季琴也正看向他,二人目光陡一对接,季琴竟逃避一般的迅速转移了目光,似是心虚一般。赵安心有纳罕,思索片刻,只道季琴是自责给自己找了麻烦。
王雄的这个麻烦,还真是个麻烦!赵安心下长叹。
“大人欲寻长久之策,只是不知大人的‘长久’是多久?”赵安思索片刻道。
王雄一怔,似是没想到赵安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下意识答道:“自然是越久越好,最好是西秦北境再无战事。”
赵安听罢,轻松一笑:“如此最简单不过。”
王雄眼睛一亮:“先生教我。”
“举全国之力,兵出北境,斩草除根,亡族灭种,如此一劳永逸。”赵安笑道。
王雄面色一黑,沉吟半晌道:“先生莫要戏弄于我。”
“大人想要北境再无战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赵安坦然道,面上并无戏谑之色。
王雄已然面有愠色:“先生明知这不可能,西秦若倾举国之力平戎,只怕羌戎灭族之日,便是我西秦亡国之时!列国之所以能并存百年,便在于平衡之道,你不能灭我,我亦不能灭你,你若强灭于我,他国必不会坐视不理。若一国实力骤然大损,平衡便会打破,届时他国虎视眈眈,必会群起而攻之。中原的郑国、宋国,东边的齐鲁国,南边的梁国,北边的燕山国,先生只当他们是瞎子聋子?!届时列国合兵瓜分西秦,敢问先生,羌戎虽平,西秦何在?!”说到最后,王雄的语气已经近乎斥责了。
可赵安却笑的愈发灿烂:“大人既知如此,还向我讨教什么‘长久’之策,岂非自相矛盾乎?”
王雄一愣,好个赵安,有意挖坑给我跳!
王雄不再说话,一时间,酒室之内一片死寂,静的可怕。季琴有心调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对着赵安几番使眼色,赵安却视而不见,季琴心下焦急,正当此时,沉默许久的王雄竟再度开口:“先生见谅,是雄急躁了。”
季琴心下一惊:王雄从小没被谁这般呛过,本以为今日必会不欢而散,孰料他竟还能沉得住气。
赵安心中也同样一惊,本以为王雄会拂袖而去,不想他竟有如此气量,倒显得自己卖弄聪明戏谑于人了。
赵安起身长揖赔罪,这一拜赵安是真心的,见王雄面色缓和,赵安坐下继续道:“兵家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伐兵攻城之法虽为下策,可有时却是最为有效的,诚如民间俗语所言——恶狗服粗棍。对于羌戎,便是如此。然而打狗还需有粗棍,若无粗棍,便不能打。对于羌戎,小打于敌无损,大战于己有害,故此,便要寻求伐谋伐交之道。”
“烦请先生教我。”
“不敢言教。安有一策,或可一试。”
“先生请讲!”
“据我所知,西秦国的皮货大多是从燕山国来的吧?”赵安思索道。
“皮货?”王雄有些不解,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不错,西秦国以农耕为主且气候温和,故而皮货少产。国中的皮货上至军中战甲、王宫用度,下至民间百姓日常所需,大多是从燕山国贩运而来的。”
赵安点头道:“燕地遥远,运输不便,大人可想过同羌戎做买卖?”
王雄一愣:“西秦与羌戎交恶数年,早已不通商了。”
“那如今呢?”赵安微微一笑:“新酋长的使臣就在雍城驿馆休息,大人可有意乎?”
赵安有话不直说,王雄被绕来绕去,有些头晕:“王雄驽钝,恳请先生直言。”
赵安轻笑道:“既然羌戎有意修好,西秦国不妨顺水推舟,双方订盟,边境通商,并与羌戎约定,此后西秦国的军需皮革皆从羌戎购进。”
“从羌戎购进?”王雄一愣,依旧不大明白赵安的意思,但他还是顺着赵安的思路道:“先生有所不知,军中所需皮革量甚大,恐羌戎供应不起。”
“但有十倍之价,何来供应不起。”赵安挑眉道:“有道是有钱可使鬼,更况人乎?”
王雄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道:“先生此举究竟何意?”
赵安道:“农耕国家以土地人口为本,游牧民族以水草牛羊为本。我献此计目的有二,其一是以黄白之物消耗羌戎的生存之本。生产大量的皮革必然需要蓄养和宰杀大量的牛羊,久而久之,丰茂的水草被大量的牛羊消耗,而大量的牛羊又变成了西秦国的皮革甲胄,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羌戎的生存之本便会被逐渐消耗殆尽。”王雄接过赵安的话,兴奋道:“羌戎地域虽广,但能与之接壤的国家却只有西秦一个,待羌戎没有了丰茂的水草、肥壮的牛羊,手中只余金银时,我西秦便可闭锁关隘,不予通商,将羌戎的手中的金银变成一堆废铜烂铁。待羌戎山穷水尽,西秦便可出兵,一举灭之。即便不能斩草除根,羌戎残部也唯有退走陇东高原一途,以采集狩猎为生,若再欲扣关,非二十年不能。”
王雄的双眼亮了起来,越说越兴奋,而对面的赵安却无奈的摇头轻笑,似是对王雄的话不甚赞同。见赵安如此,王雄心有不解:“这不是先生的意思么?”
“大人天真矣。”赵安摇头道:“按大人所言,羌戎虽一时上当,但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悟过来。虽然金银财宝越来越多,但水草牛羊却是越来越少,而边市又是由西秦所掌控,羌戎不蠢,不待走到那一步,便会有所警觉。”
赵安说罢,王雄略加思索,旋即明白过来,心下不由懊恼,自己果然还是年轻了些,太容易得意忘形。王雄平复了一下心绪,认真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赵安轻叹一声:“在下的话尚未说完,大人便接了口,倘若真如大人所言行事,恐计策初成之时便会为羌戎所识破,届时羌戎元气尚在,北境从此烽烟不息。”
“先生可有良策?”
赵安沉吟半晌道:“灭人之国而非战一途也,目下对于羌戎,与其鲸吞,不如蚕食。何谓鲸吞,举兵灭国为鲸吞;何谓蚕食,削其国力,弱其战力,使之依附于己,名存实亡,便是蚕食。”
“恳请先生教我。”王雄虚心请教。
“西秦国在与羌戎订盟时,不妨以退为进:西秦国每年以高价从羌戎购进军需皮革,羌戎产多少,西秦国便买多少,西秦国不向羌戎定量。若是不够,西秦国再从燕山国补进。简而言之,便是要让羌戎认为,两国贸易的主动权在于羌戎而非西秦。”
“先生此举何意?”王雄不解。
赵安道:“眼珠是青的,金子的黄的。苟利在前,羌戎难思长远,必然大肆宰杀牛羊以换取暴利。待三五年后,羌戎发现牛羊水草锐减,必会减少皮革产量,以存元气。但羌戎并不会因此而疑心西秦,因在羌戎看来,自己才是两国商贸的主导者。”
王雄思量片刻,面色疑惑道:“恕雄驽钝,如此一来,羌戎元气得以保存,先生何以削其国力、弱其战力?”
赵安摇头轻笑:“大人还是没悟到根本所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设此计的根本目的,在于将羌戎由纯粹的游牧民族转化为半牧半商的民族。这种转化一旦完成,其原本的生产方式也会随之改变,羌戎将不再以单纯的游牧、掠夺为生,而是以商牧结合的生产方式维系,这种生产方式一旦形成,便难以改变。大人方才也说过,羌戎地域虽广,但能与之接壤的却只有西秦一国,久而久之,西秦便成了羌戎赖以生存的主顾,羌戎也只能依附于西秦而存国了。”
赵安说罢,王雄久久不语,心下连道高明,这个赵安果真是个谋国大才,只是这一次王雄不再轻易喜形于色,而是深思熟虑一番后问道:“先生所言不错,只是雄还有一问,万一羌戎有朝一日察觉西秦用心所在,会不会兴兵报复。”
“东周欲为稻,西周不下水。”赵安笃定道:“大人放心,羌戎虽野性难驯,但还不是失心疯。”
王雄沉默半晌,而后郑重的起身长揖道:“有劳先生指教,雄明白了。”
赵安连忙起身还礼:“大人不必如此。”
二人重新落座,王雄举酒相邀,二人一饮而尽,一旁的季琴颇有些不解的看向王雄道:“大人,请恕小人多嘴,方才赵兄说的甚么‘东周欲为稻’是何意?”
王雄放下酒杯,轻笑道:“季琴小弟可曾读过《战国策》?”
“不曾。”
王雄道:“东周末年,群雄并起,周王朝仅剩的一小片领地也被分裂成东西两块,史称东周国、西周国。西周国居于河流上游,东周国居于下游,东周国的百姓想要种植水稻,可西周国的国君不同意放水下来。于是,策士苏秦向西周国的国君建议,不妨把水放给东周国。如今东周国的百姓皆以种麦为生,若放水给他们,他们必会改种水稻。待东周国的百姓皆以种水稻为生时,东周国便名存实亡了,因为放水与否的权力掌握在西周国的手中,而东周国的存亡也只在西周国的一念间了。”
季琴思索一番道:“我明白了,赵兄的意思是,羌戎就如同东周国,而西秦就如同西周国,存国命脉掌握在别人手中,谁还敢造次生乱呢?”
“贤弟聪慧。”赵安点点头:“放水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放水的权力掌握在谁的手中。”
“人言苏张二人倾危天下,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依小弟看来,赵兄之才不下于苏张。”季琴笑道。
“贤弟谬赞矣。”赵安摇摇头,而后对王雄道:“大人切记,西秦国目下只需让羌戎臣服便可,切莫强灭于羌戎,哪怕羌戎已成西秦国附庸。”
“明白,围师必阙,穷寇莫追。列国之间的形势容不得西秦与羌戎之间缠斗不清。”
赵安赞许的点点头,王雄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赵安沉默半晌,突然面向二人举杯道:“多谢贤弟专程为愚兄设宴引见,在下今后在雍城的生意就有劳大人照拂了。”
赵安话题陡转,二人俱是一愣,心下均已明了,赵安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今日之事与自己有关。王雄想了想,拱手笑道:“先生放心,雄今日与先生一见如故,无论先生想在雍城做什么生意,雄定鼎力相助。”
“如此,赵安先行谢过了。”赵安拱手谢过,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季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王雄的一个眼神打断了,王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安,只见赵安专心品酒,并没有察觉到二人间的眼神交流,王雄心中直道季琴鲁莽,欲速则不达。
随后王雄唤来侍女,又点了几道酒菜,三人边吃边谈,气氛甚欢。王雄听闻赵安是初次到西秦国来,又吩咐侍女上了几道西秦国特有的珍馐佳肴。王雄博学健谈,说话恰到好处,赵安不由对王雄多了几分好感,几人饮酒谈笑,直到天色渐暗才离开凤仪居。
楼主 塞上横戈  发布于 2018-02-11 11:53:46 +0800 CST  

楼主:塞上横戈

字数:32297

发表时间:2018-01-24 06:22:5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13 13:36: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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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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