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历史小说《大汉烈侯卫青》(已出版)

翌日清早,阿青就跟着赵伯的车队进了长安城。长安城不愧是大汉帝都,天子脚下,气势果然不同凡响。恢弘的城门一门三洞,其宽度可容纳十二辆车并行通过,正中最宽的门道是天子专用,其他两个门道则左出右入。进了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约三尺宽的沟渠,将宽阔的路面一分为三,正对应连着三个门洞,中间那股道自然是天子御用的驰道,两旁的侧道则供吏民使用,一切井然有序。时下,西汉立国已有数十载,长安城处处显出太平盛世的繁华荣景,酒肆、食馆、各类作坊店铺星罗密布,蔚然可观。远处重峦叠翠中隐隐可见层层的殿宇宫阙,巍峨雄伟,金碧辉煌。这不是梦中的仙境吗?阿青看得两眼都直了。
旭日东升,街面上已然人声躁动。阿青正四处张望着,忽见左侧道上迎面有几个身着裘皮、阔鼻深目的彪形大汉骑马而过。“他们是什么人?” 阿青好奇地扭头问赵伯。
“那是匈奴人!”
“匈奴人?” 阿青一惊,又瞪大了眼睛使劲看了看他们。先前那位逃难阿婶说,匈奴人是虎狼人,阿青还一直以为他们是长得像虎狼一样的人,可是今日看来,他们只不过衣饰长相与中原人不一样,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一提到匈奴人,众人都那么害怕呢?阿青心中好不纳罕。
车队沿着长安街道左旋右转,也不知拐了几道弯儿,最后才停了下来。阿青正自痴想,赵伯拍了拍他的肩:“孩子!咱们到了。”
这里是位于长安城西北的北阕甲第,京城达官贵人府第的聚居之处。阿青抬头一看,好个气派宅院!五脊重檐下,阔大的府门上镶嵌着一对龟形青玉铺首,两侧垣墙掩映在一片青翠之中。车队进了右边的侧门,径直来到一个堆放杂物的院子里。卸完了货,赵伯便领着阿青去见卫妈。
阿青跟在赵伯身后,感觉如同走迷宫一般,几番辗转,才到了侯府左侧的下人居处。天色尚早,仆人们还没开始干活,卫妈正与儿女们一起用早食。那卫妈三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粗布襦裙,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
母子重逢,自是一番悲喜交加。卫妈万万没想到分别几年的儿子竟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搂着儿子不停地抽泣:“原指望你跟他去能脱得奴籍,将来做个自由人,谁承想他竟全不念骨肉之情,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早知如此,好歹我们母子在一处,就是再苦也不会把你丢给他的。” 闻听此言,阿青又想起了这几年的委屈和一路上的辛酸,不禁悲从中来,抱着母亲啜泣起来。
“阿母!别只顾着哭了,青弟能平安回来本是件喜事嘛。”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垂鬓少女,身着葱绿色束腰长裙,俏目流转,神采飞扬。
卫妈这才缓过神来,指着那少女道:“阿青!这是你的二姐少儿。”又指向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黄衣姑娘说:“这是你大姐君孺。”君孺安静内敛,不像少儿那般喜言笑。
“子夫,你也过来吧!”卫妈朝立在门口的小女儿招了招手,“阿青!这是你的三姐子夫。”子夫还不满十一岁,身量虽还未长全,却已显出美人坯形,一身水红色碎花束腰长裙,娇俏妩媚,婀娜多姿,更胜过她的两位姐姐。
除了三位姐姐,阿青还有一位长兄卫长君和两位幼弟阿步、阿广。一家人相见之后,卫妈对卫长君嘱咐道:“一会儿先带你弟弟去沐浴更衣,家丞可能随时会唤阿青去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 阿青惊道。他在平阳曾见过县令出巡,那就好大的派头!公主!那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啊?阿青顿时紧张起来。
卫妈笑道:“公主当然是要见的。如今侯府已不似在平阳老家时的情景了,你现在也不算侯府的在册家奴。公主是侯府里的女主人,进人撵人都要她点头的。”
听母亲这一说,阿青更紧张了。“公主会不会很凶啊?会不会把我撵回去?”
“公主对下人很和善的,不用怕!虽说这里一切都是公主做主,可公主高高在上的,哪里管得那么多事,侯府家奴都由家丞大人来打理,公主那里不过打声招呼而已。阿母在侯府里也呆了这么多年了,多少还有些脸面。我先去求求家丞大人,帮你在府中讨个差事,你就可以留下了。” 卫妈微笑着安慰儿子,阿青悬着的心才稍稍放宽些。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09 19:04:50 +0800 CST  
阿青要去拜见的公主正是当朝皇帝刘启的爱女、太子刘彻的胞姐阳信公主。阳信公主闺名婧,表字君仪,今年才十五岁,去年刚刚下嫁到平阳侯府,因而改称作平阳公主。
刘启还做太子时,宫中有一王美人,入宫前曾嫁为人妇,并生有一女。其母占卜得知女儿将大贵,于是硬从亲家夺回女儿,把她送到太子宫中。王美人进宫后果然得到太子宠幸,三年内竟连生两女。后来王美人又怀孕了,与先前不同,这一回竟是梦日入怀。古人相信梦兆,梦日入怀是大吉之兆,定生贵子。果然王美人生下一子,就是现在被立为太子的刘彻。
平阳公主是王美人和皇帝所生的长女,如今母亲王美人已成为皇后,同母弟弟刘彻被立为太子,平阳公主的地位自然也上升了。天生一对笑目的公主,虽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绝色,却也秉承了母亲的美貌,生得明眸皓齿,珠圆玉润,加上皇家公主的气度,风姿仪容自然不俗。去年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一番精挑细选,在长安的王公贵族青年才俊中,选中了开国功臣、一代名相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
却说阿青忐忑不安地跟着母亲去后堂拜见公主。侍者进去通禀,阿青母子则在廊檐下候着。此时公主刚刚午睡起来,两个侍女正在为她梳妆。琉璃格窗前的漆木案几旁,另一个侍女往竹节熏炉里添着香。昨日家丞已来见过公主,告之阿青之事。卫妈是侯府中的老人,留下阿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按照常例,侯府新进人,公主都要先见见。见梳妆已毕,平阳公主遂吩咐道:“让卫妈进来吧!”
一进公主的房门,一股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好熟悉的幽香啊!阿青有些眩晕,却不敢抬头,只是跪在母亲身后,按照母亲的吩咐先规规矩矩地给公主磕了三个头。“公主!这是奴婢的儿子阿青,刚从老家平阳来,求公主随便在府中给他些儿事做,我们母子也好在一处了。”
“我都听家丞说了,阿青本就是侯府的人,再重新入籍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是卫妈的儿子,就留下吧。”平阳公主慢悠悠地启口道,眼皮也没有抬。“这孩子几岁了?抬起头我看看。”
阿青抬头向上看去,这一抬头不要紧,登时就目瞪口呆地唬在那里了。“这不是前日梦中给我送饭的仙女姐姐吗?”那容貌,那神态,甚至那裙饰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公主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呀?”见儿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公主,卫妈赶紧用手狠狠捅了一下他。阿青脑子里一片木然,若不是母亲提醒,那句“仙女姐姐”就险些冲口而出了。卫妈只好帮儿子打圆场:“这孩子刚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公主莫怪呀!阿青今年九岁了,在乡下放过羊。”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目光扫了扫跪在下面的阿青。只见他黑黑瘦瘦的,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透着些许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平阳公主忽觉心头一颤,怎么这眼神竟有几分熟识的感觉?半晌她才定定心神说道:“你们先下去吧,回头问过家丞再看看有什么事能让他做的?”
阿青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母亲拉出了公主的房间,到现在他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你是怎么回事?见了公主一句话也不会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也太失礼了!幸好公主没有计较。”一出了房门,卫妈就不停地埋怨儿子。
“她是给我送饭的仙女姐姐。”阿青喃喃自语道。
“你发什么痴呀?是不是在说梦话哪?” 卫妈嗔怒地用手指戳着儿子的头。
本来还想和母亲说说前日的那个梦,见母亲不停地唠叨埋怨,阿青也就闭口不说了。“她到底是仙女姐姐还是公主呢?”整整一个晚上,阿青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第二天一早,家丞就差人来道,说是阿青已经登记入册为侯府家奴,可以留下了,以后就去马厩里干活,那儿刚添了几匹小马驹,正需要人手。卫妈一听,不禁悲喜交加。本来把阿青留给他父亲,就是希望他能脱奴籍,将来能做个自由人,没想到折腾一圈,他还是回到侯府来做奴仆。不过,好在此后母子好歹在一处了。阿青在乡下放过几年羊,马厩里的活应该难不到他,也别无所求,但求一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地讨生活吧。
于是阿青便留在长安平阳侯府,做了一名小马奴。正是:“春寒料峭潜入梦,人情冷暖先尽尝。”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0 20:07:50 +0800 CST  
抱抱风中梦想和玄粉两位老朋友!遥想当年,唉!。。。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再大的激情也抗不过时光的流逝。但是如果能把这份激情升华,人生的境界就会别有一番天地。挖坑容易平坑难,很高兴我能坚持走到最后!千人千面,众口难调,水平有限,但我已尽了最大努力,力所不殆之处还望诸位卫迷朋友们多多海涵!说到穿越和BL,我早已无语!一想起横刀立马威震匈奴的卫大将军竟沦为同人女的宠儿,我的心就有一种疼痛,这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这也是我一定要坚持完成此文的一个动力。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2 00:22:27 +0800 CST  
欢迎明小河!谢谢你的垂青,很高兴又得一位知音。记得读完后给提点宝贵意见。也祝你的大作早日问世!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2 00:28:32 +0800 CST  
云树君也来捧场了,热烈欢迎!看茶!

还有seasonkid君,谢谢光顾,好好瞅瞅!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2 00:30:40 +0800 CST  
注①:出自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汉长安城附近有渭、泾、灞、浐、沣、滈、涝、潏等八条河流穿过,即所谓“荡荡乎八川分流”。
注②:褐,一种原料粗劣的毛织物。
注③:汉代的河南是指今内蒙古河套黄河以南地区。
注④:汉代人把煮熟的饭暴晒,去其水分,制成糒、糗、糇等干粮,便于出门携带。
注⑤:竹箪为古时盛饭用的圆形竹器。
注⑥:袿衣为汉代贵族妇女的一种服装,是从深衣变化而来。衣裾上广下狭,如刀圭,绕体一周,宛若燕尾,并缀有长长的飘带。
注⑦:步摇是一种头饰,上有垂珠,行走时则摇动,通常为贵族妇女所佩带。



第二回 老钳徒甘泉宫相面 醉游侠云来肆惩凶

话说阿青历经一番周折,又重回平阳侯府,寄身于侯府马厩。在马厩里干活的还有十几个马奴,都归管事周祥监管。阿青的年龄最小,负责照料那几匹刚出世的小马驹。
西汉的王公贵戚都有尚武之风,喜游猎,善骑射。不过,温文儒雅的平阳侯曹寿却并不尚武,而是喜好黄老学说,闲暇时常与门客们一起探讨长生药石之术。自从平阳公主下嫁到侯府,这里已与往日大不相同。按汉律,公主府设置家令、家丞等官吏,照料公主的生活起居。公主府家吏都是宗正[注①]管辖的带俸官吏,而厨房、园圃、马厩、门房等各处的管事则多由侯府家奴充任。马厩管事周祥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后因家族获罪而卖身侯府为奴,因他识文断字,腹中有些学问,行事又谨慎有分寸,所以颇得主人赏识。周祥四十开外的年纪,平日不苟言笑,却对阿青照顾有加。原来周祥与阿青的义父赵伯相交甚厚,赵伯曾救过他的命。
赵伯早年曾在江湖上有些侠名,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自阿青进了侯府后,赵伯一直对他视若己出,甚至远远超过那两个亲生子。倒不是因为他有心要讨好卫妈,而是他打心眼里喜欢阿青,在马车上见阿青第一眼时,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投缘。说起赵伯和卫妈的私情,在侯府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因卫妈不是自由之身,赵伯也半生闲散惯了,又一无所有,不想有家室之累,因此二人也就未曾论及婚姻。西汉时民风淳朴,男女之事较为随便,没有太多的禁忌,平阳侯又是几代都喜好黄老学说,崇尚自然无为,家风宽松,因而他们的私情在侯府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却说阿青在侯府里虽为奴仆,但有母亲和兄弟姐妹在一处,衣食已不愁,又有一个义父赵伯甚为关照他,境遇与在郑家时有天壤之别,因此自是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这日清早,阿青给小马驹喂好了草料,抬头看天气晴好,正想牵着它们到外面遛一遛,忽见义父赵伯急匆匆而来。“阿青!想不想和义父去皇宫见见世面?义父要去甘泉宫替公主送贡品。”
阿青大喜,他最喜欢和义父一起外出了,而赵伯也是一有机会就会带着阿青出去见世面。甘泉宫?甘泉宫那可是皇家的行宫!他曾听义父说起过。阿青赶紧把马厩里的事作个了结,又回去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就跟着赵伯上了车。
一行三四辆役车出了府门,驶上了华阳街[注②],往北而行。华阳街是长安城的八条主街之一,北抵横门[注③],南至未央宫。长安城的几条主街都是一道三涂,正中是天子的御道,吏民不得穿行。此时天色虽早,但街面上已是熙熙攘攘,左右条侧道上随处可见车骑成行,幡盖飘飘。
出了横门,便上了横桥大道。横桥大道是连接帝都与渭北咸阳的一条交通要道,大道两旁也是闹市区,人来人往。忽然迎面一队车马急匆匆驶来,走在最前面的赵伯使劲一勒马缰绳,放缓了速度。谁知对面为首那人看见赵伯竟把车停下了,径直来到跟前,倒身便拜。“原来义父在此!”
赵伯大惊,打量此人,年纪二十出头,一身褐色襜褕[注④],头戴赤帻,身材不高,却甚为精悍,唇上八字胡,两腮乱须蓬立,剑眉豹目,脸面虽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了。半晌,赵伯倏地一拍脑袋。原来此人姓郭名解,字翁伯,也是一位江湖侠士。几年前因为一桩人命官司惹上麻烦,赵伯曾出手救过他,他便拜了赵伯为义父,两人已多年未见,不想今日却在此巧遇。郭解这两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已成一方大侠。前不久他到淮南国谋个差事,眼下正是替淮南王到长安来办事。“啊哈!郭解!你小子这些年跑哪儿去了?”
“郭解是来长安替淮南王办事的。义父这是去哪儿?”
“我去甘泉宫替平阳侯送货,送了货即回,你在长安等着我,咱们好好叙叙别情!”
“好!郭解就在长安等着!义父一路保重,郭解告辞了!”郭解抱拳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后来郭解便常去找赵伯叙旧,渐渐与阿青也混熟了,两人成了莫逆之交。此是后话。
且说一行人过了横桥大道,就直奔北边的甘泉宫而去。同行的还有平阳侯府的几个家奴,一路上只听赵伯眉飞色舞地说起当年行走江湖的趣闻。“你道我是怎么和郭解相识的?说来也巧得很。那天和人吃酒打赌,也是老子走背运,赌输了,没奈何只好依约去走那夺命谷。那夺命谷人迹罕至,猛兽出没,据说还有几只不上名的怪兽,是专门食人的,都说十个人进去,是九个人别想活着出来。老子咬咬牙,一跺脚,走!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夸下海口,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
“后来呢?是不是真的碰到食人兽了?”
“哪有什么食人兽啊?老子一路瞪大了眼睛瞧着,眼看都快出了山谷了,连个野兽的影子都没瞧见。”
“那些野兽是不是看见赵伯都吓跑了?”
“我正寻思着呢,忽听前面一阵人声。我定神一看,原来十来个彪形大汉正在围攻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老子平生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事,二话没说,上前拔刀相助,救下那年轻人。那年轻人就是刚才的郭解,遇到仇家追杀,追到夺命谷来了,竟把那食人兽都吓跑了。”
阿青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听义父讲故事是他一大乐事。不知不觉竟崇拜起义父,觉得义父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双拳头走遍天下,行侠仗义,豪气冲天,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一种别样的豪情在阿青心中悄然涌动着。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2 00:36:49 +0800 CST  
香茗待客,楼上二位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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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位于长安城西北咸阳境内的甘泉山南麓,是大汉皇帝的行宫。相传甘泉山是黄帝成仙升天的地方,地势险要,依山而建的甘泉宫周遭风景如画,比起气势磅礴的未央宫别有一番风采。当年秦始皇为了防御匈奴,在甘泉山筑起了林光宫,又从甘泉至内蒙九原修直道,以利军备。大汉立国以后,在秦宫旧地建起了甘泉宫。这里山高气爽,是个避暑胜地,所以每逢盛夏,汉皇们都喜欢移驾到这里,围猎消夏。此时正值酷暑,天子正在甘泉宫休养,不用说车上押的货物都是平阳公主夫妇孝敬父皇的贡品了。
阿青他们到达甘泉宫已是晡时[注⑤]。汉代人通常一日两餐,朝夕各一次,此时正是下午用餐之时。贡品奉上,一行人遂被安置在偏殿旁边的一间客房内用晡食。晡食过后,阿青便跟着赵伯等人四处闲逛。第一次走进皇家的宫殿,感觉如同走入仙宫一般,他不由得东瞧西看,两眼都不够用了。“咦!义父!前边那处高台怎么成了黑色的?” 阿青手指前方好奇地问道,那个黑色的高台实在与周围的华丽极不相称。
“那个高台呀,” 赵伯面色一沉,“那可是匈奴人干的好事!那里原是个凉亭,当年匈奴铁骑直杀到甘泉宫,把那个凉亭给烧毁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匈奴铁骑?”阿青怔道:“义父!匈奴人为什么喜欢烧别人的房子,抢别人的东西?”
“呵呵!那是因为我们大汉太富饶了,让人家眼红啊!”赵伯笑了起来,“匈奴人没有我们大汉这般牢固的房子,所以他们要来烧。他们也没有我们大汉绚丽的锦缎、充盈的粮仓,还有他们的女人也没有我们大汉的女人标致,所以他们要来抢。”
“原来是这样!” 阿青蹙着眉若有所思。
客房边上有一排三间相连的库房,堆放着各种杂物,一群衣衫不整的奴役正在监工的吆喝下往库房里抬着重物。 “义父!他们是什么人?” 阿青好奇地问道。
“他们是钳徒!”
“钳徒?”
“钳徒就是犯了罪的人。你可别小看他们,甘泉宫居室内关押的可不是一般的钳徒,很多人都是很有来头的,甚至还可能是高官显贵,一朝获罪便成了阶下囚了。”
“高官显贵怎会成了阶下囚呢?”
赵伯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越是高官显贵越在风口浪尖上,反倒不如寻常百姓能保太平。义父曾跟你说过的淮阴侯韩信,他可为高祖皇帝打江山立下汉马功劳,功高镇主啊,最后还不是在长乐宫钟室被砍了头。唉!”
阿青心中一动,抬头望望义父,暗自感叹义父肚子里的故事真多,再回头看看那群挥汗如雨的钳徒,不知为何,一缕莫名的惆怅竟涌上心头。
“快给我起来!”满脸横肉的监工举起了鞭子喝道。原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钳徒不小心被绊倒了,半天没爬起来。“别给我躺在地上装死!我看你起得来吗?” 鞭子一声声抽了下去,地上的老钳徒在痛苦地呻吟着。
“住手!”阿青突然冲上前去猛地夺过了鞭子。冷不防被人夺去了鞭子,那监工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更觉面上无光,不由得恼羞成怒地喝道:“哪来的臭小子?竟敢管老子的事,不要命了!”
“大人息怒!” 赵伯赶紧过来赔礼,“我们是平阳公主府的人,小孩子不懂事,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平阳公主府?”那监工愣了一下,又沉下脸来怨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们要管着些,这里可是皇宫内地。哼!算老子今天晦气,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说着一把夺回了皮鞭,瞪了一眼阿青,又朝地上的老钳徒狠狠踢了一脚,然后转身进了库房。
“可恶!”阿青望着监工远去的背影,忿忿地骂了声:“我最看不惯这等仗势欺人之事。”
赵伯笑着拍拍阿青的肩膀道:“看多了就看惯了,这世间的不平之事太多了。”
阿青伸手扶起了老钳徒,询问道:“阿伯!怎么样了?”
“不打紧!不打紧!多谢义士相助!多谢!多谢!” 老钳徒一叠声地称谢,忽然抬头看见阿青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惊了一下,又眯起眼睛盯着阿青看了半晌。
阿青被看得有些发毛了,正不知所措,忽然那老钳徒对着阿青深深一拜:“原来贵人到此!”
阿青一惊:“老伯认错人了,阿青只是平阳侯府的一个小马奴,不是什么贵人!”
那老钳徒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仍盯着阿青继续说道:“这位小贵人虎目鹰鼻,棱角分明,乃将帅之相,国之栋梁。将来必得拜将封侯,富贵震动天下。”
阿青笑了起来:“老伯在说笑话吧?阿青乃是人奴之子,但求能吃饱饭,不挨主人的鞭子足矣,什么封侯不封侯的?”
赵伯一旁来了兴头,上前拉住老钳徒问道:“此话当真?”
老钳徒点头道:“老朽虽然身陷囹圄,但先前也是读书人,略通相术。这位小贵人之相确是贵不可言。”
“阿青不是什么贵人,我只是一个小马奴。” 阿青急忙辩道。
老钳徒笑道:“贵人就是贵人。”
“阿青真的能封侯吗?”阿青迷惑了,心中不免又有些窃喜。“那封了侯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那老钳徒正色道:“老朽正是有几句话想告知贵人。常言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壮则老,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且看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谁不希望自己挣的是千秋之功,万世之业,可是哪一个又能有千秋万世不朽的功业呢?都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流星而已!智者自有远虑,应运而出,功成身退,但自古又有几人能看得透呢,只叹青史空留下无数悲歌!”
阿青听得心中发冷,忙道:“那我就不要封侯了。”
那老钳徒又笑了:“这岂是你能左右的?你看那大海里的浪潮奔腾不息,潮起潮落又哪有个终结呢?浪头来时想躲也躲不开,浪头去时想拉也拉不回,万般不由人哪!当今正是风起云涌、英雄辈出之时,应运而出的英雄本是身肩上天使命而来,使命终了,就该潇洒而去,世间的浮华虚荣是没什么可留恋的。可是人心贪欲偏偏难止,荆棘路上开荒易,皓月当空转身难。唉!”老钳徒说着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阿青正听得云里雾里,还想拉着老钳徒问个明白:“老先生!别走!……”老钳徒又冲阿青深鞠一躬,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库房。
“啊哈!小贵人!君侯!阿青兄弟将来富贵了可别忘了弟兄们!”众人一拥而上,围着阿青打趣着。
“玩笑之言岂可当真?”阿青窘得涨红了脸。
“好了!别再混闹了!辛苦了一日,早些歇了,明日还要赶路呢!”赵伯忙过来解围,众人这才作罢,各自休息去了。
赵伯闷闷地想着心事,那位老钳徒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着。“他说的是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也该让阿青学点东西了。阿青天资聪颖,是个可塑之才,不能这样耽误了。”想到这儿,他轻唤身边的阿青:“阿青!”
阿青并没有答言,原来他正在想刚才老钳徒的话。
赵伯又推了他一把:“发什么痴呢?想什么呢?”
阿青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我在想刚才的事。”
赵伯笑道,“哈哈!是不是刚才听了那位老钳徒的话心动了。义父前些年在江湖上到处行走,也见到过不少会相面的高人,但钳徒相面还是头一回听说,准不准的就先别管他了。不过有句话义父正想问问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点本领,不能荒废光阴。告诉我,你最想学什么?”
“想跟义父学武!” 阿青毫不犹豫道。
“跟我学武?好啊!为什么想学武呢?”
“阿青想做义父那样的大英雄,不受别人欺负,还能行侠仗义,扶弱济困。”
“大英雄?义父可不是什么大英雄!” 赵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婉,“义父只是个小人物,一个世间草莽小人物。真正的大英雄嘛,是要干一场轰轰烈烈青史留名的大事业,就像咱大汉的高祖皇帝,还有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英雄好汉们,淮阴侯韩信大将军,还有咱们平阳侯的老祖宗。”
“可阿青觉得义父就是个英雄啊!能在世间顶天立地就是好男儿,就是英雄!” 阿青还在坚持着。
“说得对!能在世间顶天立地就是好男儿,就是英雄!那么义父就是个英雄了!”赵伯又笑了起来,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阿青,现在才清楚原来他的豪气和倔强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好!从明天开始,义父就教你习武。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你想不想读书识字呀?”
读书识字!阿青想起从前在乡下老家,每天他拿着鞭子出去放羊时,他那几个异母兄弟举着书简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羡慕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怎么不想呢?可我这样的人又哪能读书啊?”
“如果你真想读书识字,义父就去求周管事,让他来做你的老师,教你识字。义父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识倒是不少,可就是大字不识几个,因此吃过不少苦头,义父可不想让你将来也像我这样,不管怎样,读点书总不会吃亏的。” 赵伯感叹道。
阿青感激地望着义父,从小就没享受过父爱,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早已在心中把赵伯当作了父亲。
翌日平旦,阿青一行就启程踏上归途。一路无语,回到长安平阳侯府,赵伯就拉着阿青去找周祥,正式拜他为师。那周祥原是受过赵伯大恩的,自然爽快地应承下来。此后,闲暇之时周祥便教阿青读书识字,那赵伯更是将自己一身功夫倾囊相授。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2 22:49:52 +0800 CST  
白驹过隙,光阴如梭,一晃几年过去,又到了春暖花开之际。这一日,春光明媚,清风徐徐,平阳侯府马厩旁的一块空地上刀光剑影,阿青一身短衣打扮,手执长剑,正与大侠郭解切磋比试。这几年跟着义父习武,阿青已长得强壮结实,个头也直追义父了。
“阿青!出手还要再狠些!好!脚下的步法不要乱了!”一旁观战的赵伯不时指导着。
瞥见阿青额头上已有些冒汗,郭解先收了刀。“阿青兄弟的武功是越发进益了!”
“好了,阿青!今天就先练到这儿吧,别再缠着你郭兄了!”赵伯开了腔,阿青也赶紧收了剑。
阿青抚弄了半天手中的宝剑,才恋恋不舍地递给郭解。郭解笑道:“阿青兄弟这么喜欢宝剑,将来有机会愚兄弄一柄来送你。”
阿青不好意思道:“阿青哪有佩剑的命?”
“谁说你没有佩剑的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伯笑道,自从上回听到老钳徒的预言,他就对阿青信心满满。“走!一起去东市的云来酒肆好好痛快痛快,一醉方休!”
郭解迟疑片刻,方道:“自从上次醉酒闹出那场人命官司之后,郭解就已发誓忌酒了。不过今日既然是义父诚心相邀,也不能驳义父的面子,就权且破一次例吧。”
赵伯笑道:“你放心好了,有义父在不会出什么差池。阿青!赶快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
“诺!”
长安城有东西两市,都在帝都的西北部,东市为商业中心,西市则为手工业作坊云集地。云来酒肆位于最繁华热闹的长安东市,在长安城小有名气,每日人来人往,上到攀庸附雅的豪门名士,下到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都能在这里寻到踪影。
阿青一行三人进了云来酒肆,寻了个角落坐下。几杯酒下肚,赵伯和郭解都话多了起来。“义父!郭解此次去淮南国准备把差事辞了,不想再做了。”
“为什么?难道做得不痛快?”
“非也!” 郭解又呷了一口酒,“那淮南王是个礼贤下士之人,求贤若渴,广募各方能人义士。只是我郭解不是这方中之人,受不得这份约束,还是回去做我的老本行,仗剑天涯,逍遥自在!”
赵伯叹道:“这些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改本性!我老了,没心气再去折腾,只好在平阳侯府里苟且终老了。”
郭解笑道:“义父的本性又改了多少呢?义父在平阳府里苟且终老只怕是因为舍不得平阳侯府中的人吧?”
“呸!你小子竟敢打趣我!”赵伯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红着脸啐了一声。
“一句玩笑,义父莫怪!”郭解赶紧笑着赔礼,“人各有命,浪迹江湖就是我郭解的命,阿青兄弟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多了。”
阿青愣道:“郭兄才打趣了义父,又要打趣阿青了。阿青只是个卑贱的马奴而已,什么出息不出息的?”
“阿青兄弟不能这么说!”借着几分酒劲,郭解又扯开了话匣子。“郭解在江湖上见的人多了,也学了些相人之术。早就发现阿青兄弟有个最大的优点,能屈能伸,古来能成大事者都是这种能屈能伸之人,像郭解这种受不得委屈的人只能去浪迹江湖了!”
阿青心头一震,不觉又想起了几年前甘泉宫那位老钳徒的预言。拜将封侯?难道自己真有这个命吗?早年在生父家那梦魇般的日子里,他最大的梦想不过是能吃饱饭,少挨些打骂。来到长安母亲身边,虽说衣食不愁了,但他却成了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下贱马奴,每日里忙忙碌碌,根本无暇去想更多的事情,但求能糊口,能平安过日子而已,还能奢求什么呢?拜将封侯?遥不可及的梦啊!阿青自嘲地暗道:“阿青啊阿青!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这样的白日梦也是你做的吗?”
三人正在说笑着,突然酒肆里一阵骚动。阿青抬眼望去,只见门口大摇大摆走进两个胡人打扮的壮汉,身材魁伟,不服袍带,只着裘皮,神情倨傲。“二位贵客驾到,快请楼上坐!”店主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
自从来到长安,阿青就常能见到许多异族人,有各国的使节,也有南来北往的商贩,还有战争中的俘虏,而人数最多的要算是来自北方大漠的匈奴人了。相传匈奴本是夏后氏后裔,世代居于北方蛮荒之地,以畜牧游猎为生。后来匈奴族内出了一个强悍骁勇的冒顿单于,带领匈奴人东破东胡,西退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尽服北夷,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匈奴帝国。面对匈奴人的频频南下骚扰,当年汉高祖刘邦曾亲率大军出塞反击匈奴,却被匈奴四十万精骑围困于白登达七日之久,险些丧命。自此之后,历代汉皇都采用了和亲怀柔的安抚政策,不敢和匈奴大规模地正面交锋,而是用派遣宗室公主远嫁和亲以及大量奉送财物的方法来换取和平。大汉立国六十余年间,匈奴日益骄横,屡屡犯边,烧杀抢掠,烽火曾一度烧到甘泉宫和长安城下,匈奴之患已成为汉皇最为头疼的事了。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4 14:57:36 +0800 CST  
抱抱芷葭,谢谢你几年的支持与祝福!记得读完后给两句评议,希望没令你太失望。其实俺这书是两本书的分量,为了市场硬压成一本的。所以字体比一般书要小,排版也很紧凑,有些地方编辑还进行了缩行,就这样书还是很厚,定价也不斐。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4 23:06:25 +0800 CST  
欢迎史书一册,看茶!谢兄台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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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上楼的是什么人啊?”郭解问立在一旁的店小二。
“什么人?还不是匈奴单于派来的使者呗!” 店小二忿忿道:“他们又来长安要东西了,正在等着朝廷的回话呢。这几日天天都到我们店里来喝酒,每次都是耀武扬威地来,耀武扬威地去。”
“难道朝廷还要给他们送东西吗?” 郭解脸色阴沉了下来。
“肯定要送的,朝廷一直都是以此来维系太平。” 店小二回道。
“太平?去他娘的太平!” 郭解猛地拍案而起,唬得那店小二直掌嘴:“真该死!又多嘴了!大人息怒!”
“郭解!以后你真不能再喝酒了,几两黄汤一下肚,你这火暴性子一点就着。”赵伯说着起身按下了郭解,“匈奴的事是皇帝和朝廷管的,又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管得了的。”
“义父!话虽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却憋得慌。这些年郭解走在江湖,耳中听的尽是些匈奴人烧杀抢掠的暴行,匈奴的铁骑入我大汉境内如入无人之地,顷刻间就荡平整个村镇。匈奴人一日日猖獗,而我们的大汉朝廷却一再退让!”
赵伯叹道:“这也不能全怪朝廷。我中原腹地历经这么多年战乱,人心思定,老百姓都不想打仗了,朝廷总不能逆民心而动啊!”
“逆民心而动?义父这几年已经少在江湖上走动了,又岂知现在的民心?”郭解激动道:“现在的民心都盼着朝廷能振起雄威来。”
“匈奴人真的这般厉害吗?”一旁静默不语的阿青忽然插嘴问道。
“当然厉害了!你没听过虎狼之师吗?说的就是匈奴人啊。匈奴人吃的是生血生肉,穿的是野兽裘皮,就是一群没有开化的虎狼人哪!”赵伯感叹道:“早些年走在江湖,匈奴人的暴行何止听过,也亲眼见过,我的一位义兄还是死于匈奴人的屠刀之下呢。朝廷不是不想打,这些年与匈奴虽无大的战事,却也一直烽火不断,但我们打不过人家呀!”
“义父此言差矣!” 郭解反驳道:“不是我们打不过人家,而是没有好好想过该怎样打。朝廷若是这样安于求和,匈奴人只会越来越猖獗的。”
阿青默默听着二人的争论,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喊:“啊!大人!不要啊!”紧接着便是男人的狂笑声。
“怎么回事?”郭解剑眉倒竖,大声喝问道。
“还不是那两个匈奴人呗!看上了一个马贩的女儿,非要强迫人家来陪酒,还说匈奴人到长安来想要什么女人就要什么女人,连你们的公主都可以随便带走,谁让你们长安的男人这么不中用的。你们听听,他们何等猖獗!”店小二忿忿不平道。
只听得“啪!”的一声,郭解把酒卮一摔站起身来,冷笑道:“郭解本不想多管闲事,可这闲事偏偏自己找上门来。”
“郭兄!我也要和你一起去!”阿青也站起身来。
郭解拍了拍阿青的肩膀:“好兄弟!你和义父还要在长安城内混饭吃,此事你们就不要插手管了,就让我郭解一人去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匈奴人!”
“可是……”阿青还在支吾着,郭解笑道:“阿青兄弟放心吧,就这两个匈奴人愚兄一人还是能对付的。”
“可以教训教训他们,但千万不要闹出人命来。他们毕竟是匈奴使者,闹出人命,麻烦就惹大了。” 赵伯提醒道。
“义父放心,郭解知道分寸的!”说罢,郭解已提剑上了楼。“谁说大汉没有男人?今日就让尔等尝尝我大汉男人的厉害!”
楼上女人的哭喊声住了,继而是一声尖叫,接着便传来刀剑的搏击声。木制的楼板应声摇曳着,咯吱作响,只见郭解那矫健的身影在楼上晃动着,只身与两个人高马大的匈奴使者周旋。忽然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个匈奴人竟被郭解高高举起扔下了楼,摔得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时起不来了。“啊!”“好!” 酒客们有惊叫的,有喊好的,整个云来酒肆顿时乱成一锅粥。
郭解冷笑一声,正想回身去对付另一人,却不料被那人趁机从背后偷袭,拦腰抱住了他。郭解浑身一用力,正要挣脱,却听得那匈奴人“哎呦!”一声惨叫松开了手。郭解愣了一下,随又转身将他高高举过头顶,扔下了楼。
郭解回身巡望着,却见旁边立着一人,头上蒙着外衣,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一瞧那身形和那狡黠的双目,郭解就笑了:“你是什么时候跑上来的?”那人只冲他眨眨眼,没有说话。原来此人正是阿青。
楼下围观的人已越聚越多。郭解飞身下了楼,来到匈奴使者面前,长剑一横,喝道:“今天本大侠不想开杀戒,只想教训教训尔等,让尔等也知道我大汉是有男人的!”
“大侠说得好!是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匈奴人了!”围观的人群中爆出阵阵喝彩声。
赵伯急忙拨开人群挤到郭解身边。“好汉不吃眼前亏,匈奴使者被打,一会儿官府的人肯定会来的,你还是趁乱先逃出长安避避风头吧!”
“郭解若走了,岂不又给义父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官府要抓的是打人凶手,顶多拿我们询问询问,我们来个死不知情,他又奈我何?你快走吧,后会有期!”赵伯一边催促着,一边回头叫着阿青:“阿青!你赶紧带着你郭兄走小巷离开长安,我留在这里望望动静。”
阿青应诺着拉起郭解就往外走。“义父保重!后会有期!”郭解抱拳行礼,随阿青穿人群而去。
却说阿青领着郭解一路穿街走巷,一直送到横门外。“阿青兄弟就此留步吧!”郭解先停步道:“郭解此去恐怕真要浪迹天涯了,不知何日才能再会?”
“能做个逍遥自在、扶弱济困的游侠,阿青羡慕不已!” 阿青毫不掩饰心中的敬意。
“愧不敢当!” 郭解微微一笑,“做个打报不平、逍遥自在的游侠并不难,若要做一番惊天动地、名垂青史的大业才不容易呢!可叹我郭解这辈子只有浪迹天涯的命了!”
阿青心中一动,义父说的大英雄,郭解说的惊天动地、名垂青史的大业,那该是何等的荡气回肠啊!
辞别郭解,阿青又急急忙忙赶回云来酒肆。这里一切平静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赵伯也不见了踪影。情急之间,忽见那店小二走了过来,阿青赶紧上前一把拉住想问个究竟。
那小二笑道:“这位少侠莫急,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刚才廷尉署来人查问,大伙都一口咬定,是个来路不明的醉汉酒醉闹事,已经畏罪潜逃了。廷尉署带了几个人回去录证言,和少侠同来的那位大侠也去了,录过供词很快就会回来。”
阿青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多谢各位相助!”
“莫说谢了,我们还要谢谢那位大侠替我们出了口恶气呢!”那店小二嬉笑道。
阿青回到平阳侯府后不久,赵伯就回来了。果然如那店小二所说,一切风平浪静。廷尉录下证言后,上报给天子。天子好言安抚匈奴使者,并许诺拿住凶手后一定严惩。那两个匈奴使者自知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再纠缠下去面上更无光,只得忍气吞声,到此作罢。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正是:“亦真亦幻迷人眼,豪情蕴藏方寸间。”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5 20:55:10 +0800 CST  
回明小河:不用急!慢慢看!谈何见怪不见怪的,没令你失望就好。写这种历史小说的就要坐得起冷板凳。早先曾有读者给我留言道,读此书犹如饮茶,读后口齿余香。得这个评价,我自是高兴,只是当下大家都喜欢去吃快餐,愿意坐下来慢慢品茶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6 20:50:42 +0800 CST  
云树君不要揭我“老底”,给我留点“面子”。哈哈哈,四海之内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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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小骑奴执鞭伴主 憨少年坠梦巫山

太平盛世,光阴易逝,转眼又到了秋高气爽时。这一日,清风拂面,平阳侯府的后花园亭台楼榭之间,年轻的女主人平阳公主一身鹅黄色绮縠深衣[注①],正凭栏而立,观望风景。
“公主!早些回屋去吧!太医吩咐,公主不能吹风太久了。”侍女喜儿提醒道。
“我还想再多呆一会儿!喜儿!陪我四处走走!” 平阳公主说着轻敛衣裙缓缓走下石阶,喜儿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上个月平阳公主刚刚做了母亲。婚后好几年才得一子,也是来之不易,此前怀胎都三四个月就掉了,太医说,公主宫体虚热,不易存胎,一定要静卧养胎,所以平阳公主一直在房中静养,好不容易才熬到十月瓜熟蒂落,终于如愿以偿地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初为人母的平阳公主自然甚为欢喜,平阳侯曹寿更是笑逐颜开。
今日一早,曹寿照例又前往长乐宫[注②]去给皇太后请安,乳母抱了小世子曹襄去喂奶,平阳公主闲坐无事,就和贴身侍女喜儿一起出了房门,来花园散散心。这些日子实在憋坏了,此刻有一种如出牢笼般的轻松惬意,平阳公主忍不住东瞧西望,看什么都新鲜。
主仆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前院来了,忽听前面一阵人声嘈杂。“发生什么事了?过去看看!” 平阳公主心下起了好奇。
“哎呀!公主!那可是府里的马厩,又脏又臭的,公主千金贵体,还是别去了!”喜儿忙劝道。
平阳公主一心想看个究竟,没有理睬她,径直往前走。喜儿无奈,只好紧随着。
马厩旁,一大群人正在围着一红一白两匹高头大马品头论足。那两匹马比别的马要高出一头,都是来自草原的良种马,毛色纯正,一匹赤红,一匹雪白,白色的唤作追风,红的唤作逐日。追风和逐日性情极烈,才进府几天竟已伤了好几个人,所以众人只远远围着议论,都不敢靠近。
“阿青!小心!那家伙说翻脸就翻脸。”
“这事儿你就不用瞎操心了,阿青天生就是马儿的克星,什么样的烈马到了他手里都会变得服服帖帖的。”
阿青正在从容淡定地为逐日梳理鬃毛,众人的议论似乎没听见。梳理好了鬃毛,阿青轻轻拍了拍逐日的头,那逐日顺从地俯下身来,阿青在它耳边低语几句。“阿青!你在念什么咒语呀?它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阿青憨憨一笑不语。早年在生父家牧羊时,他就通了羊语,这几年在侯府的马厩里,整日与马儿呆在一起,渐渐地也通了马语,因而马儿都与他非常亲厚,别人驯不了的马都首先交给他。来长安已经五年了,如今阿青已是一个十四岁的壮实少年,长年习武,练得体魄强健,材力绝人,个头也赶上义父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搞了个恶作剧,一个小石块飞了过来,正打在逐日的屁股上。逐日一惊,引颈长啸一声,猛地揣了阿青一脚。阿青冷不防被踹倒在地,等他回过神来,逐日已挣脱了缰绳,嘶鸣着奔跑出去。只见阿青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飞身上了旁边那匹白色的追风,直追那逐日而去。在围观人群的惊叫声中,那逐日一路狂奔着,迎面正碰上前来看热闹的平阳公主和喜儿。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6 20:55:41 +0800 CST  
难得坐行宇的沙发,坐下来慢慢听她说那远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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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来了,自得好茶待客,云树君慢饮!我一直在等你的书呢!


从目前得到的读者反馈来看,我的书似乎更受中老年男性读者的喜爱,在此也很奢望能有更多的年轻读者和女性朋友青睐我这杯茶。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7 10:54:40 +0800 CST  
平阳公主和喜儿脸都吓白了,慌乱得不知所措,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阿青骑着追风赶来了。阿青飞身跳上了逐日的背,双手先紧紧搂住它的脖子。那逐日正在发狂,哪里愿意有人骑在它背上,只见它疯狂地尥蹶子,扭动着身子,想把阿青从背上扔下来。阿青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揪住马耳朵,屁股紧贴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僵持了一会儿,大概是折腾累了,逐日渐渐平静下来,终于顺从地让阿青骑在上面。
阿青长出了一口气,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俯下身去,在逐日耳边说了几句话,那逐日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往回走。阿青手中牵着追风,悠闲地骑在逐日背上,忽然抬头惊见女主人立在那里。刚才一心都在烈马上,竟没看见公主,阿青慌忙翻身下马,来到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俯首行礼:“贱仆见过公主!让公主受惊了!”
惊魂未定的喜儿急忙拉着公主道:“公主!快走吧!先前奴婢就说过,这地方不是公主来的。”
平阳公主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刚才那场精彩的驯马让她看呆了,早就忘了害怕。“喜儿!这少年是谁呀?”
“公主怎么忘了?他不是卫妈的儿子阿青嘛!”
“阿青!” 平阳公主喃喃念道,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这几年阿青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公主,公主从不来马厩,而阿青却是整日呆在马厩里,不是和马儿在一起,就是跟着义父习武,或是跟周祥师傅读书,偶然在路上碰到公主,也是赶紧正襟俯首行礼,不敢抬头多瞧一眼,所以平阳公主当然不记得阿青是谁了。经喜儿提醒她才想起来,眼前这个英姿勃勃、身手矫健的壮实少年,就是五年前那个黑黑瘦瘦、傻呆呆的乡下小男孩,平阳公主不由得眯起眼睛笑了,啧啧称道:“阿青!真是好身手啊!”
每日里忙忙碌碌,那个仙女姐姐的梦阿青也早就淡忘了,他只知道公主是他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可是此刻她却离他那么近,一双笑目正温柔地望着他,一如当年的梦中一般。阿青不由得心一颤,偷眼瞥了瞥公主,只觉得阳光下的她如仙女般端庄圣洁。阿青慌忙收敛心神回道:“多谢公主夸奖!”
平阳公主仍是笑盈盈的,今天她的心情格外好。“阿青!我有个骑从前日回平阳老家去了,我想让你来顶这个缺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阿青恭敬答道:“公主让阿青做什么,阿青一定万死不辞!”
喜儿瞥了他一眼,嗔道:“阿青!公主是相中你了,让你做她的贴身随从,还不赶快谢恩!”
阿青这才回过味来。“多谢公主恩典!”
“那你明日就到我这里来吧!” 平阳公主命道,声音虽是轻柔,却自有一股威仪。
喜儿搀着公主慢慢走远了。阿青呆愣在那里,没想到今日一场意外巧遇,又改变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做公主的侍卫骑从,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他还一时想不到,只是想到要离开马厩,还真有些舍不得。
“阿青这个傻小子倒还有些傻福,平日闷声不响的,居然还撞了个好差事。”一听说儿子被相中要去做公主骑从,母亲卫妈喜不自禁,做公主的侍卫骑从要比在马厩里做马奴体面多了,所以她一再叮嘱儿子:“以后跟在公主身边可不比呆在马厩里,要多用些心学习礼仪,千万不能在外面失了礼,给公主丢面子。”
“阿母!耳根子都起茧子了!”快言快语的卫少儿嗔道。
“二姐!阿母也是高兴嘛,阿青做公主骑从当然值得庆贺。”卫子夫柔声细语道。
如今,卫家两姊妹都已是娉婷玉立的妙龄少女。太平盛世滋长享乐奢靡,长安城的王公贵族府里都养有歌舞乐坊,平阳公主尤好此道,平日闲来无事,常喜欢在府中歌舞娱乐,所以平阳侯府的歌舞乐坊的规模和技艺水平在长安城中是出了名的。天生丽质的卫家两姊妹都被选进了乐坊,子夫擅歌咏,少儿擅舞蹈。
母子几个正说话时,卫妈的长子卫长君和长女卫君孺也回来了。卫长君原也是侯府的马奴,后因体弱多病,就被指派到园圃里修剪花草。卫君孺一进门就被两个妹妹拉到一边,姊妹几个叽叽喳喳地嬉笑不停。比起两位花容月貌的妹妹,君孺的姿色稍显平庸一些,加上年纪稍长,因而并没有被选进乐坊,早些时候她随着母亲在洗衣房帮忙,后来又随长兄去了园圃。
“义父回来了吗?”阿青忽然想起了什么,启口问道。
“他回来了,路上受了些风寒,有点头疼,正在里间休息呢。”卫妈叹道:“到底是年岁大了,身子大不比从前。以前就是出再远的差,也跟没事人似的,现在……”
阿青急问:“可看过医师了?”
“唉!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有点头疼脑热哪儿肯看病呀?还是先让他好好休息吧!”
阿青皱了皱眉头,忙去里间探视。

一场偶然的巧遇又改变了阿青的生活,他走出马厩,做了公主的骑从,从此便常伴公主左右。公主的骑从大都是由身强体壮、武功不俗的壮年男子担任,阿青要算里面年齿最幼的了。公主骑从既要负责为女主人驾车,也要充当公主的贴身侍卫,负责女主人外出时的安全。作为公主的身边人,经常能出去见世面,而且逢到女主人开心,还会得不少赏赐,所以公主骑从在侯府家奴眼中是个既风光又实惠的差事。面对众人的艳羡,阿青倒没觉得什么,最令他兴奋的是现在他可以佩带宝剑了。按古礼,宝剑只有上流社会有身份地位之人方可佩带,正所谓“天子二十带剑,诸侯三十带剑,大夫四十带剑。庶人有事带剑,无事不得带剑。”不过,秦汉时旧礼崩溃,规矩没那么严格了,但像阿青这样低贱的马奴仍没有资格佩剑。如今做了公主骑从就不同了,他也拥有了一把宝剑,这把从天而降的青铜宝剑令阿青着实欢喜了好一阵子。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7 23:42:13 +0800 CST  
作者:史书一册 回复日期:2009-06-18 00:38:19
我不是中老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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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欢迎年轻朋友!^_^

说实话,我这部小说从写作到寻出版可谓历尽曲折,最终能顺利问世真是很幸运,甚至可以说是很侥幸。《大汉烈侯卫青》初稿完成后,最早的几位读者都是60多岁的退休老先生,我是在得到他们的肯定与鼓励下才有勇气继续走下去。现在回头看看,忽然发现此书的责任编辑、二审、三审以及负责市场发行的都是清一色四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性。作为一个以前从未写过小说的女性作者,能得到诸多中老年男性朋友的肯定和接纳,我觉得很有成就感。但从另一方面讲,这杯适合中老年男性朋友的茶能否迎合当今年轻读者的口味,我心中也没有底儿。呵呵!说的远了!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8 11:43:03 +0800 CST  
欢迎楼上诸位新朋友!谢谢支持!回那一桶秋:目前拙作已经上市,各地新华书店都应该有售。另,也可选择网上购买,可以打折。我知道的有当当网和中国图书网有卖,您若感兴趣可以再搜索一下,看看哪家卖得更便宜。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8 21:09:58 +0800 CST  
转眼间阿青做公主骑从已是两月有余。由于阿青通马性,很快就偷偷学得一手精湛的御马之术,平阳公主见之大喜,于是又将他调任御者之位,专职为自己驾车。汉代的贵族车辇通常都套有好几匹马,所谓“左骖右騑”,驾御起来需要一定技术,也有一些礼仪规范。古时,习学御马之技也曾是贵族的专利,周朝时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是贵族子弟的课程。到了秦汉时,等级没有那么分明了。御者要比一般骑从地位更尊显一些,也离公主更近。一个不声不响的小马奴居然连交好运,怎不令人艳羡不已?
侯府里的人都知道女主人的脾性,平日里虽笑容可掬,可谁若惹怒她,她处罚起人来也毫不留情。但她要真宠起谁来,却也常常宠得不近情理。阿青来到公主身边不久,那些在侯府里早被熏陶得七窍玲珑的小丫头们就发现,这个憨憨的小骑奴居然深得公主的欢心,现已成了公主身边最受宠的人。不管什么事,只要阿青开口去求,公主总会答应。渐渐地,阿青身边那些有事没事前来搭讪的小丫头们悄悄多了起来。
这一日,平阳公主从未央宫请安回来,车辇停在侯府的正堂前。公主的专用车辇是油画骈车,所谓骈车是一种贵族妇人乘坐的带锦帏的封闭式车辆,公主所乘的油画骈车通体彩绘,以显示其尊贵的地位。
阿青把车停稳了,随后跳下车来,上前撩起锦帘。平阳公主从里面探出身,伸出右手搭在侍女手上,缓缓下了车辇。不似往日谈笑自如,今天公主神色有些凝重。原来入秋以来,天子沉疴复发,拖了几个月,未见转好,反而病势越来越沉了,显然今日公主进宫探视并没得到什么好消息。“君侯回来了!”一眼瞥见平阳侯曹寿立在正堂前,平阳公主轻唤一声,迎了上去。
曹寿二十四五岁年纪,中等身材,生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刚刚从太子宫回府,脸上也有些愁云。自高祖年间首封,曹家世享封袭,到了曹寿已是第四代了。西汉初立,连年战乱使得民不聊生,百废待兴,所以汉初历代皇帝都奉行清静无为、与民生息的国策,以顺应天道民心。制订这一国策的是汉初名臣萧何,而将其继承和发扬的却是曹寿的曾祖、开国功臣兼一代名相曹参,这就是有名的“萧规曹随”。数十年间,历经吕后之乱、七国之乱等一系列变故,当初那些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功臣们的子嗣,或是几经沉浮,或是风流云散,或是早被诛灭九族了,唯独曹家几经风雨而不倒,虽比不上曹参在世时的鼎盛了,但也一直享受着朝廷的封袭,几年前天子又将爱女下嫁到曹家,可见这位曹家先祖余荫之深厚。
一见御车的阿青,曹寿愣了一下,问道:“公主换了新御者?”
平阳公主忙解释道:“阿山年纪大了,手脚已不如从前麻利,我就让阿青顶上了。”
“阿青?” 曹寿喃喃念道。
“就是府中老仆卫妈的儿子阿青!”
“哦!我想起来了。” 曹寿微微一笑,又瞥了一眼阿青。“阿青做御者是不是年纪太小了?”
“阿青年纪不大,可功夫还是不错的,你没见他驯服烈马的那悍劲儿,一般人可比不上他。” 平阳公主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
“你喜欢就好!”曹寿对娇妻向来百依百顺。夫妻二人闲谈着,并肩走入正堂。
侍儿们端上茶点。平阳公主斜倚着塌上,见丈夫面露忧色,关切地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君侯脸色这么难看。”
曹寿叹道:“太后已嘱咐过多次,要我与太子多谈谈清净无为的黄老之说。”
平阳公主嫣然一笑:“这有何愁?黄老之说不是你所长吗?”
“可是太子对黄老之说不感兴趣,他喜欢听儒家法家的旁学杂说。” 曹寿苦笑道。
平阳公主心一沉。出身皇家,从小耳濡目染,她深谙宫廷之道,她知道每逢政权迭更,便是朝廷上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之时。父皇病重,朝廷那根敏感的神经又绷紧了。父皇有十几个儿子,哪一个不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弟弟刘彻虽已被立为太子多年,但毕竟年轻,能不能压得住阵还难以预料。父皇事母极孝,这些年祖母窦太后一直影响着朝政大事,若父皇一去,祖母窦太后便是决定未来皇帝生死命运的翻云覆雨的人物。自己那个胞弟太子从小就很不安分,喜欢冒险和刺激,志向高远,不安于目前清净无为的国策,很有可能会冒犯老祖母,这是母后和她最为担心的。 “父皇怕是拖不了多久了。父皇一走,我最担心的是太子,他毕竟才十五岁!你这个做大姐夫的,要好好帮帮他呀!”
曹寿叹道:“我又何尝不在帮他呢?可是太后对黄老之说情有独钟,太子若在这上面与她老人家相抵牾,恐对太子之位不利。”
平阳公主蹙了蹙眉,陷入沉思中。曹寿喜欢钻研黄老学说,因而颇受窦太后赏识,特命他经常出入太子宫陪伴太子,希望他能时时规劝太子走“正道”。但平阳公主最知丈夫脾性,表面上温文儒雅,骨子里却清高固执,少有变通,把“萧规曹随”的祖训继承发扬到了极至,这样的脾性又如何能规劝得了太子呢?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8 21:11:15 +0800 CST  
呵呵,楼上的兄台莫急,俺说过俺这杯茶是适合中老年口味的,所以自然要细水长流慢慢道来。在下不才,妄学那姜太公江边独钓,只待愿者上钩。呵呵!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9 20:35:48 +0800 CST  
平阳侯夫妇在里面闲议朝事,而外边阿青早已驾着公主的油画骈车回到了马厩。自从做了公主的骑从,要随时听候女主人的召唤,阿青就不常呆在马厩里了,不过他对这里却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一离开久了就会想得慌,因而只要一得空闲,他还是喜欢泡在这里。
“老孙伯!阿渠兄!” 马厩里有两名马奴在干活,阿青上前打了声招呼。
“是阿青啊!今天又得了公主的赏赐了?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啊?”
阿青挠头一笑,得了赏赐他自会拿出来请大家喝酒,若是没有他就这样憨笑不语。
“阿青回来了!” 师傅周祥走了过来。当初受赵伯之托,周祥做个顺水人情收下阿青为弟子,这些年阿青一直忙于驯马和习武,也没有多少时间放在读书上,所以几年过去了,只不过是粗通文墨而已。“阿青!前日给你的那册《司马法》[注③]读了几篇了?有没有不认识的字?”
“都读完了。” 阿青恭敬回道。
“都读完了?” 周祥惊道:“才两天就都读完了?”
“是的!师傅!这个读着顺畅,好像以前读过在温习似的。有些文句读了一遍就能背出了。‘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阿青说着竟背了起来。
周祥惊谔地睁大了眼睛。先前他也曾拿过两册书给阿青试着读,阿青都读到一半便读不下去了,毕竟识字不多,读起来颇有些困难。这册《司马法》是前日周祥随便丢给阿青,让他识字读着玩的,却没想到他两天就都读完了,还能背出书中文句,怎不令人惊叹呢?《司马法》是上古时职掌军事的司马关于当时战争言论的汇录,历代兵家都很看重。周祥虽于诸子百家均有所涉猎,却对兵家并无深究。纳罕之余,周祥隐隐感到这位爱徒于兵家学问似乎有超常禀赋。
“既然你爱读这方面的书,师傅以后就多拿些来给你读。只是当今太平盛世,上下都崇尚黄老之说,兵家学问无甚大用啊!” 周祥感叹道。
“太平盛世?” 阿青辩驳道:“匈奴虎狼不断来骚扰,烧杀抢掠,民不安生,太平盛世又从何谈起?”
周祥一愣:“匈奴人?那是朝廷和皇帝该管的,可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管的。”
阿青蹙眉不语了。师傅和义父说的一样,那么朝廷和皇帝为何不管呢?他不明白。那日义兄郭解行侠仗义打了匈奴使者之后,竟要逃出长安避祸,至今仍无音讯。自己不过是一个侯府的小小家奴,当然更是管不了了。
阿青从马厩里出来已是掌灯时分。回到自家,见母亲正在昏暗的油灯下忙着针线活儿。“阿母!做什么呢?”
母亲抬头看了他一眼,“还不是给你做件复襦!你经常跟着公主出门,没件像样的衣裳怎么行?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案上是给你留的饭食,才刚又热过了,快趁热吃了!”
阿青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遂坐在食案旁狼吞虎咽吃起来。卫妈看着儿子吃饭的样儿,怜爱道:“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阿青不好意思地冲母亲笑笑:“阿母!义父怎么样了?”
卫妈叹了口气,“唉!一直逞能硬撑着,就不肯看病吃药,今天终于撑不住了,你大哥已经去找了医师来看过了。这会儿他刚吃了药,正在里屋睡觉呢。”原来上次赵伯受了风寒后,自恃身强体壮,没当一回事儿,谁知拖着拖着,身上竟一日比一日发懒,今日正午突然昏厥过去。
阿青一听,心立即揪了起来,急忙进里间去看望。赵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塌上,眼下虽是寒冬腊月,额头却不时冒冷汗。阿青为义父轻轻擦去汗。“怎么会这样?义父病得很重吗?”
“医师说,这病耽误了。先吃了药退退热,过了今晚再看看。”卫妈叹道。
最近卫家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先是长女君孺两次与人订婚,都是还没过门丈夫就先死了,结果现在再也没人敢和君孺订婚了。一位江湖术士说,君孺的命太硬,非得要配一位贵人方能降得住,可是他们卫家到哪里去找贵人呢?难道找不到贵人,君孺就一辈子别嫁人了。这长女之事未了,次女少儿又出事了。
少儿和子夫都是侯府乐坊的歌舞伎,这一对姊妹花每日里在歌舞场上无限风光,私下却惆怅满怀。作为一名歌舞伎,最后的下场就是等到人老珠黄,唱不了舞不动时,再被主人随便赏给一个小厮。少儿今年已芳龄十七,在民间这个年龄早已为人妻母了,可她却不得不在歌舞场上虚度光阴。天性不安分的卫少儿自然不愿这样空负大好青春,她相中了来长安办事的一个名叫霍中孺的平阳小吏,向他暗送秋波。那霍中孺经不住诱惑,便与她暗中来往,一来二去的,少儿竟然珠胎暗结。事情败露后,少儿自然是被逐出了乐坊,而那霍中孺早就闻风而逃了。长女找不上夫家,次女又未嫁先孕,被赶出乐坊,卫妈怎不愁锁眉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赵伯又一病不起了。
卫妈忧虑道:“阿青!你二姐心情不好,你找机会向公主求求情,为她再谋个好差事。”原来少儿出事后,整日闷闷不乐,心中暗骂那胆小如鼠的霍中孺,竟是茶饭不思。
阿青应着母亲,又忐忑不安地望了望义父。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19 20:37:1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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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赵伯仍昏迷不醒,病势似乎更沉了。阿青正准备去叫医师来,迎面却碰上公主身边来传话的小丫头。“公主要去未央宫问安,喜儿姐姐让你即刻备车候着。”
阿青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卫妈在一旁催促着:“阿青!你快去吧!这边有我和你兄姊呢!” 阿青只好不情愿地出去备车。
公主的油画骈车很快就候在侯府正堂门前,一众骑从侍者也都各就各位。不多时,平阳公主摇摇地步出正堂,在一群丽妆侍女的簇拥下如众星捧月一般。今日,公主穿了一件银狐皮裘衣,显得格外雍容华贵,人未至,一股雅香已荡悠悠飘来。只见她淡扫娥眉,薄施脂粉,精心修整过的云髻上斜插雕着彩凤的步摇,迎风摇曳,气度令人不可逼视。阿青不觉心一动,自从来到公主身边,仙女姐姐的梦就不敢再想了,他只把她当作尊贵的女主人小心侍候着。不过,每逢闻到公主身上那特别的气味,他还会不由自主地念起梦中的仙女姐姐。定定心神,阿青忙走上前侍候。
此番平阳公主自然是去探望父皇的。父皇大限的日子似乎已经不远了,所以最近她经常进宫,一则是探望父皇的病情,二则是安抚一下焦虑不安的母后。安顿好公主,阿青一纵身跳上了御者之位,其他随行车马也已准备就绪,只听公主一声喝令,大队人马出了府门,直奔未央宫而去。
未央宫天子的寝宫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石气味。入冬以来,天子刘启的病越发沉重了,每日以药当饭。王皇后跪坐一旁,为刘启轻轻拍着背。昔日的王美人如今已人到中年,花容渐逝,却还风韵犹存,形容举止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以再嫁之身做到了后宫的尊位,除了幸运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这位王美人深谙宫廷之道,知道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什么地方需要忍耐。皇帝身边美女如云,自己得的宠幸日薄,却从未见皇后与谁争风吃醋。及至刘启病卧床塌,那日日召至身边陪伴的反倒是这位姿色渐衰的皇后了。
“阿婧给父皇母后请安!” 平阳公主款款走了进来,至父皇塌前大礼参拜。
“阿婧来了!来的正好,今日父皇有些精神,正想跟你说几句话呢。” 刘启想欠起身来,平阳公主赶紧上前与母后一道将他扶起。“阿婧!父皇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你,你觉得父皇是个好皇帝吗?”
平阳公主怔道:“父皇怎会问起这个?父皇自登基以来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以至国富民丰,粮仓里吃不完的陈谷都烂了。天下人都在感念父皇的恩德,父皇当然是个好皇帝。”
“哈哈!” 刘启笑了起来,“可是也有人在骂朕。”
“谁在骂父皇?” 平阳公主惊道。
刘启正色道:“天下骂朕的人多了。变法屈死的晁错在骂朕,藩王在骂朕,背井离乡的和亲公主在骂朕,无数流离失所饱受匈奴骚扰的边民在骂朕,还有你……阿婧也在骂朕。”
“我?” 平阳公主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刘启接着道:“朕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朕送走了和亲公主,阿婧追着朕质问‘为什么要用女人去换取和平?难道大汉的男人们都死绝了吗?会不会有一天父皇也会把亲女儿送出去?’”
平阳公主愣住了,父皇的话又勾起了她辛酸的往事。那次送去和亲的是一位宗室女,父母双亡,自幼就在宫中,被王美人收为义女。那时匈奴人非逼着父皇以亲生女去和亲,可是真公主当时都还年幼,父皇只好用此女顶着亲生女南宫公主之名送去和亲。临行前的那天晚上,那位姐姐抱着母后和姐妹们哭了整整一夜,每每想起来都还酸楚不已。“父皇!那时儿臣年幼不懂事。”
“可是阿婧的话父皇却铭记至今,这是朕一生最大的耻辱。” 刘启激动道:“朕可以带给天下苍生繁盛富庶,却无力剪除匈奴之患,只好用屈辱来换太平。这个遗憾只好留待将来彻儿替父皇来弥补了。”
“彻儿?” 平阳公主一惊。
“是彻儿!”提起心爱的儿子,刘启两眼放光。“彻儿会替父皇来完成心愿的。彻儿聪明英睿,心怀大志,朕看好他。只是他还太年轻,又生性桀骜不逊,朕担心将来他会和你祖母起争执。阿婧!你是长姊,从小行事最为妥当,颇能呵护弟妹。父皇希望你将来能多帮帮他,多规劝他。”言罢,刘启剧烈地咳喘起来。
“陛下!少说两句吧!”王皇后赶紧过来为他捶背。
平阳公主心中一酸,父皇的话听来竟有几分遗言的味道。她从小就高山仰视的父皇竟也会如此病弱不堪,怎不令人感慨顿生呢?“父皇放心,太子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会全力帮他的。”
刘启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王皇后冲女儿使了个眼色,平阳公主会意,忙施礼退下。



楼主 行宇2002  发布于 2009-06-21 14:30:43 +0800 CST  

楼主:行宇2002

字数:103140

发表时间:2009-06-04 07: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13 22:54:1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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