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麒麟城》

第 一 章
1-1没爹的孩子

纷纷扬扬的大雪伴随着呼啸的北风,自由地,毫无羁绊地漫天狂舞着,不拘落处……索菲亚教堂在风雪中承受着;高耸的喇嘛台在风雪中静默着;苏联红军纪念碑在风雪中矗立着;长长的中央大街也包裹满满地风雪情怀!整座城市弥漫在风雪中……
中国的哈尔滨,最冷最美也最具魅力的隆冬时节。
这是一个数九寒天里的冬夜。
子夜时分,尽管临近火车站铁路宿舍一户人家的窗户还隐隐透出光亮,但这并不能点燃这严寒冬夜里的温暖。突然,一声孱弱的婴儿啼哭声似乎是从发亮的窗户传出,但是很快,这户人家窗子的灯光就消失了……
清晨,全城的几十座教堂大大小小的钟声响起……走在路上的人们有不加理会匆匆行走的,信众则停下来,面向教堂方向,在胸前划着十字……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婴儿的降生,即使是婴孩的母亲也是不欢迎的心态,但是还是记下他的生日——一九五四年元月五日。
都说人的灵魂是轻盈的,灵光的,剔透的。是不是如这洁白的,晶莹的雪一样呢?那么说,灵魂是不是也如雪一样的冷?难以体味到人间温情呢?可即使是雪,即使是在让白色盖得严严实实的东北老林的雪地里跋涉,那偶尔的栏栅,偶尔的屋角摇曳出如线一样的炊烟,散成白雪中蓝色的雾,那不是雪的温情么?
生孩子的女人名叫杜和,二十一岁,是一名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文艺兵,回国后从部队转业到吉林蛟河矿务局,不到一年,又被调到黑龙江鸡西正阳煤矿,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房产主任。那个年月,当兵尤其是女兵是很高大上的事,杜合的家原本在哈尔滨商铺街(1940年代称商铺街,现在改为花圃街)居住,大杂院,很乱,父亲杜先坤原来是在满州铁路局当差,处于社会底层。后来因杜和参军,家里由原先普通的底层人家一跃成为了光荣的军属,父亲也能进入铁路部门工作,虽然也是受累的活儿,但毕竟是“吃皇粮”啊。
才二十多天,杜和就匆匆回去上班了。喂养的孩子最让人受累操心——估计快饿了,得早早的熬好米粥或米汤,喂得热了,稍微烫了孩子会哭,喂得凉点儿了,就会漾食儿,稍不留神孩子就会闹病,不是胀肚就是拉肚,小孩子一不舒服就不睡大觉,不分白天黑夜地哭闹。
“本来就不遭人待见,还没完没了的哭!哭!再哭,我就把你抱出去送人!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真不知是哪一辈子造的孽?”
姥姥是个裹着小脚的女人,她累极了的时候,总爱说几句狠话发发牢骚,但是姥爷却从不这样。
“行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就别再说难听的话了。”
姥爷时不时地劝着姥姥,同时也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一晃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尽管精心的喂养,但是这个孩子还是没有像正常孩子那样胖起来。一看就是很瘦弱的样子。奇怪的是,他好像是懂得世事的一样,小小的眼睛里在和姥姥姥爷短时间的对视中,满是惶惑和无奈,让人一看就心疼!
“猫冬”的时候快过了,连“锔锅锔碗锔盆锔大缸”和“磨剪子磨菜刀”手艺人的吆喝都渐渐出现了。可家里人对待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的心情,还是“猫着”,无法伸展……
孩子出生已经快四个月了,还没有取名字,有谁会在乎一个多余的人的出生?人们,有时就是活在这种自欺之中!明明知道该去做什么,但是就是不愿意去做!
“锔锅锔碗锔大缸——”一阵悠长的吆喝声,姥姥在屋里都听得真真儿的。她急忙寻出前几天刚刚摔成两半儿的一个瓷盆,戴上手套和帽子武装好,快步走了出去。
锔锅手艺人的摊子就在对面的胡同口。可能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刚支下摊子,似乎活计并不多。
“大兄弟,给补个盆吧。”姥姥将手里两半儿的盆摞着递了过去。师傅看上去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人看上去少了生意人的精明,却多了手艺人的灵巧与憨厚。
“好嘞。”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把破成两半儿的盆接过去。只见他将破损的瓷片拿着,对着茬口,用很专业的眼光打量着。
“这盆还是新茬儿呢,刚坏的吧?” 锔锅的手艺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姥姥唠嗑:
“可不,才几天。着急喂孩子,火急火燎的,把盆儿拐地下了。都是让那小犊子给闹得。”
“多大的孩子?”
“三个多月。”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喂啊?没奶吃的孩子那指定老操心了!我那二姑娘一生下来她妈就没奶,孩子遭老罪了。”
手艺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破损的瓷片拼接起来,对好茬口。
“可不是咋的,还爱闹毛病。这几天老哭,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咋的,怎么都弄不好。唉!”姥姥说到此,愁得叹了一口气。
只见手艺人把瓷盆片儿放在用竹片儿做成的弓子钻下面,然后一上一下地用横木杠推动,拧成麻花绳子,在绳子的带动下,钻头便飞速地转动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但见坚硬的瓷盆在钻头下碎末横飞,不一会儿,米粒大的小孔便给钻了出来。手艺人又拿出特制的扁平形铁钉,穿在裂纹左右两侧的小孔里,用铁锤叮叮当当地小心凿平铁钉,最后在钉头部分抹上一点石膏状的东西,隔一段距离巴一个锔子,如此这般,破盆就修好了。
“来,看看补得怎么样?满意不?” 锔锅人将补好的瓷盆递给姥姥。
“嗯,挺好。”
付了钱,姥姥刚要走。锔锅人问了一句:
“您刚才不是说家里有个哭闹的孩子吗?指定是吓着了,收收也许就好了。”
“我都收过了啊,可就是不见好。”姥姥脸上又漫上了愁云。
“那是没有收回来。我给你个方子一收准好!”手艺人胸有成竹的说。
“真的?那你快说啊!”
“真言不传六耳!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来,附耳过来。”
姥姥被锔锅手艺人的神秘表情和语气吸引住了,她情不自禁的探过身去。那人也探过身来,嘴巴凑到姥姥的耳边,神秘而轻声地说:
“您记住了,今天晚上,用一小半碗清水放在孩子躺着的头顶正上方……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真管用吗?”姥姥疑惑着。
“回家不要跟别人说,只管做就是了!”
姥姥回来进屋的时候,孩子大约是哭累了,已经睡着了,但小脸上依然可见清晰的泪痕,从眼角一直流到耳朵。
姥姥满怀希望着按照锔锅师傅的方法,一五一十地去做了。姥爷吧嗒着烟袋看着老伴儿满屋子转着忙,问了一句:
“你这又是鼓捣啥呢?”
“你别管!也别问!明天就知道了。”
几乎是奇迹一样的,孩子安安稳稳地睡了。望着熟睡的孩子,姥姥姥爷高兴地什么似的。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来。
“老头子,你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好的么?”
“怎么好的?是不是你往外边电线杆子上贴啥‘我家有个夜哭郎’啥的贴好的?”
“贴过!没管用!”
“啊哦,那就是收魂收好的?”
“也收过,也没管用。告诉你吧。街对面的胡同不是来了个锔锅、锔盆的吗?是他告诉我一个法子,这才好的!!你说是碰巧了呢?还是这人真有两下子?明天请他来家里坐坐,感谢一下呗。”
“应该的,应该的!”
整整一夜!孩子睡得安安稳稳,姥姥姥爷那个高兴呀!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小姨长叹一口气,说:
“家里终于能消停消停,我吃饭也敢说话了,敢出声了,也能睡个好觉了,前些日子天天让他吵得睡不了觉。”
姥姥嗔怪地白了一眼小女儿,拉长声音说:
“就你?还睡不着?你每天晚上鼻子眼儿睁着啊?”
……
收拾碗筷,熬米汁儿,换洗褯子,喂孩子,打扫屋子……姥姥一边做着这一系列的家务,一边不时的探起身子伸长脖子透过窗户向马路对面望,怎么那个锔锅锔盆的手艺人出摊儿这么晚呢?姥姥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幸好孩子今天好了,没有哭闹,累是累了些,但是心情挺好。就在她晾好尿布后再次向窗外的马路对面张望时,那个锔锅的年轻人终于出现了!姥姥顾不得腰疼,穿上大棉袄,戴上帽子和手套匆匆忙忙地奔了出去……临出门,她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 “今天你不是倒班儿吗?先别出去,看一小会儿孩子。”……
姥姥领着手艺人刚一进屋,姥爷就笑着迎出来,说:
“哎呀,孩子这是遇见贵人啦。今天全好了!”
“您过奖啦。这到底是我和孩子的缘分!也是孩子自己的福气。”
“唉,要说是缘分我信,要说是福气这个孩子可没有啊。”姥爷长叹一声。
“可不能这么说!”手艺人一边纠正姥爷的话,一边随着姥姥走到孩子跟前。孩子刚刚睡醒,正在咿咿呀呀的吃自己的小手,他眼睛一撇也看到了刚刚走到自己跟前的手艺人,瞬时,小孩子专注的盯了一小会儿手艺人,嘴角一翘,笑了!手艺人也高兴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您瞧,这孩子长得多周正!长大了指定有出息。”
“是啊,是挺好,一般三个多月的孩子还长不出这么好看的模样呢。”姥爷也满脸笑意得端详着,附和着,神情依然流露出心酸。
“看来这孩子真的和你有缘,一看见你就笑了。人家都说,小孩子见谁乐了,谁就能发财走好运!”姥姥高兴的说着。
“是啊,是啊,老话儿都是这么说的。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手艺人显然是想逗一逗孩子。
“还,还没有给他起名呢。”姥姥的话语和神情稍显尴尬。
“这是个姑娘还是小子?”
“小子。”
“多好呀,我到现在还没有儿子呢。真眼热人啊。既然这么有缘,不如我认这个孩子做个义子吧?”
姥姥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狂喜,心想,“这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孩子的风声,特意做下个扣儿来想要抱走这个孩子呢?”想到这她急忙忙得说:
“哎呀,真是缘分!这孩子和您真是有缘啊。我做主,我替这孩子认下这个义父了。”
姥姥满心满脸地喜悦和希望,她多么期待这个陌生人接下来说:那我带走这个孩子吧!但是这个人没有这么说,只是随口说道:
“孩子这么大了,也该起个名儿了。既然我是义父,我就给孩子送个名儿。嗯——”手艺人略一沉思,随口说道:
“叫‘大宝’,就叫‘大宝’吧。”他笑盈盈的脱口而出,俨然一副父亲的口气和模样。
“好,好,就叫‘大宝’吧。”姥爷高兴地应和着。
“还‘宝儿’呢?说不定哪天找个合适的人家就送出去了!”
姥姥在旁边不屑的小声嘟囔着,她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如果想要,他们家就脱去了一个大累赘。
“这个名字是挺好。其实,名字不名字的倒不重要,关键是孩子得有个着落。”
杜先坤知道老婆子的用意,气愤的看了她一眼!这个老婆子!想啥呢?
但手艺人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说:
“这个孩子真好,有福相,好好养活着吧,等他长大了,挺有出息呢。”
说来也怪,大宝这一阵儿出奇的欢儿,两只被捆着的小脚使劲儿蹬着,两只小手也挥舞着,似乎对这个喜爱和善待自己的义父特别的欢迎!手艺人待了一小会儿,就没有任何承诺的走了。
这让老两口复杂而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姥姥对姥爷说:
“唉,我还寻思他能抱走呢。光认个干爹有啥用?”
“别老是想把孩子送人。这样挺好,有个名字了,就容易扎下根儿!也省的老是不结实,三天两头的闹毛病!”
姥爷吧嗒着烟袋慢悠悠地说着,凑到孩子跟前,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他对着孩子说:
“听你干爹说没?我们的大宝长大了有大出息呢!到时候,姥姥和姥爷都沾你的光!你说行不行呢?大宝?”
……
“家里鸡蛋又没有了,下次杜和再回来,跟她多要养活孩子的钱!她可倒省心……”
“来啥呀,不是跟你说了吗?姑娘来信说,她跟鸡西矿上一个叫张学信的结婚了,现在又怀孕了。大宝呀,咱得一直带着呢。”
“这个不要脸的丫头,这个刚生下来才四个月,就又怀,那身子受得了吗?她这是光管生不管养啊。”
“怀了也对,总得对老爷们有个交代不?”
“交代,交代!大宝越来越不听话了,把他的时候不尿,刚放下一会,全都装在棉裤里,两条棉裤都不够倒换的!火墙子上那条还没干透呢,这条就又尿湿了。”
姥姥气呼呼的话,几乎真把姥爷的耳朵磨出茧儿。
本就不常回来的杜和,现在更来不了了。每一次来看孩子,娘俩儿总免不了拌嘴。其实姥爷心里知道,老伴儿的牢骚有一多半是因为她心里的怨恨——本来指望着参军的女儿能嫁个高干攀个高枝儿从此改换门庭,可是却落了空!谁家愿意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抽抽儿?大宝的不好养活,再加上每月因为孩子而增加的开销,让本就不算富裕的日子更加紧紧巴巴。这也是姥姥心情不好的一个原因。相对于姥姥对大宝又爱又恨又怨的复杂心情,姥爷则单纯的多,虽然曾经也很纠结,但是,他对大宝的疼爱超过了一切。
日子在每天精打细算的柴米油盐和吵架拌嘴中,充实而不无艰难的过着。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0-26 13:40:51 +0800 CST  
1-2爸爸在哪儿?

一九五六年八月,哈尔滨市松花江水位突破历年最高水位,防汛工作进入最紧张阶段。八月十三日松花江水位上午上涨;夜十二时又上涨。市里紧急动员起来,姥爷去抗洪了,一连十六七天都没有回来。
大宝发烧了。姥姥找来香菜和香油,给大宝前胸后背的搓。
“怎么这么烫啊?”姥姥小声自言自语着:
“也没着凉,咋突然就烧起来了?”
孩子烧的全身抽搐,姥姥害怕了。姥爷正好回来,担心的说:
“还是到医院去看看吧。”
“还送医院?那得花多少钱?”
“他妈远在河南,要是大宝真有个好歹,咋和孩子交代啊?呕气会呕出人命的!”
抱到医院一诊断,大宝是得了肺炎,医生说,幸亏送的及时,再晚一步,就不好说了。
“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可真不易啊。”姥爷心酸的这样想,他觉得自己更有责任保护和照顾好这个孩子!
大宝在蹒跚学步、呀呀学语中渐渐地长大。由于妈妈不在身边,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家里也没有其他小孩儿,大宝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常常是一副很孤独的样子。姥爷有时端详着着他,偶尔会狐疑地想:这个孩子小小的年纪看上去似乎老是很忧郁,莫非他天生就知道些什么吗?不然,哪里来的忧郁呢?
三岁多的时候,大宝上了托儿所。慢慢地,在邻居比他大一点儿的孩子对他“野孩子”的嘲笑和鄙夷声中,在姥姥的呵斥声中,他自卑得学会了看人眼色。
一次,托儿所快放学了。小朋友们都像一只只小雀儿一样伸长了脖子盼着家长来接自己。
“大宝,怎么老是你姥姥,要不就是姥爷来接你?是不是你妈妈不喜欢你啊?”坐在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儿问。
“我……”大宝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小女孩扭头和另外两个小朋友悄声聊起了天儿:
“你喜欢让爸爸抱还是妈妈抱?”
“当然是喜欢让妈妈抱了,爸爸的胡子太扎人了!”
“我也喜欢让妈妈抱,因为爸爸的怀里不如妈妈的怀里软和。”
“可是,我喜欢骑在爸爸的脖子上。”
“对呀,我也喜欢,我更喜欢和爸爸骑大马。”
大宝羡慕得听着孩子们的对话,但是无论如何是不能参与进去的,他自卑的想: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应该是怎样的呢?爸爸的胡子是怎么扎人的?还有,爸爸的怀里真的不如妈妈的怀里舒服吗?妈妈的怀里又是咋样的呢?他正想的出神,一个小朋友突然问他:
“大宝,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不用问他,他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我妈说,不让我跟这样的‘野孩子’玩儿!”
还没等大宝回答,一个邻居家的孩子抢着说。
他被小朋友们冷落在一边,心里边尽是说不出的委屈和孤独。
那天,姥姥接他回家。在路上,他看到同班的一个小朋友被爸爸抱着,高兴的说说笑笑。而自己只是被姥姥牵着手自己走。顿时,他感觉到了冷漠!更觉得无依无靠!他多么盼望有一天,爸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样,他该是多么惊喜啊!他心跳加速地反复想象着爸爸突然出现的一幕,竟哭了,除了激动,更多的是心酸!大宝太渴望父亲,也太渴望父爱了!
在一处燃烧着的熊熊的篝火旁,爸爸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身旁!爸爸一身军装,在离他老远时就高兴得裂开嘴笑着!篝火把父亲英俊的脸庞映得闪闪发亮:
“大宝!爸爸来接你了!”
“爸——爸——!”大宝幸福得哭了,他张开两只小手臂,像只小鸟一样扑向爸爸!
爸爸也笑着弯腰张开宽大的双臂迎接他,一下就把他抱到马背上,啊!爸爸的怀抱真宽阔啊,真温暖啊!大宝高兴又激动地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心里瞬间踏实下来。爸爸带着他在草原上奔驰,他的心也随着大马奔驰起来……
第二天醒来,大宝“忽”地一下坐起来,眼神在屋里四处寻找着,嘴里不由自主地带着哭腔说:
“爸爸呢?”
姥姥和姥爷互相望了一眼,然后都诧异的看着他。
“摸摸他是不是又发烧了?这次还烧的不轻。”姥姥疑惑地对姥爷说。
“孩子,你怎么啦?病啦?”姥爷探过身来,一面用手摸摸大宝的额头,一面关切的问着。
“我没有发烧,我真的看见爸爸了,他来接我了!”
本来,“爸爸”这个词对于大宝来说是那样的遥远和陌生,他根本就叫不出口,可是现在大宝却叫的那么亲切、响亮和自然。
“大宝,你是做梦了吧?梦都是假的,做完了也就过去了,不是真的。”姥爷耐心地对执着的大宝说。而姥姥却没有这样的耐心,只是无奈的说了一句:
“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也算烧了高香了。”
大宝失落极了。他多想再做一次这样的梦啊!他实在忍不住失落后的悲伤,偷偷去问姥爷:
“姥爷,爸爸会来接我吗?”
“嗯。”姥爷应着,手头忙着其他活儿,并没有看他。
“我真的看见爸爸来接我了。”大宝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很想和姥爷说一说,也很想听姥爷说。
“啊哦。”姥爷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姥爷,爸爸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啊?”大宝带着哭腔问。
“孩子!等你长大了,爸爸就来了。”姥爷爱怜地把大手放在他的小脑袋瓜儿上,轻轻拍了拍。
大宝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叹了口气,迷茫地想:我啥时候才能长大呀?
更多的时候,虽然和姥爷也没有多少话说,但是,姥爷的慈爱和耐心让大宝心里更亲近姥爷。
他看着姥爷要出去,就会帮姥爷拿来帽子递到他的手里;
他看着姥爷要洗脚,就赶忙把板凳搬来放好;
他看着姥爷装好烟袋了,就赶忙把洋火盒递到姥爷手里;
他听到姥姥提醒姥爷水快凉了,就忙着把水杯端到姥爷跟前;
每每如此,姥爷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
“嗯,比养个小狗强多了。”
姥姥则又嗔又爱又怨地说:
“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讨好你姥爷!你就忘了姥姥也疼你啦?可千万别跟你妈一个样儿。”
每当这种时候,大宝总是赶紧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姥姥跟前,又是捶腿又是捶背,小嘴还不停的说:
“等我长大了,也一定好好疼姥姥!”
姥姥就笑了,那笑既开心又苦涩,然后她会用手指指着大宝对姥爷说:
“看看,看看,哄死人的嘴。”
姥爷知足的微微笑着,说:
“知道哄人也挺好啊。”
……
快乐对于童年的大宝是吝啬的,哪怕是一个孩子最基本的快乐,都得伴随着沉重的忧郁。
有一次他正在和一个邻家的小女孩儿玩儿,那女孩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吞吞吐吐地说:
“我得走了,我不能和你玩了,妈妈不让和你在一块儿玩儿。”
“为啥啊?我不会欺负你。”大宝很怕失去这样一个玩儿的小伙伴。
“我妈妈说,你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她说,‘野孩子’很坏,会打人的。”
……
回到家,大宝满脸委屈的偷偷问姥爷:
“我是个没有爹妈的野孩子吗?”
“你不是!记住,你是姥爷心头的宝贝!”姥爷满脸慈爱地说。
大宝从不敢把自己与‘宝贝’沾边,现在听姥爷这么一说,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爸爸妈妈究竟在哪里?……
对于心中的疑问,大宝在脑子里偶尔会悲哀地飘过,但是却从不敢问姥姥和姥爷。他生怕自己话多了招人烦。他甚至想,在很多人眼中,尤其是在姥姥眼里,自己似乎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无论他怎样听话,姥姥好像都不喜欢。在姥姥面前,他从不敢要这要那。一次,姥姥带着他路过松花江江沿,江沿上有一个烤地瓜的老头,透过烤地瓜的热气,街道两边高大的唐槭树仿佛也变得美丽了起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那老头儿的跟前,踮起脚尖儿,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些烤熟的地瓜。瞬间,那烤地瓜的香味一下子钻进大宝的鼻子里,再也不愿意出来。它们像是长了钩子一样钩住了大宝的腿,他多么希望姥姥停下来,牵着自己的手也在那里等烤熟的地瓜啊!但是,姥姥并没有停下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并且不断的催促他道:
“大宝,磨蹭啥呢?快点走”。
尽管他一再地回头,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个烤红薯的老头。
“如果是姥爷在身边,一定会给我买烤地瓜的。”大宝失落的这样想。
在家里,他一直能明显得感觉到姥爷是最关心他的。姥爷给他做了不少玩具,这给大宝带来了很多快乐。每当他有哪里不舒服,发烧啊,肚子疼啊,肠胃不好啊,姥爷总是不厌其烦得翻着一本什么旧书,在里面找什么偏方、土方的治疗方法。趁着姥姥不注意,姥爷有时还会偷偷给他买点好吃的,哈尔滨红肠、大列巴(一种俄罗斯面包)。这让小小的大宝偶尔也过一下馋瘾!
一天,姥爷把大宝拉到跟前,笑眯眯地问他:
“大宝,你妈妈给你生了个妹妹,咱俩去照顾小妹妹,愿意吗?”大宝点点头。在他的心里,妈妈已经遥远的没有吸引力了。
“妹妹在那儿?”
“在河南平顶山,妈妈在那儿上班。”
“那里有红肠和大列巴吗?”大宝痴痴地问。
“嘘……,忘了?这个不能说!不能让姥姥知道!”姥爷小声说。
“咋去呢?姥爷?”
“坐火车去。”
大宝对妈妈虽然有些生疏,但是心里依旧高兴地“咚咚”直跳。平日里,当他看见别的孩子和妈妈在一起时,他是多么的羡慕啊,他是多么的也想让妈妈抱啊!也想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啊!可是当妈妈真的就在眼前时,自己却没有跑过去如平常所想象的那样搂着妈妈的脖子和她说说笑笑;也没有亲亲热热地用小脑袋瓜顶着妈妈的脑门儿和她玩儿,妈妈也没有如大宝所渴望的那样做,只是用手把他拉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问了一句:
“大宝,想妈妈了没有?啊?”
仅此而已。
大宝很失望,他不说话,只是害羞的低下头。他多想也能享受母子之间的亲昵和欢乐,但是这对他来讲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虽然妈妈明明就在眼前!但是,大宝对妈妈却已经明显陌生了……大宝落寞极了,他懵懵懂懂地感觉到,妈妈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大宝的记忆中,平顶山那里还不如姥姥家和那里的托儿所好,妈妈也不如托儿所的阿姨漂亮,但是妈妈上班时穿着的一身警服,让大宝很是骄傲!可妈妈越发不像是妈妈了。自己不是挨她的打就是受她的骂,唯一给他快乐的,是可爱的妹妹。
在平顶山,大宝又上托儿所了。他觉得那里阿姨比妈妈可亲,还要好!大宝哪里知道,他的感受只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片刻幸福 !
大宝喜欢在阿姨笑吟吟的眼神和关切里唱儿歌,做游戏了。
“拔萝卜,拔萝卜。嗨吆嗨吆拔萝卜,嗨吆嗨吆拔不动。老太婆,快快来,快来帮我们拔萝卜……”
阿姨领着大家一边唱一边做着拔萝卜的样子,小朋友们则一个拽着一个的衣服,或是一个搂着一个的腰,串成一串儿,声音齐齐的唱!大宝很喜欢这种集体游戏中和小朋友之间的嬉闹和亲密!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不会觉得被别人嫌弃的敏感和自卑!也不会感觉孤独!
他最最喜欢这首《小鸭子》的儿歌了。
“我们这里养了一群小鸭子,
我每天早上赶着它们去河塘里。
小鸭子看见我就嘎嘎地叫。
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学呢?上学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大宝向往地这样想。
人都是这样,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对未来总是抱有不知疲倦的神往!而大宝则是恨不能马上逃出眼下的寂寞……
一次,大宝看到五、六个街坊邻居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儿推轱辘圈儿,转陀螺。他也很想试着玩儿,就凑了过去。他有些怯生生地推起一个别的孩子放下的轱辘圈儿,走了几步,咦,原来这个细细的轱辘圈这么好玩儿!大宝不禁高兴起来,他兴高采烈的刚想再小跑儿着推着轱辘圈走,就被其中一个大一点儿的男孩子一把推倒,抢过轱辘圈。并且大声质问其他几个:
“谁让你们跟他玩儿?”
“是他自己来的。没人喊他过来。”其中一个怯怯的回答。
“滚一边去!你这个‘龟孙儿’,‘野种’!”那个大一点儿的男孩子鄙夷的呵斥着。
大宝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开了。常常是这样,他受了别的孩子欺负,由于心里很害怕,也不敢反抗,回家更不敢和妈妈说。他只是不明白,那些孩子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待见地骂自己?
离着平顶山矿务局家属宿舍不远,有一条小河,河水不深,河里除了蔓长飘逸的水草,还有游弋的小鱼小虾。
走在这条河边,不知什么原因,常常会让大宝想起哈尔滨松花江的江沿。他莫名得喜欢那里。可能是因为最初经过那里的时候遇见烤红薯老头儿的缘故吧。冬天,冰冻的松花江上覆盖着白雪,空旷而寂静,火红的落日的沉寂,让大宝的心有一种对美的向往和震动!他尤其喜欢夏天的松花江边。它在大宝心中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既是寂寞也是享受,既非孤独也是寻找……
有一天临近中午了,大宝又被妈妈给骂出来。他一个人孤独地毫无目的的走着,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与自己相关的东西。他的心更是空荡荡的,孤独和寂寞几乎吞噬了他整个幼小的心灵。突然,他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阵孩子和大人的嬉笑声,猛一抬头,原来已经走到小河边。他顺着那声音望去,原来是有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都被爸爸带着下了水,孩子们在各自父亲的照看下,在清澈的水里尽情的玩耍,嬉戏,练习狗刨,说话声和笑声不时地传过来……大宝站在旁边一声不响地看着,看着,心里羡慕极了。他多想此刻爸爸也能在自己的身边啊,那样,自己就能和这几个孩子一样,在爸爸有力的双手和臂膀的保护下,在水里尽情玩儿了——而且是和爸爸玩儿!那时,再也没有孩子敢骂自己是‘野孩子’了!他想着想着,忍不住走到水边,下了水……啊,真是凉爽啊,原来在水里这么好啊!柔柔的水涌动着,荡漾开来,像一只大手轻轻触摸他的身体……这是大宝第一次下水!他既高兴又兴奋!他想离着那些玩耍的孩子们近一些。情不自禁地往河里走,水深了一些,刚才还是轻微荡漾的水现在忽然变得有了力量,大宝的身体好像有点儿被水左右,他想回转身,才发现自己根本指挥不了身体……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一双大手把他托上来……
大宝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岸上,身边围着十多个大人和孩子,他们都是在水里游泳的人。
“娃儿醒了没?”
“醒了醒了,我就说没有事,也就呛了几口水。”
“幸亏看见的早,救得及时。”
“也够险的!谁家的孩子,也没个大人跟着。”
“真悬!”
“你爸爸呢?”
大宝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
“你家大人呢?”
“孩子,记住了,可不能自己下水,多危险啊。”
……
围过来的人们七嘴八舌的惊叹和嘱咐着。
原来是有个大人看到他溺水,就游过去救了起来。但是在大宝当时的印象中,他明明是看到了爸爸!
那天回到家,妈妈问他衣服为啥湿了?
“我……”大宝不知道该怎样说。
“我啥我?是不是掉到水坑里了?”妈妈厉声问。
“是,是不小心跌到水坑里了。” 大宝小声说。
“你说你,满大街都找不到一个水坑,你愣是掉里边。你就怕我闲着,净给我找活干……”杜和望着像是小水鸡一样的大宝,顿时怒气冲天地骂开了。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0-28 11:40:31 +0800 CST  
1-3小小年纪被逼着做饭

一九六零年七月份,杜和因为工作调动,带着孩子们回到黑龙江鸡西二道河子煤矿。
大宝已经七岁了。大宝不知道,他童年的虽不幸福但也并非苦难的时光至此已经走到了尽头!一种悲苦和灾难刚刚开启!
大宝发现鸡西到处都是乌突突、灰乎乎的,就如他的心情一样!似乎头上的天很难晴朗!大街上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人,但大都是头戴矿工帽、身穿蓝色工服;没有几棵树,但在树上看见几只鸟,通身是黑色!大宝特别好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鸟,就死盯着看。看见一只鸟展翅要飞,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它翅膀下的羽毛,才发现,原来是麻雀!大宝失望极了!刚刚亮堂起来的心情瞬间便有灰暗了下来!大街上看不见漂亮的楼房,车子走过街道上就会扬起一阵尘土,这就更增加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呛人的味道。道路也是坑坑洼洼,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大宝看见有全身上下一身黑的人走过,黑的都看不清模样,妈妈告诉他说,那是刚从井下干活上来的挖煤的工人。路上他还看见了一座大大的煤山,妈妈说,那都是些煤矸石。可啥是煤矸石啊?大宝当时并不知道,他哪里知晓这陌生的煤矸石竟是他日后常打交道的“伙伴”。
鸡西在一九五七年三月七日才刚刚建市,被称为煤城,二道河子矿地处偏僻,离市区较远。
从河南平顶山来到煤城鸡西,大宝很长时间都觉得很不适应——
他不适应这里肮脏和破烂的环境;
他不适应这里喝的水带有难闻的煤灰味儿;
他不适应这里的孩子们哪怕是玩耍时的野蛮;
他不适应母亲脾气的暴躁;
他不适应这里繁重的、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儿;
他不适应从被人照顾到照顾弟弟妹妹以及全家;
他不适应自己从文弱必须变为强悍……
在那个年月,本来物资都是极度贫乏的,什么粮、布、肉、豆腐等东西都凭票供应。其中,粮食的紧张是最要命的。原本,鸡西普通成人每月供应二十七斤粮食,现在,供应的粮食定量减少了!又加上当时家家孩子都有好几个,粮食都不够吃。为了不饿肚子,矿上的人们想尽了办法,有的就用细粮换粗粮,有的偷偷到附近农村买高价粮食,有的就去挖野菜。所以,挖野菜就成了那时的大人和孩子们日常活计。
一次,他无意中听到妈妈和爸爸说话:
“河南平顶山那里来信了。”
“啊,”爸爸随口应着:
“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说家里没得粮食吃了,唉,这年月,谁家能有余食啊?”
“唉,也是。咱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这老毛子忒他妈的操蛋!说翻脸就翻脸!早晚得整死他们!”
“还说,河南的有些地方因为没有粮食吃,就吃野菜、树皮!最后连野菜、树皮都吃光了,只有吃土。”
“咱这里附近山上的能吃的野菜不也被人们挖光了吗?还说他们那里。”
“还说那里的人们偷偷出去逃荒,都被截回来了。说是呆在家里的都有饿死的人了。”
……
听到这,大宝感到很恐惧!他知道,河南平顶山是小姨的家。
在大宝的记忆中,那是杜和与张学信极少有的一次平静而伤感的对话,尽管他们的语气都很平缓,平缓得甚至有些缓慢,却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大宝虽然不喜欢这里,但是倒是很乐意跟着当地的小伙伴儿们去挖野菜。他很聪明,也留意着伙伴介绍野菜——什么婆婆丁、荠菜、苦菜、刺老芽、柳蒿芽,什么车前子、苋菜、薇菜干、苔干菜,什么姬菇、榆黄蘑、榛蘑……去挖了几次野菜,大宝就记住了它们各自的名字和模样,而且还知道在山里的向阳的地块容易找到蕨菜,蕨菜又叫“拳头菜”,因为早春时新生的叶是卷的,像个拳头。它绿绿的叶子又鲜又嫩,当上面披着白色绒毛,正是蕨菜最好吃的时候!山芹菜则正好相反,它们是长在林荫里的,梗和叶子都能吃,颜色翠绿翠绿的,而且汁儿很多,吃起来清香爽口,听大人们说还很有营养!婆婆丁则是向阳地和林荫下都有,它们的汁儿很稠,是白色的,听说,它们还是药材呢;婆婆丁的花鲜黄鲜黄的,但是等花老了,却全部变成白色,只要是风一吹,刚刚还聚在一起的花儿就纷纷扬扬的飘散了,它们被风吹到天空,很飘逸很自由地飞啊飞啊……大宝很陶醉这样的情景,每逢这个时候,他总是仰着头,眼睛追逐着那白色的、已经是枯老的、却正在飞扬的花瓣,心也随着它们飘到半空中……
“它们会飘到哪儿去呢?它们还会想起原来的家吗?……”
每每想到此,大宝就会想起自己,心中就涌起莫名的伤感。
鸡西缺水,都是挑井水,喝起来有一股子煤灰味。大宝刚来那阵儿抑或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吧,没过几天就病了,发烧,拉肚子,还恶心呕吐。妈妈杜和根本就不管他,或许是顾不上,或许是没有耐心,这让生着病的大宝非常难受和伤心。他想起在哈尔滨的姥姥家时,虽说有些孤独,但是生活上有姥姥姥爷照顾,每逢自己不舒服,姥姥虽然唠叨,但总是和姥爷一起找这弄那,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姥爷除了翻看一本旧书寻找对治的偏方,还会偷偷给他买回哈尔滨红肠和大列巴!然而让大宝更伤心的,是妈妈的一句话。那天,妈妈下班儿回来,看见病歪歪的大宝,生气的说:
“你还病?谁有工夫伺候你?起来!干活去!……”
大宝委屈又伤心的哭了,他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就像是大街上要饭的孩子一样孤苦无依,他忽然想起姥姥无意间的一句唠叨:
“大宝,跟着我们你还不知足吧,跟了你妈去,以后有你的罪受。”
过了几天,大宝好了。但是胃口好一阵子还是不舒服,吃也吃不下,喝也懒得喝,他忒怵头水里那股子煤灰味儿。而妈妈好像并不知晓,也难怪,大宝又不说,只是自己忍着,难受着。就是告诉妈妈了又能怎样?看着妈妈的忙碌和冷脸,大宝心里很委屈,也很难过。更要命的是,妈妈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的就急眼,每当她心情不好时,就会对大宝没有来由的打骂,扇耳光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他根本不敢奢望妈妈照顾,只要每天能对他有个笑脸、能不逼着他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叫爸爸就知足了!大宝从小就没有叫过爸爸,好久张不开口,好在张学信比较厚道,并不强求他。实际上除了上班,张学信回家也没有功夫管他,照顾孩子都是杜和的事。
大宝很新奇鸡西卖东西很多不用秤,大多是用“提溜”,豆油提溜是用铁皮做的,白酒、啤酒、青酱(酱油)、醋的提溜是搪瓷的,并且分一两、半斤、一斤的,附带着有个漏斗,买的自带碗或瓶,卖的用缸用桶。卖家还有个说法,叫紧提酒慢提油。买家也有讲究,买酒要早去,要上面的,买青酱、醋就是下面的好了。买豆腐也不称,做豆腐的木盘是长条的,一盘十斤,分成二十块,论块卖。豆腐有个特别的吃法,用生豆油加上葱和盐拌着吃。这是大宝在邻居家大强子家看到他家这样做着吃的,他回家跟妈妈说了大强子这样吃豆腐,不料妈妈却生气的说:
“跟人家能比吗?人家大强子他爸是领导,当然就能吃到豆腐!哪像我们,顿顿吃野菜!都怨你爸没能耐。”
“你瞅你天天那么有能耐,怎么不跟个领导呢?那样你就能天天吃豆腐了。”
爸爸张学信也并不示弱,他冷嘲热讽回敬着杜和。
“我要嫁个领导不就没你啥事儿?”
“是!没我啥事儿了。我就怀疑哪个领导能看得上你?!”
……
爸爸妈妈又开始吵起来,看样子还要继续吵下去。大宝很后悔自己回家说大强子家吃豆腐的事儿,他没有想到竟惹得爸妈又大干一仗!虽然,他们吵架是再平常不过了,但是大宝还是很后悔!
大宝上学了!那是他渴望已久和梦寐以求的。妈妈告诉他说:
“上学必须得有个大名,大名就是把爸爸的姓和名字连在一块儿,是老师和同学们叫的。大宝只是个小名,是家长和邻居们叫的。人从上学起就是大人了,所以你今后就叫张宏宝,记住了……”
大宝认真的听着,郑重的点了点头。望着儿子天真又稚嫩的眼神和脸庞,杜和的心里突然间泛起一阵淡淡的酸楚,她心里清楚,大宝姓张是名不副实的,但是现在只能姓张,这就是这孩子的命! 她继续对儿子说:
“你爸的老家是保定清苑,以后别人问起来你的老家,就告诉人家说是保定清苑县,记住了。”
大宝所在的鸡西二道河子矿一小(现在叫恒兴小学),离家不是很远。每天,他背着妈妈给手缝的书包,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去上学。他喜欢上学,尤其喜欢写字。作业本上的每页字一笔一划他都写得工工整整!但是在课堂之外,大宝并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因为家里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做!做饭,照看妹妹弟弟……他成了全家人的小保姆。其实,大宝还够不着锅台,但也要踩着凳子给全家人做饭。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里,从幼小的心灵就知道为大人分忧,哪怕这其中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开始,大宝最怵头做饭了。当妈妈第一次嘱咐他中午把饭做好时,他极不情愿地说。
“怎么做啊,我不会啊?”
“谁一下生就啥都会做?学呗!”
大宝望着怒气冲天的母亲,看着不懂事的妹妹弟弟,他不敢反抗。因为从小在姥姥的呵斥声中,他的胆子很小。大宝只好学着懂事,他不懂事不行啊!
妈妈并没有多少耐心和好听的言语:
“你没留心我每天怎么做吗?就照着学做就行。”
“可我没注意你怎么做。”大宝小声说。
“记住,先往锅里舀上水,然后放上篦子,再把苞米面儿的饽饽放在篦子上面,盖好锅盖。再去灶火坑点火烧火,把锅里的水烧开了,把饽饽拿出锅,往水里调些苞米面儿,再烧开了锅,稀粥和饭就都做好了。”
妈妈说完匆匆上班走了。
别说是做,大宝单单是听,头就已经大了!怎么这么麻烦?更何况,大宝根本就不会划洋火,他怕烧着手。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大宝半跪在灶火旁,硬着头皮拿起一盒火柴。当他推开火柴盒一拿出火柴棍儿,还没有划呢,心就“咚咚咚”地先跳起来。他顿了顿,鼓了鼓勇气,眼一闭,划了一下,睁眼一看,没划着!他又一次使劲划了一下,结果,火柴棍儿却断了!大宝没有气馁,反而不那么心跳加速、慌手慌脚地害怕了,他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快节奏的心率。大宝稳了稳神儿,他再一次拿出一根火柴,使劲却又小心地划下去。
“刺啦——”,火柴终于划着了!而大宝却被它着实吓了一跳,本能地把火柴扔到地上,他还是怕被烧着手。
“哥哥,你怎么又扔了?不是要烧火做饭吗?”站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的妹妹说:
“我看妈妈划着了洋火,都是放到灶火堂里,火就点着了。”
大宝没有说话,他又急又怕,只得又划了一根——还不错,划着了,可是由于手捏的太靠前了,竟真的烧到了手指!他又一次飞快的扔了,可是被火燎着的手指却在一跳一跳的疼!大宝用嘴对着烧疼的手指使劲吹了吹,居然感觉轻了些。他实在是不敢再划洋火了,可是,他更怕妈妈回家怒气冲天的打骂。无奈,大宝忍着眼泪,又开始捏住火柴棍儿,不过这次,他的手指靠后了许多……洋火终于又一次划着了!大宝眼睛死死盯着那跳动的火苗,陪着巨大的小心把手中的洋火移到灶火里,把它放到柴下。怎奈,那火苗越来越低,最后竟灭了!大宝终于失去了再次去点火的耐心和勇气,他只有等待着妈妈回家,挨妈妈的骂!
“大宝,饭做好了吗?”妈妈刚一进门,就看见蹲在灶前的大宝和妹妹弟弟。
“还没有,点不着火。”大宝站起身,低着头小声说。
“我看看。”妈妈说着蹲下身,又气又烦的大声质问说:
“柴这么潮,怎么能点着火呢?点不着你就不知道换些干的?你咋这么笨?你就会吃吗?点个火都点不着。”
杜和越说越来气,挥手冲着他的脸就打了一巴掌。霎时,五个手印红通通地印在大宝的脸上!
“妈妈你别打哥哥,他都烧到手了!”妹妹吓得哭了,但还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妈妈给大宝求情。
“还烧着手了?活该!点不着火倒是能烧到手?!”妈妈突然看见地上的洋火盒,她急急地推开看了一下,更加生气了:
“咋用了我半盒洋火吗?你真是个败家的玩意儿。”
说着,又要抬手打,吓得早有准备的大宝一溜烟儿地逃到门口。不知所措的他站在门口,心里害怕地“扑通通”直跳,好在这次妈妈没有追出来!我的天!
这是大宝第一次做饭。但是这次做饭,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一次折磨!除非这个孩子是天生的美食家,但是那个时代的那个阶层,却与美食无缘。
第二次、第三次的做饭仍旧失败!做饭像是一个魔咒一样让大宝不得解脱!他接二连三的得到了妈妈这样的“褒奖”:
“添了半锅水,这得啥时候烧开锅?小王八犊子,你这是成心气人啊?别杵着了,快舀出些水来吧……”
“这水不是自己流到缸里的,是好不容易挑来的,水得节省着用!你不知道啊?”
“下次少放苞米面儿,稀粥得做的再稀些,不然月底就没得吃了。”
“怎么呕了一屋子烟?你看你,呛得弟弟妹妹又是咳嗽又是流眼泪。柴又是潮的吧?怎么就分不出来是干的还是潮的?”
“柴尽量少放,等烧透了再添新柴,这一顿饭烧的太多了。”
每次,大宝都只有含着眼泪在心里记住妈妈这些责骂式的的叮嘱,他终于学会做饭了!不用再烧手,不用再点不着火,不用再呕的满屋子烟……但是,在大宝幼小的心灵里,却烙下了比烧手还疼、比满屋子烟还要让人窒息的伤痛!
大宝郁闷的时候,有时会一个人跑到离家不远的那片密密的白桦林里玩儿。在那里,一个人捧起一大把土,趁着还没有掉下去,赶紧把它们扬向天空……有时候,土扬的太直了,或者是自己跑慢了,就会落到头上和脖子里!痒痒的!凉凉的!他玩儿的很高兴!他喜欢也愿意一个人玩儿,在那里抬头仰望树林上方的天空,天空那么高,那么蓝,那一大片飘在蓝天上的白云是不是很软很软呢?他奔跑和穿梭在那些白桦树之间,发现每一棵桦树身上都长着许多个树疤,像是眼睛一样看着自己,大宝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很高兴!这可是他在哈尔滨的姥姥家时从没有见过的。以后,每当一个人静静的面对白桦树林的时候,大宝觉得好像和好多的小朋友在一起玩,就好像又回到幼儿园里一样快乐!一阵山风吹过,光秃秃的树干也是被吹得摇摇晃晃,那 “呜呜”作响的山林声,在大宝听来就是在唱儿歌啊!
找啊找啊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大宝嘴里一边高兴地唱着,一边围着树跑着,欢快的象一只小鸟。他跑累了,就仰面躺倒地上,望着身边四周高高的白桦树。
“它们怎么长的这么高啊?”
大宝痴痴地想:
“如果我能爬树爬到树顶上,是不是就可以摸到天了呢?那天上是啥样子的?有没有人住着?那里的人会不会也很饿?”
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宝的心是可以轻松的!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的整个人才可以放松下来。大宝觉得,这里的天空和所仰望的每一棵白桦树都是属于他的,它们都明白他的心意与孤独,也在四周都给予他坚强的保护与守候!他可以坐着或躺在地上毫无顾忌的畅想,他可以享受到天马行空的自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寂寞,不拘谨,而且很快活……
或许是因为孩子多,或许是没有心思,反正杜和不愿也很少做家务,只是动嘴指挥。她是一个从不认错也从不认输的人!对于曾经带给现在的一切,她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但是杜和明白,自己的暴躁易怒却是过去导致的后遗症!她有时控制不住地对大宝有一种恨,好像只有去折磨他、看着他痛苦,她的恨才会缓解。对男人她也是恨,她无所顾忌地戏弄他们,打骂他们,挑逗他们,才会得到稍许的快乐!男人才他妈的不是东西!啥狗屁感情,啥天长地久,都他妈见鬼去吧!杜和也明白,把现在自己婚姻和生活的不如意都怨到大宝身上,是很滑稽的,他就是一个仅仅六七岁的孩子!但是,生存与生活的压力和曾经那触手可及的如意与幸福,让杜和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如鲠在喉般的横在中间!她必须发泄出来,哪怕是变态的发泄!她的发泄对象最直接的只有大宝!杜和几乎不让大宝闲着,除了照看妹妹弟弟,还要烧火做饭、喂猪、喂鸡、赶羊和捡煤核、拾柴……
尽管如此,大宝知道,有个家比那些没有家的流浪儿强多了。
年少的大宝哪里知道母亲的暴躁脾气,虽有天生的成分,但并非生来就是如此的,妈妈也有自己的委屈啊!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0-30 23:34:52 +0800 CST  
1-5他恨妈妈

最艰难的冬天总算过去了,迎来了六一年的春天,春天给人们带来了生机,因为春天人们可以采到野菜,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吃。由于人们饱受了饥饿,人们的生命几乎到了垂死的边缘。到了春天,开荒种地成了全矿人的大潮流。光是邻居二狗家就开了三、四块地,听二狗子妈说大约能有二亩地。二狗偷偷对大宝说:
“我妈说,有了地,今年一定让我们每月都吃上一顿白面饽饽。”
看着他那个摇头晃脑的得意和高兴劲儿,好像已经吃上了白面饽饽一样。大宝很羡慕,他多希望也被爸妈领着去开荒,妈妈也会对自己和妹妹弟弟们说出二狗妈那样的话啊。但是不知为啥,杜和与张学信并没有像其他的人家那样,在上班之余领着孩子们去开荒。这着实让大宝失落了一场。要知道,大家在山上一起开荒种地的场面多好玩儿、多热闹啊。翻地、播种,在黑土地上播种玉米、黄豆、土豆……后来,大宝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因为在那时,所有的自给行为都是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的。
八岁!这是活泼泼依偎着爹娘撒娇的年龄!但是,他没有可以撒娇的父母,也没有可以依偎的爹娘。而且,他早已经开始为大人分忧了……
从春天开始,大宝除了去山上挖人吃的野菜,在稍大一些的时候,还要去山上挖猪吃菜,去打羊吃的草。每次去山上挖菜打草回来,圈里的猪和羊都会跑到栅栏边,伸长了脖子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大宝很喜欢也很享受它们的这种眼神,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独一无二的需要!大宝也很喜欢喂它们,嘴里不停地说:
“等会儿,别急!一会就来喂你们!”
“听话,别抢!都有吃的……”
大宝喂它们时都耐心地和它们说话,每次猪拱出了食或者是赶羊时,他都舍不得用棍子真打它们。那样它们一定会觉得很疼,就像妈妈打自己一样!他只是拿着小棍儿吓唬一下它们。羊和羊羔很乖巧,稍微一吓唬就很听话,不过猪却表现的很倔强,以至于大宝不得不真的打它一下才行。
“真是蠢猪!不挨揍是不行啊。”
大宝感到这句骂人的话原来来自真实!
猪和羊都太能吃了,尤其是猪!所以大宝每天至少去挖一次菜,有时就得去两次!去挖猪菜来回路上,有一座吊桥,上面是一根软索,下面是咆哮的大河。软索的格与格之间间隔约75公分,每当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宝的心格外沉静。背着猪菜,羊草,听着湍急的水流,再仰头看看蓝蓝的天,他美好得幻想着,那湍流之下未必寒冷,那蓝天之上必定温暖。
学校里实行学分制,宏宝一般都能考到四分,五分的不多。他的字写得特别的工整,在班里是数第一的好!由此也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夸奖!从四年级开始,大宝便一直负责班里的板报,与每天扫地值日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但是大宝的板报从不糊弄和马虎。而是办的认真又仔细,其间隐隐透漏出稚嫩的艺术特质。在同学们的眼里,办板报可是个高人一等的活儿,由于整天忙于替妈妈照顾弟弟妹妹和家务,大宝放学后没有那么多时间看书。可是那个时候同学中间经常传看的小人书,让他从中找到了极大地乐趣。像《西游记》,《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都常常让大宝爱不释手,百看不厌。他喜欢小人书的那些英雄人物,尤其崇拜穿军装的英雄!大宝常憧憬和梦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穿上一身绿绿的军装!神气而威风地成为一个人人喜欢和崇拜的大英雄!而且让大宝大为惊异的是——妈妈年轻时居然也穿过军装?!也是他心目中女英雄的模样?!这简直让大宝难以相信,更难以接受!要不是他曾亲眼看见过妈妈精心珍藏的照片,说什么大宝都不会相信!即使是在看见的那一刻,他都惊呆了!照片上的妈妈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看起来漂亮又可亲,英姿飒爽的样子精神极了!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凶巴巴的,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直很难把照片上一身军装的女英雄和一点都不友善的妈妈联系起来!
“妈妈,你当过兵啊?”
那天,当大宝第一次看见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禁不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问。
“啊,当过。当兵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还值得大惊小怪?”
妈妈脸上明显的自豪和语气里的不屑在自我矛盾和扭曲着。
“怎么,怎么……”大宝想在问下去,但是不知道咋问。
“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啥。”妈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
奇怪!大宝始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从穿着军装的女英雄变成了煤矿上的干部了呢?难道是妈妈不愿当英雄?可是妈妈并不喜欢煤矿,她不止一次地跟孩子们说: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当矿工……”
爸爸张学信提醒她说:
“这话不能大喊大叫着说,只能在家里小声儿对孩子们说,还得嘱咐他们别处去乱说,不然,你就快成‘现行反革命’了。”
这一次妈妈没有反驳。在大宝的印象里,这种情况几乎是没有的,每一次爸妈说话或争吵,最后总是爸爸不再说话,胜利者总是妈妈。
虽说大宝长在煤矿,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梦想着将来成为一名矿工。虽然煤矿的宣传鼓动有声有色——井口的黑板报办得活跃,宣传着好人好事,安全知识;墙上的漫画也吸引人;矿区的报纸———《鸡西日报》贴在墙上、供大家阅读;广播大喇叭播放着歌曲——“矿工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眼热矿工这个工作!因为大宝常听父母说起矿工之苦,煤矿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鸡西的矿工,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因为在矿下工作报酬很高,一个月下来能拿到三、五十元的工资。
他们带家属的不多,大都住在集体宿舍。那时人们把集体宿舍叫做大房子。当时被人们称做煤黑子的煤矿工人,从事着最繁重的体力劳动,机械化程度很低。他们每天下井戴着柳条帽,提着嘎斯灯,扛着尖镐。下班时,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因为在井下工作很危险,煤矿上有一个“黑色十二月”之说,就是每年的十二月都会有事故发生,伤亡是常见的,他们都形象地说“干着阳间的活,挣着阴间的钱!”虽说得很悲凉,但也是实情。
一九六一年九月二十日,鸡西矿务局滴道煤矿三井二斜发生跑车事故,撞坏绞车道电缆,引起煤尘爆炸,五十三人遇难。当这个噩耗传开,整个鸡西笼罩在一片对生命的悲哀和死亡的恐惧与无奈中。本来大宝所在的班级里就有三、五个孩子没有爸爸,这一下子,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在大宝的心目中,爸爸的位置是无比重要的!当看着往日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同学在失去爸爸后,他们那无助、孤单的眼神使大宝感到又多了一些与自己境遇相似的伙伴。
妈妈又开始反复的说她曾经嘱咐孩子们的话: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下井挖煤,出一次事故死好多人,小命儿都不知捏在谁手里。想想就害怕。”
……
不知是由于天性如此还是受刺激所致,杜和好像还沉浸在列宁装和布拉吉的年轻的享受时代!即使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即使是处在那个衣不果腹的饥荒年代,她依然保持着喜欢享受的个性。哪怕是只有一个苹果,杜和也是把它吃的只剩下核儿了,才给孩子吃。而且,只有她最小的儿子才可以吃到苹果皮儿。其他的几个孩子只有吃苹果核儿的份儿,而小小的大宝从来都不吃妈妈施舍的果核,每当他和妹妹看着妈妈大口大口陶醉一样地嘴里嚼着苹果、忘情地享受的样子,大宝除了馋,就是恨!他发誓,一辈子都不吃苹果!当妈妈的吃苹果肉,却给孩子皮儿和核儿吃,这个让人啼笑皆非和难以置信的事实,几乎成为了邻里之间说起杜和的一个笑谈!成为笑谈的,还有她和一个有妇之夫的风流韵事,这事儿在矿上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最后矿上都给杜和记了处分!
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就因为妈妈脾气暴躁,爸爸脾气倔,他们经常吵架。这一来,张学信和杜和吵得更凶了!但是杜和却没有一点低头弯腰的示弱表示!大宝看着父母吵得厉害,干着急,又劝不了,他实在是不愿在家里听他们吵吵,干脆挎着煤筐躲出了家门。
“哥哥,等等我!我也跟你去!”
妹妹跑出来,大声喊着,生怕哥哥丢下她。
煤矸山上刚刚倒下来两次废煤,幸亏还有其他人来拣。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兄妹俩便捡了半筐的煤。
“哥哥,咱现在能回家了吗?”妹妹扬起小脸儿问。
“唉!也不知现在爸妈还吵不吵了?再过一会儿吧。”大宝看看妹妹,又看了看筐里的煤。
“可是我都累了,哥哥。”妹妹站在煤筐一边,懒懒地说。
“那你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着煤筐就行。”
大宝嘱咐好妹妹,自己想再多拣几块儿就回家。他看到靠边处有好煤,就走过去伸手去捡,没想到一脚踩空,整个人从煤矸山的高处咕噜下来。大宝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一沉,大脑一片空白,可耳边还能听见妹妹越来越远的哭喊声:
“哥哥!哥哥!哥……”
等到身体自动停下来,大宝一骨碌爬起来,他顾不得头有些疼,赶紧朝正在往下走的妹妹招招手,大声喊着:
“小玉,我没事,没事,你别哭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上面走。却见从上面走下来三、五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领头的正是曾经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个!
“就是这个小瘪犊子,老是抢在咱们前面捡煤,害的咱们老是捡不到好煤!”
“命还挺大!我以为你得摔死呢。”
“就是,至少也得摔折了胳膊、腿的爬不起来啊。还只是头破了,行啊,头上流着血,很像是个英雄啊。”
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架势。
大宝的心“咚咚”跳着,他有些害怕和紧张。他朝坡上望了望,妹妹冲着他大声喊:
“哥哥,咱们回家!”
妹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安和惊恐!大宝也想着带妹妹和煤筐尽早离开!但是眼前这阵势,好像根本脱不了身!他被几个人的挑衅的杀气裹挟着,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这时,往日他脸上那天生的一抹忧郁似乎消逝不见了,谁也没有看它到底飞去了哪里?
“就是他,老是领着一群小崽子跟咱作对!”
“他叫大宝,他妈是个破鞋。”
“听我妈说,破鞋就会勾引男人,专偷汉子!”
什么???大宝像是猛地被人在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脸和脖子顿时涨的通红通红!
他此刻忽然忘记了一切,疯了一样地向那个说话的小子扑了过去,厮打在一起。他只想狠狠地揍那个小子一顿!揍得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然后说自己刚才是胡说的!大宝没有了害怕,只有愤怒!他再也不顾忌什么!
两个人正扭打着,旁边的几个说:
“看啥?上啊!”
“打他!”
“他妈不是好东西,他指定也不是!”
“揍他!”
……
大宝毕竟势单力孤,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四个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妹妹吓得在旁边一直哭。看着扬长而去的那一伙人,大宝气恼的坐在地上。那抹致命的忧伤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脸上……
回到家里,妈妈见大宝浑身是土,头破了,衣服也破了,就没好气地问:
“大宝,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没有!”大宝回答的很倔强,也很怨恨。
“那这是怎么弄的?”
“是我不小心踩空了,从坡上滚下来摔的。”
“摔的?衣服能摔成这样?还能摔出大口子?”妈妈说着来了气:
“你都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还跑出去和人打架!才拣了这么点儿煤回来,你就打架有能耐!王八犊子!”
“妈妈,打架不赖哥哥。他们抢我们的煤。还骂哥哥。”妹妹在一旁为哥哥大宝申辩着。
“谁家的小犊子?还抢煤!”妈妈气哼哼的说:
“你哪有那么金贵,骂能掉下块肉?”
“可他们骂妈妈是破鞋啊。”妹妹继续说着。
“小玉——”大宝厉声制止着,把妹妹吓了一跳!
“啥?——”妈妈转过身望着大宝,气愤的问: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大宝把脸扭向一边,没有答话,他恨妈妈让他在伙伴面前丢脸!妹妹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妈妈突然发了疯一样,顺手抄起扫帚朝大宝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大宝毫无防备,被重重的打在头上,后背上!妈妈边打边骂:
“我让你给我出去惹气!让你出去干活,你偏出去给我惹气!我让你去惹气!”
妈妈抓住大宝的衣服,接二连三的打起来。她越打越有气,大宝眼看着招架不住,身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推开妈妈,满眼满脸都是惊恐,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滚,滚犊子!你个瘪犊子,操你大爷的,跑了有种你就别回来。”
跑出家门时,他听到妹妹嘤嘤在哭,妈妈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的好长时间,大宝无论是上学、放学,还是去捡煤、挖菜,他很少去叫伙伴儿,他只是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去。在家庭中他已经是受轻视了,大宝不愿再在同学和同伴中受到歧视!
杜和与张学信仍旧吵架,孩子们也习惯了。张学信对杜和虐待大宝的事很看不惯,由于不敢惹媳妇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的孩子不遭罪就行了。对于张学信,大宝虽然尊敬,可还是很少叫他爸爸,他总觉得他不是自己真正的爸爸。在大宝心里,爸爸的位置一直空缺着。爸爸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一种英雄一样的存在!就如电影里的那些英雄们一样!
那时,学校组织包场给学生看电影。《红色娘子军》,《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秘密图纸》、《羊城暗哨》、《鸡毛信》、《红孩子》等。电影里那些一个个愈发光辉起来的形象和名字,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红孩子》里的儿童团员苏保和细妹,《鸡毛信》中的海娃,《英雄儿女》里的王成,大宝都很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个该多好!”
“要是我能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就好了!”
他常常遗憾自己为什么晚生了十年,如果自己也生在那个战争年代,就凭自己的机灵劲儿,一定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英雄!可惜了,生在和平的年代,仿佛与英雄无缘了,自己无法也没有机会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人物了。每每想到此,大宝都会觉得很失落,很遗憾……但是每当哼唱起电影《红孩子》的主题歌《共产儿童团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神气万千。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一日,鸡西向全市各个单位包括中小学发出了《关于学习和宣传雷锋、宋恩珍崇高的共产主义精神的通知》。这让大宝从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对英雄的向往!
“原来英雄不是都在电影里!”
大宝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惊喜万分。
“原来英雄并没有都在遥远的年代,有的英雄离着自己很近!”
“如果有可能,我也会成为英雄!”
“我成了英雄!看你们谁还敢瞧不起!”
被时代激发起来的革命情怀,让大宝瞬间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但现实生活中被母亲的轻视还有母亲的名声所带来的同学和伙伴对他的羞辱和歧视,又让他低微得仿佛是一粒废碎的煤渣儿!
母亲的虐待给他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在不知不觉中,大宝接受和认可了母亲对他的伤害,更要命的是,长大后的他把这种伤害传递和转嫁给了别人!让他无论是受者还是被受者,都始终走不出暴力的阴影……
对妈妈从心底里怨恨,让大宝开始怀疑世上是否有真正的亲情、感情。家,对他只有丁点儿美好的回忆。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3 23:26:09 +0800 CST  
1-5他恨妈妈

最艰难的冬天总算过去了,迎来了六一年的春天,春天给人们带来了生机,因为春天人们可以采到野菜,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吃。由于人们饱受了饥饿,人们的生命几乎到了垂死的边缘。到了春天,开荒种地成了全矿人的大潮流。光是邻居二狗家就开了三、四块地,听二狗子妈说大约能有二亩地。二狗偷偷对大宝说:
“我妈说,有了地,今年一定让我们每月都吃上一顿白面饽饽。”
看着他那个摇头晃脑的得意和高兴劲儿,好像已经吃上了白面饽饽一样。大宝很羡慕,他多希望也被爸妈领着去开荒,妈妈也会对自己和妹妹弟弟们说出二狗妈那样的话啊。但是不知为啥,杜和与张学信并没有像其他的人家那样,在上班之余领着孩子们去开荒。这着实让大宝失落了一场。要知道,大家在山上一起开荒种地的场面多好玩儿、多热闹啊。翻地、播种,在黑土地上播种玉米、黄豆、土豆……后来,大宝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因为在那时,所有的自给行为都是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的。
八岁!这是活泼泼依偎着爹娘撒娇的年龄!但是,他没有可以撒娇的父母,也没有可以依偎的爹娘。而且,他早已经开始为大人分忧了……
从春天开始,大宝除了去山上挖人吃的野菜,在稍大一些的时候,还要去山上挖猪吃菜,去打羊吃的草。每次去山上挖菜打草回来,圈里的猪和羊都会跑到栅栏边,伸长了脖子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大宝很喜欢也很享受它们的这种眼神,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独一无二的需要!大宝也很喜欢喂它们,嘴里不停地说:
“等会儿,别急!一会就来喂你们!”
“听话,别抢!都有吃的……”
大宝喂它们时都耐心地和它们说话,每次猪拱出了食或者是赶羊时,他都舍不得用棍子真打它们。那样它们一定会觉得很疼,就像妈妈打自己一样!他只是拿着小棍儿吓唬一下它们。羊和羊羔很乖巧,稍微一吓唬就很听话,不过猪却表现的很倔强,以至于大宝不得不真的打它一下才行。
“真是蠢猪!不挨揍是不行啊。”
大宝感到这句骂人的话原来来自真实!
猪和羊都太能吃了,尤其是猪!所以大宝每天至少去挖一次菜,有时就得去两次!去挖猪菜来回路上,有一座吊桥,上面是一根软索,下面是咆哮的大河。软索的格与格之间间隔约75公分,每当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宝的心格外沉静。背着猪菜,羊草,听着湍急的水流,再仰头看看蓝蓝的天,他美好得幻想着,那湍流之下未必寒冷,那蓝天之上必定温暖。
学校里实行学分制,宏宝一般都能考到四分,五分的不多。他的字写得特别的工整,在班里是数第一的好!由此也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夸奖!从四年级开始,大宝便一直负责班里的板报,与每天扫地值日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但是大宝的板报从不糊弄和马虎。而是办的认真又仔细,其间隐隐透漏出稚嫩的艺术特质。在同学们的眼里,办板报可是个高人一等的活儿,由于整天忙于替妈妈照顾弟弟妹妹和家务,大宝放学后没有那么多时间看书。可是那个时候同学中间经常传看的小人书,让他从中找到了极大地乐趣。像《西游记》,《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都常常让大宝爱不释手,百看不厌。他喜欢小人书的那些英雄人物,尤其崇拜穿军装的英雄!大宝常憧憬和梦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穿上一身绿绿的军装!神气而威风地成为一个人人喜欢和崇拜的大英雄!而且让大宝大为惊异的是——妈妈年轻时居然也穿过军装?!也是他心目中女英雄的模样?!这简直让大宝难以相信,更难以接受!要不是他曾亲眼看见过妈妈精心珍藏的照片,说什么大宝都不会相信!即使是在看见的那一刻,他都惊呆了!照片上的妈妈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看起来漂亮又可亲,英姿飒爽的样子精神极了!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凶巴巴的,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直很难把照片上一身军装的女英雄和一点都不友善的妈妈联系起来!
“妈妈,你当过兵啊?”
那天,当大宝第一次看见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禁不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问。
“啊,当过。当兵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还值得大惊小怪?”
妈妈脸上明显的自豪和语气里的不屑在自我矛盾和扭曲着。
“怎么,怎么……”大宝想在问下去,但是不知道咋问。
“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啥。”妈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
奇怪!大宝始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从穿着军装的女英雄变成了煤矿上的干部了呢?难道是妈妈不愿当英雄?可是妈妈并不喜欢煤矿,她不止一次地跟孩子们说: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当矿工……”
爸爸张学信提醒她说:
“这话不能大喊大叫着说,只能在家里小声儿对孩子们说,还得嘱咐他们别处去乱说,不然,你就快成‘现行反革命’了。”
这一次妈妈没有反驳。在大宝的印象里,这种情况几乎是没有的,每一次爸妈说话或争吵,最后总是爸爸不再说话,胜利者总是妈妈。
虽说大宝长在煤矿,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梦想着将来成为一名矿工。虽然煤矿的宣传鼓动有声有色——井口的黑板报办得活跃,宣传着好人好事,安全知识;墙上的漫画也吸引人;矿区的报纸———《鸡西日报》贴在墙上、供大家阅读;广播大喇叭播放着歌曲——“矿工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眼热矿工这个工作!因为大宝常听父母说起矿工之苦,煤矿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鸡西的矿工,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因为在矿下工作报酬很高,一个月下来能拿到三、五十元的工资。
他们带家属的不多,大都住在集体宿舍。那时人们把集体宿舍叫做大房子。当时被人们称做煤黑子的煤矿工人,从事着最繁重的体力劳动,机械化程度很低。他们每天下井戴着柳条帽,提着嘎斯灯,扛着尖镐。下班时,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因为在井下工作很危险,煤矿上有一个“黑色十二月”之说,就是每年的十二月都会有事故发生,伤亡是常见的,他们都形象地说“干着阳间的活,挣着阴间的钱!”虽说得很悲凉,但也是实情。
一九六一年九月二十日,鸡西矿务局滴道煤矿三井二斜发生跑车事故,撞坏绞车道电缆,引起煤尘爆炸,五十三人遇难。当这个噩耗传开,整个鸡西笼罩在一片对生命的悲哀和死亡的恐惧与无奈中。本来大宝所在的班级里就有三、五个孩子没有爸爸,这一下子,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在大宝的心目中,爸爸的位置是无比重要的!当看着往日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同学在失去爸爸后,他们那无助、孤单的眼神使大宝感到又多了一些与自己境遇相似的伙伴。
妈妈又开始反复的说她曾经嘱咐孩子们的话: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下井挖煤,出一次事故死好多人,小命儿都不知捏在谁手里。想想就害怕。”
……
不知是由于天性如此还是受刺激所致,杜和好像还沉浸在列宁装和布拉吉的年轻的享受时代!即使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即使是处在那个衣不果腹的饥荒年代,她依然保持着喜欢享受的个性。哪怕是只有一个苹果,杜和也是把它吃的只剩下核儿了,才给孩子吃。而且,只有她最小的儿子才可以吃到苹果皮儿。其他的几个孩子只有吃苹果核儿的份儿,而小小的大宝从来都不吃妈妈施舍的果核,每当他和妹妹看着妈妈大口大口陶醉一样地嘴里嚼着苹果、忘情地享受的样子,大宝除了馋,就是恨!他发誓,一辈子都不吃苹果!当妈妈的吃苹果肉,却给孩子皮儿和核儿吃,这个让人啼笑皆非和难以置信的事实,几乎成为了邻里之间说起杜和的一个笑谈!成为笑谈的,还有她和一个有妇之夫的风流韵事,这事儿在矿上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最后矿上都给杜和记了处分!
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就因为妈妈脾气暴躁,爸爸脾气倔,他们经常吵架。这一来,张学信和杜和吵得更凶了!但是杜和却没有一点低头弯腰的示弱表示!大宝看着父母吵得厉害,干着急,又劝不了,他实在是不愿在家里听他们吵吵,干脆挎着煤筐躲出了家门。
“哥哥,等等我!我也跟你去!”
妹妹跑出来,大声喊着,生怕哥哥丢下她。
煤矸山上刚刚倒下来两次废煤,幸亏还有其他人来拣。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兄妹俩便捡了半筐的煤。
“哥哥,咱现在能回家了吗?”妹妹扬起小脸儿问。
“唉!也不知现在爸妈还吵不吵了?再过一会儿吧。”大宝看看妹妹,又看了看筐里的煤。
“可是我都累了,哥哥。”妹妹站在煤筐一边,懒懒地说。
“那你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着煤筐就行。”
大宝嘱咐好妹妹,自己想再多拣几块儿就回家。他看到靠边处有好煤,就走过去伸手去捡,没想到一脚踩空,整个人从煤矸山的高处咕噜下来。大宝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一沉,大脑一片空白,可耳边还能听见妹妹越来越远的哭喊声:
“哥哥!哥哥!哥……”
等到身体自动停下来,大宝一骨碌爬起来,他顾不得头有些疼,赶紧朝正在往下走的妹妹招招手,大声喊着:
“小玉,我没事,没事,你别哭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上面走。却见从上面走下来三、五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领头的正是曾经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个!
“就是这个小瘪犊子,老是抢在咱们前面捡煤,害的咱们老是捡不到好煤!”
“命还挺大!我以为你得摔死呢。”
“就是,至少也得摔折了胳膊、腿的爬不起来啊。还只是头破了,行啊,头上流着血,很像是个英雄啊。”
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架势。
大宝的心“咚咚”跳着,他有些害怕和紧张。他朝坡上望了望,妹妹冲着他大声喊:
“哥哥,咱们回家!”
妹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安和惊恐!大宝也想着带妹妹和煤筐尽早离开!但是眼前这阵势,好像根本脱不了身!他被几个人的挑衅的杀气裹挟着,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这时,往日他脸上那天生的一抹忧郁似乎消逝不见了,谁也没有看它到底飞去了哪里?
“就是他,老是领着一群小崽子跟咱作对!”
“他叫大宝,他妈是个破鞋。”
“听我妈说,破鞋就会勾引男人,专偷汉子!”
什么???大宝像是猛地被人在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脸和脖子顿时涨的通红通红!
他此刻忽然忘记了一切,疯了一样地向那个说话的小子扑了过去,厮打在一起。他只想狠狠地揍那个小子一顿!揍得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然后说自己刚才是胡说的!大宝没有了害怕,只有愤怒!他再也不顾忌什么!
两个人正扭打着,旁边的几个说:
“看啥?上啊!”
“打他!”
“他妈不是好东西,他指定也不是!”
“揍他!”
……
大宝毕竟势单力孤,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四个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妹妹吓得在旁边一直哭。看着扬长而去的那一伙人,大宝气恼的坐在地上。那抹致命的忧伤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脸上……
回到家里,妈妈见大宝浑身是土,头破了,衣服也破了,就没好气地问:
“大宝,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没有!”大宝回答的很倔强,也很怨恨。
“那这是怎么弄的?”
“是我不小心踩空了,从坡上滚下来摔的。”
“摔的?衣服能摔成这样?还能摔出大口子?”妈妈说着来了气:
“你都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还跑出去和人打架!才拣了这么点儿煤回来,你就打架有能耐!王八犊子!”
“妈妈,打架不赖哥哥。他们抢我们的煤。还骂哥哥。”妹妹在一旁为哥哥大宝申辩着。
“谁家的小犊子?还抢煤!”妈妈气哼哼的说:
“你哪有那么金贵,骂能掉下块肉?”
“可他们骂妈妈是破鞋啊。”妹妹继续说着。
“小玉——”大宝厉声制止着,把妹妹吓了一跳!
“啥?——”妈妈转过身望着大宝,气愤的问: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大宝把脸扭向一边,没有答话,他恨妈妈让他在伙伴面前丢脸!妹妹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妈妈突然发了疯一样,顺手抄起扫帚朝大宝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大宝毫无防备,被重重的打在头上,后背上!妈妈边打边骂:
“我让你给我出去惹气!让你出去干活,你偏出去给我惹气!我让你去惹气!”
妈妈抓住大宝的衣服,接二连三的打起来。她越打越有气,大宝眼看着招架不住,身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推开妈妈,满眼满脸都是惊恐,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滚,滚犊子!你个瘪犊子,操你大爷的,跑了有种你就别回来。”
跑出家门时,他听到妹妹嘤嘤在哭,妈妈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的好长时间,大宝无论是上学、放学,还是去捡煤、挖菜,他很少去叫伙伴儿,他只是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去。在家庭中他已经是受轻视了,大宝不愿再在同学和同伴中受到歧视!
杜和与张学信仍旧吵架,孩子们也习惯了。张学信对杜和虐待大宝的事很看不惯,由于不敢惹媳妇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的孩子不遭罪就行了。对于张学信,大宝虽然尊敬,可还是很少叫他爸爸,他总觉得他不是自己真正的爸爸。在大宝心里,爸爸的位置一直空缺着。爸爸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一种英雄一样的存在!就如电影里的那些英雄们一样!
那时,学校组织包场给学生看电影。《红色娘子军》,《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秘密图纸》、《羊城暗哨》、《鸡毛信》、《红孩子》等。电影里那些一个个愈发光辉起来的形象和名字,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红孩子》里的儿童团员苏保和细妹,《鸡毛信》中的海娃,《英雄儿女》里的王成,大宝都很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个该多好!”
“要是我能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就好了!”
他常常遗憾自己为什么晚生了十年,如果自己也生在那个战争年代,就凭自己的机灵劲儿,一定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英雄!可惜了,生在和平的年代,仿佛与英雄无缘了,自己无法也没有机会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人物了。每每想到此,大宝都会觉得很失落,很遗憾……但是每当哼唱起电影《红孩子》的主题歌《共产儿童团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神气万千。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一日,鸡西向全市各个单位包括中小学发出了《关于学习和宣传雷锋、宋恩珍崇高的共产主义精神的通知》。这让大宝从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对英雄的向往!
“原来英雄不是都在电影里!”
大宝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惊喜万分。
“原来英雄并没有都在遥远的年代,有的英雄离着自己很近!”
“如果有可能,我也会成为英雄!”
“我成了英雄!看你们谁还敢瞧不起!”
被时代激发起来的革命情怀,让大宝瞬间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但现实生活中被母亲的轻视还有母亲的名声所带来的同学和伙伴对他的羞辱和歧视,又让他低微得仿佛是一粒废碎的煤渣儿!
母亲的虐待给他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在不知不觉中,大宝接受和认可了母亲对他的伤害,更要命的是,长大后的他把这种伤害传递和转嫁给了别人!让他无论是受者还是被受者,都始终走不出暴力的阴影……
对妈妈从心底里怨恨,让大宝开始怀疑世上是否有真正的亲情、感情。家,对他只有丁点儿美好的回忆。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3 23:27:00 +0800 CST  
1-5他恨妈妈

最艰难的冬天总算过去了,迎来了六一年的春天,春天给人们带来了生机,因为春天人们可以采到野菜,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吃。由于人们饱受了饥饿,人们的生命几乎到了垂死的边缘。到了春天,开荒种地成了全矿人的大潮流。光是邻居二狗家就开了三、四块地,听二狗子妈说大约能有二亩地。二狗偷偷对大宝说:
“我妈说,有了地,今年一定让我们每月都吃上一顿白面饽饽。”
看着他那个摇头晃脑的得意和高兴劲儿,好像已经吃上了白面饽饽一样。大宝很羡慕,他多希望也被爸妈领着去开荒,妈妈也会对自己和妹妹弟弟们说出二狗妈那样的话啊。但是不知为啥,杜和与张学信并没有像其他的人家那样,在上班之余领着孩子们去开荒。这着实让大宝失落了一场。要知道,大家在山上一起开荒种地的场面多好玩儿、多热闹啊。翻地、播种,在黑土地上播种玉米、黄豆、土豆……后来,大宝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因为在那时,所有的自给行为都是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的。
八岁!这是活泼泼依偎着爹娘撒娇的年龄!但是,他没有可以撒娇的父母,也没有可以依偎的爹娘。而且,他早已经开始为大人分忧了……
从春天开始,大宝除了去山上挖人吃的野菜,在稍大一些的时候,还要去山上挖猪吃菜,去打羊吃的草。每次去山上挖菜打草回来,圈里的猪和羊都会跑到栅栏边,伸长了脖子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大宝很喜欢也很享受它们的这种眼神,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独一无二的需要!大宝也很喜欢喂它们,嘴里不停地说:
“等会儿,别急!一会就来喂你们!”
“听话,别抢!都有吃的……”
大宝喂它们时都耐心地和它们说话,每次猪拱出了食或者是赶羊时,他都舍不得用棍子真打它们。那样它们一定会觉得很疼,就像妈妈打自己一样!他只是拿着小棍儿吓唬一下它们。羊和羊羔很乖巧,稍微一吓唬就很听话,不过猪却表现的很倔强,以至于大宝不得不真的打它一下才行。
“真是蠢猪!不挨揍是不行啊。”
大宝感到这句骂人的话原来来自真实!
猪和羊都太能吃了,尤其是猪!所以大宝每天至少去挖一次菜,有时就得去两次!去挖猪菜来回路上,有一座吊桥,上面是一根软索,下面是咆哮的大河。软索的格与格之间间隔约75公分,每当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宝的心格外沉静。背着猪菜,羊草,听着湍急的水流,再仰头看看蓝蓝的天,他美好得幻想着,那湍流之下未必寒冷,那蓝天之上必定温暖。
学校里实行学分制,宏宝一般都能考到四分,五分的不多。他的字写得特别的工整,在班里是数第一的好!由此也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夸奖!从四年级开始,大宝便一直负责班里的板报,与每天扫地值日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但是大宝的板报从不糊弄和马虎。而是办的认真又仔细,其间隐隐透漏出稚嫩的艺术特质。在同学们的眼里,办板报可是个高人一等的活儿,由于整天忙于替妈妈照顾弟弟妹妹和家务,大宝放学后没有那么多时间看书。可是那个时候同学中间经常传看的小人书,让他从中找到了极大地乐趣。像《西游记》,《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都常常让大宝爱不释手,百看不厌。他喜欢小人书的那些英雄人物,尤其崇拜穿军装的英雄!大宝常憧憬和梦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穿上一身绿绿的军装!神气而威风地成为一个人人喜欢和崇拜的大英雄!而且让大宝大为惊异的是——妈妈年轻时居然也穿过军装?!也是他心目中女英雄的模样?!这简直让大宝难以相信,更难以接受!要不是他曾亲眼看见过妈妈精心珍藏的照片,说什么大宝都不会相信!即使是在看见的那一刻,他都惊呆了!照片上的妈妈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看起来漂亮又可亲,英姿飒爽的样子精神极了!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凶巴巴的,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直很难把照片上一身军装的女英雄和一点都不友善的妈妈联系起来!
“妈妈,你当过兵啊?”
那天,当大宝第一次看见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禁不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问。
“啊,当过。当兵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还值得大惊小怪?”
妈妈脸上明显的自豪和语气里的不屑在自我矛盾和扭曲着。
“怎么,怎么……”大宝想在问下去,但是不知道咋问。
“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啥。”妈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
奇怪!大宝始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从穿着军装的女英雄变成了煤矿上的干部了呢?难道是妈妈不愿当英雄?可是妈妈并不喜欢煤矿,她不止一次地跟孩子们说: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当矿工……”
爸爸张学信提醒她说:
“这话不能大喊大叫着说,只能在家里小声儿对孩子们说,还得嘱咐他们别处去乱说,不然,你就快成‘现行反革命’了。”
这一次妈妈没有反驳。在大宝的印象里,这种情况几乎是没有的,每一次爸妈说话或争吵,最后总是爸爸不再说话,胜利者总是妈妈。
虽说大宝长在煤矿,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梦想着将来成为一名矿工。虽然煤矿的宣传鼓动有声有色——井口的黑板报办得活跃,宣传着好人好事,安全知识;墙上的漫画也吸引人;矿区的报纸———《鸡西日报》贴在墙上、供大家阅读;广播大喇叭播放着歌曲——“矿工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眼热矿工这个工作!因为大宝常听父母说起矿工之苦,煤矿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鸡西的矿工,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因为在矿下工作报酬很高,一个月下来能拿到三、五十元的工资。
他们带家属的不多,大都住在集体宿舍。那时人们把集体宿舍叫做大房子。当时被人们称做煤黑子的煤矿工人,从事着最繁重的体力劳动,机械化程度很低。他们每天下井戴着柳条帽,提着嘎斯灯,扛着尖镐。下班时,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因为在井下工作很危险,煤矿上有一个“黑色十二月”之说,就是每年的十二月都会有事故发生,伤亡是常见的,他们都形象地说“干着阳间的活,挣着阴间的钱!”虽说得很悲凉,但也是实情。
一九六一年九月二十日,鸡西矿务局滴道煤矿三井二斜发生跑车事故,撞坏绞车道电缆,引起煤尘爆炸,五十三人遇难。当这个噩耗传开,整个鸡西笼罩在一片对生命的悲哀和死亡的恐惧与无奈中。本来大宝所在的班级里就有三、五个孩子没有爸爸,这一下子,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在大宝的心目中,爸爸的位置是无比重要的!当看着往日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同学在失去爸爸后,他们那无助、孤单的眼神使大宝感到又多了一些与自己境遇相似的伙伴。
妈妈又开始反复的说她曾经嘱咐孩子们的话: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下井挖煤,出一次事故死好多人,小命儿都不知捏在谁手里。想想就害怕。”
……
不知是由于天性如此还是受刺激所致,杜和好像还沉浸在列宁装和布拉吉的年轻的享受时代!即使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即使是处在那个衣不果腹的饥荒年代,她依然保持着喜欢享受的个性。哪怕是只有一个苹果,杜和也是把它吃的只剩下核儿了,才给孩子吃。而且,只有她最小的儿子才可以吃到苹果皮儿。其他的几个孩子只有吃苹果核儿的份儿,而小小的大宝从来都不吃妈妈施舍的果核,每当他和妹妹看着妈妈大口大口陶醉一样地嘴里嚼着苹果、忘情地享受的样子,大宝除了馋,就是恨!他发誓,一辈子都不吃苹果!当妈妈的吃苹果肉,却给孩子皮儿和核儿吃,这个让人啼笑皆非和难以置信的事实,几乎成为了邻里之间说起杜和的一个笑谈!成为笑谈的,还有她和一个有妇之夫的风流韵事,这事儿在矿上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最后矿上都给杜和记了处分!
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就因为妈妈脾气暴躁,爸爸脾气倔,他们经常吵架。这一来,张学信和杜和吵得更凶了!但是杜和却没有一点低头弯腰的示弱表示!大宝看着父母吵得厉害,干着急,又劝不了,他实在是不愿在家里听他们吵吵,干脆挎着煤筐躲出了家门。
“哥哥,等等我!我也跟你去!”
妹妹跑出来,大声喊着,生怕哥哥丢下她。
煤矸山上刚刚倒下来两次废煤,幸亏还有其他人来拣。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兄妹俩便捡了半筐的煤。
“哥哥,咱现在能回家了吗?”妹妹扬起小脸儿问。
“唉!也不知现在爸妈还吵不吵了?再过一会儿吧。”大宝看看妹妹,又看了看筐里的煤。
“可是我都累了,哥哥。”妹妹站在煤筐一边,懒懒地说。
“那你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着煤筐就行。”
大宝嘱咐好妹妹,自己想再多拣几块儿就回家。他看到靠边处有好煤,就走过去伸手去捡,没想到一脚踩空,整个人从煤矸山的高处咕噜下来。大宝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一沉,大脑一片空白,可耳边还能听见妹妹越来越远的哭喊声:
“哥哥!哥哥!哥……”
等到身体自动停下来,大宝一骨碌爬起来,他顾不得头有些疼,赶紧朝正在往下走的妹妹招招手,大声喊着:
“小玉,我没事,没事,你别哭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上面走。却见从上面走下来三、五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领头的正是曾经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个!
“就是这个小瘪犊子,老是抢在咱们前面捡煤,害的咱们老是捡不到好煤!”
“命还挺大!我以为你得摔死呢。”
“就是,至少也得摔折了胳膊、腿的爬不起来啊。还只是头破了,行啊,头上流着血,很像是个英雄啊。”
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架势。
大宝的心“咚咚”跳着,他有些害怕和紧张。他朝坡上望了望,妹妹冲着他大声喊:
“哥哥,咱们回家!”
妹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安和惊恐!大宝也想着带妹妹和煤筐尽早离开!但是眼前这阵势,好像根本脱不了身!他被几个人的挑衅的杀气裹挟着,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这时,往日他脸上那天生的一抹忧郁似乎消逝不见了,谁也没有看它到底飞去了哪里?
“就是他,老是领着一群小崽子跟咱作对!”
“他叫大宝,他妈是个破鞋。”
“听我妈说,破鞋就会勾引男人,专偷汉子!”
什么???大宝像是猛地被人在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脸和脖子顿时涨的通红通红!
他此刻忽然忘记了一切,疯了一样地向那个说话的小子扑了过去,厮打在一起。他只想狠狠地揍那个小子一顿!揍得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然后说自己刚才是胡说的!大宝没有了害怕,只有愤怒!他再也不顾忌什么!
两个人正扭打着,旁边的几个说:
“看啥?上啊!”
“打他!”
“他妈不是好东西,他指定也不是!”
“揍他!”
……
大宝毕竟势单力孤,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四个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妹妹吓得在旁边一直哭。看着扬长而去的那一伙人,大宝气恼的坐在地上。那抹致命的忧伤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脸上……
回到家里,妈妈见大宝浑身是土,头破了,衣服也破了,就没好气地问:
“大宝,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没有!”大宝回答的很倔强,也很怨恨。
“那这是怎么弄的?”
“是我不小心踩空了,从坡上滚下来摔的。”
“摔的?衣服能摔成这样?还能摔出大口子?”妈妈说着来了气:
“你都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还跑出去和人打架!才拣了这么点儿煤回来,你就打架有能耐!王八犊子!”
“妈妈,打架不赖哥哥。他们抢我们的煤。还骂哥哥。”妹妹在一旁为哥哥大宝申辩着。
“谁家的小犊子?还抢煤!”妈妈气哼哼的说:
“你哪有那么金贵,骂能掉下块肉?”
“可他们骂妈妈是破鞋啊。”妹妹继续说着。
“小玉——”大宝厉声制止着,把妹妹吓了一跳!
“啥?——”妈妈转过身望着大宝,气愤的问: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大宝把脸扭向一边,没有答话,他恨妈妈让他在伙伴面前丢脸!妹妹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妈妈突然发了疯一样,顺手抄起扫帚朝大宝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大宝毫无防备,被重重的打在头上,后背上!妈妈边打边骂:
“我让你给我出去惹气!让你出去干活,你偏出去给我惹气!我让你去惹气!”
妈妈抓住大宝的衣服,接二连三的打起来。她越打越有气,大宝眼看着招架不住,身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推开妈妈,满眼满脸都是惊恐,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滚,滚犊子!你个瘪犊子,操你大爷的,跑了有种你就别回来。”
跑出家门时,他听到妹妹嘤嘤在哭,妈妈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的好长时间,大宝无论是上学、放学,还是去捡煤、挖菜,他很少去叫伙伴儿,他只是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去。在家庭中他已经是受轻视了,大宝不愿再在同学和同伴中受到歧视!
杜和与张学信仍旧吵架,孩子们也习惯了。张学信对杜和虐待大宝的事很看不惯,由于不敢惹媳妇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的孩子不遭罪就行了。对于张学信,大宝虽然尊敬,可还是很少叫他爸爸,他总觉得他不是自己真正的爸爸。在大宝心里,爸爸的位置一直空缺着。爸爸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一种英雄一样的存在!就如电影里的那些英雄们一样!
那时,学校组织包场给学生看电影。《红色娘子军》,《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秘密图纸》、《羊城暗哨》、《鸡毛信》、《红孩子》等。电影里那些一个个愈发光辉起来的形象和名字,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红孩子》里的儿童团员苏保和细妹,《鸡毛信》中的海娃,《英雄儿女》里的王成,大宝都很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个该多好!”
“要是我能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就好了!”
他常常遗憾自己为什么晚生了十年,如果自己也生在那个战争年代,就凭自己的机灵劲儿,一定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英雄!可惜了,生在和平的年代,仿佛与英雄无缘了,自己无法也没有机会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人物了。每每想到此,大宝都会觉得很失落,很遗憾……但是每当哼唱起电影《红孩子》的主题歌《共产儿童团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神气万千。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一日,鸡西向全市各个单位包括中小学发出了《关于学习和宣传雷锋、宋恩珍崇高的共产主义精神的通知》。这让大宝从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对英雄的向往!
“原来英雄不是都在电影里!”
大宝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惊喜万分。
“原来英雄并没有都在遥远的年代,有的英雄离着自己很近!”
“如果有可能,我也会成为英雄!”
“我成了英雄!看你们谁还敢瞧不起!”
被时代激发起来的革命情怀,让大宝瞬间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但现实生活中被母亲的轻视还有母亲的名声所带来的同学和伙伴对他的羞辱和歧视,又让他低微得仿佛是一粒废碎的煤渣儿!
母亲的虐待给他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在不知不觉中,大宝接受和认可了母亲对他的伤害,更要命的是,长大后的他把这种伤害传递和转嫁给了别人!让他无论是受者还是被受者,都始终走不出暴力的阴影……
对妈妈从心底里怨恨,让大宝开始怀疑世上是否有真正的亲情、感情。家,对他只有丁点儿美好的回忆。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3 23:28:24 +0800 CST  
1-5他恨妈妈

最艰难的冬天总算过去了,迎来了六一年的春天,春天给人们带来了生机,因为春天人们可以采到野菜,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吃。由于人们饱受了饥饿,人们的生命几乎到了垂死的边缘。到了春天,开荒种地成了全矿人的大潮流。光是邻居二狗家就开了三、四块地,听二狗子妈说大约能有二亩地。二狗偷偷对大宝说:
“我妈说,有了地,今年一定让我们每月都吃上一顿白面饽饽。”
看着他那个摇头晃脑的得意和高兴劲儿,好像已经吃上了白面饽饽一样。大宝很羡慕,他多希望也被爸妈领着去开荒,妈妈也会对自己和妹妹弟弟们说出二狗妈那样的话啊。但是不知为啥,杜和与张学信并没有像其他的人家那样,在上班之余领着孩子们去开荒。这着实让大宝失落了一场。要知道,大家在山上一起开荒种地的场面多好玩儿、多热闹啊。翻地、播种,在黑土地上播种玉米、黄豆、土豆……后来,大宝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因为在那时,所有的自给行为都是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的。
八岁!这是活泼泼依偎着爹娘撒娇的年龄!但是,他没有可以撒娇的父母,也没有可以依偎的爹娘。而且,他早已经开始为大人分忧了……
从春天开始,大宝除了去山上挖人吃的野菜,在稍大一些的时候,还要去山上挖猪吃菜,去打羊吃的草。每次去山上挖菜打草回来,圈里的猪和羊都会跑到栅栏边,伸长了脖子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大宝很喜欢也很享受它们的这种眼神,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独一无二的需要!大宝也很喜欢喂它们,嘴里不停地说:
“等会儿,别急!一会就来喂你们!”
“听话,别抢!都有吃的……”
大宝喂它们时都耐心地和它们说话,每次猪拱出了食或者是赶羊时,他都舍不得用棍子真打它们。那样它们一定会觉得很疼,就像妈妈打自己一样!他只是拿着小棍儿吓唬一下它们。羊和羊羔很乖巧,稍微一吓唬就很听话,不过猪却表现的很倔强,以至于大宝不得不真的打它一下才行。
“真是蠢猪!不挨揍是不行啊。”
大宝感到这句骂人的话原来来自真实!
猪和羊都太能吃了,尤其是猪!所以大宝每天至少去挖一次菜,有时就得去两次!去挖猪菜来回路上,有一座吊桥,上面是一根软索,下面是咆哮的大河。软索的格与格之间间隔约75公分,每当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宝的心格外沉静。背着猪菜,羊草,听着湍急的水流,再仰头看看蓝蓝的天,他美好得幻想着,那湍流之下未必寒冷,那蓝天之上必定温暖。
学校里实行学分制,宏宝一般都能考到四分,五分的不多。他的字写得特别的工整,在班里是数第一的好!由此也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和夸奖!从四年级开始,大宝便一直负责班里的板报,与每天扫地值日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但是大宝的板报从不糊弄和马虎。而是办的认真又仔细,其间隐隐透漏出稚嫩的艺术特质。在同学们的眼里,办板报可是个高人一等的活儿,由于整天忙于替妈妈照顾弟弟妹妹和家务,大宝放学后没有那么多时间看书。可是那个时候同学中间经常传看的小人书,让他从中找到了极大地乐趣。像《西游记》,《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渡江侦察记》,都常常让大宝爱不释手,百看不厌。他喜欢小人书的那些英雄人物,尤其崇拜穿军装的英雄!大宝常憧憬和梦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穿上一身绿绿的军装!神气而威风地成为一个人人喜欢和崇拜的大英雄!而且让大宝大为惊异的是——妈妈年轻时居然也穿过军装?!也是他心目中女英雄的模样?!这简直让大宝难以相信,更难以接受!要不是他曾亲眼看见过妈妈精心珍藏的照片,说什么大宝都不会相信!即使是在看见的那一刻,他都惊呆了!照片上的妈妈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看起来漂亮又可亲,英姿飒爽的样子精神极了!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凶巴巴的,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直很难把照片上一身军装的女英雄和一点都不友善的妈妈联系起来!
“妈妈,你当过兵啊?”
那天,当大宝第一次看见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禁不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问。
“啊,当过。当兵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还值得大惊小怪?”
妈妈脸上明显的自豪和语气里的不屑在自我矛盾和扭曲着。
“怎么,怎么……”大宝想在问下去,但是不知道咋问。
“唉,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啥。”妈妈故意装作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
奇怪!大宝始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从穿着军装的女英雄变成了煤矿上的干部了呢?难道是妈妈不愿当英雄?可是妈妈并不喜欢煤矿,她不止一次地跟孩子们说: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当矿工……”
爸爸张学信提醒她说:
“这话不能大喊大叫着说,只能在家里小声儿对孩子们说,还得嘱咐他们别处去乱说,不然,你就快成‘现行反革命’了。”
这一次妈妈没有反驳。在大宝的印象里,这种情况几乎是没有的,每一次爸妈说话或争吵,最后总是爸爸不再说话,胜利者总是妈妈。
虽说大宝长在煤矿,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梦想着将来成为一名矿工。虽然煤矿的宣传鼓动有声有色——井口的黑板报办得活跃,宣传着好人好事,安全知识;墙上的漫画也吸引人;矿区的报纸———《鸡西日报》贴在墙上、供大家阅读;广播大喇叭播放着歌曲——“矿工的房,雪白的墙,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眼热矿工这个工作!因为大宝常听父母说起矿工之苦,煤矿上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鸡西的矿工,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因为在矿下工作报酬很高,一个月下来能拿到三、五十元的工资。
他们带家属的不多,大都住在集体宿舍。那时人们把集体宿舍叫做大房子。当时被人们称做煤黑子的煤矿工人,从事着最繁重的体力劳动,机械化程度很低。他们每天下井戴着柳条帽,提着嘎斯灯,扛着尖镐。下班时,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因为在井下工作很危险,煤矿上有一个“黑色十二月”之说,就是每年的十二月都会有事故发生,伤亡是常见的,他们都形象地说“干着阳间的活,挣着阴间的钱!”虽说得很悲凉,但也是实情。
一九六一年九月二十日,鸡西矿务局滴道煤矿三井二斜发生跑车事故,撞坏绞车道电缆,引起煤尘爆炸,五十三人遇难。当这个噩耗传开,整个鸡西笼罩在一片对生命的悲哀和死亡的恐惧与无奈中。本来大宝所在的班级里就有三、五个孩子没有爸爸,这一下子,又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和我一样可怜的人!”在大宝的心目中,爸爸的位置是无比重要的!当看着往日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同学在失去爸爸后,他们那无助、孤单的眼神使大宝感到又多了一些与自己境遇相似的伙伴。
妈妈又开始反复的说她曾经嘱咐孩子们的话:
“等你们长大了,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要下井挖煤,出一次事故死好多人,小命儿都不知捏在谁手里。想想就害怕。”
……
不知是由于天性如此还是受刺激所致,杜和好像还沉浸在列宁装和布拉吉的年轻的享受时代!即使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即使是处在那个衣不果腹的饥荒年代,她依然保持着喜欢享受的个性。哪怕是只有一个苹果,杜和也是把它吃的只剩下核儿了,才给孩子吃。而且,只有她最小的儿子才可以吃到苹果皮儿。其他的几个孩子只有吃苹果核儿的份儿,而小小的大宝从来都不吃妈妈施舍的果核,每当他和妹妹看着妈妈大口大口陶醉一样地嘴里嚼着苹果、忘情地享受的样子,大宝除了馋,就是恨!他发誓,一辈子都不吃苹果!当妈妈的吃苹果肉,却给孩子皮儿和核儿吃,这个让人啼笑皆非和难以置信的事实,几乎成为了邻里之间说起杜和的一个笑谈!成为笑谈的,还有她和一个有妇之夫的风流韵事,这事儿在矿上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最后矿上都给杜和记了处分!
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就因为妈妈脾气暴躁,爸爸脾气倔,他们经常吵架。这一来,张学信和杜和吵得更凶了!但是杜和却没有一点低头弯腰的示弱表示!大宝看着父母吵得厉害,干着急,又劝不了,他实在是不愿在家里听他们吵吵,干脆挎着煤筐躲出了家门。
“哥哥,等等我!我也跟你去!”
妹妹跑出来,大声喊着,生怕哥哥丢下她。
煤矸山上刚刚倒下来两次废煤,幸亏还有其他人来拣。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兄妹俩便捡了半筐的煤。
“哥哥,咱现在能回家了吗?”妹妹扬起小脸儿问。
“唉!也不知现在爸妈还吵不吵了?再过一会儿吧。”大宝看看妹妹,又看了看筐里的煤。
“可是我都累了,哥哥。”妹妹站在煤筐一边,懒懒地说。
“那你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着煤筐就行。”
大宝嘱咐好妹妹,自己想再多拣几块儿就回家。他看到靠边处有好煤,就走过去伸手去捡,没想到一脚踩空,整个人从煤矸山的高处咕噜下来。大宝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一沉,大脑一片空白,可耳边还能听见妹妹越来越远的哭喊声:
“哥哥!哥哥!哥……”
等到身体自动停下来,大宝一骨碌爬起来,他顾不得头有些疼,赶紧朝正在往下走的妹妹招招手,大声喊着:
“小玉,我没事,没事,你别哭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上面走。却见从上面走下来三、五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领头的正是曾经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个!
“就是这个小瘪犊子,老是抢在咱们前面捡煤,害的咱们老是捡不到好煤!”
“命还挺大!我以为你得摔死呢。”
“就是,至少也得摔折了胳膊、腿的爬不起来啊。还只是头破了,行啊,头上流着血,很像是个英雄啊。”
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架势。
大宝的心“咚咚”跳着,他有些害怕和紧张。他朝坡上望了望,妹妹冲着他大声喊:
“哥哥,咱们回家!”
妹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安和惊恐!大宝也想着带妹妹和煤筐尽早离开!但是眼前这阵势,好像根本脱不了身!他被几个人的挑衅的杀气裹挟着,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这时,往日他脸上那天生的一抹忧郁似乎消逝不见了,谁也没有看它到底飞去了哪里?
“就是他,老是领着一群小崽子跟咱作对!”
“他叫大宝,他妈是个破鞋。”
“听我妈说,破鞋就会勾引男人,专偷汉子!”
什么???大宝像是猛地被人在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脸和脖子顿时涨的通红通红!
他此刻忽然忘记了一切,疯了一样地向那个说话的小子扑了过去,厮打在一起。他只想狠狠地揍那个小子一顿!揍得他跪在地上管自己叫爷爷,然后说自己刚才是胡说的!大宝没有了害怕,只有愤怒!他再也不顾忌什么!
两个人正扭打着,旁边的几个说:
“看啥?上啊!”
“打他!”
“他妈不是好东西,他指定也不是!”
“揍他!”
……
大宝毕竟势单力孤,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四个人。被打的头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妹妹吓得在旁边一直哭。看着扬长而去的那一伙人,大宝气恼的坐在地上。那抹致命的忧伤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脸上……
回到家里,妈妈见大宝浑身是土,头破了,衣服也破了,就没好气地问:
“大宝,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没有!”大宝回答的很倔强,也很怨恨。
“那这是怎么弄的?”
“是我不小心踩空了,从坡上滚下来摔的。”
“摔的?衣服能摔成这样?还能摔出大口子?”妈妈说着来了气:
“你都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还跑出去和人打架!才拣了这么点儿煤回来,你就打架有能耐!王八犊子!”
“妈妈,打架不赖哥哥。他们抢我们的煤。还骂哥哥。”妹妹在一旁为哥哥大宝申辩着。
“谁家的小犊子?还抢煤!”妈妈气哼哼的说:
“你哪有那么金贵,骂能掉下块肉?”
“可他们骂妈妈是破鞋啊。”妹妹继续说着。
“小玉——”大宝厉声制止着,把妹妹吓了一跳!
“啥?——”妈妈转过身望着大宝,气愤的问: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大宝把脸扭向一边,没有答话,他恨妈妈让他在伙伴面前丢脸!妹妹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妈妈突然发了疯一样,顺手抄起扫帚朝大宝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大宝毫无防备,被重重的打在头上,后背上!妈妈边打边骂:
“我让你给我出去惹气!让你出去干活,你偏出去给我惹气!我让你去惹气!”
妈妈抓住大宝的衣服,接二连三的打起来。她越打越有气,大宝眼看着招架不住,身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推开妈妈,满眼满脸都是惊恐,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滚,滚犊子!你个瘪犊子,操你大爷的,跑了有种你就别回来。”
跑出家门时,他听到妹妹嘤嘤在哭,妈妈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的好长时间,大宝无论是上学、放学,还是去捡煤、挖菜,他很少去叫伙伴儿,他只是愿意一个人独来独去。在家庭中他已经是受轻视了,大宝不愿再在同学和同伴中受到歧视!
杜和与张学信仍旧吵架,孩子们也习惯了。张学信对杜和虐待大宝的事很看不惯,由于不敢惹媳妇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自己的孩子不遭罪就行了。对于张学信,大宝虽然尊敬,可还是很少叫他爸爸,他总觉得他不是自己真正的爸爸。在大宝心里,爸爸的位置一直空缺着。爸爸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一种英雄一样的存在!就如电影里的那些英雄们一样!
那时,学校组织包场给学生看电影。《红色娘子军》,《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秘密图纸》、《羊城暗哨》、《鸡毛信》、《红孩子》等。电影里那些一个个愈发光辉起来的形象和名字,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红孩子》里的儿童团员苏保和细妹,《鸡毛信》中的海娃,《英雄儿女》里的王成,大宝都很喜欢!
“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个该多好!”
“要是我能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就好了!”
他常常遗憾自己为什么晚生了十年,如果自己也生在那个战争年代,就凭自己的机灵劲儿,一定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英雄!可惜了,生在和平的年代,仿佛与英雄无缘了,自己无法也没有机会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人物了。每每想到此,大宝都会觉得很失落,很遗憾……但是每当哼唱起电影《红孩子》的主题歌《共产儿童团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神气万千。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一日,鸡西向全市各个单位包括中小学发出了《关于学习和宣传雷锋、宋恩珍崇高的共产主义精神的通知》。这让大宝从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对英雄的向往!
“原来英雄不是都在电影里!”
大宝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惊喜万分。
“原来英雄并没有都在遥远的年代,有的英雄离着自己很近!”
“如果有可能,我也会成为英雄!”
“我成了英雄!看你们谁还敢瞧不起!”
被时代激发起来的革命情怀,让大宝瞬间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但现实生活中被母亲的轻视还有母亲的名声所带来的同学和伙伴对他的羞辱和歧视,又让他低微得仿佛是一粒废碎的煤渣儿!
母亲的虐待给他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在不知不觉中,大宝接受和认可了母亲对他的伤害,更要命的是,长大后的他把这种伤害传递和转嫁给了别人!让他无论是受者还是被受者,都始终走不出暴力的阴影……
对妈妈从心底里怨恨,让大宝开始怀疑世上是否有真正的亲情、感情。家,对他只有丁点儿美好的回忆。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3 23:29:35 +0800 CST  
二章
2-1改名Z宏堡

一九六五年,张宏宝顺利地考入鸡西市二道河子矿中学。那一年,他十二岁。
上了初中的张宏宝觉得自己突然间长大了。虽然张张宏宝还要一如既往地照顾弟弟妹妹,但他以课业重为由安排比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弟弟妹妹接替了大部分家务活,他们也应该干了,妈妈开始还管管,后来也默许了,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了。由于小学就当班长,何况还会办板报和领唱,他又当上了初一(2)班班长。
张宏宝对各科老师都很有好感!他们都很年轻,有朝气,其中语文老师也是音乐老师,又会拉手风琴。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字也漂亮,看她的人和板书简直是一种享受!上她的课大家一般都不会打瞌睡;数学老师是班主任,他不但善于启发大家对数学的兴趣,还经常鼓励同学们从小树立远大理想,将来要做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为祖国而学习。那时,还有俄语课,不过是体育老师兼教的,俄语虽算不上主课,但是张宏宝也照样学的认真,照样喜欢,他尤其喜欢老师教的两首俄语歌曲——一首是《卡秋莎》,一首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许多年后,他还会用俄语来哼唱这两首歌曲。体育老师对武术也很有研究,在学校时曾教给他们初级的少林拳,张宏宝很喜欢,学的像模像样。
那时候,张宏宝无论是对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还是《林海雪原》中的英雄杨子荣,还是《铁道游击队》中的刘队长,《烈火金刚》中的史更新等,他都非常的崇敬!保尔的坚韧不拔;刘洪的机智灵活;杨子荣孤身一人打入敌穴,凭着高超的智慧和无比的机灵,在匪巢中来去自如;这些都深深吸引着他。
“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我一定会成为英雄!但我一定不会傻到丢掉性命。”
张宏宝常会入神地自信满满的想。
班上,有一个学习好的女孩引起了张宏宝的注意。她叫余婷婷,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话不多,爱笑,也许是因为瘦弱,她经常是一副很文静的样子。好像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让人润心的灵气!她很聪明,张宏宝的语文成绩很少能考过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是爱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张宏宝也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心烦了,只要一看到她,烦躁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这一天余婷婷没有来上学。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张宏宝的心也空荡荡的。婷婷座位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巨大的落寞慢慢蔓延开来,直到充满了整间教室……
“她为啥没来上学呢?是病了?还是家里有其他的事?”
下课的时候,他盯着那个空空的座位,心里担心地想着,失落极了。整个人一天都无精打采,像霜打了的茄子秧一样。他很想问问班里余婷婷的邻居,但是又怕别人猜到自己的心事,只好作罢了。
第二天,当他看到那个让他高兴让他担忧的余婷婷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下来。那一天,张宏宝并没有告诉余婷婷自己昨天有多担心。放学了,虽然他和余婷婷的家不在同一个方向,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在她的后面,远远的默默的走一段,他很怕别人看到,因为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嘛,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了,非得说出闲话不可。张宏宝远远的跟着,直到余婷婷快进家门了,他才往自己家走。
一次,他还是跟着走,起初是远远地,走着走着,竟然近了。不知是张宏宝没有察觉到,还是他愿意离得近些。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余婷婷忽然转过身来,羞红着脸坏坏地问了他一句:
“嗨,你去哪儿?”
遭到突然袭击的他竟一时语塞,心“扑通通“地跳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脸红红的,支吾着转过身,飞快地跑掉了。余婷婷笑了,为自己的突袭成功。然而,却也同样羞红了脸……接下来有好几天,张宏宝不敢再跟着她,她也为此很后悔自己的突袭。有时,张宏宝看到高年级班的一个胖小子和余婷婷走在一起,心里很不舒服。后来他才听说那是她的表哥。
大强子还和张宏宝是同班。尽管妈妈嘱咐过不让和他在一起玩,但是张宏宝觉得大强子挺好,为啥就因为他爸是领导就不跟他玩呢?那天,大强子神秘又兴奋地对他说:
“我家买来了一台收音机,还是熊猫牌的。一百多块钱呢,还是凭票买的。你有空儿来我家听吧。”
“好啊。等我有空儿一定去。”
张宏宝嘴里答应着,心里羡慕极了。
熊猫牌儿的收音机!!在当时就是一种富有的象征。大部分人家是买不起的。不过这次张宏宝回到家没有说,一次“豆腐”风波已经让他牢记在心了!虽然自己已经上初中了,但是家里父母的吵架还一如既往地继续!虽然自己家务做的少了, 但被母亲责骂和挨打还是无厘头地继续!这些,他已经都习惯了,由原先的厌恶到无奈再到麻木!不过,大强子家的收音机,倒是给张宏宝带来了许多的乐趣。他们在喂猪、赶羊的时候,听大师候宝林和郭全宝的相声;听王昆、郭兰英、郭颂、马玉涛歌唱家的歌;听民族音乐《新春乐》、《喜洋洋》、《步步高》等名曲……每当大强子抱着收音机回家了,妹妹总是怅然若失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次她禁不住懒懒的问:
“哥哥,咱家啥时候也能有台收音机啊?”
张宏宝看着妹妹笑笑说:
“别想了,这怎么可能?!”
“为啥呀?”妹妹撅起了嘴。
“不为啥,就因为大强子他爸是干部!你不知道哇?”张宏宝拉着长腔儿对妹妹说。
爸爸经过正好听到他俩的对话,一边走一边生气的说:
“这吃饱了才几天?就撑得没处消化食儿了?还收音机!”
……
大强子捡到了一毛钱交给了班主任老师,被老师表扬了,他得意的连路都不会走了。二狗子不屑的看着他,撇着嘴说:
“瞧他那幅德行!别以为别人不知道是咋回事。有啥好嘚瑟的?要是我家有钱我也会受老师表扬!”
“人家是学雷锋学王杰学得好,跟家里有没有钱有啥关系?”张宏宝不以为然的说。
“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啥学雷锋,啥拾金不昧,都是狗屁!我明白地看见是他自己丢到地上的钱,然后又自己捡起来的!”二狗说着,显然很气愤。
张宏宝听了吃惊的问:
“还有这么干的?”
“当然了,我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
对于二狗的义愤填膺,张宏宝不置可否。但是,老师布置的学雷锋做好事的任务,他这个当班长的也是必须要做的。
离着张宏宝家不太远,住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矿难中死了,女儿也嫁人走了,虽说也会回娘家来探望,但平日里经常是大娘孤零零的一个人。张宏宝几次主动上门去帮她扫雪,挑水。身体尚可的大娘虽说自己还能干,但心里也是感激,把张宏宝传扬的街坊尽知,学校听说了,把张宏宝大大表扬了一番,为此,张宏宝评上了市级三好学生。
做好事也引发了张宏宝心中的疑问,而且这个疑问只能是隐隐的,不能够说出来。疑惑的原因来自于这个老太太的邻居。
仅仅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住的也是一个老太太。但她远不是什么光荣家属,也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属于‘地富反坏右’的家属。有一次,张宏宝帮助孤寡老太太挑水,见那个‘地富反坏右’家属的老太太正在一歪一斜的挑着水往家里走,老人的腰已经很弯了,看样子几乎已再也架不起两桶水的重量。
“我应不应该也去帮助她呢?”
“好像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她是坏分子的家属啊。”
“我可不能因为帮助他而影响了自己。”
……
快放寒假了,可学校里各门学科的课程则越来越“边缘化”了,政治学习开始猛增,用上课时间全校听广播,听社论,听重要文章,还时不时地传达文件,平静安谧的学校开始躁动不安了。
一九六六年五月,文革开始。
夏天,边城鸡西竟也一点都不受地域的影响,也像全国的文革一样,扑面而来的热焰更炙烈得使人窒息。
先是市一中,然后是九中,接着各院校都组建了红卫兵组织,先是校长、老师们遭殃,接着,又开始将矛头对向了政府机关,公安局也被砸了,局长被抓起来挨批斗,最后市委市政府的书记和市长也被抓起来游街批斗。
刚进入八月的第一天,全市各中学学生走上街头宣传毛泽东主席写给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的信,学生开始戴“红卫兵”袖章。接着,全市成立各种名目的“红卫兵”组织及其它群众组织。这一来就更热闹了,月底的时候,鸡西市委机关“红色造反团”和《鸡西日报》社“红色造反团”第一个“揪斗”副市长陈玉德、统战部长张涛,给他们戴高帽游街。同样是在八月底,鸡西市人委公布一批公社、街道、商店、学校、旅店以破四旧立四新为由改换名称,如鸡冠人民公社改名为红卫人民公社,红军路办事处改名为反修办事处等等。
日益变化的革命形势让意想不到从课业和考试的紧张之中“解脱”出来的学生,尤其是初中生一时不知所措。张宏宝也有些发懵,每天看游行,看批斗,看大辩论,看斗殴等等。总之,应接不暇,不愁没有好看的。
街上更是精彩万分。走上了街头的红卫兵,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和力量将全市所有街面上商店的老招牌无一例外的砸了个稀巴烂——路牌被推倒,路名被更改,顿时,鸡西的老百姓一时无法分辨饭店在哪;商店在何处,哪儿是粮店、煤店……也难怪,所有店门上方都高挂着“毛主席万岁!”或“东方红”的匾额,所有的橱窗中展示的都是毛主席及其亲密战友林副统帅的画像以及金光闪闪的毛主席著作和语录,这陡然而来的千篇一律,让人们怎么能一下子分辨得出来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对张宏宝说:
“家里的米吃没了,你明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捎带买回来吧。也省的我再去了。”
“让弟弟去吧,明天中午我们还得听广播呢。”
“他不是找不着粮店吗?别说他一个小孩子,隔壁王婶儿昨天去了两次,愣是没有找着哪是粮店。”
“可我中午没有空闲,让他多问几家不就行了。”
“那就下午放学去!让你去你就去,别在这穷矫情!记着,苞米面儿要是生虫的、焐了的,就少买。”
张宏宝明白,家里哪次的苦差事还都是他的,这是一条铁打的定律!他也习惯了。何况,这也算不得苦差。
学校里中午的广播听得乱哄哄的。教室中桌椅的摆放每天都要变化好几次,开大会是围成一个大圆圈。写大字报时则按小组分拼成独立的几块,反正也不上课,拼桌子也同样是干革命!只要老师不在,班里像是放羊一样,随便走,随便坐。他和余婷婷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不再总是小心翼翼。下午的时候,同学们都出出进进的说笑打闹,余婷婷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很专心的写着什么,张宏宝就是喜欢她读书写字的样子。他禁不住好奇的走过去问:
“余婷婷,你在写啥呢?”
婷婷忽然用手捂住所写的字,害羞的说:
“不让你看!”
“那我就不看呗,有啥呀。”张宏宝说着背过身去。
“唉,其实也没啥。我妈妈给我改了个名字,说是‘婷婷’太资产阶级了。”
“是吗?那改成了啥?”
张宏宝接过婷婷递过来的笔记本,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余永革。
“永——革!是永远革命的意思吗?”他问。
“对!”她笑着点点头,接着说:
“可是,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吗?”
“好听!”
“真的吗?”
“真的!向毛主席保证!”
余婷婷看着张宏宝笑了,说:
“听我妈说,有个叫‘宋彬彬’的,改成‘宋要武’了。要我说,‘要武’哪有‘彬彬’好听嘛。”
“你们俩在这偷偷摸摸说啥呢?”二狗突然窜过来说。
“谁偷摸呀?是余婷婷刚改了名字向我汇报一下,往后她叫‘余永革’了!你看。”
张宏宝一改刚才的温情脉脉,大着嗓门对二狗说着,并把余婷婷的笔记本拿给他看。
“嚯,还真是改名了!还‘余——永——革’,就你?搬块儿砖头都费劲,还永革?”
“我叫你说!”余婷婷突然一改往日的文静,扬着胳膊追着往外跑的二狗,跑了出去。
余永革,还真有革命的样子!张宏宝心里这样想着不禁偷偷笑了……
随着革命形势轰轰烈烈,张宏宝觉得自己的名字太俗气,尤其是这个“宝”字,不但陈旧,而且还带着封资修的味道!这怎么行?!他想起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战斗堡垒,遂将“宝”改成“堡”。Z宏堡,他在笔记本上端端正正写下自己新改的这个名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他觉得这个新名字才具有革命性,顿时觉得这三个字像八一电影片头里的八一章一样闪闪发光!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4 18:21:58 +0800 CST  
2-2串联要见毛主席

在那个被岁月蹉跎了的年代,声嘶力竭的叫喊,义愤填膺的批斗,慷慨激昂的发言,沸腾人心的喊口号,还有放声高唱革命歌曲……这些都已成为了常态。人们仿佛一下子有永远也参加不完的运动要去参加,有永远也学习不完的英雄人物模范人物先进人物要去一个接一个不断去学习。仿佛人生真正、全部的意义体现于此……
表决心又持续了整整一下午。五点钟,学校终于按时放学了。
路上,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走着,二狗凑过来神秘的说:
“跟你们说件新鲜事儿,知道吗?大强子的爸成了“牛鬼蛇神”了。”
“啥?大强子的爸?他不一直是大领导吗?为啥成了‘牛鬼蛇神’啊?”
“不知道为啥,反正家被抄了。这下子,看大强子这小子还嘚瑟不!”
看着二狗那得意的样子,Z宏堡在吃惊的同时,却突然想:哎呀,那台熊猫牌的收音机,可惜了!
“听说了吗?毛主席让革命师生代表免费去北京参观文化大革命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哥成了‘革委会’里的人,啥都知道!”
“我还听说,昨天红卫兵还把鸡西市的人民公园,当成封资修产物给毁了。花窖、凉亭、人工湖、杏园、还有里面玩儿的游艺设施都给拆了,把熊、鹿、猴、孔雀也都给宰了,盆花也都砸了,闹得可大扯了。”
“真的吗?那咱们去看看。”
Z宏堡后来和小伙伴去市里人民公园看了看,动物所剩无几,花也不见了。看着地上大片大片宰杀动物时留下的血迹,Z宏堡和小伙伴们一样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就是砸烂旧世界……
学校里红卫兵控制一切,大字报必须人人都写,否则就是抵制文化大革命。无一例外地,Z宏堡也贴了老师的大字报,虽然他心里觉得老师对他比妈妈还好,但这是革命任务,不能讲人情。大字报写出来后,用绳子串挂起来,开始是各班挂在自己的教室里,还要由学生轮流值守保卫,后来大字报多了,便在学校走廊里,操场上到处都挂。红红绿绿得有很多层,那景象看起来可谓‘壮观’。
“一定不会放过一切牛鬼蛇神,一定要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把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校园的喇叭里广播又结束了,教室内仿佛还弥漫着炮火硝烟,只是静极了。Z宏堡心里充满革命的豪情,他庆幸自己终于赶上了一个革命年代。他和大家一样,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由于紧张,由于激动,大家脸上都失去了往常的自然神情,呈现着僵硬呆板过分的严肃,宛如一尊尊雕塑。接下来,只是跟着老师的要求高喊着: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造反有理!”
口号一阵赛过一阵高亢。不一会,又雄纠纠气昂昂地唱起了歌:
“拿起笔作刀枪,齐心合力打黑帮!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
杜和性格泼辣,在单位比较活跃,也有些得理不让人,因受到过领导的批评,她心中一直愤愤不平。文革后,杜和见领导纷纷被打倒,心中未免快意!她也参加了造反派,虽然不像年轻人那么狂热,但也很积极。而张学信比较老实忠厚,属于保皇派。对于单位上被打倒的领导,他很是同情!原本因为生活琐事的争吵,已然上升到了政治派性和政见不和的高度。夫妻两谁也看不惯,二人吵架吵得更厉害了,甚至要动起手来,已经闹到离婚的地步。
这天晚上因为电灯泡坏了,只好点蜡烛。
“Z宏堡,不是叫你去买灯泡吗?怎么又没买来?”
听妈妈的口气,又是气哼哼的。
“不是没买,是商店里没有。我都去过两次了,人家说过几天才有灯泡。”张宏堡解释着说。
“那就都早些睡吧,别点灯熬油的了,又得费一根蜡。”
孩子们都自己铺好了炕,躺下,吹灭了蜡烛……
看到孩子们一个个都睡着了,杜和和张学信小声唠嗑:
“嗳,听说了没有,张大生两口子离婚了。”
“没听说,我哪有你消息灵通啊。几个老娘们儿整一块儿净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老婆舌。”
“啥嚼老婆舌?是真的,今天把证明都开了。”
“为啥啊?这年月乱哄哄的还离婚?真不知咋想的?肯定是那娘们儿跟别人不清不楚的,张大生的丈母娘就那样,生个姑娘还不随她?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杜和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觉得丈夫是在拐着弯儿的说自己,她没好气的说:
“你怎么就知道是他老婆的毛病?你调查啦?还是研究啦?还龙生龙凤生凤?你爹旧社会干过绺子,你现在也应该是土匪啦?”
张学信一听勃然大怒:
“你会说人话吗?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爸呢?他充其量也就是流氓无产者。那你妈过去给资本家做过工,你现在也满身资产阶级的臭气?!”杜和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骂道:
“佣人咋了,她也是剥削阶级的牺牲品,是万恶的旧社会造成的,是属于劳动人民范畴的,是工人阶级一员。”
“佣人就不是‘凤’,你妈不是‘凤’,所以就生不出‘凤’来,你也别再做‘凤’的梦啦!”
“行啊,你!你的嘴一点都不笨啊,敢跟老娘呛火了是不是?”
“谁笨?平时让着你,你看你知足过吗?你都骑到别人脖子上拉屎了,你知不知道?”
“谁稀罕骑你?”
“是,你净是惦记着骑别人,也让别人惦记着骑是吧?”
……
素日里笨嘴拙舌、忍气吞声的张学信,也许是自己心中捍卫的政治立场给了他同老婆“斗争”的勇气,这一次,他并没有让着杜和,他再也不愿意忍下去了,他再也不愿意过这种的生活了!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活得像个男子汉!他觉得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
鸡西的十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文革的热情却还在日益高涨。鸡西市各学校组织了“红卫兵”、教师去北京串联。
Z宏堡所在的二道河子矿中因为只有初中,不像市一中和九中那些高中生那么冲动和疯狂。但还是不能逃离文革的裹挟。
听组织串联的老师讲,八月中旬,毛主席在天安门第一次接见全国各地的革命群众和红卫兵的时候,身穿着军装,接受并配戴了红卫兵敬献的袖章。紧接着,又接见了五六次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呢。这次组织去祖国首都北京串连,有可能见到我们最敬爱的领袖毛主席。因为毛主席讲过,他要接见全国三分之一以上的红卫兵……
同学们被老师革命的话鼓舞着,心中的革命热情未免激荡起来,他们私底下商量着:
“你去不去北京大串连?”
“被毛主席接见,那可是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人家胆子大的早就去了,坐火车去,而且都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那得多少钱?”
“哎呀,凭学生证坐火车是不要票的,吃饭不要钱,只要带点粮票就行了。”
“有这样的机会可不容易呀。”
“我就怕我妈不让去。”
“那你妈不是成了‘反革命’了?”
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没有出过远门的Z宏堡心中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从心里已经做好去北京的准备!
“去北京大串联?这怎么行?这么远的路,外面这么乱!再说你还小。”
妈妈杜和的反对态度令张宏堡感到意外,他以为妈妈会不在乎他在不在家,或者是去哪里?
“我都十三岁了,已经不小了,都上初二了,而且有老师带队。”
“路上出点差错咋办?”
“老师说,家长反对的都有‘反革命’嫌疑。”
Z宏堡搬出的这一招很管用,妈妈不再反对,只好同意了。
平时对他啥也不管的妈妈给她准备了了钱,粮票,带了两件衣服。嘱咐他说:
“这些,可千万别弄丢了。路上一定要当心!”
“老师说,坐火车,吃饭还有住宿都不用花钱。”
“那也得准备着!”
妈妈强硬的态度不容置疑,张宏堡最烦她这样了!
就这样,鸡西一千九百人的串联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每一趟到北京的火车都挤满了人,去北京的学生太多了!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已然无法控制局面。迎面一个男列车员,他朝学生们高声喊道:
“别着忙,别着忙,慢慢来,一个一个上。”
从火车正门根本上不去,这可怎么办?Z宏堡前后望望,忽然灵机一动,指挥着他们一行人说:
“快,咱们也从窗子爬!”
“能行不?”二狗瞅着不远处穿着制服的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问。
“有啥不行?别人行咱就行?别废话了,快爬!”张宏堡机灵的催促着,回头冲伙伴们说:
“大家跟上,谁都别落下了啊。”
“知道了。”
大家回答得有些紧张。
“你们谁托我一把,我蹿不上去!”
“我的包,我的包和你的包挂一块儿了”
“我的脚,你踩着我脚了!”
“Z宏堡,你快拉我一把……”
高矮不齐的十六七个人效仿着别人全部强行从窗子爬进车厢,好不容易进了车厢,这才知道,此时的车厢内,已是人满为患,坐位下躺着人,地板上蹲着人,坐位上挤满人,靠背椅背上坐着人,连厕所里面都站满了人。汗味、臭脚丫味,来自厕所的骚臭味,挤压成高度浓缩的空间,根本无落脚之地。没有座位,只好先站着。火车在一片喧闹声中缓缓出发了。
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Z宏堡站在夹空中,一位看似大学生的姐姐看他小,又长得可爱,就好心得伸过双手把他抱过去,说:
“来,小家伙儿,过来,坐到我腿上,省得挤着你。”
被抱的那一瞬间,十三岁的Z宏堡感觉很羞涩,很温暖,也很陶醉,但又很生疏。在他自己眼里,觉得自己都已经是个大人了,他都是当别人的大哥哥,怎么会被年轻的姐姐或姑娘抱?这个姐姐也真是,太小瞧人了!他从没被年轻的姐姐或姑娘抱过,恍惚那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受到了姐姐青春的气息,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幼儿园的阿姨,不,不像!不太像!像是妈妈?更不像!妈妈可从没有这样微笑过,亲切过,温柔过。像是谁呢?Z宏堡却竟然想不起来了。
旁边伙伴们异样的眼光,叫Z宏堡感到很羞很难堪,他只好强硬地推开那个大姐姐的手,冷冷地说:
“不用,我在这挤着挺好。”
周围站着、坐着的人们都笑起来,笑他那样一个小小的人儿被挤在夹空当中还硬挺着,笑他那副好像是蒙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但是Z宏堡自己看来,去串联的“红卫兵”小将怎么能让别人抱着?怎么能坐在别人腿上?特别还是坐在一个年轻姐姐的腿上?
Z宏堡很渴望温暖!但是温暖仿佛不是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呈现的!它只能是隐秘的,隐藏的。要在众人大眼瞪小眼的情形下,接受这样的一种温暖,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但是,姐姐的好心和被她抱起那一刻的温暖,却深深印在了Z宏堡的脑海里!以至于在他长大成人的多年之后,那温暖还在!
姐姐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对如何解决在拥挤的火车上睡觉很有经验,只见他从包里拿出几张较厚的纸,递给Z宏堡,指着座椅下笑着说:
“不愿被人抱着坐,就下去睡吧,里面的空间一次可睡五个人呐。另外,”他又指着行李架上说:
“上面也可以睡人,只是体重要轻一些才行。”
Z宏堡对于这个人的灵活很是佩服,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呢。但是他对于那人递过来的几张厚纸,仍旧拒绝说:
“纸就不用了,您留给其他的人用吧。”
他怕接受了会被瞧不起!但是他这次的拒绝表现的很友好。Z宏堡要以此拒绝来表现和延展继续他的坚强,就像此前拒绝大学生姐姐一样。
Z宏堡钻到车座下面,他永远都会记得在火车上的那一晚,因为就在那车座底下的睡梦中,他所依恋的还是那个温暖的瞬间——梦见了躺在大姐姐怀里……
捱过了四十多个小时,火车终于到达北京永定门火车站,终于到达了日思夜想的伟大首都北京!多少天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心中的兴奋和激动难以言表。
他们决定先去瞻仰天安门后再找住的地方,快到天安门时,原来只在课本上和电影上见到的天安门如仙境般出现在眼前,望着在灯光照耀下的金灿灿的天安门,上面的红墙和黄瓦分外夺目,仰望天安门城楼上的巨大的毛主席画像,大家仿佛在梦中,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很神圣的感觉在激荡着。十几个人纵情扑向天安门,他们怀着朝圣般的虔诚跃过金水桥,流连在天安门城楼下。红色城门上冰冷的铜钉,有如锅子般大,上下排列成许多行,个个闪耀着皇权威严的金光……
“毛主席接见百万红卫兵的盛况该是个啥样呢?”
Z宏堡在心里问自己。他想象着:毛主席站在城楼上,身穿一身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他向着城楼下一挥手,人群顿然沸腾了……
“我要是能站在毛主席身边该有多好啊。”
Z宏堡在想象中自言自语着:
“那该有多神气呀。”
……
瞻仰完天安门城楼后,他们就近在天安门附近找到了外地学生串联接待站,接待站的工作人员是一些军事学院的学生,一个个长得高大英俊,他们微笑着说:
“红卫兵战友们,你们辛苦了,你们是毛主席的客人,我们热烈的欢迎你们!……
“欢迎大家来北京串连,你们都是毛主席的客人,因此,在北京期间的伙食费由毛主席请客,但毛主席的粮食也是定量的,不够接待大家吃,因此每人要交20斤粮票,地方粮票和全国粮票都行。另外,大家外出串连后最好每天都回来,因为中央首长随时会通知接见你们。”
……
Z宏堡他们被安排到一个大教室居住,每人发了一件军大衣,一条被子和毛巾就地而睡。还给每人发了一枚毛主席像章和一张外地革命师生免费乘车证,住的教室里因为有暖气,里面温度可达到20多度,热得只能穿单衣,晚上睡觉可以不盖被子。
“这比家里可暖和多了,还是北京好啊。”Z宏堡在心里悄悄感叹着。
在北京的十多天里,多半时间都在北大和清华等学校看学生们辨论和抄大字报,抄的内容主要是毛主席一些未发表的著作以及和一些学生代表的讲话。
“我们去故宫去看一看吧。”
“这可是古代皇上住的地方!”
“可我们是来见毛主席的。”
“看看就看看嘛,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
“就是。”
那时候每人的心中到北京主要是想见毛主席,他们开始天天在接待站等着,没有任何旅游的意识。后来,听说最近没有大的活动,他们一帮伙伴还是在各个接待地点到处打听,终于问到有一个武汉的高中生受到了毛主席检阅,而且,还和他老人家握了手,简直是无上幸福。他们纷纷和这个大哥哥握手,似乎触到了毛主席的指尖,幸福也光临了他们。大哥哥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不无骄傲的说,已经有一千多人和我握过手,我的手都被握肿了。晚上,张宏堡就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向毛主席敬礼,毛主席疼爱的握了他的手……
在各个大学的接待站转悠的间隙,他们去了军事博物馆、故宫、北海公园、颐和园(当时叫人民公园)。
接待站的伙食特别的好,每天都有馒头、有菜,有肉!有一回,每人还发给粉肠两根,鸡蛋两个,面包两个,这在当时是很高级的伙食。
“真是到了共产主义啊。”
在北京,虽然没有受到毛主席检阅很是遗憾,但他们几次去天安门广场,望着天安门城楼,他能想象出毛主席向大家挥手的情景,也算是望梅止渴了。
从北京回来,Z宏堡和同学们跟随大哥哥姐姐们又串联到了沈阳、吉林、长春等地。
在沈阳的北陵,站在被砸毁的皇太极陵墓上,他体会到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迈!
在长春的伪皇宫,看他们嘻嘻哈哈把墙上挂的端端正正的溥仪画像给拉下来;“皇宫”中已经空空如也……
在吉林市北山上的关帝庙,看他们把那些佛像、神仙像砸的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昔日如来佛的宝座己被红卫兵夷为平地,四周一片破败景象。
Z宏堡被这些革命行动鼓荡着,但他只是跟在后面看,他可不想冒这个险,万一砸着自己怎么办?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5 11:51:51 +0800 CST  
发了几节,都给删了,大家可以去看网易云阅读或liuyuan,继续看!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6 12:38:43 +0800 CST  
1-4妈妈对他很刻薄

一九三三年出生的杜和,十五岁参军,做为文工团员,她会唱会跳,一九五零年随部队参加了抗美援朝慰问演出。她身高虽然只有一米五二,但“年轻无丑妇”,加上性格泼辣,口齿伶俐。本来在部队眼瞅着就要飞上高枝儿了,却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的过失被转业到煤矿,虽然不用下井,在矿上机关里大小也是个干部,但是和过去相比,真的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巨大的心理落差使杜和还是不甘心也踏不下心来过平常百姓的日子。
人世间的委屈、无望和无奈有多少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形成的呢?
繁重的家务活儿让小小年纪的大宝难以承受!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家里咋有那么多活儿呢?!为啥自己家里就没有柴垛呢?还得每天去拾柴!
“别人家为啥就没有这么多的活儿啊?”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大宝无可奈何的问妈妈。
看到孩子单纯、疑惑或委屈的目光,杜和心里的怨恨瞬时膨胀过那一丝几乎萎缩的愧疚!她顿时怒火冲天,没好气的说:
“看别人家干啥?看谁家好就跟谁家去,管人家叫爹叫妈,看别人家要你不?养你不?”
大宝弄不明白妈妈为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怒气冲天,他感到很委屈,很失落!他纳闷儿妈妈跟自己说话为啥总是凶巴巴、气呼呼的?难道有话就不能像别的孩子的妈妈那样好好说吗?他看见邻居家的妈妈跟孩子们说话就和幼儿园的阿姨一样,从不连喊带骂的,可自己的妈妈干啥非得虎着个脸大喊大叫呢?他最害怕妈妈这样了!他想讨好妈妈,但是又不敢乱说话,只怕“引祸”上身,又得挨打或挨骂。所以,大宝只有卖力气的干活儿!可是今天干完了,明天这些活儿又得都是从头开始!这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好像永远都干不完!看看常在一起玩儿的其他孩子,人家多轻松啊,哪像自己得干这么多活,还要经常受到妈妈的打骂。
“大宝,你是大的,弟弟妹妹还小,家里就靠你了。” 这是妈妈最常对大宝说的一句话,也是对大宝最温情的一句话。好像天下所有的母子之情,都是妈妈要求儿子来为家里来做付出才是最基本的表达方式!大宝长到十多岁时,还一直是这样理解和接受的!也就是这句话,让心地单纯的大宝倍感压力。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看到妈妈短暂的笑脸……
邻居们都知道老张家有一个模样周正又懂事的大宝,只是爱干活儿不爱多说话。婶婶阿姨们都很可怜和稀罕这个小大人,她们在背后都数落杜和,怎么能这么对待孩子?!
虽然大宝每天做饭,但是吃饭却是最后一个。饭做好了,得先让要上班的父母,后让年幼的弟弟妹妹,轮到他时,只能吃剩的。至于是不是能吃饱,这当然得取决于剩的多少。就是这样,妈妈对他还是很苛刻。
有一次大宝做好了饭,等着爸爸妈妈都回来后,掀开锅盖开饭了,妈妈突然厉声问:
“我记得早上还有五个半苞米饽饽呢,怎么现在还有五个?那半个呢?嗯?”
大宝纳闷儿的用手挠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早晨有多少个饽饽他也没数啊!
“怎么回事?大宝?怎么少的?”妈妈继续厉声问着。
“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老鼠?”大宝晕头转向的说。
“那得多大的老鼠?!还不得成了精啊!老实说,是不是你偷吃了?嗯?”
“我,我没有!”大宝一边说着,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弟弟妹妹一见哥哥哭了,都吓哭了。过了一小会儿,妹妹一边哭一边说:
“妈妈,那一小块儿饽饽是我吃的,我饿了。”
妈妈听了,气好像突然间消了大半。
“好了好了,别问了,就是真少了也不是外人吃的。兴许还是你又记岔了呢。”爸爸不耐烦的说:
“别在吃饭的时候弄得孩子们都大哭小叫的,你听听谁家像咱这样?”
“咱家啥样了?你要是嫌不好,你就走啊。”妈妈气哼哼的顶了爸爸一句。
孩子们都惊恐的看着爸爸妈妈。每当这个时候,他们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更不要说多说一句话。爸爸张学信则最多叹一口气,接着便埋头吃饭……
事后,大宝悄悄问妹妹:
“真是你吃的吗?”
谁知这一问,竟把妹妹问哭了。她用脏乎乎的小手抹着眼泪儿说:
“我没吃,可是我怕妈妈打你……”
这一句话让大宝的心里顿时暖暖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他一把把妹妹搂过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家里,他和大妹妹宏玉关系最好,比他小一岁的妹妹也很喜欢他。哥哥做饭,她会帮着舀水;哥哥拣煤,她和哥哥一起抬着煤筐;哥哥赶羊,她会在旁边帮着赶……无论他干什么,妹妹总是跟着,只要是能帮上哥哥的一点儿忙,她绝不会在一旁干看着。在家庭的冷淡中,大宝在妹妹这里找到了亲人间的一丝温暖。
在严厉和劳累中,大宝渐渐长大……
他时常幻想着他那穿着一身绿色军装的高大威武又英俊的爸爸哪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或是学校课堂上,或者是挖野菜的山上,对他开心得笑着,伸出结实的臂膀,对他说:
“来,大宝,到爸爸这里来!跟爸爸走,我们离开这里,你再也不用在这里受冷受饿着干活了!你再也不用挨打挨骂受你妈妈的责备了!你再也不用受这些罪了!你是家里的老大,但是你更是爸爸的孩子!记住,你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被爸爸抱起,高高的举过头顶!旋转着,旋转着,他流着眼泪却笑着,爸爸终于把他接走了……他多想进入西游记里的花果山水帘洞尽情嬉戏,在洞里他对小猴子们尽情指使,就像妈妈指使自己一样,这个猴子端水果,那个猴子倒茶水,大猴子做饭,小猴子出去放风……原来美猴王是这样的威风自在!……他在心里不断编织一个理想的世界——那里有幼儿园亲切的阿姨,有慈祥的姥爷,有自己梦见的那个高大威武的爸爸,有跟屁虫一样的妹妹,还有松花江沿儿上卖烤红薯的老头儿,有大列巴,有哈尔滨红肠……
不过,再美好的幻想似乎都不能抵御得了饥肠辘辘。当家里把所有的细粮都换成粗粮,当再也买不起大价钱的高价粮以后,就只有到山里去挖野菜了!尽管山上能够叫得出名字来的能吃的山野菜早已经挖光,但是,大宝还是耐心的在绒毛般柔软的草丛里一遍遍仔细去寻找,万一有被人遗漏的呢?万一又有新长出来的呢?
大人们上班去了,大宝便背着小弟弟,领着妹妹和小伙伴们一起到野地里挖野菜。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能吃的野菜可挖,但是一个个又被母亲催促着,就例行公事一般的来了。每一个小家伙都垂头丧气的,没有人对能挖到野菜抱有希望。他们把筐和镰刀扔到一边儿,爬到一棵横卧在空地已经枯死的大树上,有的躺在树干上胡乱望着天,有的坐在树杈上无聊的叹气,是啊,这样回家可怎么交差啊?突然,大宝听到妹妹狂喜的喊了一声:
“哥哥,我挖到了!”
伙伴们都突然来了精神,全都跳下大枯树跑向妹妹,嘴里都不断的说:
“我看看。”
“让我看看!”,
“是能吃的菜吗?”
妹妹手里捏着的野菜很陌生,更不知名,也不知有没有毒,它的叶子一重又一重的曲卷着,仿佛在饥饿的时节永远都不愿打开!但是它绿莹莹的很是诱人。
“没见过这个。”
“就是,没见过,可是叶子长得挺绿。”
“就是不知能不能吃。”
“要是尝了就知道了。”
“废话呀,谁敢尝?弄不好就给毒死了!”
“我怕死,我可不敢尝。”
起初都对这棵绿莹莹的野菜倍感兴趣的孩子们,在经过一阵叽叽喳喳议论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尝。
大宝接过妹妹手里捏着野菜,仔细端详着一会后,问妹妹:
“这菜多不多?”
“那边有一些。”
“你和弟弟把它们全挖来吧。”
妹妹点点头照做了。伙伴们不解的看着大宝,说:“那个能吃吗?你就挖?万一
全家人都中毒了咋办?”
大宝说:
“我不怕死,我先尝尝。”
什么?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
大宝把那根绿莹莹的野菜坚定而平静的送到嘴里!他仔细又认真的嚼着,并没有尝出啥异常的味道,只是一股青菜味道,稍微带着发苦的余味。大宝不好判断,他没有慌乱,平静地仰面躺在草丛中。眼睛半睁半眯望着天空,他想让时间来验证这野菜到底有没有毒?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得盯住他……二狗子紧张地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过了一小会儿,大宝恍惚着,似乎是睡着了。他好像又梦见了爸爸,爸爸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其中还有用这个野菜做的菜,爸爸笑着并没有开口,似乎是在对他说:
“吃吧,放心!这个菜没有毒。”
他大口的吃着,真清香啊,心里美极了……
妹妹跑过来跪坐在大宝身边,她吓坏了,她知道毒野菜曾经毒死了邻居家的一个哥哥。而今,天天陪着自己的亲哥哥也吃了不知名的野菜,他是不是也会死?妹妹哭了,她大声的撕心裂肺地喊:
“哥哥你不能吃,你不能死!你别死!哥哥,哥哥,你不能死,你快点儿醒醒啊……”
大宝没有被毒死! 他睁开眼,见妹妹、弟弟以及小伙伴都围在自己身边!妹妹的哭喊声和她哭得红红的眼,令大宝心里很难受——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毕竟还有一个人关心他,在乎他。而这个人不是妈妈,却是妹妹!大宝的眼里流下了泪,他一下坐起来,抱住妹妹,一边帮她擦去脸上已经湿了多半张脸的泪水,一边也流着眼泪安慰她说:
“没事,没事啊,我没事!”
然而,妹妹哭的更伤心了……
大宝站了起来,大喊着:
“这野菜好吃!能吃!没死!”
瞬间,以生命做代价的实验使得他成了伙伴们眼里的神童!孩子们也欢呼雀跃起来……
那一次,大宝和弟弟妹妹比起空着筐的伙伴们,可谓满载而归了!这可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大宝一边走一边对垂头丧气的伙伴们说:
“记住了!这样的野菜能吃!下次遇到了,别再害怕,一定得挖!”
二狗子气急败坏的说:
“不用你嘱咐,有了这一次,我们就都知道了!”
大宝一直模糊地记着是爸爸给他好吃的,是爸爸告诉他,这个菜能吃。但这个爸爸不是现在家中的爸爸。梦中的爸爸是那样得高大,英俊和威武。他由此相信,关键时刻“爸爸”就会来帮他。爸爸是他的依靠!
鸡西虽然是煤矿,但是矿工们的生活用煤和粮食等其他的生活用品一样,也是定量供应的。仅是那点儿供应的煤,自然是家家都不够烧,所以,孩子们都去煤矸石山上拣煤,或者去捡柴。
煤矸石是矿上洗煤后的废煤,但是有时里面会夹带着可以烧的好煤。孩子们到煤矸石山上正是去拣这种废煤中夹藏的很少的可以烧的好煤。但是捡煤却也很危险!有时,正拣着,劈头盖脸倒下一车煤矸石,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经过几回被砸,大宝有些怵头了。但是又不能不去捡,他就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躲避这种被砸的危险呢?左想右想都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于是大宝只好一心二用,一边捡煤,一边头上好像提留着一根神经,时刻提防着上面的煤矸石倒下来!有一次,大宝正在和小伙伴们捡煤,他刚往前走了两、三步,正要伸手去捡眼前的那一块儿煤,他那用以提防着被砸的神经本已松弛着,突然有一种感觉将它瞬间紧绷——有煤矸石要倒下来!他下意识的一边跑一边喊:
“快躲”。
结果,刚躲开,还真有一车废煤倒下来!
“真险!”
大宝站在煤矸石上,望着刚刚倒下来还冒着黑煤烟儿甚至都滚落到脚下的废煤,不由得感叹着!
“大宝,你怎么知道有煤车倒下来?”
“幸亏你喊了这一嗓子,不然,我们就又会挨砸了!”
“就是!幸亏大宝了!”
听到小伙们的称赞和夸奖,大宝从心里暗自高兴和庆幸,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
“这个法子真管用!”
如此躲开了几次,大宝渐渐相信了这个感觉。他从此知道了这个感觉真灵。他后来的机灵劲儿,大半是从这时候放大和锻炼的。
除了要躲着煤矸石,还要和其他小孩抢煤。打架是经常发生的,大宝虽然机灵,心眼儿活儿,但毕竟年龄小、个子矮,力气不大,他往往争抢不过大孩子,受欺负在所难免。后来他看到那些个大孩子也欺负别人,他们出手很重,有时把人家鼻子都打得流出了血!大宝从心里感到害怕。
时间长了,在经历过几次“败仗”之后,大宝总结出了经验——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而且他发现,只要是在伙伴多的时候,那些比他们大的孩子多半不会来主动找茬儿。于是,每次去拣煤,大宝都多找几个邻居的小伙伴一起去,再有大孩子来抢,看他们人多,也就罢了。大宝在那时就感受到了人多势众的力量!
学校放寒假了。
邻居的孩子还有二狗子都是和哥哥姐姐或者是爸爸妈妈一起,拉着爬犁到山里打柴,他们去那里打柴需要带干粮,一去就是一整天。听说,那里虽远,但是有好柴,也难怪他们每次都是拉着满满的一爬犁柴回来。看到别人家里的柴垛越来越高,大宝心里总是特别的不是滋味。因为自己家里没有柴垛,也没有少量的余柴,每天早晨,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他都要一个人去野外拾柴。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下雪就不吃饭了?”
空无一人的野外,连只鸟都没有。到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茫茫的雪地,踩在上面发出使大宝更加寒冷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天,虽然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但是却感觉不到阳光的一丝温暖。
“大概是太阳离着我们太远了吧?!”
大宝一边四处寻找着一边这样傻傻的想:
“也许是寒风离着我们太近了。”
是啊,寒风确实离着我们太近了,只是轻轻一吹,脸就会想刀割一样的疼,它们还会顺着裤筒沿着单薄的棉袄,吹响脊梁!脚冻的像猫啃,手如爪抓。想早些回家,又恐怕拾柴太少,做饭不够烧,妈妈除了责骂,会再次撵着出来捡柴。没有办法,大宝只有咬牙在寒风中坚持着……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6 12:54:49 +0800 CST  
1-4妈妈对他很刻薄

一九三三年出生的杜和,十五岁参军,做为文工团员,她会唱会跳,一九五零年随部队参加了抗美援朝慰问演出。她身高虽然只有一米五二,但“年轻无丑妇”,加上性格泼辣,口齿伶俐。本来在部队眼瞅着就要飞上高枝儿了,却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的过失被转业到煤矿,虽然不用下井,在矿上机关里大小也是个干部,但是和过去相比,真的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巨大的心理落差使杜和还是不甘心也踏不下心来过平常百姓的日子。
人世间的委屈、无望和无奈有多少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形成的呢?
繁重的家务活儿让小小年纪的大宝难以承受!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家里咋有那么多活儿呢?!为啥自己家里就没有柴垛呢?还得每天去拾柴!
“别人家为啥就没有这么多的活儿啊?”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大宝无可奈何的问妈妈。
看到孩子单纯、疑惑或委屈的目光,杜和心里的怨恨瞬时膨胀过那一丝几乎萎缩的愧疚!她顿时怒火冲天,没好气的说:
“看别人家干啥?看谁家好就跟谁家去,管人家叫爹叫妈,看别人家要你不?养你不?”
大宝弄不明白妈妈为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怒气冲天,他感到很委屈,很失落!他纳闷儿妈妈跟自己说话为啥总是凶巴巴、气呼呼的?难道有话就不能像别的孩子的妈妈那样好好说吗?他看见邻居家的妈妈跟孩子们说话就和幼儿园的阿姨一样,从不连喊带骂的,可自己的妈妈干啥非得虎着个脸大喊大叫呢?他最害怕妈妈这样了!他想讨好妈妈,但是又不敢乱说话,只怕“引祸”上身,又得挨打或挨骂。所以,大宝只有卖力气的干活儿!可是今天干完了,明天这些活儿又得都是从头开始!这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好像永远都干不完!看看常在一起玩儿的其他孩子,人家多轻松啊,哪像自己得干这么多活,还要经常受到妈妈的打骂。
“大宝,你是大的,弟弟妹妹还小,家里就靠你了。” 这是妈妈最常对大宝说的一句话,也是对大宝最温情的一句话。好像天下所有的母子之情,都是妈妈要求儿子来为家里来做付出才是最基本的表达方式!大宝长到十多岁时,还一直是这样理解和接受的!也就是这句话,让心地单纯的大宝倍感压力。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看到妈妈短暂的笑脸……
邻居们都知道老张家有一个模样周正又懂事的大宝,只是爱干活儿不爱多说话。婶婶阿姨们都很可怜和稀罕这个小大人,她们在背后都数落杜和,怎么能这么对待孩子?!
虽然大宝每天做饭,但是吃饭却是最后一个。饭做好了,得先让要上班的父母,后让年幼的弟弟妹妹,轮到他时,只能吃剩的。至于是不是能吃饱,这当然得取决于剩的多少。就是这样,妈妈对他还是很苛刻。
有一次大宝做好了饭,等着爸爸妈妈都回来后,掀开锅盖开饭了,妈妈突然厉声问:
“我记得早上还有五个半苞米饽饽呢,怎么现在还有五个?那半个呢?嗯?”
大宝纳闷儿的用手挠挠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早晨有多少个饽饽他也没数啊!
“怎么回事?大宝?怎么少的?”妈妈继续厉声问着。
“不知道啊,是不是有老鼠?”大宝晕头转向的说。
“那得多大的老鼠?!还不得成了精啊!老实说,是不是你偷吃了?嗯?”
“我,我没有!”大宝一边说着,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弟弟妹妹一见哥哥哭了,都吓哭了。过了一小会儿,妹妹一边哭一边说:
“妈妈,那一小块儿饽饽是我吃的,我饿了。”
妈妈听了,气好像突然间消了大半。
“好了好了,别问了,就是真少了也不是外人吃的。兴许还是你又记岔了呢。”爸爸不耐烦的说:
“别在吃饭的时候弄得孩子们都大哭小叫的,你听听谁家像咱这样?”
“咱家啥样了?你要是嫌不好,你就走啊。”妈妈气哼哼的顶了爸爸一句。
孩子们都惊恐的看着爸爸妈妈。每当这个时候,他们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更不要说多说一句话。爸爸张学信则最多叹一口气,接着便埋头吃饭……
事后,大宝悄悄问妹妹:
“真是你吃的吗?”
谁知这一问,竟把妹妹问哭了。她用脏乎乎的小手抹着眼泪儿说:
“我没吃,可是我怕妈妈打你……”
这一句话让大宝的心里顿时暖暖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他一把把妹妹搂过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家里,他和大妹妹宏玉关系最好,比他小一岁的妹妹也很喜欢他。哥哥做饭,她会帮着舀水;哥哥拣煤,她和哥哥一起抬着煤筐;哥哥赶羊,她会在旁边帮着赶……无论他干什么,妹妹总是跟着,只要是能帮上哥哥的一点儿忙,她绝不会在一旁干看着。在家庭的冷淡中,大宝在妹妹这里找到了亲人间的一丝温暖。
在严厉和劳累中,大宝渐渐长大……
他时常幻想着他那穿着一身绿色军装的高大威武又英俊的爸爸哪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或是学校课堂上,或者是挖野菜的山上,对他开心得笑着,伸出结实的臂膀,对他说:
“来,大宝,到爸爸这里来!跟爸爸走,我们离开这里,你再也不用在这里受冷受饿着干活了!你再也不用挨打挨骂受你妈妈的责备了!你再也不用受这些罪了!你是家里的老大,但是你更是爸爸的孩子!记住,你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被爸爸抱起,高高的举过头顶!旋转着,旋转着,他流着眼泪却笑着,爸爸终于把他接走了……他多想进入西游记里的花果山水帘洞尽情嬉戏,在洞里他对小猴子们尽情指使,就像妈妈指使自己一样,这个猴子端水果,那个猴子倒茶水,大猴子做饭,小猴子出去放风……原来美猴王是这样的威风自在!……他在心里不断编织一个理想的世界——那里有幼儿园亲切的阿姨,有慈祥的姥爷,有自己梦见的那个高大威武的爸爸,有跟屁虫一样的妹妹,还有松花江沿儿上卖烤红薯的老头儿,有大列巴,有哈尔滨红肠……
不过,再美好的幻想似乎都不能抵御得了饥肠辘辘。当家里把所有的细粮都换成粗粮,当再也买不起大价钱的高价粮以后,就只有到山里去挖野菜了!尽管山上能够叫得出名字来的能吃的山野菜早已经挖光,但是,大宝还是耐心的在绒毛般柔软的草丛里一遍遍仔细去寻找,万一有被人遗漏的呢?万一又有新长出来的呢?
大人们上班去了,大宝便背着小弟弟,领着妹妹和小伙伴们一起到野地里挖野菜。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能吃的野菜可挖,但是一个个又被母亲催促着,就例行公事一般的来了。每一个小家伙都垂头丧气的,没有人对能挖到野菜抱有希望。他们把筐和镰刀扔到一边儿,爬到一棵横卧在空地已经枯死的大树上,有的躺在树干上胡乱望着天,有的坐在树杈上无聊的叹气,是啊,这样回家可怎么交差啊?突然,大宝听到妹妹狂喜的喊了一声:
“哥哥,我挖到了!”
伙伴们都突然来了精神,全都跳下大枯树跑向妹妹,嘴里都不断的说:
“我看看。”
“让我看看!”,
“是能吃的菜吗?”
妹妹手里捏着的野菜很陌生,更不知名,也不知有没有毒,它的叶子一重又一重的曲卷着,仿佛在饥饿的时节永远都不愿打开!但是它绿莹莹的很是诱人。
“没见过这个。”
“就是,没见过,可是叶子长得挺绿。”
“就是不知能不能吃。”
“要是尝了就知道了。”
“废话呀,谁敢尝?弄不好就给毒死了!”
“我怕死,我可不敢尝。”
起初都对这棵绿莹莹的野菜倍感兴趣的孩子们,在经过一阵叽叽喳喳议论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尝。
大宝接过妹妹手里捏着野菜,仔细端详着一会后,问妹妹:
“这菜多不多?”
“那边有一些。”
“你和弟弟把它们全挖来吧。”
妹妹点点头照做了。伙伴们不解的看着大宝,说:“那个能吃吗?你就挖?万一
全家人都中毒了咋办?”
大宝说:
“我不怕死,我先尝尝。”
什么?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
大宝把那根绿莹莹的野菜坚定而平静的送到嘴里!他仔细又认真的嚼着,并没有尝出啥异常的味道,只是一股青菜味道,稍微带着发苦的余味。大宝不好判断,他没有慌乱,平静地仰面躺在草丛中。眼睛半睁半眯望着天空,他想让时间来验证这野菜到底有没有毒?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得盯住他……二狗子紧张地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过了一小会儿,大宝恍惚着,似乎是睡着了。他好像又梦见了爸爸,爸爸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其中还有用这个野菜做的菜,爸爸笑着并没有开口,似乎是在对他说:
“吃吧,放心!这个菜没有毒。”
他大口的吃着,真清香啊,心里美极了……
妹妹跑过来跪坐在大宝身边,她吓坏了,她知道毒野菜曾经毒死了邻居家的一个哥哥。而今,天天陪着自己的亲哥哥也吃了不知名的野菜,他是不是也会死?妹妹哭了,她大声的撕心裂肺地喊:
“哥哥你不能吃,你不能死!你别死!哥哥,哥哥,你不能死,你快点儿醒醒啊……”
大宝没有被毒死! 他睁开眼,见妹妹、弟弟以及小伙伴都围在自己身边!妹妹的哭喊声和她哭得红红的眼,令大宝心里很难受——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毕竟还有一个人关心他,在乎他。而这个人不是妈妈,却是妹妹!大宝的眼里流下了泪,他一下坐起来,抱住妹妹,一边帮她擦去脸上已经湿了多半张脸的泪水,一边也流着眼泪安慰她说:
“没事,没事啊,我没事!”
然而,妹妹哭的更伤心了……
大宝站了起来,大喊着:
“这野菜好吃!能吃!没死!”
瞬间,以生命做代价的实验使得他成了伙伴们眼里的神童!孩子们也欢呼雀跃起来……
那一次,大宝和弟弟妹妹比起空着筐的伙伴们,可谓满载而归了!这可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大宝一边走一边对垂头丧气的伙伴们说:
“记住了!这样的野菜能吃!下次遇到了,别再害怕,一定得挖!”
二狗子气急败坏的说:
“不用你嘱咐,有了这一次,我们就都知道了!”
大宝一直模糊地记着是爸爸给他好吃的,是爸爸告诉他,这个菜能吃。但这个爸爸不是现在家中的爸爸。梦中的爸爸是那样得高大,英俊和威武。他由此相信,关键时刻“爸爸”就会来帮他。爸爸是他的依靠!
鸡西虽然是煤矿,但是矿工们的生活用煤和粮食等其他的生活用品一样,也是定量供应的。仅是那点儿供应的煤,自然是家家都不够烧,所以,孩子们都去煤矸石山上拣煤,或者去捡柴。
煤矸石是矿上洗煤后的废煤,但是有时里面会夹带着可以烧的好煤。孩子们到煤矸石山上正是去拣这种废煤中夹藏的很少的可以烧的好煤。但是捡煤却也很危险!有时,正拣着,劈头盖脸倒下一车煤矸石,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被砸得头破血流。经过几回被砸,大宝有些怵头了。但是又不能不去捡,他就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躲避这种被砸的危险呢?左想右想都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于是大宝只好一心二用,一边捡煤,一边头上好像提留着一根神经,时刻提防着上面的煤矸石倒下来!有一次,大宝正在和小伙伴们捡煤,他刚往前走了两、三步,正要伸手去捡眼前的那一块儿煤,他那用以提防着被砸的神经本已松弛着,突然有一种感觉将它瞬间紧绷——有煤矸石要倒下来!他下意识的一边跑一边喊:
“快躲”。
结果,刚躲开,还真有一车废煤倒下来!
“真险!”
大宝站在煤矸石上,望着刚刚倒下来还冒着黑煤烟儿甚至都滚落到脚下的废煤,不由得感叹着!
“大宝,你怎么知道有煤车倒下来?”
“幸亏你喊了这一嗓子,不然,我们就又会挨砸了!”
“就是!幸亏大宝了!”
听到小伙们的称赞和夸奖,大宝从心里暗自高兴和庆幸,他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
“这个法子真管用!”
如此躲开了几次,大宝渐渐相信了这个感觉。他从此知道了这个感觉真灵。他后来的机灵劲儿,大半是从这时候放大和锻炼的。
除了要躲着煤矸石,还要和其他小孩抢煤。打架是经常发生的,大宝虽然机灵,心眼儿活儿,但毕竟年龄小、个子矮,力气不大,他往往争抢不过大孩子,受欺负在所难免。后来他看到那些个大孩子也欺负别人,他们出手很重,有时把人家鼻子都打得流出了血!大宝从心里感到害怕。
时间长了,在经历过几次“败仗”之后,大宝总结出了经验——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而且他发现,只要是在伙伴多的时候,那些比他们大的孩子多半不会来主动找茬儿。于是,每次去拣煤,大宝都多找几个邻居的小伙伴一起去,再有大孩子来抢,看他们人多,也就罢了。大宝在那时就感受到了人多势众的力量!
学校放寒假了。
邻居的孩子还有二狗子都是和哥哥姐姐或者是爸爸妈妈一起,拉着爬犁到山里打柴,他们去那里打柴需要带干粮,一去就是一整天。听说,那里虽远,但是有好柴,也难怪他们每次都是拉着满满的一爬犁柴回来。看到别人家里的柴垛越来越高,大宝心里总是特别的不是滋味。因为自己家里没有柴垛,也没有少量的余柴,每天早晨,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他都要一个人去野外拾柴。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下雪就不吃饭了?”
空无一人的野外,连只鸟都没有。到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茫茫的雪地,踩在上面发出使大宝更加寒冷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天,虽然太阳明晃晃的照着,但是却感觉不到阳光的一丝温暖。
“大概是太阳离着我们太远了吧?!”
大宝一边四处寻找着一边这样傻傻的想:
“也许是寒风离着我们太近了。”
是啊,寒风确实离着我们太近了,只是轻轻一吹,脸就会想刀割一样的疼,它们还会顺着裤筒沿着单薄的棉袄,吹响脊梁!脚冻的像猫啃,手如爪抓。想早些回家,又恐怕拾柴太少,做饭不够烧,妈妈除了责骂,会再次撵着出来捡柴。没有办法,大宝只有咬牙在寒风中坚持着……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6 12:55:11 +0800 CST  
2-3他喜欢的女孩走了

Z宏堡从北京串联回来了。他一进家门,正在低头做饭的杜和猛一抬头,愣住了!
才仅仅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杜和觉得儿子一下子就长大了,个头儿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最要命的,是她觉得儿子越来越像他的亲生父亲,那脸庞,那眉眼间,那一低头一笑一回首,都像极了!她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一时间美好和怨恨一起涌上心头,她从心里感叹她不过是没有官太太的运气罢了。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你可回来了!”
连杜和自己都分不清楚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张宏堡更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妈,你怎么了?”Z宏堡怯生生的一句问,才把杜和从回忆中拉回来。她抹了一把眼泪,急忙放开张宏堡,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嘴里说:
“妈担心你啊!你走了这么久!”
“你没又和爸爸吵架吧?”
Z宏堡关切的眼神、语气和问话,都让杜和心里似乎更加心酸,真是越来越像了!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忽然间这么像他爸爸了呢?!怎么过去就没有发现?难道过去不像吗?杜和不知这是老天对她有意的惩罚还是无意的怜悯?每天守着一张熟悉的近乎心痛的脸,但是却又是真实的远离了这张脸所可能带来的富贵和前途!这种拧巴折磨着杜和的内心,让她痛苦和挣扎!是啊,儿子虽然回来了,但那自己曾经多么渴望的高贵,是不会有了!虽然那段扭曲的感情至今还压抑和镌刻在她的心底,虽然那段感情在有形和无形中,都深深地伤害了她一辈子,虽然那段感情的见证还时时真实的晃动在她眼前,但是,杜和可以伤心又落寞的确信——那份遗失的富贵再也得不到了。为此,她迷失了,也放纵了,为了纪念年轻时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和追求!
杜和越看Z宏堡越欢喜。
“他小的时候,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杜和看着儿子,时不时会这样想,也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年轻时那场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追求……然而,面对着儿子,杜和想起他小时候跟着姥姥姥爷,到了鸡西,还是个孩子的他又替自己干这样那样的家务。想起这些,杜和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愧疚,觉得自己没怎么管的儿子却突然就长大了,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日益英俊起来的儿子,她的心里愧疚着!也痛苦着!想着从今以后去弥补!而至今还深藏在心里的那段感情和那个人也同样对不起自己!
杜和才发现,儿子的背心和裤衩儿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
儿子的棉裤已经短了,已经遮不住脚踝骨;
儿子的棉鞋也不保暖了,那是张学信穿旧了替下来的;
……
但是这些,依然遮不住张宏堡渐露的青春气息和俊朗的脸!
“有好几年没有给宏堡买件新衣服了!”杜和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句。
在Z宏堡从小的印象里,自己并不招妈妈的待见,她几乎没拿正眼瞅过自己,什么冷啊热啊饱啊饿啊的,妈妈从没有过问过,更别提什么搂搂抱抱的母子之间的亲近了。可是这几天,妈妈忽然很关心自己似的,买了新的棉鞋,还看着他换上,问他暖不暖和,舒不舒服?还买了新的背心裤衩儿,晚上的时候,也要看着他换上。这让Z宏堡很害羞,很莫名其妙,更加受宠若惊。他默默的拒绝了,Z宏堡不习惯妈妈这样对待他。
“妈妈,我也要新衣服。”弟弟撅着嘴说。
“去,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给你买。”
“偏心!”弟弟气愤的回敬了妈妈一句。
晚上,在一铺大炕上,她看着儿子熟睡的面容,眼前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庞,当时他看自己的眼睛总是英气逼人,哪像家里这个煤黑子,一点不懂风情。杜和不禁伸出手给他盖盖被子,又轻轻摸摸他的头发,随后把手轻轻放在Z宏堡的胸膛上。她越看越看不够,心里满满的,都是被勾起了的许多美好的回忆,想起曾经甜蜜的时光……
Z宏堡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和余婷婷长大了,她还叫余婷婷,并没有改名余永革。他和她结婚了,胸前都戴着一朵大红花,两个人进了洞房……婷婷的眼睛晃晃的像是一汪清水,羞涩的看着他,她笑吟吟地伸出双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眼睛,耳朵,鼻子,嘴唇,胳膊,胸膛……
早晨起来,他觉得内裤湿了一片。糟糕,这可是条新裤衩儿。他隐约觉得这不是尿,赶紧自己找个盆洗了,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自己洗衣服,但是这次很紧张,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上学看到余永革时未免有些别扭,心里却更加喜欢了,但又不敢多看,更不敢说什么。
余永革不是一点不知道,似乎是有所察觉。有时她也会偷偷的瞟他一眼。可每次瞟他,张宏堡都会知道,他能感觉的到!就像小时候捡煤核时能感觉的到有废煤倒下来一样。但这时感觉到的是丝丝的甜蜜……Z宏堡更愿意享受在男生们打篮球时,她追随他身影的目光,有时,她会破天荒地一改文静的模样,在球场边喊:
“加油,加油,加油!”
到底是在为谁喊加油?只有天知道!
一天晚上,Z宏堡又做梦了。他又梦到和余永革在一起。但是这一次她好像是生气了,转身就飞快地跑了。Z宏堡着急了,在后面追啊,追啊,就是追不上……他一下子急醒了!醒来却发现妈妈将手放在自己身上,像是抱着自己的样子,他一时觉得既亲切又别扭。他连忙推开妈妈的手,离开妈妈的怀抱,心里竟对妈妈有些隐隐的厌恶和怨恨。也对比着余婷婷的文静和妈妈平时的暴躁。Z宏堡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是大男人了,不能让妈妈抱了,再抱,就不合适了。尽管妈妈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温暖得使他一生不能忘怀,但是他对这种温暖却十分的敌视,十分的陌生!他恨妈妈!但是在怨恨中却透着些许的原谅与理解!
一九六七年,文革升温到了开始发生武斗。
刚进五月份的第一天,鸡西市两大派群众组织——“红联总”和“革联总”在集会游行时就打起来了,双方大打出手,造成九人死亡,四十多人重伤,一百五十多人轻伤。这就是当时鸡西有名的“五•一”流血事件!
一天吃过晚饭,二狗子妈来串门儿,自然就说起来这个热门话题。
“他张婶,你听说了吗?”
“又咋啦?”
“我家前院儿的大儿子不是在市里念高中吗?在前几天的武斗中被打伤了!”
“啊?伤的厉不厉害?”
“厉不厉害也没有人管那。”
“妈呀,太吓人了。到底是为啥打起来的?”
“两边儿都说自己更忠于毛主席,因为这打起来,也没有争出个高低。可千万管住孩子们,真吃了亏可真就没人管!”二狗妈说着压低了声音:
“听说,死了的也白死!虽说毛主席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可小命是咱自己个的不是?”
“是啊,是啊。”
……
Z宏堡心里一直在庆幸!那天有同学来家里撺掇他去参加市里的游行,他正好生病,实际上也不是去不了,只是心里不愿去,他实在是不喜欢“杀气腾腾”那样的热闹,所以就以生病为由推脱了。不然,自己这个身板还不知弄个啥伤回来!真是险啊!在冷眼中,在孤独中,在受虐中,张宏堡逐步学会了保护自己。
日子在喧闹和狂热中一天天的过去。武斗在继续……大概是在六月底的时候,鸡西的原副市长毕勇由于遭受“造反派”的残酷批斗,在滴道河公社“劳动改造”中被折磨致死,死时才四十三岁。直到“九五”命令下达后,武斗才渐渐降温。
学校的课开开停停,工宣队入校,校长、班主任、老师以及Z宏堡这个班长不仅都靠边站了,而且造反(多为不好好学习的)的淘气学生欺负老实和学习好的学生,原来的班干部特别地受气。今天学工,明天开会,好多同学都不来学校了,余永革也有一段时间不来了。Z宏堡心里很想她,忍不住打听了一下,好像是她爸爸原来是单位的一个科长,现在也被打倒了,还挨了批斗。他很担心,想跑到她家去看看,结果她家的门上已经落了锁!在附近一打问,才知道她家被下放了,回农村老家了。张宏堡失落的望着门上的锁,呆呆的愣了好半天。
学校老不上课,昔日里的伙伴或好朋友现在因为派性也矛盾重重,现在余永革又走了,学校顿时失去了对张宏堡最后的吸引力。
回到家里,父母的吵架让他头疼。全世界似乎没有一处清静的地方,而Z宏堡却只想着找个让自己能够也可以安静下来的地方!但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奢求!
又是一年的春去春又回,年轮指向了一九六八年。
那一天,杜和和张学信又因为政见立场不同而吵起来:
“当权派都是走资派,没有一个好东西!”
“领导都是革命军人,都有战功,怎么会是走资派?”
“你眼瞎啊?瞅不见啊?领导住的是小楼,咱住的是小破平房;领导天天坐小轿车,咱天天得骑车。领导应该和群众是一样!”
……
Z宏堡实在是想不明白,父母如此热衷的政治为他们带来了什么好处呢?白赚一顿气生罢了。他不愿再在家里呆着听他们吵,感觉自己的耳朵再也不能忍受,于是不顾外面的寒冷,穿上串联发的那件军大衣,躲了出去……
东北的天气,都四月下旬了,才渐渐暖和起来。
五月份,鸡西市革委会召开了动员城市知识青年和机关干部上山下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广播大会。
初中的学生也在城市知识青年之列!Z宏堡巴不得早日毕业,早日离开家。当他听说了知青下乡的消息,他很兴奋。高中招生本来就不多,只有八分之一的升学率,况且现在高中都停止招生了,学无可学;家里弟妹多,生活困难,父母几乎天天吵架,家无可恋,再说,妈妈脾气太暴,对自己不好;就是上中专或技校,还不是要分到鸡西矿务局,可能还会下井当煤黑子,况且现在技校和中专都停办了,还不如趁早去农垦兵团,那样就可以穿上黄军装,不能当兵,能当个穿军装的兵团战士也不错,而且还有工资。那样就实现了自己当兵当英雄的梦想,还能离开这个一点不温暖的家。张宏堡这样想着,好像离心中的“父亲”更近了!
他更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开什么!
同“文革”中的许多学生一样,Z宏堡此前并不热衷于政治,此后却未能免俗,他身上从那时起就留下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政治伤痕,虽然那政治又根本不是为他的任何利益所风起云涌,他只不过因为生逢了那一时代,不可避免地传染上了它所引发的一种疾病。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6 20:50:38 +0800 CST  
2-4初到山河农场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边城鸡西和其它城市一样被裹卷着,融入到了革命的洪流之中。 一九六八年十 月二十二日,市革委召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誓师大会”,号召知识青年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
“咱们真的要上山下乡了!?天啊,像是做梦一样!”
“知道黑龙江建设兵团吗?知道为什么叫兵团吗?那就和当兵的一样。”
“就是,听说就要上前线了,咱们就是去准备打仗的。”
“对,要去就去最最艰苦的地方去,最好没有电灯!”
“那肯定首选北大荒了。”
……
Z宏堡也兴奋地想:“我们这批人,没赶上战争年代,但赶上一个大革命时代,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也算得上是荣幸了!”
十五、六的年龄的少年们,恨不得马上逃脱家长的束缚,他们想一心一意奔向自己理想中的世界!此时,Z宏堡和同学们被心中强烈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激荡,他们热血沸腾,热切和冲动的议论,仿佛再也按捺和压抑不住心中激情的涌动!
其实Z宏堡还有一个藏在心里的原因——那就是他急于想逃离母亲带给他的耻辱和自卑!他想着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知道他母亲名声的地方!他要和大家一样!不再被人鄙视和指指点点!
这是Z宏堡第二次出远门!临行前两天,妈妈认真而又仔细地为他缝补几件准备带的衣服。直到现在,杜和才发现,儿子真的长大了!在自己的嫌弃、刁难、虐待中,儿子长大了!似乎是在像挑战她一样,他越长越像他的爸爸!自己想要遗忘却永远都忘不了的那个人!让自己有过幸福快乐但却又带来无限悲伤难过的人!仿佛让她一辈子挣扎于此、沉沦于此的那个人!直到现在,面对着相像于父亲的儿子,杜和才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那么留恋他!这连杜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甚至也出乎了她的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和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了,但是今天她才发现他原来还隐藏在自己的心底!尽管他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的不幸,尽管自己曾经因为他自暴自弃,但是,自己在心里竟然还有他!自己还是那么爱他如初吗?杜和一时回答不出自己,心里酸涩的难受……看着身旁不时地收拾东西的儿子,想着这些年自己对他的漠不关心,想着儿子就要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家了!杜和的心里满是不舍,还有愧疚!
Z宏堡并没有注意妈妈的神情,他一心收拾着东西。带着没学完的课本,还有几本小说。其中高尔基的三部曲也只有一本《我的大学》了,其他的两本《童年》和《在人间》,他也都向同学借着看过,这一本是Z宏堡最喜欢的。他把这些书都一一装好。
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带的,只有一个新的铝饭盒,放了好多年,一直都没舍得用,现在算是派上了用场。
一切算是准备停当。
在历史的潮流中,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是独立的,它无可避免、无可厚非的带有各自的大时代性,而后才是命运的个体性。张宏堡哪里知道,自己所在的鸡西,一共有十五批,一万一千名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在时代面前,哪一个能不被裹挟呢?
十月二十九日那一天,天气晴朗。一辆列车停靠在鸡西市恒山车站。这是一辆由鸡西开往嫩江的知青专列。确切地说是一辆装载着鸡西知青到山河农场的专列。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亲人,妈妈和妹妹弟弟也挤在中间,目光不断地在搜寻和定格着。
“小宝,照顾好自己。”妈妈的神态满是牵挂,声音竟哽咽了。张宏堡从车窗口探出身子,向妈妈、向弟弟妹妹大声喊:
“妈,你放心吧。回去吧。”
“哥哥,记得写信!”妹妹也小大人儿一样嘱咐着。
“我一定写。小玉,照顾好弟弟,别惹妈生气。记住了!”
在挥手告别的一瞬间,Z宏堡看到妈妈落泪了。他忽然有些惊诧,惊诧于妈妈对于自己的眷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忽的,张宏堡的心头也涌上了伤感,对于一直想逃离的家,也忽然滋生出了一些眷恋,有些舍不得了。
列车徐徐开动,这个时候的车上、车下的人挥手告别、很多人开始哭了……
列车起动的那一刻,长长的汽笛声卷起站台上的一阵声浪,有锣鼓声,有欢呼声,也有哭声。火车几乎是推开人群走出车站的,先是慢吞吞的,以后便呼啸着奔跑了。改变着近千名的鸡西知青命运专列朝着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北大荒奔驰而去……
北大荒,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似乎是在梦里!但是它却对这些毛头少年们具有无限的吸引力!无限的魅力!和无限的期待!
专列没有固定的停靠站,一路上总是要给正常行驶的客车、货车让路。开起来不停地开,停起来长时间的停。经过两天两夜的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到了嫩江车站。农场大概是借用部队的敞篷汽车,分别将这批鸡西知青送往各分场。
一开始在路上,大家还激情高昂的高声唱着《世界是你们的》: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
正在兴旺时期
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
地处黑河地区的嫩江县,秋末冬初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加上天已渐黑,气温又降,真正叫一个寒气逼人。激情并没有抵御得住北大荒的寒冷,只是一袋烟的功夫,大家冻得脚也木了,脸也麻了,终于全都不再唱了。虽然Z宏堡生长在东北边城鸡西,但是在敞篷汽车上,他也是第一次领略了北大荒的寒冷。敞篷汽车越走越远,也越走越荒凉……张宏堡心想:这是要把我们拉到哪儿啊?汽车载着他们在没有路灯的沙土路上越开越快,颠簸得很厉害,大家就蹲在敞篷汽车的车厢里,车轮甩出的风沙团向空中飘滚而去……
按照在学校时已经分好的连、排、班建制。Z宏堡被分到山河农场一分场一连三排,和二狗、大强子等几个同学还在一起。天完全黑的时候,到了一分场,天上下着小雪,地上薄薄的一层。
下得车来,远处是不多的迎接的人,眼前是一幢大大的房子,“到了、到了!”有人在呼喊着。四周是黑黑的漆一般的夜色。有人把他们领向眼前的这幢大房子。Z宏堡拎着旅行包,是第一个跟着进去的,走到这幢大房子的门口,撩开沉沉的棉门帘子,迎面见到一位大汉正要走出来。只见这位大汉,身穿着破旧肮脏的露出棉花的大棉猴,颜色已然无法分辨了,头戴黑糊糊的狗皮帽子,两侧的帽耳朵一个上一个下,不停地晃荡着。他个子高高的胖胖的,头大大的,脸盘儿也是大大的,但是,眼睛却不大,脸上明显挂着一层的尘土,似乎还流着鼻涕。
“哎呦,来到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吧。”
大汉热情招呼着,走了出去。
乍一进来,黑黑压压的感觉,灯泡很大但是灯光不很亮,昏昏暗暗的,忽明忽暗(连队自发电,电压不稳),看不清人。渐渐发现,大房子里的人还真不少,地上床上,姿态各异,神情各异,语言各异。室内空气极度浑浊,烟熏火燎,气味呛人,刺激性极强,顿感呼吸困难,并且还充斥着夹杂着旱烟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房子的南北两墙边是用木棍木板搭建的通铺,通铺分上下两层,木板即是铺板,上面有一些草,草上铺的是炕席,下一层是可烧的火炕,叫炕,叫铺都可以。炕的里边可以看到一些行李卷,就是说,这里早来的住宿者已占据了“有利地形”安排就绪了。两排通铺的之间的通道有一个用硕大的汽油桶改装的炉子,炉子很旺,窜着火苗。炉子、烟筒的附近周围,鳞次栉比的全是鞋垫儿和棉胶鞋,千式百样。怪不得屋里五味飘逸,气味浓烈,刺激串鼻。这时,那位大汉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一会招呼大家把行李放在炕上,安排铺位,一会招呼大家去吃晚饭。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一连的连长,名叫张大河。
食堂里没有椅子。晚饭吃的是馒头、炖菜,Z宏堡吃得很香,因为这比家里吃的好多了。
“哎,大宝,不是说北大荒挺艰苦的吗?没想到吃的还这样好!”二狗吃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张Z宏堡。
“吃得好有啥不好?吃着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以后在这儿咱们都不许叫小名!”Z宏堡小声但很严厉的对着二狗说。
“小名咋啦?毛病!”二狗明知自己不对了,但是却依旧嘴硬。
可能是基于北大荒很艰苦的印象,这样的饭菜倒是也让Z宏堡感觉到了奢侈,他心中暗暗地知足,像是进了天堂一样知足。
第二天晚上,全分场开欢迎 “知青”大会。两百左右刚来的北京“知青”和鸡西煤矿“知青”都来到青年食堂。欢迎会的最后是连长张大河讲话。他神采飞扬地憧憬着的未来,是这样的:
“……你们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送来的革命小将啊,世界是你们的,北大荒是你们的。你们都看到了,北京的革命小将源源不断地来了,以后北京走空啦,房子都平掉,也种上庄稼。全国所有的城市都种庄稼,这叫消灭城乡差别,工农差别。哪都是大寨田。再过些年,青年们都在这里安了家,我们的红砖房要盖二、三十栋。别看我们现在就四栋砖房。
以后我们还要盖很大、很大的招待所。到时候青年的父母来探亲,就住招待所。那招待所的炕盘得大大的,还得分男女。城市人讲究,男女不能混住。男的住一大间,女的住一大间。火炕烧得热热的,烙屁股,那才是享福哪。
我们这个分场到时候会有酒厂、磨面厂、榨油厂,我们还要做豆腐,还要做粉条子,分场里也要养很多猪。冬天杀了慢慢吃。嘿,数九严冬蹲在炕头上吃粉条子炖肉喝酒。现在分场里才有几百只羊,以后要养几千只羊鸡鸭鹅,家禽、牲口养得多,我们才有粪肥嘛。种庄稼就得上粪,那才有劲长庄稼。对了,还要养鱼。分场附近的泡子(湖)都撒上鱼苗。哈,那时我们这里就成了鱼米之乡嘛。
夏秋忙活完了,大丰收了,冬天好好吃,养身体。来年春天再跟老天爷要粮去。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以粮为纲”,我们要多种粮食。粮食越多越不嫌多,粮越多,我们越富有!哎呀,到那时…也就是十几年后,我们就能提前进入共产主义。帝修反知道了就气死了。他们气死了正好,那里的人们也向我们中国人民学习,种大寨田,过共产主义好日子……”
会场里气氛热烈,烟雾缭绕,气味刺鼻,知青中不时地传来恶作剧的笑声,张扬着“大家庭”的热闹和温暖……
食堂外有几处昏暗的灯光,落光叶子的树枝在寒冷的风中摇晃。显得非常空旷和寂静……
这是一个放晴的天,阳光照在地上不太厚的白雪,天空显得格外亮。虽然比较冷,但是大家的心情因为天气的晴朗和空气的清爽而一下子好起来!Z宏堡这时才看清分场的面貌,平整的沙石路,路两旁栽的榆树、杨树已经长得比较高了。分场的连部、食堂、小商店是砖房,几排土坯家属房,冒着炊烟。远处的很长的一排家属烧柴大草垛比房子还高。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真正的天高地阔啊!张宏堡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在这块辽阔的黑土地上施展自我,早日出人头地!
也不知这场雪是不是北大荒的第一场雪?才刚进十一月份,地就已经冻了。知青们政治学习没几天,就说是因为天气原因,大雪将至,需要抢收苞米、大豆。
“就这么冷的天儿还下地干活去?”
“就是,还不得冻死?”
“冷?听连长说往后还有比这还冷的呢,这才到哪儿啊。”
“你以为馒头、炖菜是白吃的?!”
“白吃怎么啦?这是什么破饭啊?都没法往下咽!”
……
宿舍里住着北京、天津和鸡西的知青,但是这样的话题还是能说到一起的。北大荒的地太广阔了,一条垅长五六里,好几天都干不到头。
每天坐着由东方红5号拖拉机拉着的雪爬犁下到大田里,先用镰刀把玉米棵子放倒,拢成堆,过了几个星期又从雪堆里刨出来,专门往下掰苞米。
“为啥不直接把苞米收了?”Z宏堡觉得这种收获的方法很不符合逻辑。
“这简直是自找活儿干,生怕咱们知青闲着。”二狗子发着牢骚。
比起收苞米来,割黄豆就受罪多了。那豆角和黄豆棵子不但把手扎得生疼,甚至扎得鲜血淋漓都是常有的事儿。最要命的,是清早早起,地上都冻了一层的薄冰,到中午的时候冰化了,地里变得连泥带水的很泥泞,那个时候棉鞋和袜子就都湿透了。午饭通常有人送到地头,馒头装在一米多长的大萝筐里,上头盖着厚厚的棉被子,油渍斑斑,脏得发了黑的。馒头拿到手里,吃第三口就硬了,一般的是白菜土豆或萝卜白菜,偶尔一锅里有几片白肉。
太阳稍微一偏西,就能感觉鞋和袜子就冻在一起了,脚趾头钻心的疼,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后就特别的冷,就盼着收工回去换棉鞋。可是天都大黑了还不收工!割黄豆一垄最短的也有两、三千米,长的有五千米,一眼望不到头,且割不到头呢。虽然担任排长,虽然只有十五岁,但Z宏堡也和大家干一样的活。有时候,Z宏堡都没有勇气抬起头看前面有多远,也不愿意看旁边因为愁和累而坐在地里无望的大哭的同伴,他知道,只要一停下来注意他们,自己就会跟着掉眼泪,他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他只是在用手碰黄豆棵子的时候尽量避开扎手的豆角,只是一个劲儿的弯着腰,撅着屁股,不停的挥动着手里的镰刀,心无杂念地向前!向前!他知道这样的苦累才刚刚开始,自己只能偷偷抹去眼泪,挺起腰杆接着干!这时候,先前咬着牙忍受着脚趾头钻心的疼痛,似乎是减轻了。大概也是麻木了吧,反正,对于为啥能减轻疼痛,Z宏堡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最糟糕的是下雪的时候,那铺天盖地的大雪,落到身上就被汗水融化了,衣服都湿透了。等到下午气温下降,衣服外面挂上一层冰,像披了铁甲一样,浑身冷得发抖。
一天收工的路上,大家挤坐在爬犁上,突然坐在前面的猛的有人叫起来“狼!快看,狼!”Z宏堡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白茫茫的旷野中,离他们几十米远的雪地里坐着一条灰色的大狼,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他们。这条灰狼本身并没有像带给知青们的惊慌那样的恐惧,它只是定定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爬犁和爬犁上的人们。Z宏堡忽然同情起这条狼来,从大狼的神态中他感觉到了它的寂寞,饥饿和孤独,也蓦地感受到这片荒野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相似……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08 15:29:11 +0800 CST  
2-5为英雄落泪

下乡前曾有宣传说北大荒一到冬天就猫冬,半年干活半年学习,成天躺在炕上吃饺子,快活得没处挠痒痒。到了北大荒之后才知道那么说纯属扯犊子!都十二月份了,还得赶着脱谷。在零下四十度的风雪中,把割下来的豆子和麦子塞进康拜因里,再把涌出的豆粒和麦粒装进麻袋打包,装上汽车运走。
脱粒又脏又累,但是人多还是挺热闹的: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整个场地尘土飞扬。四五个人一起喂一台脱谷机,张宏堡用一根三个齿的木叉子挑起一坨又一坨带着豆夹的黄豆棵子往脱谷机后的大斗里送,机器轰鸣着从另一头把黄豆和豆秸喷出来,他们用围巾把头脸裹得只露着眼睛,他用那把比他还长的大木叉挑起一大坨一大坨的豆秸,双臂高高扬起往脱谷机的大斗里甩,一下又一下,一开始很是过瘾,感觉很是潇洒,像是被学习的英雄一样高大!但若干小时以后就没了知觉,完全变成了机械动作,满头满脸都是机器喷出的灰土和碎屑!
尤其是夜班,灯光下被笼罩在雾蒙蒙的尘埃里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怪模怪样,谁都不能停下来偷懒儿,零下五十度,停下来人马上就会被冻死。上边发了要突击完成战备粮任务的命令,先是二十四小时“大会战”,后来是四十八小时,再后来居然搞了一回七十二小时“大会战”。
只有脱粒机坏的时候,可以稍事休息一会儿。说是休息,可是根本不敢停下来,两脚交替着跳着,或者俩人的脚互相碰撞着。因为从刚刚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停下来实在是太冻人了。大家点起篝火取暖,感受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滋味。
北大荒真冷啊!狗皮帽子、破棉袄、大棉裤、棉大氅、棉胶鞋等,还有口罩、耳包、护鼻,这些每个人都离不了。镐头刨在冻土上一镐一个白印。
晚上,Z宏堡洗漱过之后,当他将脸盆里的剩水泼出门外,转身返回屋里的一瞬间,脸盆盆壁上就已经挂上了冰碴冰花。宿舍里,几个上海的知青正在炉盖上烤馒头,不一会儿就烤出一层焦黄的硬壳,剥下来冒着热气,屋里顿时飘起来香味。二狗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眼睛直直地瞅着他们一层一层剥着吃的那么香,不禁咽了口水。坐在他身旁的张宏堡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声说:
“嗨,别看啦。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
二狗极不情愿的回过头,懒懒的说:
“到这个点儿还真是又饿了。”
“那就赶紧睡,睡着了就不觉饿了。”张宏堡笑笑说。
“咱俩先去厕所吧,我都憋了半天了,外面太冷,就是懒得去。”
“走,打扫完了睡个安稳觉。你可真懒,有尿都憋着。”
“屋外太冷嘛。”
俩人说着走出宿舍。走到宿舍的后边,二狗停下脚,说:
“别去厕所了,就在这尿吧,反正也没人,我一步都不想多走了。”
二狗边说话边解裤子。Z宏堡在黑暗中往四下里看了看,突然,他发现下边(因为宿舍的地基都选在高高的地方,能防潮湿,防大雪封门)离他们二三十米处的黑暗里,闪着不少绿莹莹的光!二狗扭着头也看到了,他边尿边大声说:
“宏堡,你看见下边那些绿光了吗?怪渗人的。”
“看见了——”张宏堡的话刚一出口,他马上下意识的喊了一句:“是狼!!”
“妈呀!”
二狗惊恐地叫了起来,声音都被吓得走了调。他提着裤子就跑,Z宏堡也吓得腿都变软了。他俩惊恐万状的逃进宿舍,嘴里变了声调地喊着:
“狼!狼!”
“快顶上门!”
宿舍里的人也吓坏了,慌忙插上门,又顶上一根大木头桩子。尽管这样,屋里的人还是都很紧张!等到第二天早晨出去一看,宿舍门前的雪地上都是狼爪子的印儿!
发工资了!这应该勉强是算作工资吧,数着那皱巴巴的十八块钱,Z宏堡满心的欢喜!但是他没有像北京、上海的知青那样跑到供销社花五块钱去给自己买上一盆冻梨,或者去买饼干和一种叫芦果的点心,或者去买“迎春”、“握手”或“葡萄”牌子的香烟,他都没有舍得!他在心里盘算着要给家里寄去十元,还剩下八元,这八元,除了要吃饭,还想买点书……
虽然都是在东北黑龙江,但是北大荒却比鸡西冷多了。Z宏堡小心着小心着,他的胃病到底还是犯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关。也难怪,这天寒地冻的,吃饭也是冷一口热一口地没个准点儿。他的胃口疼得厉害,但是也不请给假,没有办法,他只好忍着!好不容易捱到晚上,Z宏堡拿个茶缸倒上些开水放在胃口上暖一暖。渐渐地,感觉轻了许多,不那么疼了。Z宏堡也睡着了,结果一翻身,“啪”的一声,茶缸歪着滚下来,洒了一被窝的水……
春天来了!知青们第一次见到那么广袤的土地!它们是那么黑,那么肥沃,似乎都能一把攥出油来!
农忙时各个连队上工的时候都扛着红旗。“早晨三点半、晚上看不见、地里三顿饭”的真实生活已被知青们编成了顺口溜。每天凌晨三点,几声长哨把人在睡梦中催醒。宿舍里没有亮灯,黑灯瞎火的,不少人迷迷糊糊地开始起床,摸黑穿衣服,Z宏堡坐起来,穿上裤腿儿未干的裤子(因为昨晚上只洗了裤腿儿),推了推身旁的二狗,说:
“胖子,别睡了,吹哨了,到点儿了。”
“还没睡醒呢,又要起床,困死了。”二狗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快点,别废话。”
二狗也还没醒过盹儿,闭着眼睛坐起来,机械摸到已滚落下来被压在身子下的衣服,眼睛半睁半闭着就往身上套……
在田里干了好半天的活儿,太阳才出来。这个时候Z宏堡才发现,自己和二狗穿错了衣服。
“我说今天衣服咋这么宽敞呢,早起直往里钻风!原来是你穿了我的。”
“讨厌!我刚才还觉着衣服紧呢,差点都系不上扣儿。”
“宏堡,快换过来吧,胖子身上有臭咯吱窝味儿。他那天穿错了我的衣服,天哪,好几天那味儿都去不掉。”
“滚蛋吧你,别在这扒瞎。”
旁边的人起哄似的说着,让大家哄笑着难辨真假。不过,穿错了衣服倒是经常发生的。
都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太阳还没出呢,知青们就得出工;太阳都已经落了,知青们还没收工呢。只有雨天的时候下不去地才能歇一下。
夏锄大会战是最累人的。一清早,大队人马赶到地头。连长根据人头分配任务。张大河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嗓子:
“一个脑袋一条垄啊,听见了没?”
人们依次排开,在各自的垄上锄草。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没有动手,Z宏堡心里就发怵:
“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发怵的不光是他一个人。而是大家都发怵。 当然,也有鬼精灵的,等连长一不注意,倒拿锄把,管它是草还是禾苗,拖着就走。到了前面没有人的地方,人躲了起来。但是这一招数,往往很难骗过连长的火眼金睛。大强子就干过这么一回,被连长臭骂一顿:
“你这是干的什么玩儿?这是人干的事儿不?都像你这样,北大荒还能打粮不?我看净剩收草了!回去!滚回去!回到原地返工重新再来。下次你小子再敢这么干,非得开会批判你!你这是欺骗毛主席,你知道不?……”
夏天,在田间劳作,头上顶着炎炎的烈日把人晒得头昏眼花、汗流浃背,锄禾的人们最盼望的就是能喝上水。然而在离屯子十几里地的大田中,想喝口水竟也成了奢望:从天一亮就下地,一直干到天快傍黑收工,就硬是没喝上一口水!中午,食堂给地里干活的人们送饭,送来的是馒头,炒菜,没有汤水或稀饭之类,也没有水。
在北大荒野外劳动,最可恨的是小咬,这种小咬特别多,整天嗡嗡地围着你转,赶也赶不走,一天下来浑身被小咬咬得痒痒的。
当开始锄第二遍草的时候,也是夏锄最艰苦最劳累的时候。庄稼苗此时已经长到膝盖高了,清晨的露水挂满了庄稼苗,还没锄进多远,裤腿就被苗上的露水全打湿了,连鞋袜也是湿泸泸的。泥土灌进鞋坑里,成了泥浆泡脚,不一会儿两只脚就磨的生痛。等到日头一上来,地里就成了大蒸笼一样,一丝风也没有,浑身的汗水散发不出去,又闷又热,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因为口渴难耐,感觉就度时如年。
一次,Z宏堡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等锄到了地头歇晌时,旁边的老农工问:
“还想不想喝水?”
他登时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
“咋不想呢!哪儿有水?”
“跟我来。”
老乡带着他来到离地头不远处的一片荒草甸子。看看那片荒草甸子,也没有水坑水洼之类的,Z宏堡正在纳闷,只见老乡拨开一把野草,地面露出巴掌大的小水坑,里面汪着一捧水,原来这是一个陷进泥里的牛蹄印,泥里的水都渗出来聚集到牛蹄印的小坑里了。虽然蹄印坑里的水,颜色是黄褐色的,倒也清亮。
“这水能喝?”
“能喝!”
老农工说着趴下身去喝那牛蹄印坑里的水,喝的差不多了,站起来,抹抹嘴对张宏堡说:
“我们渴了的时候就总喝这个,啥事也没有,总比没水喝强。”
他说完又拨开一把野草,露出另一个牛蹄印坑,也是汪着一捧渗出来的水。张宏堡犹豫着望着那汪水,最终还是小心地含了一口,那水说不出的一种苦涩,水在嘴里打了几个滚儿,总算是咽了下去。
在离连队基地不远,有一个大水泡子。长约两百多米,百十来米宽。那里的水很干净,又清又凉。下工之余,知青们会三五成群的到那里去游泳、洗澡。
一天下午,北京的两个知青叫上二狗和Z宏堡去洗澡。这里真美啊!晚霞映照着水面上,不远处的鸟儿悠闲的盘旋,不时的俯下身去戏着水,淡红的太阳将最后一抹绚丽的余晖从西边徐徐的落下,一轮明月就要升起,黄昏来临了……
那三个人说着笑着都下去了,Z宏堡拿开搭在肩上的旧毛巾,脱掉那件汗津津的背心,还有宽大的裤子,穿个裤衩正准备下,水里的三个人喊起来:
“宏堡,你磨蹭啥呢?快点儿!咋还穿着裤衩儿?”
“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嘛。瞧瞧我们,多敞亮。”
“还穿什么裤衩儿啊?真是的。”
Z宏堡让他们说的很不好意思,感觉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改造的还不够,但是,他终究没有做到像他们一样。
水很深,很凉。他没敢太往深处下。躺在上面,可以看到远处那一大片绚丽的晚霞的倒影。黄昏中的水面上吹来了流溢的清风,飘散着温馨的诗意,旁边的白桦林中透出了清新的气息,归了巢的小鸟还不时传来窃窃私语,这里仿佛是人间仙境一般。
一九七零年一月十三号的一天下午。
Z宏堡他们正在六号地“归场”,就是用拖拉机拉着大爬犁,将被雪盖在地里带秸秆玉米归到地头,便于脱谷。突然,一个人大声喊叫起来:
“快看!大家快看!”
沿着这个知青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分场上空浓烟滚滚。
“坏了,肯定是分场着火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着的火!”
“我们快回去救火吧!”
大家七言八语,急急忙忙摘下拖拉机大爬犁,挤在拖拉机驾驶楼里和站在后面的连接板上往分场赶,上了分场大路坡上看到是修配厂着火了。
开始,修配厂里烟火弥漫,大家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里面装着六台正在冬修的拖拉机和上千件零件,他们非要抢出来,因为那是国家的财产!
后来,火借风势卷着浓烟,吞没了整个修配厂。修配厂房盖顿时塌架,火势窜的更高。压在下面的知青喊着、叫着从大门和窗户往外跑,大车排跑出来的人说,在他们身边救火的李国华没有出来。分场的领导阻止知青继续往里冲。实际上已经进不去人了。有的人分头去宿舍、食堂等地去找,是不是李国华去了别的地方,结果没有。
救火的主要是上夜班的一连、二连知青和后勤连、食堂在家的人员,大约有一百多人。但是分场救火设备一点没有,只靠知青用脸盆、水桶从井里搖水救火。当在外干活的人们陆续赶回分场救火时,火已经基本被扑灭。
知青和当地的职工、老乡用手在发烫的瓦砾中挖着、寻找着被压在瓦砾下面的人。
大约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在瓦砾中挖出一个人,无法辨认。在他的衣服兜里发现领工资的名章,确认是鸡西知青李国华(当时是大车排的政治干事)。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已经烧的卷曲在一起。
在场的人都哭了!有几个与李国华熟悉的鸡西知青嚎啕大哭起来……
受伤的大概有三十多人,多数是轻伤。烧伤最重的是上海女知青蒋美华,那是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在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分不出是男是女了。她的头发都被烧光了,耳朵、鼻子、嘴唇和十个手指还有眼皮、下巴,有的烧掉了,有的烧得不成样子!后脑烧得露出了骨头,同宿舍的几个女知青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身体像魔鬼似的,当场昏倒了。
被知青推出来的有一台等待检修的拖拉机,还有一台拆开链轨板的拖拉机没有推出来。
那一天晚上,山河农场大雪纷飞,大雪中夹杂着雨点。苍天也在为李国华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青春和生命落泪!也在为蒋美华这个美丽坚强的姑娘落泪!苍天在洒洒扬扬地褒奖他们纯洁的灵魂……
火灾是一连的两名机耕队知青做检修时,用汽油清洗零件,火烤引起的。那段日子,黑色的悲哀覆盖笼罩着整个山河农场……
晚上,大家一改往日的欢笑和打闹,心情都很沉重。Z宏堡钻进被窝里,并不想睡。他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说:
“怎么就那么傻?拖拉机能整的动吗?要是换做是我,先跑出来再说!”
“唉,烧成那个样子,往后可怎么生活啊。”
“就是。想想都可怕。”
“为了几台机器搭上一条人命,值得吗?”
“嘘,别乱说,小心说你是反革命。”
……
Z宏堡也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在火灾现场,我一定也会像国华哥和蒋美华那样,奋不顾身的去抢救国家财产的!可是,我要被烧成蒋美华那样该怎么办?他心里打着问号的同时,也感觉出了自身和英雄之间的差距,他这样想着,心里突然间感到一阵羞愧……
“唉,人人仰慕的大英雄真不是好当的。”他正想着,身旁的二狗悄声问他:
“小宝,听说,国华哥就哥儿一个,没有兄弟。”
“是吗?”
Z宏堡随口回答。
“他妈老了该怎么活啊?”
二狗说完,用被子捂上了头,Z宏堡知道,二狗哭了,单凭那被子的起伏,他就判定二狗哭的很厉害。瞬间,Z宏堡的眼泪也在黑暗中滚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几天过后,繁重的劳动终于把年仅十六岁的他拖垮了,Z宏堡的腰突然间疼的厉害,连直都直不起来了,只能歪着身子走路。二狗打趣地说:
“这下你可不用喝大茬子粥了,能混到一碗面条的病号饭了。”
要是在平时,Z宏堡肯定得回击他。可是现在,他腰疼的都顾不上了。他不想说话,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怎奈,那腰一倭一跳地疼着,躺也躺不住。他只好擎着劲儿,歪着身子慢慢下床,心想着溜达溜达是不是会好些。他猜想可能是干活累的,分场的卫生员在检查后也是这么说。给他了几贴膏药,让他贴两天养一养。刚贴上的第一天,疼痛还真是减轻了不少,Z宏堡心里也暗自高兴,养病就不用干活了,真好!谁成想第二天的时候,腰比以前疼得更厉害了。分场的卫生员也没了辙,就开了病假条,建议他到总场去检查一下。总场的王大夫给他拍了个X光片,没啥问题啊。他安慰疼的皱着眉头的张宏堡说:
“放心,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既不会是增生,也不会是椎间盘突出,可能就是劳损。没事,先养养吧。”
从总场往回返的路上,天已经擦黑了。Z宏堡板着腰别扭地走着。他无意间抬头看看天上,恰巧看见一颗流星“唰”的从西南方向飞过,奔着东北去了。张宏堡怔了一下,心想: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四周白茫茫的,静的出奇,他只听到自己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快到了,前面就是一分场了。突然,Z宏堡看见在自己左边的不远处有一对儿绿绿的光!他怕是自己看晃了眼,停下脚步再仔细一看,确实是绿色的光!是狼!!顿时,他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飞快的跑了,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两条腿软软的,却跑的从来没有过得快……
跑进宿舍,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狼!狼!快顶上门!”
同伴们慌忙用大木桩子顶上了宿舍的门。
直到此时,Z宏堡才发现自己的脚崴了,而且是满身满头的汗,他知道,那是吓得。
听完了Z宏堡遇见狼的经过,二狗纳闷儿的问:
“哎,我说,你不是腰疼吗?怎么能跑呢?还跑得把脚崴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也都纳闷了,是啊,怎么跑回来的?可更纳闷儿的是Z宏堡自己:是啊,咋回事儿啊?刚才怎么腰一点儿都没疼?就跟好的时候一模一样,怎么回事?
这时候,二狗和几个人调侃起来了:
“我说Z宏堡,你这腰疼不会是装的吧?啊?”
“这腰疼可是个慢性活儿,得慢慢儿养着才行。”
“什么慢性活儿,不就是泡病号吗?谁不会?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真好意思!且!”
“哎呀!我这腰也是直不起来啊,又酸又疼。看来也得养几天!”
几个人哄笑起来。弄得张宏堡又气又羞,就是啊,这是咋回事儿嘛?他自己也糊涂了,明明刚才一点儿都不疼啊,怎么现在腰又开始疼了?而且刚崴的脚也更疼了……
没办法!即使是被人怀疑、打趣和笑话,他还得养着。后来被说的多了,Z宏堡干脆把心一横:
“老子就是泡病号了!还能混病号饭吃,爱咋咋地!有本事,你们也泡!”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11 12:25:15 +0800 CST  
2-6他神经了

过了几天,Z宏堡开始做梦了,而且醒来以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就跟真的一样!他梦见了姥爷,亲切的摸着他的头说:
“你去学学打太极拳吧,这样你的腰就会好得快些。”
他一下子就醒了。这句话还有姥爷的样子似乎是印在他脑子里似的。
“学太极拳?学那玩意儿干啥?不学!再说到哪儿去学?跟谁学?”Z宏堡自言自语着,还没有从梦境里出来。
晚上的时候穷极无聊,大强子和二狗俩人开始赌吃豆包。二狗声称自己半个小时内能吃十个大豆包。
“你就吹吧。”大强子不信。
“你敢打赌?”二狗也来了劲。
“怎么不敢?”大强子毫不示弱。
“好!你说赌啥吧?”二狗心里暗自高兴起来,自己是准赢了!他有把握自己的肚子能盛多少东西!
“你说吧,随你赌啥都行!”大强子看二狗说话那劲头,心里有些没底:
“兴许是他唬我呢。”
他这样想着。
“好,咱也不吭你,就赌一斤芦果点心吧。”二狗气壮山河的说。
“等等,强子!胖子吃十个豆包太少了,得再加五个!这样才公平!”
其他的人起哄说。
“凭啥呀?我们都说好了十个的!又不是和你打赌!”二狗反抗说。
“要不就再加俩吧,以你的实力反正十个是不行!”起哄的人坚持着公平正义。
“行!那就再加俩!但是不能赌一斤芦果了,得加半斤!咋样?”二狗也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始叫板。
“也——行!那一斤半芦果点心的钱我们几个人一起出!怎么样?兄弟们?”
“行行行……”有三五个人加入其中。
就这样,一场两个人的赌,变成了几个人的赌。
结果二狗果然了得,十二个豆包在规定时间内被他全部吃到肚子里,虽然看样子二狗也撑得够呛,但是赢得大家心服口服。
Z宏堡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那样子,腰和崴的脚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腰还没好利索,腿又疼了!这还不打紧,最厉害的是胃病又犯了!吃啥吐啥。而且吃了药也没管用。
“小宝,你这啥时候成了老病秧子了?”大强子看着他,简直快愁死了。
“他原来在家的时候也不这样式儿的啊。”二狗瞅着大强子,一脸的无奈。
“像他这种弱体质,平时得加强些锻炼,比如打打太极拳什么的,三连有个老陈,是北京的知青,我在家时就跟他练过。以前我也三天两头的闹病,练了一阵子觉得还不错!要搁在过去,现在这么重的体力活儿,我早就累趴下了。”同宿舍的北京知青凑过来说。
尽管人家说完就过去了,但是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了——Z宏堡的心里动了一下——练太极拳?这不是梦里姥爷说过的吗?
宿舍里又多了一个病号。原来是一个上海知青修桌子,桌子没有修好,自己的手却被砸伤了。Z宏堡斜靠在被上,突然对他说:
“嗨,你那手上有个老鼠。”
上海的病号看了看Z宏堡,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Z宏堡,没好气地说:
“这个时候还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真是有个老鼠。”Z宏堡认真的说。
“你真是一个神经病!”那病号说着摔门出去了。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真的不假,Z宏堡的腰腿和胃口刚见好转,头又不可名状的开始痛起来。奇怪的是虽然Z宏堡并没有觉得感冒,但是却一直流不完的鼻涕。当他被二狗和大强子扶着去卫生所,那里的卫生员看到他都怵头了:
“你这个老病号,我们都怕你了。怎么你的病我们治着就不灵呢?先拿点药吃两天看看吧,看头疼是不是感冒引起的。”
药,还是没有太管用。头,该疼还是疼。不过,对于自己的头痛,Z宏堡发现它不一样的痛法——有的时候是头痛的整个脑袋快要裂开了一样;有的时候是两个太阳穴周围,尤其是太阳穴“蹦蹦蹦”的跳着疼,感觉就像是自己本身被弹古筝一样;有的时候是头顶还有其周边痛,里面就像是春耕是被翻地一样。不管这其中的哪一种头痛都让张宏堡心生惧怕,因为疼的厉害的时候都能痛到双手抱着脑袋满床打滚、用头去撞墙。每当看到Z宏堡这个样子的时候,二狗和大强子都会害怕的躲开,他俩背地里嘀咕:小宝还正常吗?他是不是疯了?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Z宏堡常跟他俩说些让人不能接受和无法理解的话,他看见墙角有个人啊;他听见有人在他耳朵前说话啊……如此等等!
“小宝一定是头疼的哪根儿神经坏掉了!”
“你看他现在也不多说话了,他要是真的疯了可就麻烦了。”
大强子和二狗俩人嘀咕着,很是担心!
下大雪出不了工,宿舍里的人们都很闲暇。干啥的都有,多数人都在折腾着吃——有的把馒头串在筷子上放在炉火旁烤,北京的知青喜欢在烤馒头之前先抹上猪油,再慢慢烤;上海的三、四个知青则把黄豆,菜叶什么的,洗洗涮涮之后,从箱子里掏出个煤油炉,又马上有人拿出了酱油,味精,糖之类的佐料,又是煮又是烧,然后几个人围坐一圈儿,几里哇啦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家乡话。——每当这种时候,有个其他连队的北京知青,总是来一连找老乡下围棋。北京知青都喊他“平哥”,后来无论是那里的知青就都这样称呼他了。这个‘平哥’对Z宏堡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因为他一下起围棋来就特别着迷,把什么都忘了。Z宏堡不懂围棋,但敬佩这个人的痴迷劲儿,常常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旁边围观,或者帮助他们把饭打来,放在旁边。但是这一天,直到平哥他们“散摊儿”了,Z宏堡都没有帮他们打饭,因为他的头又开始不舒服了,感觉乱乱的,心里也说不出来的堵得慌。
那几个上海知青早已经吃完了,但是还围坐在一块儿没有“散摊儿”。一会儿,几个人就唱起来: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大概是越唱越想家,一会儿,又哭起来。Z宏堡半躺半坐在他自己的铺位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唱歌,看着他们的高兴,也看着他们的悲伤……大强子走过来,关心的说:
“是不是让他们闹得又头痛了?”
Z宏堡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别看他们了,你饿不饿?我去食堂给你定病号饭吧。”
“强子,你看他们的背后,”张宏堡指着那几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上海知青,眼睛怔怔的望着他们说:
“他们背后有俩人,一个绿脸儿,一个蓝脸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俩哭的时候他们就哭,这俩笑的时候他们就笑,你说这是为啥啊?”
“你说啥?”大强子连连往后退着,他溜下铺,跑着找连长去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张连长来了,一进屋就骂了起来:
“你们吃了哭,哭了吃,吃啥玩艺儿吃,哭啥玩艺儿哭!”他瞅了一眼Z宏堡并快速走过来,接着说:
“没见有病号正难受着吗?能不能消停会儿?”
大强子跟在张连长后面,紧张兮兮的看着Z宏堡。
“Z宏堡,你感觉咋样?”张连长坐在他跟前问。
此时的张宏堡紧闭着的双眼看似很费劲一样的睁开了,他紧缩着眉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连长,一声不吭。
“你看我干啥?我有啥好看的?”连长着急地问:
“你不会说话吗?”
Z宏堡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不是,连长,你不知道,你后边有个老头,还是个白胡子,很生气的瞪着我!我也没惹过他呀……”
连长伸手摸一摸他的额头,也不发烧啊。
“看,连长,我没唬你吧?他刚才也是这么说来着,前些天也这样!”大强子在张连长旁边小声嘀咕着。
“那你怎么不早报告?去通知卫生员,赶紧用车送场部医院!”张连长一听就急了,大手一挥着说。
……
姥爷来了!跟Z宏堡小时候的印象里一模一样!Z宏堡一下子就扑过去,把头深深埋在姥爷的怀里,久久的,久久的不愿意离开这个小时候就让他很温暖的怀抱……多少年了?自己可真想姥爷啊!Z宏堡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那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让他感觉出了滚烫……姥爷长叹了了一口气,依旧用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Z宏堡记得小时候,姥爷就是这样抚摸自己的小脑袋瓜儿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候,Z宏堡才感觉出自己是个有家的孩子……他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半天,他才哽咽着说了一句:
“姥爷,你咋来了?”
“好孩子,我一直就不放心你,头还疼吗?”
“疼啊!姥爷,我的头真疼啊!”
“大宝啊,没事,这都是累的,你就趁机好好休养一阵就好了,不用管别人说什么闲话……记住了?过些天我给你去信。”
“姥爷别走——”Z宏堡大声喊着,一下子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醒了!醒了!嘴里还叫着姥爷呢。”
“肯定是做梦了。”
“迷糊了!”
“又不发烧咋还会迷糊?”
“刚才没听医生说吗?他这可能是癔症。”
“他这病真他妈邪性。”
……
Z宏堡听见最后这一句是张连长说的,好像是有大强子、二狗、连长,那一个是谁呢?他使劲儿睁开眼,咳!原来是一分场的卫生员!要不怎么没听出声音是谁呢。可眼皮实在是太沉了,似乎都没有撑住它的力气了,他只好闭着眼……他恍惚记起姥爷说的话,心里琢磨着,反正自己有病,这病号的名是落下了,不休白不休,连里也不能把自己咋样!
二狗和大强子守着Z宏堡,俩人都无精打采的。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三个人。
“你俩是陪床的?是知青吧?”一个家属模样的五十多岁的女人问。
“嗯,是知青。”
“我说怎么俩愣小子陪病人呢。”那妇女瞅着他俩自顾自地说:
“这小伙子我看不是啥癔病,看像是魔怔了。以前我们那也有这么一个人,跟他的症状差不多。”
“魔怔?”二狗和强子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病在医院里治没有用,找个大仙看看也许能行!”妇女压低了声音对他俩说:
“可是这年月,这种事儿不能大喊大叫的。”
“那不成了封建迷信、牛鬼蛇神了?”大强子欲言又止的话,被二狗小声说出来。
“得得得,全当我啥都没说,你们爱病就病着吧。反正也不是你们的亲兄弟!用不着在这个时候还上纲上线!”
妇女不耐烦的话,让他俩觉得很难堪。
医院还真让这个人说中了。对张宏堡的头疼,并没有啥好的方法,在吃了止疼药还不管用后,只好带着些止疼片出院了。
回到一分场,才知道这几天出事了。因为在食堂买饭北京知青不排队,与东北的知青三言两语不和,就动手打起来。当时可能是北京的人多一些,就把一个东北知青打得头破血流。谁知东北知青纠集了其他临近分场的东北老乡,共计三百多小伙子,与几十个北京知青们大打出手。北京的寡不敌众,逃进宿舍抵抗,外边东北知青外边层层围住,用七、八杆猎枪装上小米和盐粒进行射击,还扬言要烧了房子;后来总场赶来的民兵连隔离了两地知青。第二天,当地干部和民兵从北京打架斗殴的小子们中抓走了将近十人,宣布他们是“反革命流氓团伙首犯”,押解到总场小号(私牢)关押并拷打,第四天将这“反革命流氓团伙首犯”押上卡车在各个分场游街。
Z宏堡他们回来的这天正好是游街的日子。当时已经十一月初,“北大荒”天寒地冻,总场进行游街的车队有三辆卡车和一辆吉普。吉普里自然是总场的干部,还有个播音员坐在里面在大喇叭喊“坚决镇压反革命”等口号。第一辆卡车上是那七、八个“反革命流氓集团主犯”。他们被五花大绑,抵着的头上挂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流氓团伙头子XXX”。每个“主犯”身后是荷枪实弹的两个民兵。民兵们都戴着皮帽子,穿着皮大衣,可“主犯”们都没戴帽子。他们的脸都是又肿又紫……
Z宏堡连续发烧,烧了十来天。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九,三十九度七,一直变化着,但就是不退。
这天夜里紧急集合!并且听到有人说,病号也要起来。张宏堡刚好点儿,心想:如果我去,又发烧怎么办?可是如果真的打起仗来,病号能呆在屋里吗?带着病去上战场也是英雄!他来不及细想,急忙起来,和同志们一起紧急集合。
紧急集合后,指导员说:
“同志们,现在有苏修特务来到我连附近,你们看——”
顺着指导员的手往树林里一看,果然看到高高的树林里面,正在升起朦朦胧胧的一缕青烟。
“那是苏修特务生的火,”连长接着说:
“我们以排为单位,顺着各自不同的道路,去寻找苏修特务。记住,哪儿难走往哪儿走!”
黑夜里,大家被带路人领着,深一脚浅一脚,昏昏沉沉地领到树坑里、雪坷里,反正好像走越难走的路,越能找到敌人。走了一大圈,跑了大半夜,也没找到人影。
回来后,Z宏堡刚刚见好的发烧又开始了……他闭着眼,浑身冷得打颤。好在宿舍里和班里的同志们,又是盖被,又是打水,让他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头还是疼,疼的浑身都没劲儿,还恶心,但又吐不出来,右边疼得厉害,扯得右半拉脸木木的、沉沉的,右边的眼睛又干又疼,右边的鼻子眼儿也有犯了鼻炎一样的难受,右边的牙也疼,耳朵也疼,扁桃体也感觉肿了……吃了两天的止疼药和消炎药,疼痛虽减轻了,但是整个下巴和舌头尖儿忽然又麻又木,就跟打了麻药似的。二狗跑去卫生所一问才知道,原来是Z宏堡的体质问题,卫生员说可能是体质太敏感了,对药物中的某种成分过敏,建议不要再吃这种药了。没有一点办法,Z宏堡只好干受着!等到宿舍里的人都上工走了,以前还为逃避干活暗自庆幸和高兴的他,现在却就“呜呜”的哭一顿!太难受了!他在铺上来回折腾,一会儿头朝里,一会儿头朝外……他闭着眼趴在铺上,两只手臂和头都朝下空着,似乎是强点儿,但是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又疼了,而且比刚才疼痛得更厉害!他又一次哭了,只不过这次用嘴咬着被子没有出声。他哭着,无助又无望地睁开眼,一下子看到铺底下脸盆里放着的两三块芦果点心——那是二狗打赌吃豆包赢来的,二狗这两块还没舍得吃呢,不想放在铺下时被老鼠给啃了不少,因为前一阵子说是农场里发生了传染病——“流行性出血热”,传说是通过老鼠传染,听当地的老农工说每隔几年就会来一次,最多的时候一下子死了好几百人,所以好不容易赢来的芦果点心被老鼠啃了谁也不敢再吃了,为此,气得二狗直骂娘,但是也还没舍得扔掉。张宏堡怔怔的瞅着芦果,他再也不愿意、也无法忍受这种病痛的折磨,他想吃了芦果得出血热死了吧!死了,就不用受这个罪了。但是,他的嘴因为牙和耳朵疼的厉害,在加上扁桃体发炎根本就张不开嘴,只能勉强张开一丝小缝儿,所以也吃不了那芦果。张宏堡上来了倔劲儿,他把一块老鼠啃得最多的芦果一巴掌拍碎,用舌头舔着碎末吃了……张宏堡恨不得马上就死!和每天朝气蓬勃的其他知青相比,他觉得自己活着太没有意义了。芦果是吃了,他扳着指头数,但是却一点事都没有。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大口大口地吐血,身上的毛孔里更没往外渗血!各处的疼痛,该咋着还咋着。
姥爷来了,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点都有没有变。只是看上去有些无奈。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抽着他那旱烟袋。半晌才问:
“怎么嘱咐你的话全忘了?忘了?!过些天我给你来信。”
“您不是都来了吗?还来啥信呐?”Z宏堡的话说出口,似乎还没说完呢,醒了。原来是又做了一个梦。
这一下Z宏堡再也睡不着了,他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听着宿舍里的呼噜声,咬牙声,说梦话声,回想着刚才做的梦。呀!这梦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做过一次?对,是做过一次!姥爷让他安心养病。忽然,他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原来他心里真的想姥爷了!Z宏堡翻来覆去的,想起了小时候和姥爷在一起时那些点滴的温暖和快乐!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才睡着的。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12 12:14:23 +0800 CST  
2-7病号迷上科研

Z宏堡的身体好好坏坏,也没个准儿一样的,他的排长是干不了了。连里对他很照顾,让他到厨房帮厨。他病好点的时候,就到食堂去搭把手,也就是洗菜、切菜啥的。
说是洗菜,其实大头菜一般是不用洗的,主要是洗土豆。大头菜只是剥皮而已,剥皮之后直接切成菜块儿,下锅做汤或是炒菜。洗土豆,就是把土豆放入一个很大的大铁盆里,放上水,用很大很大的长把笊篱,在里边搅拌来搅拌去,经过土豆和水的混合搅拌,泥土从土豆上大概其脱落这一批的土豆就洗完了,也不换水,继续第二批,如此洗完全部土豆。下道工序就是切土豆块儿了。
也就刚刚坚持着在食堂干了四、五天,Z宏堡的头疼得又让他到了撞墙的份儿了。他感觉整个头疼得像是冒火一样,以至于在宿舍里他要把头伸到凉水里泡着,才会好一些。在众人眼里。这是名副其实的疯了……
这天,Z宏堡正用毛巾擦着刚从凉水里泡湿的头发,一个知青跑进来,大声说:
“Z宏堡,你的信!”
“啥?我的信?”
在宿舍里,他是最少收到信件的一个,尽管在那个时候,家书是抵万金的。但是听到同事的喊声,Z宏堡心里一沉。
因为半月前他刚收到大妹妹宏玉的来信,信上说妈妈杜和和爸爸张学信离婚了……对Z宏堡来说,这是一个说不上好还是坏的消息。他读完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反而有点同情继父,回信劝宏玉不要和父亲断了往来。
现在Z宏堡接过信,一看是姥爷寄来的。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那个熟悉的梦。在信里,姥爷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干活不要光凭蛮力,有病不要拖,该休就休。看着姥爷关心的话语,Z宏堡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他就向连里请了假,又到团卫生所拿了药,并开了病假条,堂而皇之地养起病来。
一天,正是大家下工的时候,只见Z宏堡头部左右两边贴着膏药,在宿舍门口站着。对这个老病号的种种怪形,大家已没有太多的惊奇了。
“快看,这小子神经又犯了!”
“有啥好看的?干活这么累,还看他!赶紧去吃饭吧,饿死了……”
被人嘲笑,被人看成是神经病,虽然也害臊,但是这样子就更表明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病人,你们爱说啥就说啥,反正你们累的臭死,我落个清闲……
一天脱谷,场院上拖拉机像坦克一样碾过两三米高的豆桔垛。 “哎——呀!”
一声惨叫从豆秸垛里传了出来,拖拉机从他腿上轧过去时大叫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把这个人从两三米高厚的豆秸堆里扒出来,惊诧地发现是正在养病的Z宏堡!
“刚才是不是轧着腿了?还是身子?”
“快看看伤着了没有?”
“腿有没有被轧折了?”
大家紧张地问着,Z宏堡自己也吓得够呛,半天儿才转过魂儿来。
“你小子命真大!”张连长惊奇又高兴地在Z宏堡的肩膀上拍了他一巴掌说。听到连长的这一句话,张宏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Z宏堡,你怎么跑到豆桔垛里面去了?”
面对连长的问话和众人不解的目光,Z宏堡心里暗自叫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好,连长也没再追问,知道他又犯迷糊了。
半个多月过去了,好在他年轻,他的胃病、腰疼、头疼都好多了。他又重返了劳动第一线,已经十七岁的他比过去干的更卖力了,但大家也看出来,无论连长还是排长,在给他派活时,都有意的给他派了轻活。张宏堡心里话,我养病不能白养,这就是收获!
春节后的二、三月份,北大荒并没有回暖的迹象。
腰疼,腿疼,胃疼,头疼,牙疼……所有的病都似乎康复了,Z宏堡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又被抽到食堂工作的Z宏堡除了去菜窖运菜,洗菜,切菜,劈柈子,就是到井台打水。轮到他负责早饭的时候,当大家还在热被窝里酣睡时,Z宏堡只好独自早早来到食堂。黎明前的“黑暗”和拂晓前的严寒,让他既冷又怕,于是,就唱歌给自己壮胆儿。
早饭,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做土豆汤或是大头菜汤(卷心菜汤),再把昨日剩下的馒头熥一熥加一下热,就算完成早饭的任务。当时,在广大的知青当中流传着一首民谣:“青菜萝卜白菜汤,咸菜疙瘩吃一缸”,“早上喝汤有方向,中午喝汤有力量,晚上喝汤睡得香”。
汤,几乎每顿饭都有。食堂的锅很大,口径得有一米还要多,汤也好菜也好,一般情况下,一种只做上一锅就基本上满足需求。
很少的时候,早饭是吃“忆苦饭”,那是当时非常流行的政治节目,就是豆粕饼和冻大头菜混合在一起后大锅煮,(豆粕饼其实就是大豆榨过油之后的残渣,俗称“豆饼”,当地把这种豆饼作为添加细料,用来饲养马匹之用)。食堂师傅和Z宏堡一早儿就到后勤排的“马号”去挑选豆饼,尽力选择人能够入口的那种。再到菜窖外边儿,挑选那些冻坏了的大头菜,剁吧剁吧切吧切吧,和捣碎的豆饼混合在一起,上锅大火开煮。一会儿,一股酸酸的气味从锅里飞了出来,还轻微地夹杂着微微的淡淡的臭味。
“这不是糊的猪食吗?”看到刚出锅的忆苦饭,Z宏堡想起来自己在鸡西喂猪的时候。他在心里这样想,但是却不敢说。
忆苦饭实在是难以下咽。吃不吃,是立场问题;吃多吃少,是态度问题。这是要和政治倾向挂钩的,是和政治联系在一起的,政治上追求进步的人吃得不少。最终剩下的直接去喂猪。
有一天中午,蒸馒头出屉的最后,锅里所剩的水已接近锅底,热气散尽。天呐!在锅底竟然有一只被煮熟的老鼠!
食堂里的三五个人好奇地围过来,一看都惊呆了!这老鼠被锅里的热水煮得皮毛原色已退,不再呈现原本的灰土色,而是灰白色的了。
“我的天啊!它是怎么进去的?”
“就是,怎么进去的!?”
“这可真是自寻死路啊。”
“咱们那一屉一屉的馒头就是在这煮着老鼠的锅里蒸出来的?”
“别说了,我吃的馒头都快吐出来了!”
“记住了,”食堂的大师傅突然压低声音,很严肃地说:
“大家记住了,谁都不许把这事儿往外说!真出点儿啥事,咱们吃不了都得兜着走!听见没?”
Z宏堡刚想说另一件事儿,结果被大师傅的严肃给憋回去了。
那是他到库房里的酱油缸里舀酱油,本来已经露出缸底了,在弯腰探底舀那剩下的酱油时,一只硕大的“酱”老鼠龇牙咧嘴地躺在缸底!把个张宏堡吓了一跳!那老鼠被腌得毛色黢黑,令人作呕!
“每天吃的就是“腌制”了“酱老鼠”的酱油?”
Z宏堡这样疑问着?一时竟不知刚刚舀出来的酱油是拿回食堂?还是就地泼了?
……
沉睡了一冬的黑土地,冰雪消融,大地复苏。四月中旬,经过之前若干天的耙地、整平,黑土地又迎来春播高潮。一望无垠的黑土地,春风凛冽,寒凉刺骨。一排排列整齐的钎杆笔直的向黑土地里延伸,钎杆上的小红旗在风中颤抖。
春耕了,Z宏堡被调到机务排开拖拉机。他心里那个乐啊,要知道,在连里能开上拖拉机是多么荣幸啊,那是个高人一等的活儿啊!二狗羡慕地说:
“你这泡病号还泡出好命来了!”
“去,去,去,瞎白话啥呢?有种你也装病去泡!”
“我可没那胆儿。”
一次在工间休息时,二狗要Z宏堡教他开拖拉机。可此时Z宏堡觉得有些累,想闭眼歇一会儿。可架不住二狗的纠缠,Z宏堡迷迷瞪瞪发动起来,开着拖拉机上路了。猛然间拐了一个急弯,后面传来喊声,“宏堡,快停车,刮着人了。”他停下车来,果然看到一个知青打扮的人躺在地上,还好睁着眼,正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们匆忙跳下车……
把伤员送到总场医院安顿好之后,Z宏堡才送了一口气。虽然那人只是轻伤,受伤也主要是他自己的责任,但Z宏堡心里还是很懊恼,都怪二狗要学车,这不闯祸了,今后就是好朋友也要保持距离,不能轻易答应事儿。
考虑着自己身体不好,每天清晨,他都和一位北京老知青坚持学练太极拳。而Z宏堡的身体也一改这疼那疼的状态,又和从前差不多了。这让不知情的连长认为他不务正业,还狠狠地批评过他,可他仍然偷偷地练。即使是大雨天、大雪天,他也不间断。
“你说,Z宏堡这小子哪来的这股劲儿呢?”
“我看这小子有些邪性!”
“他以前不就神经过吗?”
“啥神经?没听人说他那是泡病号、混病假呢。”
大强子越听越听不下去了,大着嗓门儿说:
“谁泡病号了?你们那才是混病假!去医院前冲瓶热水藏着,掖在口袋里,趁医生不注意把温度计插到热水瓶里,这谁不知道?!你们倒是也像他那样泡病号试试?大冬天的能把头扎到凉水盆里?头疼得能到场部医院开来病假条?”
这一下,人们都不出声了,有人还伸了伸舌头。
在别人的眼里,Z宏堡“精神不正常”的帽子一直还若有若无地戴着。但是,聪明的他一直想找机会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他想干些更加轻松点儿的活儿。
时感无聊的Z宏堡从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种水陆稻的优良品种,便给那个农科所的赵玉珍老师写了一封信,说他想买点优良稻种做实验。赵老师很慷慨地给他寄来了一包种子。他没想到人家会这样。Z宏堡除了高兴,第一次有了被尊重的感觉:
“就凭着人家对我的瞧得起,我一定好好做实验!”
Z宏堡捧着这包种子,仿佛捧着对方对自己的鼓励与尊重!他数了数,共有10038粒。然后到连里去要了块试验田。农场里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就把门前一块被人们踩踏成板儿的坚硬的土地给了他。他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又是耕又是挖又是刨的,最后用棍子把土块敲打开,又用手仔细地捻碎,整理得苗圃一般,正当他准备种水稻之际,连里却变了卦,将这块地收回做了菜地,给他换成了远处的一块生荒地。这事儿就在连里传开了。
“农场到处都是土地,要用自己去开嘛,干啥非得跟你抢这一块儿?”
“我看就多余弄啥试验田!关你啥事啊?还不够生闲气的。”
“这不是明摆着耍人玩儿吗?”
“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就该找他们评评理去!”
“连里有人说,神经病还搞实验?也不怕白瞎了好地!”
……
在打抱不平中,除了和Z宏堡要好的哥们,还有一个北京的女知青。Z宏堡看了看她,好像是一个叫宋书娟的。
刚刚升腾起的被人尊重的庄严感,瞬间被打得稀碎!失落之后,Z宏堡在心里又倔强起来:
“我非得做成了让你看看!”
Z宏堡怕误了农时,顾不上跟领导争执,连忙又将那块生荒地开垦出来,他怕连里还变卦,连气都顾不上多喘一口就赶紧种上了水陆稻。这下,Z宏堡的心才算是安全着陆。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为了争这一口气,从此,他几乎是没黑没白地守在那里。有时候在夜里,还带一个小马扎去观察水陆稻生长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水陆稻在嫩江大草甸子上培育成功了,由此他获得了“科研标兵”的称号,受到团里的表彰,得了一个印着“奖”字的洗脸盆。Z宏堡发现,别人看他时的眼光变了——由从前不屑,变得客气和尊重!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15 19:40:20 +0800 CST  
2-8他的初恋

在大家赞许的目光和神情里,Z宏堡好像喜欢上了科研,因为他从中找到了被高看一眼的感觉!怪不得宿舍里的一个北京知青常常打趣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本还真是个上等人的东西呢,得多看书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么打架,要么恶搞别人,或者被别人恶搞,哪有个正经事呢。
Z宏堡从一位北京知青那里转借来了两本哲学书——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国家与革命》。
“别弄丢了,这是我借来的,丢了我可还不起。”那位哥们嘱咐Z宏堡说。
“放心吧,我向毛主席保证!一页都丢不了。”
这些在一般人读起来文词晦涩,古怪离奇的书籍,却让Z宏堡进入了一个广阔的精神天地……
然而,令Z宏堡惊奇和诧异的,是这书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这是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知道的。
那天晚上,连里又要开会。因条件有限,会都是在男女宿舍里开。男知青都爱到女宿舍去开会,为啥?他们开玩笑说,因为可以看到女知青们穿得花花绿绿干干净净的样子,另外,女宿舍里有股女人的味儿(也许是毛巾上发出的香皂味儿,也许是雪花膏的味儿),不像男宿舍里臭烘烘的。开会时,女同胞们都会把自己的行李卷好靠在自己的铺位,男知青则排列着坐在外侧的炕沿。
“……毛主席说,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敌人就在你身旁……每时每刻都有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谁是我们的敌人?在知青们的心里一直含混着,一直不太清楚;也没人愿意去想,愿意去听,因为已经疲沓的没有新鲜感了。
Z宏堡坐在靠边铺位的炕沿上,发现褥子底下有许多的书籍——《安娜卡列宁娜》、《复活》、《罪与罚》、《战争与和平》,《逻辑学》、《革命的任务》等。
Z宏堡一看就乐了——在女知青宿舍里会有这种书?真是奇了怪了!这些书在男宿舍都见不到的!这是谁的铺?他很好奇地扭头看看靠在行李卷上的人——宋书娟!很显然,这是谁的铺就是谁的书了。
Z宏堡看着那几本书百爪挠心,他多想跟书的主人把它们借来啊!但是,连里男女知青之间,连平时有条件,有机会面对面时,都只是擦肩而过,谁也不理采谁的常态,所以,跟女同志说话,Z宏堡还真是张不开口!
一连的连长张大河,对男女关系问题特别的敏感,动不动就被他质疑资产阶级严重,乱搞男女关系,或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所以,弄得大家这根弦儿都绷得很紧。
可是今天,Z宏堡顾不得这些了,他太渴望借到那几本书了!
Z宏堡扭头惊奇地小声问了那女孩一句:
“你的书?”
“是啊。”
宋书娟歪着头,俏皮的回答。这个时候,开会的张连长伸长了脖子,眼睛瞪着Z宏堡,粗着嗓门说:
“注意注意了!开会的时候男女间别勾勾搭搭!”
“那不开会的时候男女间就可以勾搭了呗!”
不知是哪个小子在起哄,大家伙跟着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Z宏堡红了脸,低下了头,好不容易熬到了散会。他顺手就拿起一本,翻看着。
“瞎勾搭个啥?!你别‘电线杆子插鸡毛———愣充大尾巴鹰’了,看得懂吗?”二狗学着领导刚才开会的架势和口气打趣他:
“一个女的看这种哲学书,真了不起!”Z宏堡不理他,自顾自地无不赞叹又惊奇地自言自语。
“你真是个土著,哲学不分男女!人家父母都是教师,学问可大了去了!上次你从我那借的书,就是我向她借的。”那个借给他书的北京的哥们不屑地撇着张宏堡说:
“就您这思想高度还想学哲学?还是歇会吧。”
每天晚上开完会回来,别人一个个累得倒头便睡,他就点起小油灯看书。看文学小说,看哲学著作,看农业科技报刊,看从宋书娟那里借来的书,记下一本本笔记直至深夜。随着学习和了解的越多,他就越发现原来自己懂得的这样少!
偶尔,他的脑袋会走神儿——怔怔地,他会想一小会儿宋书娟,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惦记书?还是惦记人?反正,张宏堡的心里多了一份儿牵挂!
清晨,Z宏堡早早起床去跑步打太极,往往是他锻炼回来,大家才陆续起来。
一天早晨他跑步回来,大家都看着他大笑。原来,小油灯里是Z宏堡从机务排要的柴油,灯光挺亮,可烟特别大,用它看一会儿书,鼻子眼里就都会熏得黑乎乎的,像个唱花脸的一样。再看挨着他睡的二狗和大强子,也是满脸的油烟灰。
快过春节了!连队有些“知青”没有回家,干部们决定“知青”春节那几天吃饺子,不过得由没回家过节的青年们自己包。在春节前就包好,冻在仓库里,到春节的时候吃。包饺子采取义务劳动的形式,晚上知青们到食堂包。这可是好事儿啊,男女青年有机会凑在一起了。男女“知青”们一边包饺子一边快活的聊大天。
有天晚上,饺子包好冻在外边,屋子里欢声笑语。很晚了,该回宿舍睡觉了。
“把外边冻着的饺子收起来吧。”
可出门一看,几百饺子无影无踪!人们面面相觑。
“饺子被人偷了?!”
“什么时候?怎么一点动静没听到?”
“白忙活了!他妈的,冻饺子被人不声不响地偷走了?”
“会不会是连队成家的职工?还是路过的“盲流子”?
“盲流子”就是辽宁农村活得太艰难的老农民。他们的日子实在太苦,就拉家带口地偷偷跑到黑龙江北部山林中私自开荒种地过活。因为他们不是政府组织来垦荒的,所以被称为“盲流子”——盲目流动人口。
“唉,真的是女人是祸水,要不是因为聊得时间太长了,饺子哪会被偷走?”
“这都是因为‘骒马’!她们一撩尾巴我们就情不自禁,走不动道了。”
“就是!就是!”
几个知青坏小子们又起哄。
大年三十除夕夜,宿舍里的知青们想家想得眼泪汪汪,他们有的借酒浇忧愁,端着碗里自酿的小烧把碗撞得“当当”响,嘴里不停喊着:“干!干!”
还有不敢喝酒的凑在一块儿听广播里的《红灯记》选段:
“……咱们祖孙三代本不是一家人啊,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
喝多了的人们因为嫌大年三十没有鞭炮,就拿根小棍举着脸盆敲个够!还有唱的,有跳的,更有坐在铺上又叫又骂打扑克的!……
嫩江的流水冻了又融,融了又冻,几易寒水,几度春秋,
无论是学习还是尝试,Z宏堡骨子里似乎是有一种自信,而且这种自信越来越稳,越来越强,并且逐渐成为他向上的强势资本!隐约之间,Z宏堡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心机和跃跃欲试的冲动。他不甘心就窝在这片土地上脸朝黑土背朝天!
有一次,连里要上政治课,找人讲《共产党宣言》,谁能讲呢?这可不是一件闹着玩儿的事。Z宏堡听说了这个消息,心里掂量着,这是个机会,自己得试试。他主动找到排长说了自己的想法,排长也知道他平时喜欢看点儿马列哲学的书,正愁手下没人,就向连里推举了他。连长一听,喜出望外,没成想这个小神经还有这般本领,就把他叫了去:
“Z宏堡,这讲马列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行吗?”
“连长,我虽然没有登台讲过,但我看过不少书,我想试试。”
“也好,那你就好好准备吧,别给我丢脸!”
其实,说是试试,Z宏堡他心里有底!他想尝试一下自己的水平和能力!他想让平时的学习积淀有所呈现和发挥!他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当众演讲!紧张归紧张,他并不怵头,只是心里偶尔打打鼓罢了。他又到指导员那里去请示备课的事。指导员拿出了一本四合一的《毛泽东选集》。这本“四合一”可不得了,它已不再简单是一本书,而是一种荣誉,一种政治身份的体现。Z宏堡羡慕地盯着那本“四合一”,哪怕在他那里放一放,也是一种荣耀啊!指导员从头翻到底,自言自语道:
“没有《共产党宣言》啊 !”
他一听,心一沉。继而乐开了花,心里:
“哈哈,也不过如此啊!”
但是,Z宏堡还是装作很谦卑、平静的样子,提醒式的对这位领导说:
“《共产党宣言》不是毛主席写的吧,好像是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
“噢,噢,看我这记性儿!”
那位领导大悟一样拍打着自己的脑袋。Z宏堡的胆子壮了。
讲课那天,来了许多人,连总场的领导也都来了。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张宏堡的心紧张得“扑通通”加速直跳!他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在心里狠狠的想:
“这没什么,你不行,台下这些人更不行。你肚子里还装了几本书,他们肚子里全是草!这仅是个开始,小试牛刀而已。”
Z宏堡霎时又恢复了信心!他身穿着破棉袄,腰里扎着根草绳子,心里充盈着一种“流氓无产者”的情怀,和阶级斗争的愤懑情愫,挺胸走上了讲台……
那一天讲课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不久,他就被任命为连里的文化业校付校长,虽然是兼职的,但他心里有了底。几年的不顾死活的傻干苦干并没有使他成为英雄,但一场哲学课却让他体会到了在台上的滋味,他不会再那么傻了,他要做人中之龙凤,他要成为《战争与和平的》里的安德烈那样的上流人物去干一番事业。
Z宏堡在全分场出了名,许多人敬慕他,也有大胆的女知青向他频送秋波……尽管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明令规定,严禁知青谈恋爱,并且是作为一项铁的纪律来约束大家的。但是Z宏堡的优秀和出众让女知青们多了一份关注他的心思和目光,当然,他只是在意宋书娟,可Z宏堡哪里知道还有一个目光更在意着他……
外边又刮起了大烟炮儿,雪花象小刀一样割着人的脸。下午没事洗洗衣服,吃过晚饭,闲得无聊,宿舍里,三四个北京知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说了吗?林立果可真牛,全国到处‘选妃’呢。”
“‘选妃’?咱谈个恋爱都不允许,他他妈的就全国到处‘选妃’?这也太不公平了!”
“这是听谁说的?”
“不是有休病假的哥们刚从北京回来吗?听他说的,千真万确!”
“他现在牛了,当初上学时的那个熊样你们都没见过,不就是仗着老子么?切!有什么本事?”
……
Z宏堡听着都新鲜。上等人就这么有优先权么?
第二天,这几个人让同宿舍的人给告发了,倒霉的家伙们被全连批判,罪名是“攻击毛主席最亲密的伙伴,最信任的人”,还被总场来人带走了。知青们的心里一片悲哀……
这些天,Z宏堡的心里总是沉沉的,开始他以为是被“告密事件”的不安全感造成的,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因为那个。有意无意地,他似乎总是会想起宋书娟,她的影子和脸庞总是不经意地的飘进他的脑海里,赶也赶不走,挥也挥不去……他一天到晚时不时的莫名烦恼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Z宏堡知道了自己遭遇到了一个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问题——他暗暗喜欢上了宋书娟!但是却又不愿承认——哪怕是对自己承认,他都不愿意!
“不!不是,不会!”他无力地摇摇头,貌似坚决地回答着自己。甚至内心里在责怪自己,他同自己做着思想斗争!
宋书娟的心也被张宏堡打乱了!她的头脑中,Z宏堡就一直在讲台上大大方方甚至有时是激扬地讲《共产党宣言》!她不得不对这个个子不高,长相出众但却显得瘦弱的他刮目相看了!Z宏堡为什么能讲得那么好?宋书娟怀着少有的好奇心想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甚至打探了。
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也就是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摔死在蒙古温度尔汗,用北京知青的话来说,就是哏屁朝凉了。那几个因为在宿舍里议论“选妃”被抓走的人又被放了回来,当时的“反革命们”如今成了理所当然的“英雄”!所有的人都敬仰他们,就连连长和指导员都让他们三分。
春暖花开,又到了播种的时节,小卖店被盗了,有人在夜里从后墙挖了一个洞,钻进来偷走了十几块钱和一些烟酒。分场里一下子就炸了窝。大家都纷纷猜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干的?
“是不是有人报复?”
“报复啥?”
“你忘啦,前些天大家买了小卖部进的几筐柿饼,结果集体拉肚子,这才几天的事儿?”
“是呀,大家一起排队抢厕所。我可能是吃的最多,拉的最厉害。”
“这么说,是你偷的咯?”
“这种事儿可别瞎说。”
“就是,这可不是乱开玩笑的时候。”
Z宏堡没钱买柿子,自然也就没有拉肚子!不过,爱看书的他倒是觉得看书是一件最省钱、也最远离是非的高尚的事。
那次集体拉肚子,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找兽医给开了一包马吃的呋喃西林,吃了才见好。
这次小卖店被盗,总场也派来公安组成调查组一起调查,一连几天勘验、分析、排队都没有头绪,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分场的高音喇叭,每天的中午都播放着: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发动批林批孔的伟大运动…… ”
“孔子不是圣人,是秕糠,是丧家犬,打倒孔老二!”
“抓革命,促生产,大批促大干!”
……
人们也开始厌烦了永无休止的各种政治运动,对政治学习不那么热情了。还有的个别知青返城了,当初的那种激情渐渐消退了,没有几个人打算一辈子扎根北大荒了。
“宏堡,我们以后咋办呢?真的就在这山河农场呆一辈子?”大强子问他。
“谁知道呢?人家知青可以返城,咱去哪儿?回鸡西?那还不如呆在这儿呢!我可不想回去挖煤!让人瞧不起!”
“回去是没啥出息,可是那是家啊。”
“一想起我那个家,我就头疼,反正我是不回去。”
大伙儿在地头休息,张连长讲述了半天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之类的动员大家好好干活的话,谁知其中的一个刚被放回来的“英雄”站在地头四肢朝下,从裤裆里反瞧着连长说:
“您划拉着一根蜡烛,就愣说曙光就在前头!”
张连长一愣,半开玩笑半生气地说:
“看在你小子是“批林批孔”的急先锋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其中的另一个“英雄”连忙解围说:
“连长,这小子有些神经不正常了,您别见怪,别见怪!”
“走啊,大家都别磨蹭,干完活好回家。”
连长借坡下驴地喊了一嗓子。
大家懒懒散散站起来。Z宏堡抬眼望望就在旁边的宋书娟,恰巧她也在看他,四目凝视,又突然躲闪开,Z宏堡只觉得身体内的魂魄整个都荡漾了,心“怦怦”地狂跳不止。
这段时间Z宏堡更加烦恼了,他不得不向自己承认,他已经喜欢上了宋书娟!或者说,已经爱上了她,而且他发觉自己对宋书娟尽管压抑在心中已久,但是,越是压抑那种情感就越是强烈甚至于接近疯狂!Z宏堡并不太敢确定宋书娟是不是也同样喜欢自己,但是,从她的眼神里,他能感觉的到!于是,他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可是,Z宏堡的心里有一个深深的忧虑,在当地一部分人的意识中,农场里各大城市来的 “知青”早晚都是要返城的,因为去年开始有“工农兵上大学”,今年也有“知青”被“推荐”上大学了。
“将来有一天,宋书娟是不是也会走呢?”张宏堡脑子里蹦出的这个疑问,几乎让他彻夜难眠。
对于未来,他不敢想,因为觉得太遥远了,连眼前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孩都会因未来而变得遥不可及。未来,像梦一样飘渺……Z宏堡知道,之所以不敢想未来,是因为最大的不确定是宋书娟!她是不是最终还是会返城呢?他不愿去猜,更不愿去想……他怕有一天会失去她!
放映队来了。两根木杆撑起一块幕布,再加上扩音机喇叭就能看电影了。那晚放映的影片是《南征北战》,一个老掉牙的、甚至有的情节和对白许多人已经能倒背如流了,但是大家还是兴高采烈地拿着小板凳到空地等着看电影。谁都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电影是男女约会的最佳场地了。而且不会被连长怀疑和训斥。
“你的字那么好,帮我写两页字帖吧。我也练练字。”
“那,写啥内容呢?”
“就抄一首普希金的诗吧。”
“你喜欢哪一首呢?”
“你就看着抄吧,只要是你欣赏的,肯定是不错。”
“行。”
“你说,保尔是喜欢冬妮娅还是更喜欢丽达?
“你说呢?”
“应该是更喜欢冬妮娅吧。”
“我也这么认为,可丽达更爱保尔。”
“……”
“你讲《共产党宣言》讲的那么好,怎么平时这么少言寡语?反差也太大了。”
“是吗?”
……
尽管也没有多少话,但是只要是俩人相互能离得近,看得到,彼此就能默默感受的到那份无语的关爱和倾注!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的!只要是对方都能懂就好……
过了几天,下工以后,Z宏堡把写好的三页字帖给书娟送去。还没到宿舍门口,远远就看见书娟披散着长发,弯着腰在晾衣服,夏天了,宽大的衣服也包裹不住婀娜的身材,在冬天,她们穿上大棉袄,跟男的没什么两样。
这是Z宏堡第一次看见宋书娟这样本色的样子,只是在那瞬间,女孩子的自然美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长大,也一下子勇敢了!他有了一种少有体验的冲动!
“宋书娟,你的字帖!”
“这么快就写好了?谢谢。”
“不客气。”看了看四下里没人,他又补充了一句:
“刚才,你的样子很迷人!”
“瞎说!”她用字帖挡住脸,羞涩地笑着,飞快地逃进屋里。
一朵小花
普希金
我看见一朵被遗忘在书本里的小花,
它早已干枯,失去了芳香;
就在这时,我的心灵里
充满了一个奇怪的幻想:

它开在哪儿?什么时候?是哪一个春天?
它开得很久吗?是谁摘下来的,
是陌生的或者还是熟识的人的手?
为什么又会被放到这来?

是为了纪念温存的相会,
或者是为了命中注定的离别之情,
还是为了纪念孤独的漫步
在田野的僻静处,在森林之荫?

他是否还活着,她也还活着么?
他们现在栖身的一角又在哪儿?
或者他们也都早已枯萎,
就正像这朵无人知的小花?
望着刚劲舒缓,犹如行云流水一样的字,她几乎感动得要落泪。她喜欢这样的字体,更喜欢写字的人!尤其是Z宏堡刚才的话,让她甜蜜了半天!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23 23:06:11 +0800 CST  
2-9夭折的爱情

同宿舍的鸡西知青刘艳看着宋书娟自我陶醉的样子很来气。她在暗地里也很喜欢Z宏堡,已经偷偷喜欢他好多年了!算起来,应该在小学时就有一种喜欢吧。但是因为刘艳老是觉得自己比他大,就像在鸡西时二狗逗她说,

“女大三抱金砖,你数一数,小宝抱了几块金砖?”

其实哪有那么夸张?该死的二狗只是嘴碎罢了!

刘艳觉得俩人之间的差距大,不光是年龄,关键是Z宏堡现在比她强,所以刘艳不敢冒险,只是默默地关注和关心着Z宏堡。但是最近刘艳发现,宋书娟和Z宏堡有了来往,虽说是在人前除了借书还书也没有其他,但是刘艳心里还是不痛快,谁知道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们会说些啥?干些啥?

夏天,北大荒的夜晚蚊子很多,上厕所都要抱一捆干草,再顺手拔些青草,到厕所里点着了,这样才不会让蚊子咬。

这天晚上,宋书娟和战友就伴儿上厕所,俩人便抱了一大捆干草,又拔了些青草,到厕所里点了起来。

“这回可好了,不用怕蚊子咬了。”

“是啊,昨天干草抱少了,到现在蚊子咬的这些包还痒呢。”

俩人正小声说着话,突然发现火苗一下窜了起来,也可能是干草放多了吧。

没想到的是厕所上面是用树条搭成的,窜起来的火苗一下子就着了起来,她俩狼狈的提着裤子跑了出来,很快厕所的房盖就给烧毁了……

连部里张连长气得脸都绿了,他怒气冲冲地对宋书娟她俩说:

“你俩这是净给我整事儿!明天的休息日你们俩都不准休息,自己去找人给我上林子里砍树条把厕所盖起来!”

第二天,Z宏堡一声不响地加入了几个北京男知青盖厕所的行列。

“Z宏堡,你怎么也来了?”一个北京知青惊奇地问。

“他还不应该来啊?老是借人家书看。”其中一个知青说。

“好!重情重义,是个爷们!”

面对战友们的打趣和调侃,Z宏堡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又是去砍条子,又是运条子回来,又是和泥……整整忙了一天才算把厕所盖好!末了,他偷偷地对她说了一句:

“往后啥事都自己要当心!记住了,安全第一!”

宋书娟虽没有说什么,却对这些来帮忙的“哥们儿”心生感激!尤其是对张宏堡!

有一次在谷场里打麦子,宋书娟刚用钢叉挑开麦堆最上面一层时,一群老鼠受到惊吓从里面跑出来,可能是老鼠吓蒙了,竟掉头跑到她的脚面上,结果吓得书娟连钢叉都扔了,大叫一声胡乱地跑,竟一头撞到Z宏堡身上,众人哄笑起来,宋书娟也顾不得了,抓着他的手臂躲到他的身后直哆嗦,Z宏堡安慰她说:

“没事儿,这有这么多人呢。”

结果发现眼泪在她的眼圈里打转转,她喘着气,脸都憋红了。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刘艳却黑了脸,心里生气地想:不就是几只老鼠吗?没见过吗?至于吓成这样吗?真能装!

没多久,连里就开始传出这样的消息:Z宏堡和宋书娟搞对象。很快连长就找Z宏堡谈了话,让他有的话坚决停止,没有的话也不要再接触了。Z宏堡心里是又怕又恨,是哪个长舌头乱传的。但他也从心里对自己说,还要和宋书娟暗暗好下去。

……

朦胧的爱情都没有表白,只是欲说还休地在心里暗暗地感觉着对方的好以及心灵的跳动。

从此,虽然减少了直接见面,宋书娟和Z宏堡相互间都开始追寻。追寻那双欲说还休、深邃绵远的眼睛。繁重的劳作也不觉得辛苦,漂泊异乡的孤独感也不复存在了。只要有那双甜美的眼睛,一个眼神,就能激动好几天;上工时,只要见到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一天的活儿干得轻轻松松;要是没有那双充满青春活力的眼睛,他(她)一天就似蔫了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晚上,二狗有些神秘地凑过来对Z宏堡说:

“告诉你个新鲜事,想听不?”

“我是不想听,可你不说能受得了不?”Z宏堡挖苦他说。

“嘘,小声点儿。你知道我看见啥了?”

“啥?你说吧,卖啥关子。”

“刚才我去厕所,路上怕有蚊子咬就拿着草帽边走边扇。手拿滑了,草帽掉地下了,突然来了一阵小风,刮着草帽跑,我就追。没有想到在草垛后面,一男一女正在搂着亲哪,吓得我赶快走开,草帽也送給他们了!他们就不嫌有蚊子咬啊?”二狗满脸的羡慕。

“你还吓一跳?人家那一对才吓一跳呢。”

“我这泡尿还憋着呢。”

“那你去尿呗,又没人拦你。”

“可惜了了我的草帽。”

二狗说着话,从铺上溜下来,一脚踩在盛有剩水的脸盆,弄得一地水,一脚湿。

“这他妈谁的盆?这么懒,洗漱完了也不倒掉……”二狗刚想扯着嗓子骂,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他自己的。

马号长年住着一个赵老头,人很随和,是个单身汉,青年们也爱去马号玩,有时用他的锅来做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到了那里最常提到的话题是‘媳妇’。这次,大强子和二狗又说:

“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帮你找一个媳妇怎么样?”

“你活这辈子才亏呢,连女人什么味都没有尝过。”

老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哼着哈着不说话,而是一反常态回味无穷地说:

“尝过尝过 。”

他们一听,顿时眼睛里放出绿光,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尝的?在哪尝过?”

“快跟我们讲讲。”

赵老头吱吱吾吾不肯细说。又气又急的大强子他们将老头儿的铺盖扔到外边的雪沟里。

离马号不算远,是连队指导员的家。这一天,指导员的老婆匆匆跑来马号,急急地问赵老头:

“听说,有一个漂亮的女知青老往连部跑,你说她跟俺家那口子是不是有一腿……”

“这种事我哪儿知道哇,谁会跟一个孤老头子说这个?你去问别人吧。”赵老头有些惊慌。

“你这里不是常有小青年们来吗?没听他们说过?”

“没有。”

……

这一天,Z宏堡去场部取邮包,那是姥爷寄来的。回来的时候,他搭上了一辆牛车。牛车慢慢悠悠,摇来晃去,冬日的太阳正在缓缓沉落,斜射的夕阳把林间的树叶染成了桔黄色,桦树林银白的枝杆和覆盖了大地的皑皑白雪反射着着橙红色的光,晶莹,透明。除了牛车轧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和牛喘气喷鼻的声音再无声响,万籁寂静。Z宏堡大口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吸入了灵魂一样,清凉畅快无比……

晚间连里照例去女宿舍开会。开会前,大家窃窃私语:

“喂,今天连长有大事件要公布!”

“啥大事件?关俺们屁事!”

“听说是哪个分场的连长把一个上海女知青搞大了肚子,不但抓了,还给判了三四年呢。”

“哼,现在哪个回城的女同胞还是大姑娘?”

“这种事儿他妈的到处都是!听着都过瘾!”

“怎么着,你也想上啊?啊?!”

……

男知青这堆儿正嚷嚷着,女知青那头不知是谁发现了一个蜘蛛就大喊:

“快来看呀,这儿有一个喜蛛。”

于是女知青们都围了过去,看着它最后往哪里爬。结果那蜘蛛一路向南边爬去。

“啊——好兆头,可以回家喽!”

大家高兴地欢呼起来。因为向南是回家的路。刚一进女宿舍门的Z宏堡,看见宋书娟那种高兴雀跃的神情和样子,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她终究还是要走的!这是Z宏堡从一个人平时无意中的真情流露中做出判断!他擅长于这个!但是这个结论令他像是要马上就失去她一样地难受!

整个一个晚上开的啥会,Z宏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Z宏堡渴望见到她,想知道她对未来的想法和打算;但是又怕见到她,怕听她说,她其实一直都想回家;见不到她时,又很想她。但是见到了,又不能说什么,也就是多看两眼,也不敢正眼看,怕别人再看出啥来。集体生活,人的一言一行一动都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任何掩饰,任何遮掩,只能是暂时的,只有正常的才可能长久延续。

初恋时节,是不是都不懂得爱情?……

北大荒漫长的冬天又来临了。天黑的很早,夜晚,时间像凝固了一样。那天是个休息日,知青们依旧躲在暖和的宿舍里打牌的打牌,洗澡的洗澡,听广播的听广播,还有一哥们吹着口琴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Z宏堡突然发觉,那个时不时就来一连找老乡下棋的北京知青“平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宿舍下围棋了。就是回家探亲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吧,他好奇起来。

“老四,怎么那个‘平哥’不来找你们下围棋了呢。”

“你说的是哪个‘平哥’?我们北京这一堆儿里有仨‘平哥’呢。”

“我说的是戴眼镜的那个,个子也不算高。”Z宏堡两手比划着。

“嗨,聂卫平吧?他呀,人家前些日子走了,就跟返城一样,不回来了。你怎么就想起他来了?给他打饭没打够是吧?”

Z宏堡的心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疼!他担心起来。宋书娟,这么一个有才气的女子,无论如何在北大荒是待不下去的,她不应该成为北大荒的新移民,新土著,那也一定不是她所愿……可是,他多么希望她愿意留下来!

那几天的夜里,Z宏堡总是感觉睡不踏实。似睡非睡,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又清清楚楚……突然,他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巨响,感觉半个北大荒都炸开了一样。Z宏堡“噌”的一下就坐起来,迅速地蹬上裤子,抓起大棉袄就往外跑,他紧张地喘着粗气,边跑边喊:

“快!快!快跑,有情况!大家快起来啊,爆炸了!”

睡得死的,根本就没有动,有几个听张宏堡这么一喊,不明就里的赶紧穿好衣服往外跑,还跟着大喊:

“快跑!爆炸了!”

“哪儿炸了?啊?谁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阶级敌人!也可能是边境的敌人!”

……

几个人跑到外面,北大荒的夜晚,漆黑如墨,静得瘮人。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啥玩意儿没有啊。Z宏堡纳闷了,咋回事儿啊?刚才明明听见巨大的爆炸声啊。

“Z宏堡,你拿我们哥几个开涮是不是?”

“深更半夜的,往后别开这种玩笑!”

“我看他是神经病又犯了!”

……

一场虚惊!Z宏堡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啥也想不明白是咋回事儿!

也不知是谁打的小报告,第二天一大早,张连长找到他,气呼呼地问:

“谁说的爆炸?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严重了说这是谎报军情,要受军法处理的!”

“连长,我知道错了。可能是我耳朵出现幻听了,往后一定注意改正。”

远离父母、前途迷茫、生活枯燥的小青年来说,用扑克算卦是许多人所喜欢的娱乐活动。大家都想通过算卦来得知自己将来的命运。最好的命是:扣着的牌全部翻开,找出的对牌一有贵人指路,二有六六大顺,三有一心一意的朋友,四是有衣穿有酒喝有钱花,五是无小人挡路等等。这天中午,大强子算了一个好的卦,心情非常高兴。Z宏堡笑笑说:

“你还真信这个呀。”

“当然了,有时候还挺灵的。”

俩人正在说话,宿舍门口有人喊了一句:

“Z宏堡,外面有人找!”

“谁呀?不会是哪位姑娘吧。”大强子起哄了。

“知道了。”Z宏堡应着,心里也纳闷:

“是宋书娟?”

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位男知青,长得高大,但算不上英俊。

“你是Z宏堡?”

“啊。”

“我是三连的,北京知青,我能同你出去谈谈吗?不打扰吧?”

对方虽然很客气,但是却让Z宏堡的心一沉,他有一种预感:一定和宋书娟有关。

果不其然,那男的很直率,开门见山: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和书娟儿是一块儿从北京来北大荒的,我们在学校里是同班同学……”

Z宏堡的心里乱糟糟的,他已经明白这个人的意思了,可这个人还像个苍蝇一样嗡嗡乱叫着围着他:

“我知道你有才华,全分场人也都知道!可是有才华能到北京吗?我们早晚是要返城的,没人会真在这儿扎根一辈子。我们不可能留在这儿,你也不可能去北京。书娟儿也有才华,但你们俩是不可能的。我们家正在给她跑回城的手续,宋书娟离开我,是回不去的。我很早就喜欢她了,我想带她离开这里。希望你能理解……也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Z宏堡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一般的疼!他耐心听完,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静,再平静。

“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和宋书娟之间是有些小小的来往,但也只是因为借书还书,没有其他。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找我谈啥,是你小题大做了。”Z宏堡说的很平静,他自信自己伪装的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是别人瞎说。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

那个人走了。而Z宏堡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今天来的这个人,说的这番话,正好戳中了他心里最自卑、最软弱的地方。自己虽然有人们所说的才华,但是却又一无所有,他不能给予自己所爱的人什么,哪怕,一个小小的承诺都没有!他痛痛快快的哭着,哭这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的爱情,哭这没有实力,仅有青春和才华的爱情,它那么真,那么纯,那么脆弱,那么酸涩,那么不能经风雨。

放手了这样一个可心的姑娘,是因为自己没有好的家境,没有可以帮自己的老子!……这段无助又无奈的感情,让Z宏堡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干出个人样来!

此后,Z宏堡从不给自己和宋书娟任何单独接触的机会,他理智地躲避着宋书娟幽怨的眼神。可能是上天理解他的苦楚,一九七四年夏天的时候,在领导和同志们眼里能讲会写又肯钻研肯吃苦的Z宏堡,被调到了场部,成了总场宣传科的一名理论宣传干事。

再也不会让人看不起了!Z宏堡终于扬眉吐出了一口气!总场比起分场,理论干事比起体力活儿,已经是高人一等了!这种感觉很快治愈了他失去爱情的悲伤,Z宏堡终于明白,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原来不是什么爱情,而是出人头地!

闲暇之际,Z宏堡就到平顶山脚下的科洛河畔去,据说,山河农场之“河”,就是由科洛河得名。河面不宽,清清澈澈的水里,水草在随着涓涓细流婀娜着腰姿跳舞。河岸近旁长满了浓而密的苇子、水草和野花,有厚厚的河芹,五花草和小叶樟。

站在高处远眺,会看见很多“泡子”,有很多野鸭子。或许还会有几只丹顶鹤在水边栖息,白色的身体非常醒目,当地人叫它们“长脖老等”,因为它们总像是动也不动地站在水里等鱼游过来吃掉。站在河边,有时候会看见科洛河面上漂下来一段“木头”。到眼前才看清是水獭。一只懒洋洋的水獭,它长着胡须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河对岸的草丛冒出了胆小的狍子,它东张西望,一下注意到岸边站着一个人,顿时吃了一惊,转身就跑,留下一片飞奔的声响。

傍晚时分,科洛河边会有三五成群的知青,找个长长的大沙滩钓鱼。在沙滩上没有蚊子,趁着天亮要割很多草,到时候用草点燃篝火烤鱼吃。鱼烤好了,把白酒拿出来,就着烤鱼喝白干儿,醉了就引吭高歌。

Z宏堡有时候也参与其中,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喜欢这条科洛河,尤其月光在夜幕下的水面上闪着光,河面上升起雾气……

过了大约多半年的时间,宋书娟被推荐上学返城了。当Z宏堡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他默默的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份他精心为宋书娟写好的字帖:

我曾经爱过你

普希金

也许在我的心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读完这首诗,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打湿了字迹……一段青春的感情,虽然也算尘埃落定,但是它终于凝结,成为了心中的痛!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25 15:34:07 +0800 CST  
2-10参加高考

一九七五年年初,Z宏堡被调到了总场科研站。

家里来信了。信是大妹妹宏玉写来的,刚看前两行,Z宏堡还觉得挺高兴,因为信上说,有人给出落成大姑娘的她介绍对象了。而且,她已经相中了一个叫付汉玉的,这个人是妈妈单位安排搞帮扶的,星期礼拜的就会到家里来劈柴啊,弄煤啥的,就是年龄偏大一些。但是再往下看直到把信看完,却让Z宏堡又气又恨又恼又羞。

原来,妹妹宏玉在鸡西市里上班,不是每个星期天都回二道河子的家。这个付汉玉,人很老实,又不爱说话,到家里来时,当然会受到准丈母娘杜和的热情款待。有几次宏玉没回家,没想到杜和的款待“热”过头儿,把未来的女婿“款待”到炕头上去了!可张宏玉还被蒙在鼓里。开始杜和还瞒着女儿,后来渐渐地掩不住了,干脆和张宏玉敞开说了,气的张宏玉住到了单位宿舍,自此很少回家。但是这并没有妨碍杜和与付汉玉结婚。

看完了信,Z宏堡将信撕得粉碎。他了解母亲,这事她完全能做得出来!咋就这么……他不愿意从自己的嘴里说出难听的话,试想,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儿子来咒骂自己的母亲?Z宏堡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呆愣了半天,想到自己从小因为母亲而受到的邻里和玩伴儿的羞辱;想到自己的不明不白的身世;想到从小受到的母亲的轻蔑和伤害;想到母亲如何打他、骂他……Z宏堡想到了很多,但是眼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给大妹妹写封回信,但是却又不知怎样写,写什么,怎么老天让他们兄妹遭遇到这样一位天下少有的母亲呢?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种让人费解甚至接受不了的事情呢?天下的好男人都死绝了不成?以至于让她竟然去撬自己亲生女儿的对象?这在鸡西煤矿,肯定成了一桩奇闻!Z宏堡生气的这样想。本来他春节放假时就犹豫着,这回他更下了决心,今后绝不回家。

这件事对于杜和来说,有很大程度的意外。那一个礼拜天,大姑娘张宏玉在鸡西没回来,付汗玉偏偏又到家里来帮着劈柴。杜和挺高兴,就炒了俩菜弄了瓶酒来招待付汗玉。杜和看着付汗玉人老实,也不爱说,觉得挺喜欢,就一个劲儿地跟他唠磕。当她得知付汗玉的老娘才比自己大五岁,就高兴地说:

“哎呀,看来你和我姑娘这门亲事挺合适啊,连双方母亲年龄都差不多!”

付汗玉木讷地笑笑,跟了句:

“只要是宏玉不嫌我年龄大就行!”

杜和能喝,一个劲儿地劝付汗玉多喝点儿。她想让这小伙儿喝多了,多说点儿实话,自己替姑娘张宏玉好好考察一下,把把关。

杜和和张学信离婚后一直单着,四十出头的年龄,过得也很煎熬。她十四五岁就当文艺兵,对于男女之事,她很看得开,传统的婚姻道德对她已形不成约束!她精力旺盛,年轻时虽不妩媚但却妖娆而豪放!她喜欢男人,离不开男人,她把男人当成是一种享受!就像男人享受女人一样!都是人,为啥男人能享用女人?女人就不能享受男人?去他妈的,啥贞洁妇道,以为那点儿事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生孩子吗?都是糊弄约束那些傻乎乎小老百姓的!老娘才不听那一套呢!也别管男人女人,二者谁是老大,谁比谁强,谁就顺从谁,享受谁!都是一样的事!

看着付汗玉酒后那副憨憨的模样,杜和喜不自禁,回归了本性,浑然忘了自己是个准丈母娘的庄重身份,眼前只是一个高大,憨态,木讷又青春十足的男人!她的言语开始变得轻佻起来。而老实的付汗玉问啥说啥,眼睛只在酒和菜上,没察觉出杜和对他的引诱和挑逗!甚至都没正眼看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杜和和付汗玉都有些喝高了。两个喝大了的酒鬼滚在一起……

清醒过来,两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付汗玉,简直吓傻了。

“没啥大不了。过一阵子再说。”杜和倒是很镇定。

“我走了。”

“记得下次再来,我等你……”

谁知这一来竟如胶似漆的不可分离。杜和其实也在盘算,看这样子,把他再说给张宏玉是不合适了。这么好的小伙,这么容易被勾搭,日后真是张宏玉嫁给他,被别的女人一勾引还不就跑了啊。与其把他给别人,还不如把这块鲜肉留给自己享用!他妈的这么禁不住勾引,将来得让多少浪娘们儿给祸害?还是我来守住他吧,也省得别人再惦记!幸亏遇到我,能保得住这一方的平安!杜和这样想着,自己都乐了,这个理由咋这么可笑呢?……

这桩被别人耻笑甚至鄙夷的婚姻,两个人却一直过了下来。杜和毕竟年龄大了,没有再为这个新任小丈夫生儿育女,不仅如此,付汗玉还在杜和的鼓动下做了结扎手术!从此,杜和可以紧紧地把付汗玉抓在手里了,婚姻本来是用以保证延绵子嗣的,不想老付反而因为婚姻绝了后!这世上,有多少人,多少事,并不是按着套路来走的呢?

这在当地顿时成了一段“惊世骇俗”的婚姻!!不过,杜和不在乎——有能耐说去呗,我就看看谁敢他妈的冲着老娘说!!

……

过了几天,Z宏堡去打饭,背后有两个人在对着他指指点点,声音很轻,但是足能飘进他的耳朵:

“看,就是他妈,在当地都成了笑话了。”

“老牛吃嫩草!听说他妈只比她新任的婆婆小一岁!……”

“啊?真是老不正经!”

“还有朝着自己女婿下手的!没听说过,哈哈!”

Z宏堡一时间无地自容,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Z宏堡的心也难以恢复平静。他常常想,宏玉在人前背后承受的白眼、伤害得有多大啊!一个姑娘家,这让她在众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可是这些,母亲杜和就没有想过吗?她对儿女就这么的轻视和不负责任吗?他由母亲想到其他女人,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母亲这样风流?即使不全是,但女人就是这么贱!他又想到了宋书娟,虽然是自己主动撤出的,但宋书娟为了返城不也轻易就抛弃自己了吗?他恨她们,他恨女人!贱人就得被作践!

知青返城的风潮一直是起起落落地刮着,尤其是北京、天津和上海等大城市来的知青,每天谈论的、关注的就只有“返城”这一件事情。为了返城,各种的关系、各式的招数全都用上了。有托门子找关系推荐上大学的,招工的,当兵的,甚至还有为了回城自残的,等等,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再也留不住知青们的心了。

动荡的历史,动荡的岁月,动荡的青春……

Z宏堡依然保持着他清晨早起跑步或者是打太极拳的晨练习惯;也依然喜欢学习和钻研。由于Z宏堡的勤奋和好学,尤其是他在各种运动中都能写出有分量的批判文章,他也得到不断升迁——总场宣传科理论干事、总场工作组组长、科研站科研室负责人、科技科主管干事等。

文革结束了,知青返城风更加猛烈,甚至一日强过一日,知青们一个个归心似箭。施展种种伎俩拼命地寻求可以创造的被他们视为的最后的机遇。于是“病退”就成了所有知青堂而皇之的理由,一夜之间所有的知青几乎都成了身患“绝症”不能从事艰苦环境作业的“病人”。办“病退”的“伎俩”几乎众所周知,在验尿的时候,带根大头针扎一下手指头,再把大头针放在尿里涮一下,严重尿血的症状就会出现了,或者是随身带一枚鸡蛋,用大头针扎出点蛋清掺在尿液里,化验出的结果就是严重的尿蛋白,不过有时也会闹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情景,加得太多了,尿血尿蛋白的化验单结果超出了人体承受值的几百倍,结果弄巧成拙漏了馅。市级医院的证明、诊断、病历成了知青回城的救命稻草,而农场医院的证明诊断和病历更是具有一定说服力的补充。

一时间场部医院大夫和大权在握的各级领导家的门槛简直就要被知青们送礼品的脚所踏破。

据说有一位北京知青自知送礼无钱、求人无势,就在裤腰带上别了两把菜刀,到场部医院检查,说是腰肌劳损,常年腰痛,大夫见他面无表情大义凛然的样子,用手一摸没敢吱声,乖乖的给他开了诊断证明。

Z宏堡对于返城倒不像北京、天津和上海的知青们那样强烈,因为他在场部已经脱产,属于干部了。但是对于能被推荐上大学的,却非常羡慕。他也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迈进大学校园之门!他在等待属于他的,足以改变命运的时机的到来……

一九七七年八月,当Z宏堡听说全国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后,他感觉离着自己上大学的梦近了!属于他的机会来了!

Z宏堡是既渴望,又犹豫。爱学习的他确实想进一步提升自己,不想只吃政治饭,只上过初中的他又担心自己基础差,底子薄,怕考不上。但他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几年来在农场搞宣传搞科研搞教学风生水起的他,深知自己知识基础的薄弱,自己应该迎头赶上。他在高考报名表上郑重的填上了相当于高中毕业,这是一九七七年高考为下乡知青尤其是老三届开的特例。十年光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这其中有多少汗水,有多少血泪,有多少辛酸,有多少绝望。严寒退去,春潮涌来,人们对未来有了无限的向往!

他写信给姥爷,求姥爷在哈尔滨淘换来在场部都找不全的初中和高中的课本,离预考的时间很短,预考之前的复习,顶多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只是初中基础的他,虽然当知青多年来一直在学习,但高中的数学物理还是掌握的不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抓大放小,他集中精力主要将语文全面复习了两遍,数学物理向总场中学的老师请教了重点难点。他知道机会越好,压力就越大。如果抓不住机会,一切将付诸东流。

大兴安岭的冬夜总是来得这么快又这么早。Z宏堡一夜只睡两三个小时的觉,他真的是拼了!

参加预考的人太多,年纪最大的已经三十多岁,山河农场中学的教室都不够用了,只好将学校操场当成了考场,天气太冷,露天地点上了火把,大家考的热火朝天,考完了却是一片片唉声叹气。命运往往垂青有准备的人,Z宏堡顺利地通过了十一月二十日的预考。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十二月的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他在山河农场场部参加了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场高考!

毕竟他只是个初中生,数学物理基本不行,全靠文科上分,一九七八年一月分数下来了,才考了贰佰叁拾多分,Z宏堡对录取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二月来了通知书,被哈尔滨冶金测量学校录取了,喜悦、激动、兴奋使得Z宏堡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下来。总场领导过来劝他说,就是一个中专,你现在这里已经是总场科委委员了,属于国家干部编制,去上学,毕业分配了又得重新开始,就在农场干得了。

Z宏堡心想,无论干啥还得靠知识,今后自己一定还要争取上大学。领导看挽留不住,就给他办理了带薪上学的手续,这使他很受感动。

他站在冰封的科洛河边,望着平顶山,不无感慨。
楼主 夜灯独明  发布于 2017-11-27 12:47:57 +0800 CST  

楼主:夜灯独明

字数:153146

发表时间:2017-10-26 21:40:5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11 19:09:29 +0800 CST

评论数:14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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