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杂记 奇葩(二)

果然,事隔不久的仲夏,与我有过交道的XXX区金属回收公司采购苏XX,在一个骤雨初歇的下午带来一位朋友登门叙会,这位新友高高胖胖,白白净净,上着白底紫斑爱玛仕短袖夏衫,下穿藏青色西式长裤,手套劳力士,一表人才,洒脱富态。苏热情介绍说,这位是原黑龙江省革委会主任潘复生的儿子,在重庆XX外贸公司任职。与苏所在的金属回收公司领导有很深的关系。这次来访,也是想为他的山东老乡在渝投资的工厂进一批建筑钢材,希望我能帮些忙。对老一代革命家,我辈内心深处素来景仰。爱屋及乌,自然对这位来者热情有加,满口应承。至于他的身份与底细,有苏XX故友做伐,我也不便深究。反正,敬听殷秀梅的“朋友多了路好走”就是了。接着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时的恍惚,仿佛大有过景阳冈那般的豪壮。
隔了三天后的上午,这位潘生满面春风的踏来。他一进门就拉开腋下夹着的鳄鱼牌皮夹,抽出一张采购清单递上。我赶紧让座并让小王端杯泡茶递烟,一面细细端详清单内容。乖乖,我的妈,整整购圆钢两千吨!好大的口气,殊不知这是我XX钢厂一月的产量啊!我告之实情,并问何时提货?
“不急,两月的时间可否?”他沉吟有倾地说道。
“好,我即向厂长汇报再定。”我也坦率作答。随即,我问道:
“怎么不见苏XX?”
“本来一块坐车来的,路上忽然收到BB机传呼,下车回话才知,重庆特钢厂有批废料要他急去处理,所以苏XX只好让我先自己来办。”他平静的解释,并让我多多关照。
“嘟嘟,嘟嘟…”,突然,他腰上的BB机又响起。他用我办公桌上的座机回复。稍即,放下电话后,低着头,不停的搓着双手,一副焦急尴尬的模样。
我见状问道:“老弟,碰到何事?可否见告?”
他无不歉意地说:“刚才我父的部下,也是市里统战部里的一个朋友约我下午一聚。由于昨夜请客花去一些,身上钱已不多,很不好意思开口…”。
“不必客气,你看需多少?”向来豪爽的我见不得男人为点金钱沦为卖马的秦琼,谁人没有走麦城的时候?
“借我五千现金,方便吗?”话落,再拉皮夹拉锁,递给我一张支票。“我暂用支票做押,再写张借条,后天还钱时再退给我。”
我接过支票一看,崭新的支票上盖着重庆市XXX区金属回收公司大印,旁边两颗财会印鉴,也红亮得耀眼。对此我是熟悉的,因为我和苏XX及他所在的这个公司做过多次业务。那时的财会制度管得很严,支票不是什么人都可随便拿到的。当然,那时也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可刻公章,必须有公安局的批文,不像当今的钱能条条大道通罗马。
于是,我打开保险柜取出现金点给他,同时也把他写的借条和支票放进保险柜。他收好钱后再三道谢而去,出门时留下后天来签订采购合同的话语。
也正是这么一大笔业务,送走潘后,我即汇报在涪陵XX区的厂部。我的这位厂长朋友在电话中静静听完我详细汇报后,即指示:一.支票保存好;二.他马上回重庆。往常,任何事情都是电话汇报,等研究决定后,再电话传达。因为工厂一大堆事,忙得他只有逢年过节才回重庆探望父母。这次怎么如此反常呢?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丰田皇冠轿车停在我办事处门外,我的那位厂长朋友钻出车外。那时,还未有渝涪高速公路,四个多小时乡间泥土路的颠簸,也不减他的神采,精神抖擞的推开玻璃大门大步进来。也不寒暄,也不喝口小王倒的茶水,马上让我取出支票,他还开灯,在日光灯下反复细看。然后又交给财会小王,让她也看看,并问道,不会是假的吧?一听此言,倒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小王斩钉截铁的话语,让我吃颗定心丸。
“我们和XX公司交道也有一年了,业务也做了几笔。这样的支票及支票上的印鉴我也熟悉了,这那会有假?”小王正色答道:“何况他们是国有企业,那敢自毁信誉?”她随手就把支票摔给了我。
“呵呵!我也是随便一说。
“这样吧,辛苦你了,你也下班了回去休息吧!”
看到小王收拾好东西,踽踽而去,我更是疑惑。其实,我的这位厂长朋友为人平素慷慨大方,厂里有个不成文的惯约,只要他在,凡到饭点,都是他掏腰包。此时,他难得来我办事处,按礼数,我应做东为其洗尘。即使按这不成文的规矩办,小王也不应自去。为何他不留而让她离去呢?
我正惑然时,他又问那个金属回收公司采购员苏XX的情况。我也像小学生回答老师问话一样,一一作答。末了,他说,厂子在附近收了不少破铜烂铁,想卖些钱急用。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钱?
原来如此啊!我马上就传呼了苏XX的BB机。不一会,电话响起,于是就把我厂长的想法和盘倒出,电话中我听到苏XX的兴奋,提到钱时,他更自豪地说,他们国营企业,有的是钱,账上至少有一千六百万哩。好啊!这个数字,我马上伸出左手,向立在我身旁静听的厂长先捏紧五指收成拳头,再伸出拇指和幺指,心想,我的这位厂长朋友总该放心了吧?当我正要提支票的事时,见他急用食指在嘴上一竖,我遵令,结束了这场愉快的电话煲。
随后,我的这位厂长朋友先约我一块在颐之时饱餐一顿,然后又去建设公寓刚兴起的桑拿浴一泡,弄得我沉沉欲睡时,又拉我来到“星星咖啡厅”品尝拿铁咖啡。我一向神经衰弱,怕失眠,夜里从不喝茶。这次,盛情难却的咖啡下肚,就像隐君子打了吗啡一样,红光满面,兴头十足。于是我俩就无话不谈起来。从文革谈到下乡,从进厂扯到离职闯江湖,从创业的艰难又愤青当今的贪官污吏。总之,一夜的开怀畅叙,好像把来重庆几年沉在心里的酸甜苦辣通通都倒了出来。真是“行人南北分征路,流水东西接御沟”,好不痛快!
但接下来的交谈,让我诧然。
他说:“现有一个发财机会,你感到没有?”
我答到:“我眼拙,不知此良机何在?”
他说,我们是生产建筑钢材的工厂,现有人要货,又留下一张空白支票,岂非天赐良机?你可去银行划个六百万资金到厂里账户,我取三百万给你,难道不是发财?
咋听他的这个提议,还真把我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继续说到,再开张发票,库房再做个原材料进货单和成品出货单存根,今后有人来查,也难发现破绽。再用点钱勾兑有关部门,利用地方保护主义,外地来人纵有通天彻地本领,岂奈我何?
他平静的叙说,仿佛在谈一次愉快的旅行。旅途中让我目不暇接的花红柳绿,非但没有赏心悦目之感,心灵深处反而时时涌动不安的忐忑。他策划之精,胆气之大,真难想象他仅有的初中文化根底。他谋定而动,条分析缕,着实令我不得不刮目审视,心中也真切感到他提出的这种方案的可行性,也相信凭他这些年在当地构筑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让这瞒天过海偷樑换柱的伎俩在法制不完善的当下定能实现。
《红楼梦》里好了歌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鲁褒在《钱神论》里高喊:“钱之为本,为世神宝。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这都高度肯定了金钱的地位和作用。我与厂长朋友们辞去铁饭碗自谋职业,固有自我潇洒一生的快意,也存阿里巴巴的金钱欲望。但文革前的十七年教育战线的正能量灌输和家庭恪守传承的文化思想教育,严格让我在闯荡江湖的风风雨雨中,坚守着靠劳动吃饭,凭勤劳挣钱的信念。巴格达窃贼获取财富的方式,我素来呲之以鼻,只认为写书倒可如此编排来吸引读者的眼球。那千古乐羊子妻秉持的“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情操,是我笑傲江湖倚天屠龙的旌表,自诩半文人亦侠士更狂夫的我,此时听这位厂长朋友在五色灯下的凯凯而谈,真为这位厂长对牛弹琴的有眼无珠而蔑笑。反正我一向就是一头笨牛!
此时,我这笨牛脑际中飘来母亲曾讲过的一件往事,于是也牛头不对马嘴的向他叙述起来。
重庆解放的前一夜。我父为护厂(伪二十一兵工厂,现长安厂的前身)未归。隔壁的袁师傅(后来方知他是地下党员)特意敲开门,安排我母亲抱着还不满十个月的我藏于床下,并嘱我母亲不管遇到什么事千万别做声。果然,半夜时分,天井里涌进一群残兵败勇,乱哄哄,吵杂杂,踢门敲窗,挨家乱搜,一时怪叫声四起。母亲怕我惊啼,紧让我含着乳头,忙缩向一隅。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后得知大溪沟发电厂被炸),我家土墙半边震塌,一阵“我的妈呀”声后,倏然沉寂。(阿弥陀佛!万幸我这小牛当时还真懂事,任尔墙头变幻大王旗,我自沉沉黄梁梦。写到此,也恍然大悟,现今之所以常常失眠,就是那晚睡得太多太死的回敬啊,看来,丰都那位崔判官持事还算公平!)
东方暨白。
我母亲开门一看,天井里一片狼藉。满地枪支弹药,也多衣箱食物。更有黄灿灿的金条,白花花的银元,五光十色的玉镯项链。彻夜还提心吊胆的住一院子的人们咋见此,纷纷蹲身拾捡。我母亲也忙捡了一些金条银元和值钱的东西,但她没像一些人那样往自家里搬,而是守在门口,一直看到第一队解放军到来,才忙把这些不速之客送给了新主人。
我边讲边看我的这位厂长朋友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那五光十色的圆脸,他那狡黠的眸子里却是五光十色的愕然。我明白,自家并不伟岸且还瘦弱的身躯所咋现的豪光,定给他一个从未有的惊异。
他端杯一扬脖,把剩余的咖啡喝尽,说道:“决定了?”
我也端杯一扬眉,哈哈一笑:“当如此!”
回到办事处后,我即给XX区金属回收公司的曾经理通话,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电话那头一时一阵的沉默中,我真切感到曾经理的质疑震惊欣喜和感谢的混合声。一小时后,一辆北京吉普嘎然停在我办事处门口,曾经理带队,其公司党政工团领导齐齐的到来。满是感谢的话语充斥客厅。来大的李书记讲,听到曾经理汇报后,就把采购苏XX唤来。一查支票,方知被他刚结识不久的自称潘复生儿子的那个混混骗去。他们特别感谢我的大义无私光明磊落,维护了国家财产,并真诚地向我鞠了一躬(哈哈,当时,我真想讲出我的厂长朋友对这笔横财的觊觎,以换取他们全体向我立正,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当然,我也把那张借条与支票一并奉上,索回我垫付的公款。在他们再一次的感谢中,也不失时机的幽了一默:“怎么,不请我搓一顿?”,在众口一辞“应该应该”的恭顺中,我俨然英雄般的被簇拥着走向重庆好吃狗望眼欲穿的饕餮圣地“老四川”。
遥想当年那个孔家老二,乘坐侠士高徒子路的破牛车,周游列国回到家乡,养尊处优的鲁国公自顾徜徉酒池肉山,瞥都不瞥一眼这个维护旧礼乐的落魄者。空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儒家鼻祖无奈长叹:道不同,不相与谋。想自己也花甲披头,只好啃着三束干肉,伏于屋上三重茅的土房里,克己复礼,编撰着他那影响两千年后的我辈的《论语》《诗经》。
这不,我这个他的不肖顽徒,此时正端坐在办公室,看着自己苦心装修的办事处,和正红红火火的事业,真不忍就此罢休。但奔到这个歧路点,也遗憾长息。大道如此不同,岂得再相与谋?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我须去也!于是也仿那挂冠而去的云长老哥,把公章,账本,保险柜钥匙,业务记录本一一整齐置于办公桌上,并学时何老弟研磨挥毫,修辞职书一笺,扣门而出。
以后,这位厂长托朋友三次致信,那位我敬重的李老哥也曾到南岸一天门我租住地夜访,都希望我回去主持办事处工作。但大丈夫行事,一言九鼎,开弓那有回头箭?我均婉辞。
后来,我听说这位厂长朋友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在解放碑附近还修建了一片商住楼。我父去世时,他还托李老哥送来一笔颇丰的奠仪,对他顾念旧情的豪义,我是铭感的。再后来又听说,他与外资合作,向金融领域挺近,弄得风生水起。做为曾经的朋友,我真心的祝贺他及他的事业兴旺发达,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没想到,今年一开春,传来他准备定居澳大利亚的消息,并约我参加他的告别宴会,让我百思不解。六十多岁的人了,子孙满堂,亿万金钱在手,吃喝不愁,何苦赴那万里外域去做异乡客?俗话说,落叶归根,这老已老了,怎么反倒去人地生疏的他国终老余生?在他登机的一刻,我直言相询,他拍着我肩膀,也坦诚相告:老兄,我那敢与你相比!像我等之人,屁股那有干净的?现那位中兴之主反腐力度之大,哪天真挖到我,我死不足惜!如连累一帮曾帮助过我的朋友去吃官司,去坐班房,于心何忍?伯仁不为我杀,却为我死,我真罪莫大矣!罢罢罢,还是我去也,留得大地干干净净!
我苦笑,不知如何做答。
望着他孤机远影碧空尽,心中还真祈盼我中华大地干干净净。但,真干净得了吗?


2015.5.18写于江北
楼主 龙吟一时发  发布于 2016-05-20 12:41:00 +0800 CST  

楼主:龙吟一时发

字数:4799

发表时间:2016-05-20 20:4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21 10:02:4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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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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