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亲历的当年农村事56
村事56 母亲之死
母亲重病我无行，
曾有奸猾裹其中。
万遍惩罚该属我，
半生岁月悔填胸！
我们这里饥饿的最低谷是60年的春天，标准是每人每天小两三两八钱，就是118克。如此之少，让干部伙夫等几十个人再一多吃多占，老百姓口中还剩多少呢！
那食堂中的饭是越来越稀了，并且上年冬还不少时候在那粥中放进点红萝卜，而这时连那东西也没有了。说是红薯面粥，其实就和那马尿差不多，又和那中药相似，黑红色，稀得不沾碗，并且还苦苦的。重病中的母亲在这种生活条件下还能活长吗？
幸亏这时我的一个大恩人出现了，那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舅。他给了二哥点粮票和钱，于是从粮站买回了点玉米面，大约十几斤吧。每天给母亲上下午各做一碗粥贴补。
那时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我把那粥做好，用小勺喂着她吃。这时我做了个不光彩的小动作，使我后来每当想起来，就千百遍的痛骂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不孝之子。那时我总想吃点，但又不好意思张口，母亲也从来没说过让我吃点。于是我的奸心就出来了，两个方法，一是故意把那粥熬的时间长点，好让那锅底上沾点锅巴，二是从锅中往碗里盛那粥时故意把那勺子刮的频频山响，让母亲听到觉得是已经盛得很干净的样子，其实那锅里并没刮静，而是还剩那么一点点。这样等我喂罢了母亲，在刷锅时再把它们充进我的肚中。由于我这印象太深了，这罪孽太深重了，所以这几十年来，每当我吃这玉米粥就特爱吃这锅巴，并由去铲这锅巴时的动作而想起了当年的罪恶，其连锁反应就是愧悔交加，双眼发潮。并且没有一次吃玉米粥会忘记这刻骨铭心的一幕。大概是上天对我这不孝之子的惩罚吧。
那玉米面贴补完了，母亲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二哥也回来了，那一段，母亲只嚷着身上的被子沉，于是身上只盖一条薄薄的破被子了，我那时只觉得那被子竟是那么瘪，象里面没人似的，我总心里纳闷，那里面可是有母亲的整个身体的啊，怎么竟是那样的呢？
1960年农历3月11日那天一早，我的大姑母来了，拿来几个玉米面的菜饼子，送到了母亲的面前，母亲笑着说，她不吃了，就放在了那桌子上。停了一会儿，我走到母亲面前，她说，那是你姑母拿来的馍，你吃点吧，我拿了一块去吃了，我这狗屁不懂的人竟还是吃的非常下呢。我们都离开了她一会儿，后来她叫我哥了，接着又把我叫到面前，姑母也走到了跟前。母亲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拉着二哥的手说：“孩子，我是不行了，我最不放心的就你这个三弟了，你爹又是个瞎子，我只有把他托付给你了。可我又对不起你呀，那时你离婚时我没阻挡，致使你一直打着光棍。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二哥哭了，说：“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三弟的。”母亲没再说话，脸上呈现的是欣慰的笑容。姑母也哭了。我虽然也哭了，但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走的这么快，心想，这眼神，这大脑，都是无比清醒的啊，怎么会就不行呢？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呢，因为我是第一次见人这将逝的状态。可是，不过一两分钟，她竟合上了眼，就此永远地合上了！当哥哥用那一撮棉花去她鼻孔边试呼吸，见那棉花一点也不动时，不由得大哭起来，姑母也大哭了，我这才觉得母亲真地死了，一种天塌地陷世界末日的感觉一下子占满了心头。于是也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的棺木是不知哥哥在哪里弄来了四扇破门板，合在了一起，算是没软埋（那种用一领芦席卷着尸体埋葬的叫软埋），埋殡日，亲戚是只有舅家两三人，姑母家两三人，三位堂姐，总共十几人吧，食堂中算是格外开恩，让我们领了大半桶稀菜粥，打发了亲戚，就这样草草地把母亲埋葬了。
母亲才57岁，怪不得她那么清醒，因为她那大脑还没一点毛病，还相当年轻啊，是这气、苦、愁、饿夺去了她这还算鲜活的生命啊！自我记事的这八九年中，我基本上没见过她的笑脸，常常见到的是她那张愁苦的脸，听到的是那有声或无声的哭泣和叹息。古人说，忧能伤人，这不是正应验了么？
母亲在57年带我到野外去捡野菜时，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非常贫穷的老妇人，已经病至弥留了，特别想吃面坨，可由于家里太穷，竟没能让她吃上，她非常遗憾的逝世了，儿女们在给她上坟时终于千方百计的为她做了个面坨供于她的坟头，以还这未了的心愿。原来谁也没注意，只顾哭着，可等最后结束时竟发现那面坨的心没有了，只剩周围那窄窄的一个圆环。大家都目瞪口呆。啊，是母亲显灵了，来吃这面坨了。我听了，心里毛毛的。可三年后那讲故事的我的母亲却比那老妇人还要悲惨呀，我母亲在那病中始终倒是没要吃那面坨，因为她知道，要了我们也没处去弄啊！即使三七、五七、百日、一周年、二周年，我们竟都没那弄到面坨的能力！直到三周年，我们倒是为她供了面坨，可大概母亲的魂魄已经去远了吧，或者嫌我们供得太迟生气了吧，竟没理会我们为她供的那面坨。
自母亲最后合上了双眼的那一刻起，我的愧悔就永远的占满了全部的心胸，几十年如一日，永难减轻。我咋该产生那些卑劣的念头，有那罪恶的举动呢，以至让母亲临终对我都不放心。我哥不一定知道，但我心里清楚，母亲所说的不放心，岂止光是生活上的不放心呢？绝对还有这品德上的不放心啊！后来我想，我怎么能那样，让我的品德沾上污点还是小事，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凡庸之辈，可使母亲的在天之灵永难安息却是我终生的遗憾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母亲怀念与愧悔逐渐强烈，好些年，我会见到别人站到母亲面前，亲切的叫了声妈，无比平静中的我会在一秒半秒之间条件反射般的触发敏感的神经，立即泪下如雨，于是赶紧背过身去。
自此，就剩我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了。在我印象中，自二哥1956年离婚和父母重新伙在了一起以后，二哥就没在过家，不记得他在家吃过饭，只有这时我们才在一起吃饭了。我记得多么清楚，同时又多么悔恨，那一段，每天从食堂中端来了饭，无论稀稠，二哥只吃一碗就不吃了，而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傻瓜蛋，竟然把那剩余的饭全部吞到肚中！
一个多月的光景，他那原来一米七的个头，非常匀称的身材，瘦得竟连90斤还不到！后来听别人说，那时他真是皮包骨头，两腮深陷，颧骨突起，肋骨裸露，两胯也陷了进去，只剩那非常明显的尖尖的一对胯骨了，本该浑圆的屁股不见了，那裤子穿在身上，哪里都是皱巴巴的没一点舒展劲。那时固然是大家都瘦，但你二哥瘦的格外很呀。我听了后真是百感交集，感动异常，更似万箭穿心！我50岁以前几十年都是110斤，已经显露了肋骨，已经是瘦得不能再瘦了，我也是一米七二的个头。可二哥那时竟还比我少了20多斤，真是惨不忍想啊！我后来才感到，我是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二哥的生命啊，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履行母亲的嘱托啊！每念及此，我的心就不觉痛了起来。
我大哥是食道癌死的，他那遗体瘦得惨不忍睹，那整个就是一具骷髅外面包了一层皮。可我那时25岁的二哥竟和那骷髅也差不多啊！
可就在那最厉害的这年春天，多少家都因为互嫌对方吃的多而分家了，是弟兄分家吗？不是。是父子分家吗？也不是。是夫妻分家，是十来岁的孩子和母亲分家。这些例子，都在我身边。这饿死人的贫困实在把人心中最原始的那点自私全部无遗地暴露出来了。
可我的二哥呢，在这种状态下竟反其道而行之，为了顾全并列关系的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傻瓜弟弟，几乎耗尽自己的生命啊！对比之下，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不易作到，可二哥作到了！这是道德的巍峨高山啊，即使那些古圣先贤也难得如此啊！
母亲重病我无行，
曾有奸猾裹其中。
万遍惩罚该属我，
半生岁月悔填胸！
我们这里饥饿的最低谷是60年的春天，标准是每人每天小两三两八钱，就是118克。如此之少，让干部伙夫等几十个人再一多吃多占，老百姓口中还剩多少呢！
那食堂中的饭是越来越稀了，并且上年冬还不少时候在那粥中放进点红萝卜，而这时连那东西也没有了。说是红薯面粥，其实就和那马尿差不多，又和那中药相似，黑红色，稀得不沾碗，并且还苦苦的。重病中的母亲在这种生活条件下还能活长吗？
幸亏这时我的一个大恩人出现了，那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舅。他给了二哥点粮票和钱，于是从粮站买回了点玉米面，大约十几斤吧。每天给母亲上下午各做一碗粥贴补。
那时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我把那粥做好，用小勺喂着她吃。这时我做了个不光彩的小动作，使我后来每当想起来，就千百遍的痛骂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不孝之子。那时我总想吃点，但又不好意思张口，母亲也从来没说过让我吃点。于是我的奸心就出来了，两个方法，一是故意把那粥熬的时间长点，好让那锅底上沾点锅巴，二是从锅中往碗里盛那粥时故意把那勺子刮的频频山响，让母亲听到觉得是已经盛得很干净的样子，其实那锅里并没刮静，而是还剩那么一点点。这样等我喂罢了母亲，在刷锅时再把它们充进我的肚中。由于我这印象太深了，这罪孽太深重了，所以这几十年来，每当我吃这玉米粥就特爱吃这锅巴，并由去铲这锅巴时的动作而想起了当年的罪恶，其连锁反应就是愧悔交加，双眼发潮。并且没有一次吃玉米粥会忘记这刻骨铭心的一幕。大概是上天对我这不孝之子的惩罚吧。
那玉米面贴补完了，母亲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二哥也回来了，那一段，母亲只嚷着身上的被子沉，于是身上只盖一条薄薄的破被子了，我那时只觉得那被子竟是那么瘪，象里面没人似的，我总心里纳闷，那里面可是有母亲的整个身体的啊，怎么竟是那样的呢？
1960年农历3月11日那天一早，我的大姑母来了，拿来几个玉米面的菜饼子，送到了母亲的面前，母亲笑着说，她不吃了，就放在了那桌子上。停了一会儿，我走到母亲面前，她说，那是你姑母拿来的馍，你吃点吧，我拿了一块去吃了，我这狗屁不懂的人竟还是吃的非常下呢。我们都离开了她一会儿，后来她叫我哥了，接着又把我叫到面前，姑母也走到了跟前。母亲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拉着二哥的手说：“孩子，我是不行了，我最不放心的就你这个三弟了，你爹又是个瞎子，我只有把他托付给你了。可我又对不起你呀，那时你离婚时我没阻挡，致使你一直打着光棍。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二哥哭了，说：“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三弟的。”母亲没再说话，脸上呈现的是欣慰的笑容。姑母也哭了。我虽然也哭了，但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走的这么快，心想，这眼神，这大脑，都是无比清醒的啊，怎么会就不行呢？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呢，因为我是第一次见人这将逝的状态。可是，不过一两分钟，她竟合上了眼，就此永远地合上了！当哥哥用那一撮棉花去她鼻孔边试呼吸，见那棉花一点也不动时，不由得大哭起来，姑母也大哭了，我这才觉得母亲真地死了，一种天塌地陷世界末日的感觉一下子占满了心头。于是也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的棺木是不知哥哥在哪里弄来了四扇破门板，合在了一起，算是没软埋（那种用一领芦席卷着尸体埋葬的叫软埋），埋殡日，亲戚是只有舅家两三人，姑母家两三人，三位堂姐，总共十几人吧，食堂中算是格外开恩，让我们领了大半桶稀菜粥，打发了亲戚，就这样草草地把母亲埋葬了。
母亲才57岁，怪不得她那么清醒，因为她那大脑还没一点毛病，还相当年轻啊，是这气、苦、愁、饿夺去了她这还算鲜活的生命啊！自我记事的这八九年中，我基本上没见过她的笑脸，常常见到的是她那张愁苦的脸，听到的是那有声或无声的哭泣和叹息。古人说，忧能伤人，这不是正应验了么？
母亲在57年带我到野外去捡野菜时，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非常贫穷的老妇人，已经病至弥留了，特别想吃面坨，可由于家里太穷，竟没能让她吃上，她非常遗憾的逝世了，儿女们在给她上坟时终于千方百计的为她做了个面坨供于她的坟头，以还这未了的心愿。原来谁也没注意，只顾哭着，可等最后结束时竟发现那面坨的心没有了，只剩周围那窄窄的一个圆环。大家都目瞪口呆。啊，是母亲显灵了，来吃这面坨了。我听了，心里毛毛的。可三年后那讲故事的我的母亲却比那老妇人还要悲惨呀，我母亲在那病中始终倒是没要吃那面坨，因为她知道，要了我们也没处去弄啊！即使三七、五七、百日、一周年、二周年，我们竟都没那弄到面坨的能力！直到三周年，我们倒是为她供了面坨，可大概母亲的魂魄已经去远了吧，或者嫌我们供得太迟生气了吧，竟没理会我们为她供的那面坨。
自母亲最后合上了双眼的那一刻起，我的愧悔就永远的占满了全部的心胸，几十年如一日，永难减轻。我咋该产生那些卑劣的念头，有那罪恶的举动呢，以至让母亲临终对我都不放心。我哥不一定知道，但我心里清楚，母亲所说的不放心，岂止光是生活上的不放心呢？绝对还有这品德上的不放心啊！后来我想，我怎么能那样，让我的品德沾上污点还是小事，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凡庸之辈，可使母亲的在天之灵永难安息却是我终生的遗憾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母亲怀念与愧悔逐渐强烈，好些年，我会见到别人站到母亲面前，亲切的叫了声妈，无比平静中的我会在一秒半秒之间条件反射般的触发敏感的神经，立即泪下如雨，于是赶紧背过身去。
自此，就剩我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了。在我印象中，自二哥1956年离婚和父母重新伙在了一起以后，二哥就没在过家，不记得他在家吃过饭，只有这时我们才在一起吃饭了。我记得多么清楚，同时又多么悔恨，那一段，每天从食堂中端来了饭，无论稀稠，二哥只吃一碗就不吃了，而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傻瓜蛋，竟然把那剩余的饭全部吞到肚中！
一个多月的光景，他那原来一米七的个头，非常匀称的身材，瘦得竟连90斤还不到！后来听别人说，那时他真是皮包骨头，两腮深陷，颧骨突起，肋骨裸露，两胯也陷了进去，只剩那非常明显的尖尖的一对胯骨了，本该浑圆的屁股不见了，那裤子穿在身上，哪里都是皱巴巴的没一点舒展劲。那时固然是大家都瘦，但你二哥瘦的格外很呀。我听了后真是百感交集，感动异常，更似万箭穿心！我50岁以前几十年都是110斤，已经显露了肋骨，已经是瘦得不能再瘦了，我也是一米七二的个头。可二哥那时竟还比我少了20多斤，真是惨不忍想啊！我后来才感到，我是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二哥的生命啊，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履行母亲的嘱托啊！每念及此，我的心就不觉痛了起来。
我大哥是食道癌死的，他那遗体瘦得惨不忍睹，那整个就是一具骷髅外面包了一层皮。可我那时25岁的二哥竟和那骷髅也差不多啊！
可就在那最厉害的这年春天，多少家都因为互嫌对方吃的多而分家了，是弟兄分家吗？不是。是父子分家吗？也不是。是夫妻分家，是十来岁的孩子和母亲分家。这些例子，都在我身边。这饿死人的贫困实在把人心中最原始的那点自私全部无遗地暴露出来了。
可我的二哥呢，在这种状态下竟反其道而行之，为了顾全并列关系的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傻瓜弟弟，几乎耗尽自己的生命啊！对比之下，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不易作到，可二哥作到了！这是道德的巍峨高山啊，即使那些古圣先贤也难得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