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孙老师带我等三人到岳麓山去上了一回课。虽是暮春四月，谷雨飘飞，却仍是赏春踏青的好时节。特别是雨后的岳麓山，草木萋萋，泉水自山巅潺潺而下，翠鸟栖在枝头嘤鸣不止，一派美不胜收之景。于是师生一行四人，自师大上山，由湖大下山，上课之余，也饱览了山间美景。一路上，孙老师义务当起了导游，不厌其烦地为我们讲解各处景点的历史渊源，建筑的美学特征，甚至以摄影家的身份亲自指导我们拍照的技巧。四人谈笑风生，放步山间，其乐融融。

说来惭愧。我来长沙求学已历半年有余，所读的学校也正坐落在山脚下，本部便有小道可直通山上，我却一直都没有完整地观赏过这座山，实在有些遗憾。这一次借着上课的机会，总算把这缺憾补上了。游罢归来，若论及对岳麓山的印象，令我难忘的倒不在游人们最常去的那些地方。爱晚亭固然诗意勃勃，麓山寺固然禅音袅袅，云麓宫固然道风飒飒，可最使我不能忘怀，最使我心灵感到冲击的，却是岳麓山的气。

每当山雨欲来，或是骤雨初歇之际，会有一团团云气缭绕在山间。记得第一次看到岳麓山的云气，是在去年，庶几也是此等时节。天下着细雨。刚刚参加完入学考试，如释重负的轻松快意驱使着我信步走在校园里。不知不觉间踱到山脚下，山的线条便引着我的目光攀援而上，一团团山间氤氲，遂映入眼帘。只见那云气自山的一角徐徐升起，由聚合变得散漫，随风飘荡，变幻着各种形状，终而弥漫整座山间。恍若一层面纱，让山变得朦胧起来，添得几分神秘。不过，凡有山之处，云气总是少不了的。岳麓山的云气，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山上有一座书院，自然便是名闻天下的岳麓书院了。书院之中，楹联遍布，其中气魄最为宏大者，当属悬于正门的那幅：“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今日读来，这字里行间，显然洋溢着自豪乃至自负之意。可一了解历史掌故，却又发现此言不虚。遥远的斯时姑且不提，且说近世，岳麓书院滋育出了一系列大名鼎鼎的人物：魏源、曾国藩、曾国荃、刘坤一、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焘、熊希龄、程潜……这些人的生平史，几乎就是半部近代史。楚材为盛，也非妄言。

更何况八百年前，岳麓书院还曾发生了一件历史性的文化盛事。其时正值南宋乾道年间，理学大师朱熹千里迢迢，自闽地来到岳麓书院，与主掌书院的另一位理学家张栻会讲儒家经典，共究天人之际，引得天下学子来书院听讲，“一时舆马之众，饮水池立涸”。如今徜徉在岳麓书院，读着那些楹联，心中不免感慨彼时哲学之盛。近百年来，传统文化已经呈现某种衰微之势，甚至在强势的西方话语面前，中国哲学正遭遇着尴尬的身份危机。遥想朱张当年，继往圣之绝学，释经典之大义，立当世之正学，何等志向高远，何等气魄宏伟，何等才气淋漓，实为今日学子之楷模。

不止书院，黄兴墓、蔡锷墓、抗日阵亡将士墓……大量的坟冢也为岳麓山注入了饱满的人文气息。黄、蔡都是近代史上的大人物，其事迹众所周知。岳麓山上最多的墓，是关于抗日烈士的。在抗日战争中，曾有长达五年的时间，长沙一直都笼罩在战火的阴云下，捐躯者不计其数，许多普通战士甚至连名字也未留下，只以集体墓群的形式安葬在青山之上。于是，岳麓山成为英烈精魂的栖身之所，这为其带来了别样的意义。在黄、蔡二公与抗日烈士身上，都呈现出了一种直塞天地的浩然正气，这就是为了民主与共和的理想而敢于奋起反抗暴虐的专制，为了独立和自由的权利而舍身与外敌展开殊死较量，哪怕抛却头颅，也要捍卫心中的信念，人间的正道，生命的尊严。如今，他们既然永远地安息在了岳麓山上，这一股正气也就永远地凝结在了山间，浑如一颗明珠，历经世代，却熠熠生辉，照耀着青山，照耀着大地，也照耀着后人。

云气、才气与正气，一道构成了岳麓山的气。云气是自然景物，体现着优美；才气与正气俱是人文风物，体现着俊逸与崇高。优美、俊逸与崇高，烘托出了岳麓山的整体美学意象。自云气、才气以至正气，岳麓山的气步步恢弘，自优美、俊逸以至崇高，岳麓山的美学品格节节升华，最终使得并不挺拔的岳麓山，卓然耸立在潇湘大地上。

缓步下山之时，游客渐增，人头攒动。一缕夕照洒在每个人的面庞上。我回头望望，恍然发现那山头的云气变得特别起来：那不只是云气，更是先贤的才气，还有正气……

写于2016年4月

本人另一个长篇帖子《一个文科博士眼中的隋朝（每日连载中）》，也请到过此地的朋友关注下~

岳麓山：

@尾花宝宝 2018-05-24 09:09:51
好文，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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