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村2010年散文小辑:消逝的叠梦

消逝的叠梦

◎家 村

1.桑的情怀

在这个物的世界里,人们最先盘问的当是事物的功用。我爱物,虽不惟讲究功用,但桑树给过我不少温情的眷顾,的确算得上对我有恩的物。许多年里,许多日子因为充斥着桑的味道而泛动涟漪。即使在今天,我的小镇已找不到一片像样的桑园,或者说一棵健壮的桑树,但我依然缅怀它的树木之恩,铭记它的奉献之情。
在贫苦的陇南山地,人们用养蚕聊以养家糊口。那可以说是改革开放后农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产业,有了自主的农事以外的其它收成。因此,十村九寨遍地植桑,山乡人家皆闻蚕语。在寨子,马鞍家山上数十阶梯田,变成了连片的桑园。母亲腾空耳房子,专门用来养蚕,几十张竹匾、簸箕上,蚕儿愉悦地蠕动,似乎每一下兴奋和快乐,都会带来巨大的成长,几千只蚕儿七嘴八舌地咀嚼桑叶的声音,是我在乡村最早听见的生命抒情的律动。
初夏的桑园,是我们伙伴们玩耍的天堂。欢声笑语缭绕桑田,桑叶的浓荫遮住了嬉戏的孩子,我们迷藏般寻找最美的季节,不料,满园的桑枝竟结满了紫红色的桑椹,像是感受和濡染了我们的快乐,而以微笑的果实,有意回报人间。桑树沉甸甸的,轻风细语时,枝身正婀娜。绿叶托着红果,满足蚕儿和孩子们的口福。桑园,吸引着我们的脚步,牵绊着我们的成长。让我们像蚕一样长大,最后破茧而出,飞出故园。我的梦寐,至今都还沉湎于对桑椹不舍的回味。
3年前,我们家的院子边,还有一棵与椿树、石榴树们一字排,长在一起的桑树。老态龙钟,裸根竖在石墙缝外。但春暖后坚持吐新蕊,发新芽,绽花絮,结新果。可叶子怎么也长不大,叶片瑕残疵枯,斑斑点点,有的皱缩,有的卷曲,叶子随风无时节凋落,桑枝弯曲盘绕,侧枝横生,树尖渐次枯朽。很像岁月扭曲的身体,佝偻下的时候,估计离病亦不远了,离死也不远了。我找来学园艺的友人,企图还树以新的生命。很长时间来,枯木逢春是我最为翘首以待的奇迹。可他却说,桑树已是百病缠身,就像得了癌症,就让它寿终正寝吧。我埋怨他没技术,私自剖开桑树皮,多次敷药仍无济于事。我便只能承认,这桑树生的纪年到头了。仅剩一身干干净净的桑白皮,进了父亲的中药铺。桑树去死了,但依然身负重托,记着最后还为人去做好事。
在我看到那么多的东西,在为存活而活着的时候,桑树却拥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灵魂。从一开始,它就跻身大野,经风沐雨,博爱众生,献身于蚕儿,舍己果腹,化身于药匣,治病救人。人世间,自然界,也许唯有桑树的生命穿越世俗,自始至终,倾其所有。我怀念和祈祷桑树,一棵桑树,它从未从我心中砍伐,一片桑园,它从未在我的心上死去。

2.玉米天花

世间有许多为表达所开的花。它们径自生长、发芽、吐蕊、绽放、结果。起初,它们来自一个植物的家族,在光、水、土的范畴,落寞地美丽。后来,花朵排资论辈,在季节的推移中以不同的颜色开放,渲染春天,描摹盛夏,点缀金秋,写意寒冬。在花朵的内心,一种花儿,至少表达了对自然与世界的一份钟爱与钦慕。
没有一种花不希望自己是人间的春天,国色天香。对于花和赏花者来说,花是伯牙,赏花者是钟子期。有相识恨晚不遇遗憾万年之情。可谓知己知彼心心相印。花与人的情境,乃人与自然相处最大的和谐。花儿,毫无心事毫无戒备地花开花落。日子久了,有些花青睐受宠,有些花遭遇冷落,有些花顾影自怜。同样为花,花与花,便有了不同的命运。命运即处境。处境即未来。花的未来,呈现花的今生与前世,花的身上,有桀骜不驯不可同化的风骨。
在众人眼里,世间的花,皆为了诠释和张扬美丽。可在乡间的土地,玉米开花仅是作物成熟的一个过程,很少有人把这能看作风景。玉米开的花叫天花。天花不为人的观赏而生,与怒放、夺目均无关,它也不想向谁表达什么,如伞般把花举在头顶,默默地给果穗传授花粉。天花为人而生,做最朴素的粮食,它不屑人们对花的轻蔑,替花抱打不平。在我的居处,窗外独留着一片玉米地,我经常在夜更静听风吹禾苗雨打天花的声音,稀落,窸窣,唤我从梦寐中醒来。
玉米原来叫玉蜀黍,各地俗名有番麦、玉麦、玉黍、包谷、棒子等名称,还有叫做六谷、鹿谷的,意思是说五谷之外的又一种谷。玉米原产美洲,最早传到我国广西,时间是1531年,距离哥伦布发现美洲不到四十年。现今,我国已成为玉米第二大国。玉米养活了中国最困难时期最多的最困难人口。玉米应节在中国大地遍地开花,直到最后每家每户都有了自己的玉米林。但一种花还是改变不了所有花的命运,花还是在自然的伦理中定期凋谢,在事物的演变中孑然进化。


3.芒种

没有人知道今天是芒种。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怪他们。芒种是农民的节日,只被庄稼和关心庄稼的人知晓。孩子们开始热闹地迎接端午,手腕上戴上花花绿绿的“花花绳”。
我对芒种的殊情,只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好似一个农业的半成品,还贪婪地黏附在农业生产线的温床上,未曾脱离母体。看着天下雨,就不由担心起母亲的油菜是不是又要欠收了,小麦是不是晚熟了。这是一个需要强烈的阳光炙烤的时令。雨水应该节制一些,少一些,太阳应该灿烂一些,骄一些。若没有阳光,便没有金黄的麦芒,便不是虎口夺食的端午,更不像抢收抢种的季节。
“芒”与“种”,两个汉字的巧合,就像庄稼的倒茬,接替。在收的节骨眼上下种。芒种的命名并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非一段优美的抒情,而更像一个带条件的假设句。虽然生活已带给我们很多喜悦,但还不知道前面云霞的色彩。我们总是走不出未来之路所设的局,看不清日后要处的境。谁也不可能准确地对眼前作出预言,对世事作出定义。俗话说:眼前的路是黑的。在芒种,玉米响亮地拔节,在朝阳下站直腰身,绒绒新绿努力地汲取甘露,养分。我会察觉,不光圣婴般的禾苗,飞舞的蜂蝶,深深的艾草,本身也有生命,它们在群体的共存中出类,向上,拔萃。即使在不起眼的小径,被锄过的荒地里,密密的草芽依然探出头来,向夏天张望,渴求生机。
人不得不向这自然看齐。芒种与土地休戚相关。土地渐次荒芜了,有一部分被后工业的文明铲除了,或者改写为工场、车间,哪还有谁在乎和过问芒种的含义。我回家割麦的时候,生活在农村的伙伴都不干割麦这种老土的活计了,有的背搭着手转悠,更多的人开着大汽车,在深山土雾中为石料厂运石头,他们挎着大墨镜,老远里向我打喇叭,从飞快的车窗里伸出头朝我笑,你炸还回来割麦哩!?我彷佛看见的是笑话,听到的是嘲笑。在我一代的乡村,还有谁看重和深谙农事的逻辑?
芒种时分,麦子退出麦地,风轻狂地吹在脸上,风馈赠脸一番凉意。芒种要令我们的一切轻举和妄动叫停,冷静,平息,踏踏实实地去耕耘,明明白白地去收获。芒种不光是有芒作物成熟的事,还提醒农人加紧播种。“芒种忙忙种,夏至谷怀胎”。蓝天让人忘记了白昼,月色让人忘记了黑夜。收割完麦子后,又一种叫黄豆的作物赶在夏至前介入泥土,生芽根,出嫩苗。倘若落到夏至后种的黄豆,叶子会被霜打死到树上。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不舍中依依送别去远方的儿子:儿啊,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写芒种,是父亲说今天是吉时良辰,因为太阳在这一天行至黄经75度了。林黛玉终于在这一天葬花了。花神告退了,一切都往结果的征程上进发。
芒种启迪我,期待与分享亦令人忐忑。盛夏繁茂,登场时草木浓郁,瓜果飘香,嘉禾茂密,有野生的半夏苗子满山坡的草药,有石上流的清泉,有金蝉脱壳,有夜半蛙鸣,有蟋蟀唱歌,有冰棍雪糕,有星光荡漾的水塘子。芒种给夏天铺排开诗意的画卷,展开时,瑰丽的田园隐于山后,美好的家园环抱浣溪,好景致也许还在后头,芒种,不过是盛夏开场的序幕,至此,阳光不偏不向地照耀,每一个人的头顶。

4.高考

一年一度的高考,好比千军万马去过一条壅塞的桥,出于制度偶然性的概率,不少人必然要戛然受挫。高考包容着收获与希冀的两重状态,既有对过去耕耘的终期总结,又有从下一步出发的由衷憧憬。
10多年前的考试,每所学校都像选种子般预选极少数的学生参加考试,我当年就是以种子选手的条件,以进入预选的身份进城考试的。许多成绩优异的同学,只因为考场发挥失利,主要是由于名额的限制,便失去了人生可能的所有机会。像种庄稼一般,没有规避掉自然天气带来的风险。
现在的学子十分幸运,没有落后生产力水平下一种糟糕制度的优胜劣汰,都可公允而理直气壮地坐进考场,向人生登攀。一边愉快地告别中学时代,一边骄傲地期望步入象牙塔。那时候的学子,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却在高考后的阴影中失落,懊悔,沮丧,痛苦挣扎,不可自拔。一个乡考入大学的就那么星星似的几个人。这些人的名字会被父老乡亲们记住,传诵为乡里乡外的佳话。
不大的县城,一下子多上千把人,一定是有大事。这一回不是明星演唱会,而是绝对的大事,事关家事国事天下事。街道上涌动的人潮,多是眉清目秀、一脸清纯的学生。大小胡同的招待所里,住得满满的都是学生。两个侄儿也来赶考,这唤起了我内心久违的紧张,拥挤的感觉。向来,我看着的世界过于平静,没有波澜,缺少声色,生活就在白若宣纸的光景中书写,只是时间在流逝,没有内容上发生的变化,或升华。我从侄儿尾随的脚步和临考的局促,恍若看见了从前的我,一个乡下孩子,在苦读寒窗就待收获的关口,面对决定出路的考试,也曾一片茫然。对于所有的山区孩子而言,这是一场像父母一样需要在烈日下暴晒和汗流浃背的考验。只有太阳晒得猛了,只有汗流得多了,庄稼才会丰收,生活才会越有希望。你可以听见:玄黄鸟催促节令的聒噪,从一个树干跨越一个树干,从一个村庄飞栖另一个村庄。你可以看见:无数农人站在一望无际的麦田,如月的弯镰大口大口地吞吃麦秸,沉甸甸的麦穗低头微笑。这就像笔尖划过试卷丝丝的声音,加盖着红印的“国家录取通知书”在召唤。
侄儿的父亲,我的阿哥,由于后天智障难以操持过家务与孩儿的学业。他所做的,就是没完没了地劳动,一言不语地劳动。他忠诚地跟随二十四节气轮回,不会过问节气里的雨水,农事中的学问,家事中的冷暖吃穿。他是一个顾不过来这些东西的人,但他知道核桃停止长个了,就开始抽空清除麦场上的杂草,滚场,磨镰刀准备开镰。侄儿准备进城考试的那天,阿哥哪儿也没有去,就在家呆着,目送儿子出门,似乎要有一番嘱托,但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他习惯缄默,沉闷,和不向世界吐露一点心事。这多像生长万物的大地的性格。从不拒绝任何禾苗,野草的繁衍与求生。也不去走进大地,叩询和聆听大地的声音。
侄儿必将离家。看似在人生告一段落的如释重负后,祈愿他们汇入更宽广的人生长河,听得懂阿哥的无声无息,和无声无息以外的声息。

5.还乡偶记

雨后,夜静得误入一片紫蓝色的深海,好像少去了许多往日的喧嚣和灯火。这是城池的夜,清新,静定,宛如乡村。
昨日,吃罢母亲的饭,匆匆从乡下回城。母亲一改昔日的恋恋不舍,没有说多余的话,就送我们出家门。院墙上的金银花正当开得灿烂,柔嫩的藤蔓悬垂在半空,白色的花儿张扬,黄色的花儿起舞,在初夏偌大的花的世界里,不甘自己的渺小。院子里的李子树、樱桃树和葡萄树,也呈现出近年来未见的生机,果实累累,花蕾繁多,给寂寞的独院倍增了几分热烈、鲜活又茂盛的气息,小院里数不尽的葱茏在光阴中变幻,使馥郁的夏浓醇起来,遮蔽出一片密密实实的荫凉,也对抗过一些暑热的煎熬,消解过一些父母的哀愁。
父亲喜欢孙子,孩子填补了他们的孤寂和缺失,看见了新的接纫和希望。人生有再大的不足与遗憾,一个孩子就足够给他们带去晚年的快乐。他每个周末给我们晒被褥,不管我们回不回家,一直坚持着这样希望渺茫的心愿。城中的我,总被繁杂的事务捆着,被应酬的人情系着,被无端的疲惫揪着,脱不开身。甚至回一趟老家也得抽空。我仔细观看孩子给予他们的前所未有的快乐。那两张忘却烦恼的开心的笑脸。笑着生活,在我的印象里,父母很少有这般轻松。一节比一节紧的生活,父母长期在农业劳动沉重的锁链上广种薄收,在年复一年投入与产出严重失衡极不对等的努力下,艰辛地坚持,认真地执着,以一丝不苟的精神,崇拜自然,信仰庄稼。

6.梦断小院

小院是父母厮守一生的院落,伴随灾荒、纷争和矛盾,最初是母亲走进家门,后来送走了小脚颠颠两个世纪的祖母,太多的悲欢离合,写在院子的,不仅是那些带着腐朽质地的青苔,结在老树干上的粗木耳,长在旧房脊上的灰瓦松,还从斗转星移的时空长河里,掀起了一个家族的兴盛、中落与彻底衰败、起死回生。这是特定的时代痛苦的纠结,民族独立与家族破碎,必须以瓦解个别的繁荣为代价。那时,我们的家几近一片荒凉。据说房子里有金银财宝,还有值钱的东西,所有的墙角、檩木、大梁被剖开,取走了一些东西,惟余一片狼藉。
孤依无靠的院落里,祖母一个人隐忍地活着,屈辱负重地养大了我的伯父、姑母和父亲,搭上小命救活了三个孤儿。以生命置换生命,恐怕有一次也就够受了。树木掩映的一个小院,是寨子里曾上百年的老土屋,叙说着数十年小日子的宁静与波澜。在我走进耳房子,去翻弄霉尘中那些织机的时候,我常眼角湿润。祖母说,娃,别动了,我看见它就伤魂。到我学会理解事物的二十多岁,我还是悄悄地推开耳房子虚掩的门,去那个黑房子寻找父亲一直不肯舍弃的古董。看着那被烟火熏黄的织机,我彷佛看见亲人勤劳的双手,汗流满面的脸孔,只争朝夕,披星戴月,最后只落得一场空。那是一段不堪重提的往事,疯狂包抄的行径以某种旗号,实质上是人对人的掠夺,给所谓的生产大队不行人事之人以敛财聚物的机会,我的亲人束手无策,肝肠寸断,心在滴血。
也许世间的事,总有千万遍的追问也厘不清。我独立小院,彷佛还能听见亲人的走动,呼儿唤女的言语声和织机不分昼夜的摇转声。当体会到这些时,我的内心堵塞般涌满一下下的悲凉,痛楚,我触摸不到亲人的温度,只难过于他们的不幸。今天虽说了这么多愤懑的话,但相对于磅礴的自然和洪荒的历史,我充其量,不过是站在另一片天空,手执历史课本,在被导演和反串过的剧目中,幸灾乐祸看笑声的观众。我找不出祖父的死因,也许有更深的隐情,也许是亲人不愿意后人植下仇恨的种子,抑或是因为我无从对照,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祖父。
对于祖父的一知半解,只是冰凉的碑刻上伯父只言片语的祭文。我想,对我这样一个多疑的孩子,也许注定永远也无从听到真实的故事情节,更难以打听到亲人的下落与秘密。

7.带我们奔跑的车轮

我们在村庄的视线里长大,父母把所有的精力付诸于土地,投资给岁月,用一丝丝白发换取一点点收成,积攒下来,送达我们云游四方。有歌唱“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母亲是那拉车的牛”,父母是安装在我们身上的车轮,在我们山里孩子往外走的目的与追求下,带我们奔跑,拼命推我们。
当我们穷尽全力,终于挤入一条并不宽阔的人潮小路时,父母用圆角分构筑的世界观,已浑然被百千万的价值观所瓦解。我们再如何努力,也沉湎在小心翼翼的家教背景里,只能限于良心与责任的区间,一手扬帆,一手泅渡,一刻也不敢失去做事的分寸。面对而立,我们究竟能不能担当家的舵手,还值得疑问。究竟能不能承接家的风雨,还有待考验。但回想父辈走过的路,我便怯懦得失去信心。那是一条何其崎岖的生命歧途,一生都在阴差阳错中辗转,求生。父亲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年轻时供我们读书、立业、成家,年老后牵挂我们工作不顺心、生活不如意、日子不宽裕,一点一滴,仍然不远百里,给我和大哥节省和添补,盘算和叮嘱。
黄豆秸秆、玉米棒子、麦垛堆成小丘小山的季节,亲人在汗流浃背的焦灼中,完成对喜悦的一次次储存与装载。这一刻,在这一点上,父母对粮食的偏爱是自私的,他们全然顾不及我们,月色下还佝偻在田地里,匍匐在打麦场上。也许,没有粮食的农民不是好农民,父亲想做一位好农民。父母起早贪黑地打碾,翻晒,筛糠,然后颗粒归仓。
粮食是上苍和土地怜悯父母带给父母最贵重的礼物。粮食凝聚着亲人从白天到黑夜从冬天到春天接连不息付诸的精力、汗水与心血。不久前,母亲刚刚从城里医院检查回去,由于患有严重的骨性关节炎,加之劳动造成的骨骼增生,营养不良导致的贫血和免疫系统故障,大夫建议回家休息疗养,少走路,用药洗脚。然而,我回到家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母亲。询问父亲,父亲说,你妈妈去南山了。刹那间,关于南山林海的画面在我眼前飞快地旋转起来。在我的少年时光里,我几乎每个周末和假期,都和母亲在南山里,打蕨菜,采挖草药,或摘松果。换一点学费,或补贴过一部分家用。我思绪脱缰,放飞到了苍茫的南山林海。
孩子在果树下采撷樱桃的嬉笑声,令我回过神来。眼目之下,因为生活的种种变故。我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压于心底,也很少去接济母亲。母亲是跑到南山里采药去了,所采的药卖给镇子上的药材铺子。看着父亲从厨房出来,屋檐台火盆上放着母亲的药罐子,我不禁泪眼湿润。不离开家,不回到城里,我们没有衣食的根源,陪在母亲身旁,和父母说说话,时间又不容许。天空密布着乌云,雨说来就来的样子,从村子去镇子上还有好远的路要走。我们只有告别。佯装平静地从父母身边走开。
回到带着面具的生活中来,回到带着镣铐的心灵中来。

8.迷失的人

有一种情感的窠臼,只收纳和包容,不释放和弥散,使精神困顿,紊乱。身处的城市,人都变成了鸟,过客,浮萍,精神的语词意义愈发抽象,空白,虚情。在察看父母的孤独里,我觉到了我陷入市井后的麻木。我是那个系统错乱迷失自我的人。
我仿若一只寄居城池的倦鸟。翅膀尚不硬朗,飞不动,也飞不高,更飞不远。曾经,我对天空是多么钟情,我对城市是多么向往。现在,我像背叛乡村的逆子,又像讨伐城市的不恭者。而且,我竟说不出哪怕一条阐释这一矛盾的正当理由。
母亲从小希望我们读成书,做诚实的人,不要去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记得在语文课本上第一次学到“异想天开”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为了不得到母亲的否定,千万不能异想天开。然而,成长的顺境里偶尔得意忘形,也不乏做过许多异想天开的事。
深夜跟随伙伴去捣毁一只马蜂窝,结果被群起而攻的蜂群包围。从很高的坎塄上往下跳,从陡峭的山坡翻跟斗,结果伤到了筋骨,或者遭遇了一条大蛇的缠绕,卧床不动或者魂不守舍。后来一个人流浪,漫无目的地穿越一个又一个城市,从一个车站到一个车站,到天涯海角也没有音讯。父母的车轮已年久失修,显然跟不上腾云驾雾的时代了。于是乎,天南海北地飞,直至有一天碰壁了,撞折了翅膀。重回到母亲身边,像一只受伤的小鸟。看着母亲老眼昏花地缝补衣裳,脚步蹒跚地去山谷挑水,动作迟缓地洗衣做饭,打扫院子上的落叶,心才软了一下,原来,亲人已然猝不及防地衰老。
谁也抚不去亲人脸上的皱纹,鬓上的白发。生活给我的教训异常深刻。多少时候,我们苛求于一些力不能及的事情,最后把自己摔个粉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其实,任何时候,我们只是我们,我们是我们的样子,才是做真实的自我,这样本身就很好。

9.与水为伍,以水开场

离小川不远的十里地外,有一座巨大的水库。蓝盈盈的水域,波澜不惊地轻漾在麦田山峦的怀抱,确切看,像一个静默的湖,一眼温柔的春池,然而由于它的面积和水源,从形体和构造看,只能是一座千沟万壑的山溪汇流集聚的水库。
很小的时候,大胆冒险曾去那里,一路来回都是徒步,脚丫子和腿猪娃子半夜里才往死里疼,但好奇心得以满足的欣喜,强烈地冲淡掉身体的痛苦。第二天双腿如木、咬着牙关去学校,不忘对同学们炫耀和陈述一番。那么好玩的地方,处在偏僻的山乡实在可惜了。路上的经历,和第一眼看到水库的兴奋劲,是今生都不可能忘怀的。那是我最早见过的最大的水,像样的水。比起寨子里的水坝,显然觉得辈分悬殊,绝非同一种概念的美。
水库的那段记忆,荡在我不断经过和驻留的梦里。
伙伴们顺着水库的边缘走,不时地附在堤岸,弯下腰去亲近水。一个倒影斜倚在水面,晃晃悠悠,傻呵呵地动弹,高处悬崖上的公路,疾驰的汽车,对岸如剑的杨树,废弃的泵房,映照入缓缓流动的水平面上,全是黑乎乎的剪影,随着山谷的一阵风,在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像一幅大师渲染在纸上的画作,配有题诗,赋以物象,形神与声色兼备,彰显着婉约、含蓄和美不胜收。
那时候我想,才走了半天,就在别的地方发现了好看的风景。更远的外边,一定还有更加万般迷人、叹为观止的景致,在迎候着我。后悔那时候我尚幼稚贪玩,对太多的东西理解不足,还不会由衷地抒情。只是那镌刻在脑海里的印象,毫不褪色地保存到现在。以至似乎有宿命的成分,在引导我始终向往着有水的生活。那是十年前,我以中专生恃才傲物的才华,让水库一夜间有了诗意的灵魂,昔日枯水倍添了柔情,我的形迹和声名,击溃了索池和一座乡政府多少年来的平静。水库不再是离群索居的孤塘,索池也不再是自甘落寞的僻壤,伴随着西汉水一带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放的声音,我们的心底也有压抑已久的憧憬悄然怒放,有隐藏多年的情意对歌释怀。诉说着,歌唱着,妄想着,对抗着,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数年。孤独的索池,轻易衰老了几个青年的容颜。索池的面目,除了失去汪洋恣肆的水库,却似乎未经嬗变。
6年前在他乡,我不仅仅只写诗。无数旅程是我生活的路。我像家乡草坡上的蚂蚱,不住地跳跃,辗转,热衷每一颗露珠,向往每一个大海、大江和大河。每当依偎水边,或遨游于水的中央,我都会写一些拙劣的文字,藏到内心去发酵,或偶尔和朋友们分享。每一片水滨,都有我情感的花瓣随风飞扬,遗落,一些变成了铅字,一些像微澜一样散去。
这一切,均肇始于孩子的时候造访的那座水库。它让我的人生,坚持了水流的方向,选择了流水的命运,热爱着水,离不开水,固守在野草深深、林木交茂的山塬,在沉甸甸的高粱陈酿醇酒的故地,做一个悲伤的四处寻觅出口的孩子,为背叛黄土地上艰辛的生活,挣扎着,等待春天。同谷的雨水繁忙不息,抽着太阳的空儿,让大地湿漉漉的。世间的事多的顾不过来,走远的水库和离开的双河,哪里还有闲暇和怡情,去反刍少年时的光阴!

10.数汽车

生我养我的村庄,在陇东南小川小镇以北的山坳间。拔地而起还算巍峨的昆仑山,是小镇迎风接尘的脸面。延伸在山脊上陡峭如削的红石头路,是茶马互市的古道。
在镇子兴起集市后,商旅的驮队绕过那道大豁垭山梁,小镇就一览无余了。驮得满满实实的骡子牲口,站在高岗上长嘶一声,像是说:它回来了。北街进去,沿途的大小货栈、客店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等待行商歇脚。
80年代后,村庄后面多了一条简易的土路。在能够俯瞰村庄全貌的红豆坡梁上,我坐在草地,把牛缰绳丢弃在一边,默默地数汽车。其实根本用不着数,一整天从这山上还下不去几辆车,有时候纯粹连一辆车也没有。我的目的最要紧是看汽车,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汽车,那些载着沉重货物的卡车,据说挂着空档下山,接连不息的刹车声,钢板因承载超负荷的吱呀声,嘹亮尖锐的喇叭声,吸引着我像看一只巨大的爬行怪物那样,从大豁垭山口汽车出现时,目不转睛地盯住,瞅着汽车艰难、缓慢地匍匐,直到目送它掩映于小镇。我才牵牛起身,背起草背篓,到另一片青草茂盛、野花馥郁的山坡,专心地割草、牧牛。
那些年月的雨水盛多,秋后淤泥深深的路上,常会陷汽车,我们一边给修车师傅麻利、灵巧地帮忙,一边摸着满身是泥的车身、车轮、车灯和一些零件,围着车边转边看,高兴地忘记回家。
山梁上的汽车,一开始就打破了我的懵懂之梦,一次又一次闯入我的心灵,进入如烟往事堆积存放的处境。当年少的经验和记忆都泯灭了,俱忘了,却还清晰地记着汽车在坎坷的山路上蠕动,身后扬起满天尘土的情景。汽车跑过去,我来不及躲避变成一个灰人。
今年春节回村庄,我特意专程前往红豆坡。原本是找回深藏不露的往事,和曾经的谐和与宁静。没想到我大失所望,汽车风驰电掣地奔跑,穿越,因为铺油的路面已毁损不堪,耳边总听见车轮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跌撞的噪音。在一级一级的沃野良田,许多新房子跳出旧宅,矗立在村子的北隅,像被移植和复制的另外一个村庄,也已经渐具了一定规模。大哥晚上守着新房的工地,说上下的汽车吵得煮泡,直穿深更半夜。
站在数汽车的这道坡上,我追念祖先。曾祖父是家族迁居这个村子的第一个后生,晚年布施禅道,积德行善,终究做成一个体面的人。祖父更是不辱家门,早年毕业于天水师范,从教乡梓,桃李有成,后蒙尘终天。一些学子在后来的抗日救亡及民族解放运动中独有远见卓识,是活跃群众中间的中共地下党员,取得显赫成绩。有人在文章中记述过我的祖父,说他总在做着许多重要的事情,常常乘汽车出远门。我常顺着这历史的逻辑和延续的脉络,寻找我的源头。看见村庄,我彷佛就看见了那些业已走远的亲人。他们给村庄,留下掩埋于岁月的旷世之谜。
我突然想起我数汽车的少年时光,是可怜、忧郁又孤独的。
在小镇读书后,东来西往的班车,出现和停经小镇。那一年我考上外地的学校,就是坐着汽车往西走的。前程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越往远走,越向前走,山越高,山越大,汽车熟练地翻越一个个山包,翻越荒无人烟的米仓山,随着一声笛鸣,汽车驶入另一个城市的白龙江车站。我从车上下来后的陌生感,在我来说一直是神秘的,珍贵的,它实现了我对汽车深刻的理解。它把一个人挟带、丢弃在下一个站口。
后来,在远方的驿站,火车、飞机载着我鱼贯祖国的南北,条件舒适乘坐惬意,却远找不到那份曾经的热切和想像的美好。

11.第一次进城

不知何故着魔似地痴迷上了书法。喜欢写字,就像饥馑中馋于吃肉一样。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不能不不要一本字帖。”我做梦都对父亲这样说。
这是我在中学读书时最大的愿望,是贫穷的家境下唯一的祈求。也许是受了大姐班上一个学兄的影响,他的书法和篆刻作品,入围全国比赛后参加了新加坡巡展并获奖。学校为他举行颁奖大会。他的事迹轰动校园。一个山区的高中生,启示了人有才华就会成功的必然性。我深受鼓舞,加之老师说我有写字的天赋。也便想有一门才艺能救我出局,有一架天梯助我仰仗着走上高处。那时,我很认真,很在乎,哪怕是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
父亲为了我写一手好字的心愿。带我第一次进城。天一麻麻亮,父亲就叫醒我,擦着黎明前的夜色出村了。乡亲们还在漫长的冬夜里酣睡,寒冷的风往我的衣领里灌,但我精神抖擞,一点也不觉得冷。对于未曾去过的县城,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我猜测着,模拟着镇子上见过的街道。心情激动而澎湃。
天亮时分,我们已经走到了远离镇子的最东边的村庄——草坝。那是1992年冬天的一个星期天,大多数人坐着小天目山的班车进城。他们一般都是干部、老师,挣钱拿工资的人。除此以外的人,和我们一样,趁早就在这条捷径上赶路。捷径虽短,但荒草丛生,坡高路陡,崎岖难行。走到东营丢儿坡的时候,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平川大坝。听父亲说,城就在那坝里,过了抛沙河就到城里了。丰泉山上,四面八方进城的人们相遇到了一起,大家三五成群结伴而行,走在乱石嶙峋、树林茂密的丢儿坡,走在海螺似地旋入谷底的路上。有说有笑,说着自家的娃娃,谈着地里的庄稼,拉着进城都办什么事儿的家常。大人们边说边走,我边听边走,不一会儿就到广化坝里了。
太阳尚没有照展的时辰,父亲带我走进了县城的西关。果然是比小镇宽绰的马路,比小镇高大的楼宇,比小镇洋气的人群。我不停地走,不停地看,心想这距我遥远的县城,也拒绝我虔诚的崇拜和倾慕。不过,我是为了买书。抄近路,过莲湖公园,父亲带我去照了一张相片。那相片至今还挂在我们家的玻璃镜框里。我身上穿着一件小西装,是母亲鼓励我以全镇前几名考入中学而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唯一没打补丁的衣裳。
到什字街。父亲说,新华书店到了,进去看看,有没有你要的书。我蹓进去,灰不溜溜地,诚惶诚恐地张望,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书,油墨的香味在木架上飘散,惊喜中我找到了所要的字帖。是庞中华硬笔书法字帖,草绿色的封皮,里面的教程印着红线格,一颗颗字饱满,端正,赏心悦目,有楷书、行书、隶书、魏碑、仿宋五种字体,我喜欢极了,选了两本,一共是两块五毛钱。相对于见过的黑白书本,这又是我第一回手捧彩版书呀。
自那一次,我爱上了县城,它让我奢侈的狂妄如愿以偿。它让我第一回走进它,就大有收获。或许是心诚则灵的指引,在乡下工作数年后我遁入县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角逐,在纷繁复杂的人情世态中纵横,发现童年的阅历、期望和感知,不是现在的事儿。也许对于一个地方的诠释,也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我去年初夏,在县城的都市万分无奈地痛楚,我回想起胞衣相连的小镇。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失去什么,哪怕命运制造给我多少磨难,社会给过我多少挫折,都有一趟车,载着我回去。让我平心静气。
在我进城的路上,在临着字帖练习的油灯下,信念,是一盏升腾在心间的灯塔,照亮着我,在尚不容许的境况下,泅渡一叶孤舟,抵达彼岸。支撑着我走好每一步,虽历经曲折,辛苦,但却坚定,如磐。

12.大地的晨曲

太阳爬上山岗绽露笑脸的一刻,雨水浸透过的土地蒸腾着湿润的雾气,与炊烟一道含混进阳光里,缭绕庄园。安籁的小镇和四野上空,宛若飘荡着赋有飞天神韵的彩练。
在郁郁葱葱的玉米林与弯腰的高粱之间,在绿油油的麦苗与嫩嫩的青菜之间,在紫花含苞的桔梗地与胭脂色红花地之间,在茂密的野黄蒿与杂乱的野刺蓟之间,土地忠诚于自己的主人,沉醉在四季的风风雨雨里,陪庄稼走一程,陪野花野草走一程。一片片的麦子在飞快的镰刀下,收割成一个个戴着帽子的麦垛,一排排列队似的,整齐地站立在塬上,田间。土地伸展开疲惫的腰身,裸露出麦茬遮蔽不住的肌肤。迷人的麦芒和饱熟的麦穗,还有打麦场上的碌碡,翻滚着虎口夺食的忙碌,丰收在望的喜悦。透过那一浪盖过一浪的麦浪,麦秸熟悉的气息,温暖人心的荒寒和生活的贫瘠。金秋时节,满山遍野的玉米成熟了,一个个的金黄色的玉米棒子,在一个个院落堆起一座座小山。阳光照耀的谷堆,是土地馈赠母亲辛勤劳作的礼物,一粒种子托付给土地,土地深知种子的情意,把过滤过的阳光、洗涤过的雨水,把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每一珠血液供给给种子,绝不辜负满怀憧憬的种子的信任,这是土地的尊严。你善待她,她会养育和满足你的生命需求与夙愿,你虐待她,她会径自荒凉和衰败。丰腴的土地一茬一茬,接连交替,兴衰收播,从来没有过凄凉和荒芜。土地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以茂盛的姿态展示沃土的富有,那犁铧翻耕的厚土就要承接新的使命。
土地在晨曲中承接甘露,在暮色下收获蝉鸣,在秋风中拥抱落叶,在冬雪中准备萌芽。她让野草的存在有名有份,也允许一些动物昆虫从中扎根。最眷恋土地的要算蚯蚓了,它是农人喜欢的有益动物,可以松土、灭害虫。北方的暮秋,蚯蚓嘶哑地低鸣,呼唤。莫非真的是母亲所说的那样,蚯蚓在向蝎子索要那双打赌时输掉的眼睛。我半信半疑,但蚯蚓的声音,的确充满悲凉,像秋天如水的夜晚。蚯蚓命运无常,生活在黑暗的土壤深处,由于自身在生理上先天失明,还常会遭锄头的非命和其它动物的攻击,但蚯蚓甘拜下风,默默无闻,一生都在毕竟其力地耕耘土地,回报土地。蚯蚓用身体拱起的松土是黄土是否厚实松软是否能长出好庄稼的标志。
站在播种的土地上,一粒粒麦籽从父亲手心里飞扬,一粒粒玉米植入泥土,这是我最翘首以盼的时光。站在收获的土地上,一望无际的田畴拔节抽穗,十里村寨的大野果香浓郁,这是我最欢欣的时光。我彷佛听见土地也是一枚经久不息的唱针,在跟随年轮的流转里,永不停歇地报春,新生。土地是宽厚的,也是仁慈的。近些年来,村庄的青壮劳力纷纷外出打工,部分土地失去了主人。还有一些土地悄然萎缩,那些交通便利地带的土地、城郊的土地在一天天地被扩张的经济建筑占据,被民居、高楼大厦和市井占据,在打桩机深入土地心脏的时候,土地母亲饱满的乳汁从几十米下的卵石地板喷涌而出,我看着土地脆弱的像在抗争像在流泪的表情,彷佛听见改姓埋名的土地沉重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看见失地农民在短暂的安置后忧郁的面容。
北大中文系著名教授钱理群先生说:“脚踏大地,仰望星空。”人要获得健全的发展,一是如何脚踏大地,如何和我们生存的这块土地,土地上的人民、文化保持密切联系;另一个就是如何仰望星空,有一种超越于物质现实生活的精神的追求。”只有站在大地上,依赖土地而珍爱土地的人,才可以理性又饱含深情地认识星空,瞭望星空,才可以长久地拥抱未来拥有光明。
走动着的土地多像饱经沧桑的智者,在历史的长河中,在小桥流水的小镇上,在参天树木的陪伴下,以宽广的胸怀滋长万物,以慈祥的态度包容苍生。土地看得起土地上生存的所有事物,挺拔的,矮小的,牛羊,野草,田禾,生命的种种,种种的生命,都得到土地的恩惠。土地告诉我们:当你眼里只有自己时,这世界很小很小;当你眼里有了别人,你生命的境界就很大很大了。
一个人就是一棵扎根土地的树,土地是人类最伟大的母亲,最厚道的父亲。没有土地,我们便无从汲取生命的营养,无从依附精神的所在。人对土地的态度,决定土地能否焕发万丈光芒,能否播撒无限绿意。

13.草莓坡

那片百花烂漫的山坡,盛长着种类繁多的野果子。野草莓成熟的味道,是成群的牛蹄子踏出来的。
村庄里纵然有数不清的顽皮的孩子,山坡上也有多少孩子们衔不完的野草莓。野草莓开花时,土地彷佛几经乔装打扮的少女,略施粉黛,矜持羞赧,呈现出与本来面目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面。这个时候是土地最美的季节,大地皆绿的画廊中,点缀着雨点般稠密的,素淡的,粉白的小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锄地的农夫说,野草莓开花了,娃娃们就上山了,他们一天天上山,一天天等待,等呀等,等着野草莓结果哩!割草的孩子说,野草莓熟了,山上就热闹了,满山的孩子吃着满坡的野草莓,连天上的流云也偷着羡慕哩!一个个等待野草莓飘香的日子里,我梦中采药的小锄头,常会小心翼翼却意外地挖掉一株野草莓,我是多么痛恨我冲动的手,我鲁莽的手,我把持不住的手,我看见那么多的伙伴接过我手中被挖而受伤的野草莓,毫不留情地斥责我、埋怨我。我低下头,委屈和后悔包围了我的心。我看到野草莓绿叶丛中如伞般撑起的花瓣耷拉下脑袋,那根须上的小土粒颤抖着,似在低低地啜泣。
那个时候,我们在山坡上可以不拘形式地疯狂玩耍,但谁也绝不容许伤害属于大家的果实。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谁违背这个规则,谁必将就从那个伙伴们的圈子中出局。甚至去过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童年。每每从这个可怕的梦靥中醒来,我常紧张得担心得周身细汗淋漓。幸好只是一场梦,手中的小锄头,并未去刨挖或铲除过一株野草莓。因此,我的童年在这件事情上是完美的,未曾留下过伤疤和遗憾。让开花结果、充当食物的花、草、树、藓在生长的中途夭折,那是童年最不敢且最谨慎生怕自己做错的事情。
匍匐而陡峭的山坡,算不到精心袒护和务农的土地中去,却是土地最富有色彩和不可或缺的部分。像一个汉字的一个偏旁,置身在庄稼地的尽头,或者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或者是高耸入云的山脊,或者是溪水穿越的森林。草木葳蕤的气息氤氲在山谷溪涧,吸一口气,便闻到沁人心脾的泥的清香,土的芬芳。她是孕育无数农人心愿和实现孩子梦想的天堂。这就是儿时的草莓坡,乡村的欢乐谷!

14.重建土屋志:一

绕梁馍馍、核桃、水果糖穿过房梁,乡亲们热热闹闹的争抢声、如煮的鞭炮声交汇一起时,一个村庄在喜庆中沸腾。
虽然,我缅怀和纪念的民居,已然在那场特大地震中倒塌掉许多,在灾后重建中拆除殆尽。但我踮起脚步奔跑过的那些熟悉的老土屋,回荡着我们稚嫩的“蛋蛋窝窝,鸭鸭喝水,蛋蛋窝窝,鸭鸭过河”童谣的旧宅子,永远珍藏进我心深处。岁月和现实,均抹不去我对她独钟的情。那悠久的民居,充满时光的抚摸、恩情,和无数双手的贡献。建新房流下的汗水,被数十个春秋的雨水千万遍地濯洗,一层墨绿的苔藓上,才萌发出跃然瓦上亭亭玉立的瓦松。
业已退出农村舞台的民居,似曾我心中牵挂的人,一言不语地走了,只让我看到她渐行渐远渐迷离的背影。水泥平房和楼房矗立在村庄,从高处俯瞰一片素灰色的屋顶。所剩无几镶嵌在角落、树林里的旧屋,看起来孤零零的,形单影只,倒被新事物的规模化入侵比衬得十分落魄,寒酸。像是打在人身上的补丁。虽说朴素,亲切,但在一个主张华丽的时代,我的土屋,我乡土之心抱残守缺的民居,还是落伍了,彻底地落寞了。
那一胚胚土墙,是几十人的双臂十几只础子共同打夯所筑造,那一片片泥巴,是大半个村子人多少双脚一起踩踏而和成。
一座座新房子,来源于一块块石头,一根根木头,一堆堆黄土、瓦当,一捆捆青藤、竹篾,满寨子的庄村小伙、男女老少轮番上阵,肩挑背扛,鸟筑巢似的使足浑身解数,暮色四合时挑水,和泥,黎明即起时伐木,备料。放下自家的活计,也要给盖新房的人家帮忙,搭互工。

15.重建土屋志:二

辟新庄基地的时候,罗针的转盘吸引着无数双亲人们的眼睛争相观看,那灵敏转动的指针,神秘地指向人们内心最唯心最柔软的部分——一个家庭寄予宅基可能带给全家振兴与发达的暗暗祈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乡亲们便聚在村口道旁,半专业地谈论着新辟庄基地风水的好坏,又越扯越远地说起谁家的庄基选得好,谁家出了个大学生,出了名干部;谁家房屋的字向有偏差,家门连遭祸端,日趋衰落,每况愈下。还有一个说法是,谁家的地基下面打出了五色土,就意味着福禄寿喜人富贵大全。乡里人信命,更相信和看重庄基。庄稼人眼中的庄基,无形中赋有了神圣、无上的地位。再随便的家庭,也逃不了建房时选宅基地的老规矩。多少双眼睛关注着,罗针对一座新房乾坤的定位。在农村里,天干地支这门很深的学问,却未经传授教育,轻而易举地进入寻常人的头脑,似乎每个人爱那么一点,懂那么一些。
民风多淳朴,乡亲皆实诚。开始砌地基时,几十个数百斤重的大石头,横七竖八地倒在那儿,醉卧庄基的样子。工匠们和壮男一起,打上撬杠,按照大小、高低、面子,安稳、紧密而又整齐地摆放在地基槽子里,砌完的石墙从正向上看,要在一个平面上,经得起一根绷紧的线绳的检验。这时候,不用到处去张罗,不用四下里寻劳力,只要看着砌石墙的工匠们开工,村子里有力气的人便纷纷赶往新庄基,抢着干活,比赛卖力,乡里人多的是力气,没有人吝啬力气。倘若恰巧赶上一家子要盖房,一家子要娶媳妇,那些婶婶们、妯娌们、姊妹们也会没空有空抽着空儿来帮忙,有的晌午来,有的傍晚来,或揉面蒸馍,或生火烧水,或煮饭烹饪,一个个展示着绝技厨艺,惟恐插不上手,将来去新房串门时,实在惭愧地说不出一点功劳来,既给他人落下个话柄,又自个儿觉得负疚,没有颜面。
打墙的时候,墙匠安套好套板,十几个人用背篓背土,一架木梯,变作一道上上下下繁忙不息的流水线。装满半板墙土后,人们便用尖嘴础子打夯,眼对着板,紧密有致,待夯实后,铺上柔韧的青藤条,然后再加土,装满一板后,再用础子打夯,用拍板从里外两侧拍墙,拍板甩向高空加重气力的啪啪声,传到对面山谷换来经久不息的回声,瞬间,一个村庄都动听起来。一层土墙打一天,九层土墙没有天气耽搁,连干带打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暑去冬往,待到度过一伏一九,来年春天,就要靠工匠们的细活硬功夫,乡亲们就只能做助工、搭帮手,更多的时候就是观众,看客。顺便来趁机吸一锅烟,喝一壶茶,谝一阵闲话。木头在木匠的推刨下吐木花,吐上数十日,崭新的门窗立起来,结实的木椽、檐木、檩木、梁木,被打磨,刨光,又圆又滑,墨斗留下的痕迹,像古老的象形文字,诉说着木头与木头契合的分寸,铆与铆结合的贴切。从此,从不同山坡砍伐而来的树木,为了建立新的房子,情同手足,取长补短,称兄道弟,不分彼此。待到又一年春天,正式瓦房后,里外布置一新,工匠的巧手妙具把房子粉刷得天衣无缝,亮堂宜人。
一座房子盖结束,积攒多年的粮食也就吃完了,但乡里人不在乎这些。我缅怀乡土上的民居,她曾以母亲般的呵护,让我远离疾风骤雨,以父亲般的宽广,让我寻觅山外风景,以如洗的青黛,告诉我人间最悦耳的声音:雨水敲落瓦当时,鼓点般一下一下的叮咚声。

16.一枚种子遗落在旷野

那是一片放牛的草坡,紫色的豆豆花和金黄的蒲公英占据整个旷野,擎举在手中的野草,饱满的种子,不经意散落,遗落在广袤的山岗上,遗落在连绵的大野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可以选择放弃的东西很多,但是放弃不了亲情。一株草,又一株草,一丛草,又一丛草,径自地生长着,摇曳着,有的在春天开花,有的在夏天开花,可在泥土的深处,草和草根系相连,它们的生命受之于发之于一方水土的氤氲,它们的命运在既定的自然中如出一辙。可以说,不分彼此,互为衣袂。
看来,旷野的身上尽是宿命的安排。那些永生的草,树,野果实,游离其间为采药为放牧而来的人,踩在旷野的肩膀上,寻觅和捕获营生的食物,有用的柴禾。旷野把一切还给土地的主人。你需要什么,随时去拿,拿不完的,放下来,下一次再拿。旷野的品格无私、宽容、敢于牺牲自我而不索取一点回报。旷野把雨水吮吸、承接下来,把阳光品味、拥抱入怀,保存住水与光的体温,滋润、鼓舞那些草芽、树木和鸟儿。旷野像袒护自己的婴孩般,任旷野上的苍生万物在尽情的呼吸里愉悦成长,到期花开,应节蒂落,天黑牧归。旷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容纳、孕育着野草、杂树、昆虫和牛羊。旷野是它们的家。它们也不愚昧,心怀感恩,每一岁立春,都献一片灿烂多姿的花海给旷野母亲,每一岁盛夏,都披一袭绿意盎然的青纱遮蔽骄阳。草把花朵举在头顶。树把绿荫撒满旷野。虫子在石缝和泥土下嘶哑地唱歌,犹如表演小提琴协奏。壮牛耕耘着肥沃的土地,山羊的乳汁哺育襁褓中的孩子,小蜜蜂酝酿养蜂人的帐篷生活。在接连不息的梅雨天,蚯蚓、蚂蚱、蟋蟀们彻夜不眠,深入泥土,向旷野上的同胞发出一个紧急的通知号召。草紧挽住树的根须,树的根须紧抓每一寸泥土,它们牢牢地厮守在一起,度过雨水密布的晚秋。乌云散去,骤雨停歇,长空放晴。旷野依然是它们的家园,它们顽强地生生不息。进入寒冬,枯草宿根,回归大地,所有的树叶萧萧凋零,做一床温软的棉被,赠予旷野。雁阵南徙,留守的鸟儿抬草棍、衔泥巴加固巢穴,催促大家做越冬御寒的准备。北风浩荡,凛冽飞雪,旷野勇于面对,甘心忍受,保持缄默,一声不语,保护着相信自己依附自己的草木虫子。
人倘若能具有一点小草野花的精神、树的魂魄、虫子的睿智、大野的品质,人人都听得见旷野的呼唤,人人都爱旷野,那么,人人身上都会带有草的朴素、花的清香、树的坚韧、虫子低调的奋进。草木是旷野的霓裳,草木的根须永远地守卫旷野,旷野上没有过客。根存在,并扎于土壤中,树便会永久地活着;人记得母体般蝉蜕的乡村,转身告别的旷野,也便会不负水土的殷切之情,不负乡梓的翘首之意,知难克艰而求存图进。
现代社会流动多变、繁忙快捷的节奏下,我们往往莫名地失落,无端地迷茫。不觉中会想起曾经贫瘠的家来。想家,其实想的是没有忧郁没有丑恶没有困顿的乡村,想的是一千种鲜花遍野开放的旷野。它容我们疯狂地呐喊,奔跑,容我们哭和笑,纵容我们出格的天性。它装进我们心底的都是真实而又幸福和快乐的事情。朴茂的乡村,那是一个没有压抑人心舒畅的皈依之所。遥远的旷野,那是一个精神焕发天马行空的不复梦园。推开家门,就见扑面而来的青山,抬头看天,就是湛蓝如洗的碧空,举步不远,就到宽广辽阔的大野。想家,其实想的是门板吱呀亲人回家的声音,想的是炊烟的味道,还有倚门而立目送我们的亲人。我们走多远,都在母亲的视线之内,都在门板关闭和打开时旋转的声音中,都在旷野一成不变的张望和注视中,流连,徘徊。

17.一个人的大山

久居小城,常惶恐城市是水泥组合的模块,冷漠,生僻,坚硬,端午时折不来一枝艾草,白露时捧不到一珠露水。寒冷时处它最冷,炎热时处它最热。乡村则带着月亮、星星温柔的清辉,大自然的风调节着柔软阳光的余温,山野带着雨水洗礼留下的湿润,牛羊亲昵留下的温存。城里人的爱拘泥于一个有限的方块。乡里人的爱放眼绿水青山,看一眼目不暇接,大美无疆,到处都是花香满园,时刻都觉心旷神怡。
闲暇时,抽空回一回家,忙碌时,哪怕做一场梦,把身心都舒散开来,或者放飞一次,信步在郊野,闻闻汗水点滴地渗透土地的泥香,看看庄稼诗意地拔节抽穗的细节,听听时光缓慢地讲述乡村的秘密。
日子在播种和收割间接替,季节在风雨和雪霜中变换。“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场光了,麦了了,会做活了人老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聆听过许多遍的这些通俗的民谚,却让我后来遭遇人生的困惑时,借鉴经验,获得释然。乡村谚语用一句话阐述一个大道理:没有付出,就不要去问收获。人要是能后悔,一定一样一样都比现在过得好。人走到哪里,总觉得家才是温暖的依靠,家无所谓贫富。
一个家系住一个人,一个人恋守一个家,一个人在大山安家,好比河流顺着山谷奔去,蜗牛躲进壳里,追寻归宿,好比一枚草籽扎根泥土,吐蕊发芽,再没有另外的出路。家,牢牢地揪住游子一生,用它的热切去抚慰伤口和冷漠,像村庄后面的大山,用一年的春华秋实去置换来年的郁郁葱葱。大山近乎自私地贪婪野草钟爱种子,是因为少了这些小草野花,大山就背负上荒凉,就内心里孤独。不管怎么说,有草有花的山坡,毕竟是美丽的。草与花情同手足,都属于山岭的后裔。它们永驻山峦,栉风沐雨,报答十万深山一年四季对它们的养育。草木之于大山,较之于人,比人还包含着更多的感情。
一个人的家乡在天涯,背井离乡身不由己地行走。你不得不离开家,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家,是为了寻找憧憬的更美好的生活。月明星稀时,你望着幽邃高远的星河,一点点撕扯童年的梦。雨水缠绵时,你伸手掬起窗檐落下的甘霖,细细咀嚼远离家园思乡的滋味。
你若要寻找哪里是一个村寨。你不必四处打听,站在高岗上看一看那树木交茂掩映屋顶的就是村落了,看一看那炊烟缭绕如云似雾的就是寨子了。你若要寻找哪里是家,俯瞰村寨上空飘散的炊烟,就知道哪一缕是饱含血缘,最为乡情浓醇的人间烟火。

18.幸福在哪里

一个人应该珍视幸福的存在,应该为健康而高兴,为工作而喜悦,为亲情而欢闹,为友谊而常乐。一个人所具有的这些看似最基本的人人相似的幸福,恰是最真实、最热忱、最恒久又最不可忽视的幸福。
幸福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像花儿一样弥漫人心,洋溢人间。幸福在人们看待事物的眼睛里,认识事物的心态里,人生从呱呱坠地开始,有父爱母爱的双重哺育,有祖辈亲友的疼爱照顾,有衣食无忧的快乐生活,便拥有了幸福的童年。只要本身没有缺陷、生活没有阴影,这就是莫大的幸福。两情相悦的人终成眷属喜结连理就是幸福,一个人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实现自我的同时创造一定的社会价值就是幸福。成家立业后,妻贤子孝就又是幸福,到了不惑、天命的年纪,教育儿女成长就是幸福,年近花甲、岁满古稀、耄耋、期颐之年,尽享天伦之乐就是最大的幸福。幸福是一个圆,人围绕这个圆,做着线与点、长辈与晚辈重复的事情,直到一个圆圆满地画成一个圆,对幸福的追求也就画上了句号。
幸福是一汪泉水,汩汩流淌,源源不断。幸福是一张纸,由自己书写,描绘和把握。幸福是一张带有通行证的车票,自己选择上车和下车,自己决定旅行的远近,自己寻找、发现和感受幸福。幸福在哪里,对于一个国家,国富民强就是幸福,它保障了和平的环境下人民的尊严;对于一个地方而言,人民安居乐业就是幸福,它充满和谐,地尽其用、人尽其能,居有定所,每个人都有一个事业;说到一个集体一个单位,大家彼此团结友爱、互相尊重、敬业奉献就是幸福,说到一个家,平安和睦就是幸福,说到一个人,明礼诚信就是幸福。一种幸福催生另一种幸福,一种幸福对另一种幸福有正向的促进作用。对幸福的感知,需要一颗敏感、知足和懂得感恩生活的心。要不,天大的幸福到面前来,还麻木迟钝、浑然不觉,或者说还一味地埋头抱怨、杞人忧天、沮丧落魄。幸福,也是为有准备的人才会拥有的,幸福的感觉,也是为执着地守望幸福的人才会降临的。
自然界里的庄稼也有幸福,农人们弯腰锄禾时,雨水滋润时,阳光照耀时,庄稼感到温情和幸福的眷顾。禾苗也有幸福,丰收的农场满满的粮仓就是幸福。粮食也有幸福,从最初维系人生活的口粮,到后来的凭票供应,粮食曾一度因为至高无上的地位狠狠地幸福过。现在的粮食更幸福,种目十分繁多,生长过程精细,在不同的场合叫不同的名字,城里人越来越不吃主食了,粮食的本来面目越来越陌生了。粮食失去了幸福,因为失去了任何时代境况下都不失于贵重的身份。物以稀为贵,哪一天,粮食还盼望着以青青的嫩苗,扎成小把挂在街市上卖呢!
鸟归巢,就是幸福。人驾驭车,就叫幸福。车充当了代步的工具,人享受到物质进步的文明,车节省了人的时间又提高了生命的效率。有车的人一定幸福,这个车可以不讲究是自行车,摩托车,抑或各色形等的轿车、跑车、越野车。
现实下,总有人追问幸福究竟在哪里?什么样的生活才算幸福?从时间的长久,空间的大小,金钱的贫富判断幸福是否达标。其实,幸福这东西,跟离弦的箭差不多。你只能快,绝不能慢,幸福稍纵即逝,一不小心就从眼前过去了,抓不住,也收不回来。需要用心去守候,用心去把握,用心去创造。幸福说容易也容易,相信平平淡淡就是真的人,平平淡淡就是幸福。这么想,幸福就宽广了,博大了,无限了,幸福如丝如缕,像阳光辉映你的门前,像空气充斥你的心扉。幸福就在不远的前方,为你招手,等你拥有。

19.天水路

一条念念不忘的路,与灵魂息息相通。人,总在不同的路上行走,徘徊,在各种各样的路口迷茫,彷徨,抉择。1999年末,我第一次走进省城走上于我而言最宽阔的道路——天水路,2002年初秋又一次与之重逢,并较长时间地住在路的隔壁。与天水路为邻,是我青葱般美好的读书时光里,一段极不寻常的生涯。天水,天籁之水,甘露琼浆,令我在久渴的黄土高原上倍感希冀地仰望苍穹。盼望这个城市的雨水盛多一些,带走浮沙和尘埃,仅留一片清明,最好是蔚蓝如洗的天空。
我做着天水路的所有假设与憧憬,像一个矗立多年的路标,或者风景树,观摩和亲近道路的过去,包括曾经的拥挤,喧嚣,以及现今开放的姿态。路给我大千世界,路给我人间万象。我望着天水路的时候,犹如细读着一部写满神秘的古书,兰山是我的信仰,黄河是我的思绪。一眼眼望去时,尘封的册页被风打开,一页页翻看时,需要引经据典,伏案查阅。彷佛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相对贴切和安心地觉得,城市的第一条闹市,还有那买冬果梨的老叟、炒凉粉、牛肉面,与留存在们记忆里多年的模样与味道竟相吻合。
我在这条路旁读大学的时期,渐渐地明白了一个看似浅显实际深刻的道理:走出去许多步,仍还停靠在这条路上。路,源起于兰州车站,东来西往的列车在这条路的尽头鸣笛,经停,蹉跎,因为旅人的到来与别离,路上,彻夜奔走着行色匆匆的人群,接受着繁忙的脚步,容纳着陌生的身影。路如此,车如此,人亦如此。陇海线,兰新线,包兰线,每天四五十辆火车穿梭,天水路都要兼容并蓄。顺着这条路走出去的人,依然喜欢回到这条路上来,回到生养的故地,精神的家园。路上座落着一座百年学府,学术氛围饮誉海内外,莘莘学子遍布天涯,秦大河、水均益、李阳,他们经常回来,回来看母校,看天水路。
由于历史的原因,路本身并不怎么笔直。也许是因为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水车转动的太多的故事压弯了饱经沧桑的脊梁。路在滨河路成钝角地打了个折,末端直抵黄河南岸。路上遍布着宾馆,学校,科研院所,建材市场,是那座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里最早兴修的最宽广的路。位于城关的中心,繁华的地带。东去可达雁滩、东岗,西去七里河、西固,南上可登五泉山、兰山,过黄河向北既可经大沙坪临白塔山、又可上高速出城。它是岁月的尺子深刻地划入我生命中的一个线段,虽然局限于两点之间一定的固定距离,但发生和遗失在路上的往事,却生出许多枝节,让我说不清一条马路究竟有多宽。曾让我心疼的姑娘,像一朵漾于涟漪中的莲,影绰在我内心。她傻傻地站在路灯下,静静地任风吹拂,吹落她满心的忧郁,满脸的忧伤。我甚至找不出一个借口,去只言片语地问候她,安慰她。
一个人的马路,孤伶伶地张开许多空无的路口。给空荡荡的夜,一份坐卧不宁的空寂。只有内心像幡一样招展,起伏。那时候,她在路的那边,我在路的这边。她在明处,我在暗处。我听得见她下不了决心的微叹与短嘘。手轻轻一握,生命在爱中升温,相遇,这不能用任何的理由解释,爱过就会留恋,爱过就会久久难忘。已飘逝的爱,在一个人生命中的份量无法衡量,深爱的人从来不曾放下心中的爱,累了伴着爱眠,乏了翻阅。爱本质上的抽象,只可以体验但却难以言语。没有对错的青春,像路一样坚硬,缄默,不选择人只是被人选择,在有人群的地方派生,向更大更远的路口延伸。
陪伴着天水路的,是鲜艳欲滴的市花玫瑰,这个永登苦水的草种,映红了一座首府。还有就是林立街头两侧高耸茁壮的国槐树,也是该市的市树。这花和树,来这座城市值了,有市民们的拥护与爱戴,有千金难买的法定名声。绿荫树下,鲜花盛开,穿梭在这样的道途,人会意外地觉得自己行走在乡野,而非城池。那风驰电掣的汽车,像鸟飞走于花间,像鱼游离于水上。
路旁有一个书城,和大大小小的书店,还有不计其数的旧书摊。盘旋路科技园门前的书摊上有我最喜欢的杂志,不需花足额的银子就可以买回宿舍读彻通宵。蹬三轮车买书的大哥,是一位下岗失业工人,我做他顾客的时候,他成了我的老朋友。他总是留相对较新的书籍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我。他说他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喜欢读书的人,他说他看得懂我的眼睛,对文字有一种迷恋。他还说他从我身上也感到了读书的快乐,在这条市井之路上,有太多太多的平民和街头小贩,也有太多太多的学生和知识分子。他们是社会中的特殊群体,对社会的期望值最高,对生活的热爱程度最强,情感最浓厚,前程总堪忧。
他们让天水路的夜晚,如水一样纯澈。小贩和教授,在一条路上,思索同一个严肃的生命问题。毕竟其力地劳动,百舸争流中生存。人们只能适应这种程序,或者尊重这一社会规则:要去一个别的新的地方,必须先一步步地走过脚下的路。走过脚下的路,我们才可能看见更高的山,更宽的河,更深的水。皋兰山是一架竖琴,对岸的白塔是前世修得的知音。我在滔滔黄河迷蒙的月色下,听着河水漫漶,望着一些叶子无辜地凋零,落魄的枝条凌寒颤栗,校园俄式楼下的百草园芳草萋萋,心里在揣摩着一句冷峻的表达,我在那个时候接连又反复地彻夜不眠。我和我的同窗,经常在午后和夕阳的余晖落满兰山的时候,守在七楼的窗口眺望,隔着青白玻璃外浮尘隐约的舞姿,在似有所待的翘首里,看见许多人捧着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奔走四方。在兰大的第一个夜晚,我第一次望见了银河的广袤,桀骜不驯的思想逾越无极的界限,收获了心灵难觅的安宁。
7年前秋天的一个周末,我们一行4人去城郊看黄河,翻过二热厂的污池大坝,穿过荒凉的草滩和砂场,路过归园田居的村落,苗圃,终于走到一处水草枯茂的郊野,那儿低低的河床,水波间的大雁、小鱼与石子小心摩挲。黄河以放纵的姿态奔流恣肆,水面占满整条河谷,脚底泛起拍打的水浪。我们像寻找宝贝一样,捡拾一枚枚形异色奇的石头,抚摸它们或明晰、或暗淡的纹络。我感觉我就是一块丑石,因无法主宰青春与命运而放弃去角逐。我无法拥有黄河的气势,也无能洞悉黄河,就像我无法以公式化的计量来衡量母亲的爱。我无地自容,只能做到用心摩挲一块块来自河岸的石头,这是我对一条激越的河流最恰当的亲近方式。它像母亲的白发,在岁月的长河里洗尽铅华,留下一些缺憾,让后来者追忆。我踟蹰不前时,我发现,没有人轻易放慢如箭的脚步。
悲欢离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天水路的往事,在我来不及在墙上刻下一句郑重的留言,就被匆匆过站的列车在天水路口,擦肩而过地带走了。
我走在天水路的时光,如一首许巍唱过的歌:像风一样自由。兰州的天空、大地和黄河,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我永远记着这条路收留我的情谊,和它所激发我的满怀壮志,坚定与自信。也许是怀旧的缘故,至今我还经常地梦见我走在天水路上,那么,什么是天水路?我个人意义上的天水路,就是人生每一步启程出发的路,就是现在正在走的路,坎坷的路,未知数的路,和向远方苦旅的路。它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20.城市的荒凉

人们一直从习惯的角度看城市。说及城市,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便涌现在眼前。
我曾经把青春放逐给城市,充当过市井中的一只蚂蚁。惶惶不安地惆怅。多么好的舞台,多么流连的歌声,还是从我身边蹉跎,哗然,而归于寂寞,虚无。我独自寻觅,和静享着这一份置立于喧嚣市声中的荒凉。
某个阴雨或者下雪的日子,我一定会去郊外。站在高处极目远眺,想田野,想想故乡。那一来一去,往往要花掉半天的时间。但我终于踏实了一些,突出城市的缺口,站立于城外,和天空、田野直接对话,谈心。看望田野,我像看望一位多年的知己。有许多话从心口决堤。那一刻,我看见云挥舞着衣袖,太阳微露出笑脸,小草生长,花朵开放,火车从立交桥下鱼贯而出,黄河的水啊,滔滔地东流。
在废弃的军工厂,在边缘的东岗镇,我徘徊在生意萧条的农贸市场,小老板放着音响听歌,女店主抱着火炉织毛衣,菜贩子听着调频收音机。他们似乎不是在营生,买卖,交易,而是赶到这地方,保存一种生活方式,确立一个地位,或者召集一次杂乱无章的聚会。东岗的人们一大早都去了市中心,四周空巷的农贸市场,是最繁华的地方,却看不见购物的顾客。
荒凉企图埋葬东岗的一切。这样的印象,一直影响我到如今,对城市的态度,也不怎么友好,不怎么亲近。城市的空,莫过于心灵中的空荡荡。莫过于烟花绚烂后的寂灭,游离人群中的流离失所,无所。在多少街道,路口,广场,亭台,时间一点点把我抛远,拉近,那流浪,飘泊,苦旅,那无边无际的空无,让我像绝望的困兽,寻找皈依的森林。让我百无聊赖,失去依靠。
城市里没有伙伴,交集着千变万化的冲突。对内心毫不留情的打击与冲突。让异乡人进退失据,左右为难,固步自封。从而只有拿自己的心用心生活。用自己的舌头和嘴巴说话。这是我的孤独。我曾自闭般地沉醉于音乐,每天把大多数的时间交给了耳麦。我选择听取一种声音,被一种声音包围,环绕。从而逃避鼎沸,热闹,拒绝城市里泛滥的各种声音的潮水。
我当今蛰居的县城,十里之内也找不到农田了。夏天,水泥燥热,冬天,水泥冷漠。升值的土地做了城里人的摇钱树。富翁开始置地,贮地。观望市场行情和政府风声,抛盘,或者等待下崽,谈判,保守增殖。城市以土地为资本,割据,侵略,交易。城市不断地伸手,从圆心向环扩张。工业商业压倒农业,是城市发展的唯一出路,周边的农舍,庄稼地,近郊的农民菜园,被城市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终有一天,高楼大厦会占据这些用途不济的农舍,覆盖庄稼地,站到菜园之上,以霓虹装扮,歌台舞榭,点亮街道与河流。
我所遁的只是一座小城。它的小之又小在我的履历里简直可以被排置在最后,不论是建设水平,还是城市气息,均大逊风骚。这就是我的故乡,准确说是我故乡的县城。尽管它永远建立在我灵魂的底线以外,孤立着我。但我本质上深沉的爱,热恋般的激情,一刻也未曾减轻和消退。
因此,我常与城市里的前卫、瑰丽和拥挤格格不入。独来独往,做着城里的孤魂者。在迷迷茫茫的人群中间,密密麻麻的楼宇和街市之下,汽笛声声中,我愈加倍感内心满满,荒凉丛生,如烟如雾。
我不是匆匆过客,做不到一走了之。谁都不可能从一个地方想走就走,拔腿就走。人生不便于这样的潇洒。很少有这样的从容。我惟有隐遁,看着旧楼撕裂的疼痛,向往塔吊旋转的美好,虚心接受城市的荒凉,解脱内心的枷锁,在城市行走,寻找灵魂的舞伴,精神的合唱者。静享荒凉,说明我还有境界,还苏醒着。

21.奔走着去看草原

5年多前结束漫旅生涯回乡。早就听说县北40里地外的黄渚关,有一个美丽的草原。我常想循着吸引我的名声去草原看风景。
如果我可以依照方向的指引走进一个地方,或者说我清楚地掌握着那些远方风景的线索,我则不会成天地迷惘。秋雨和红尘误导不了我,我清晰地目睹着大自然里的苍山玉树。甚至一直在念想,到县境内最高的白崖山去看草原。
木屋静矗在日晖光影中,马儿奔跑,驰骋,牛羊在草地上漫步。那是比心花怒放还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我不住地假设着,冲动着……
中秋的雨水,让田园和世界浸润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人的灵魂也陷入游移不定的境地。它的漫无踪迹,深深地驱使和带离着我,也常让我周身困顿,为之不安。我以为我是深知秋天的细节的,它的蓊郁,连绵和萧瑟。既无法用尺度丈量,又难以用心去体会。它的质地、色调,都无从描述和表达。时光的车轮,从不因沿途的风景而驻留,它不停地向前推移,我们追赶着人群疾步,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或者失落在风景的后面。伴随着一次次的失落,一晃就进入令人深感仓促的而立之年了。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般的惶恐呢?不仅仅是自己一事无成,也不单是光阴的稍纵即逝,最恍惚的却是那颗要不要去看风景的心。它始终像是登临天梯的脚步,一级一级台阶上去,却蓦然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天外有天山外还有山,无奈时只有轻叹心有余而力不足。人的宿命犹如蚂蚁,总要驮着大于自身数倍的东西行走,迁徙,总企图走向高处,但终究不能到达。我究竟能不能站在巅峰,亲密地拥抱高岗,与大山张望我久违的眼睛相逢,饱尝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这些,都辩述不清。
大约13年前,在白龙江畔一个清新、明朗的村庄里,卫校的钟声指向午夜。我和我的舍友盘算着去城郊瑶寨草原的行程。大家眉飞色舞,憧憬着尚是虚幻却已尽收眼底的风景。几乎是一个透夜的猜测和等待,谁也没有睡觉,辗转反侧着守候黎明破晓。不料,学校改换了新的见习点,要去万象洞上面的终南山采药。看草原的夙愿破灭了。但我们还是心想着能不能意外地见上草原。到兰州读书后,因专业原因我终于有足够的机会和草原摩肩接踵,厮守在一起。夏天的桑科草原和冬日的玛曲牧场,留下我青春的影子和语言的符号,至今感动着我。去甘南成了一件常事后,那状态却让我对草原有些漠不关心了。直到最后,对草原的认识也不过是最初的一点印象而已。陪着都市里的人去看草原,草原也让他们给糟蹋了。他们肆无忌惮地蹂躏草地,揪扯着遍地的野花,我不忍目睹。被金钱污染的手和骄奢惯了的心,冰冷,苍白,霸道地认为自己能够占据一切,就连太阳、雨水、空气亦能据为己有,故毫无怜惜之情。他们根本不懂得草原,不懂得哪怕就是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失去了其中任何一株,一朵,都不是草原。
生活中很少有懂得欣赏的人,矫情却不知袒护,看似文雅却举动粗俗,形象富丽堂皇但内心丑陋不堪。我们拒绝做这样的人。故退出市井而皈依乡野。也就在这个时候,我遂愿去了黄渚的清水沟。在深山更深的林野间,人迹罕至,孤鸟徘徊,那里有一片几乎无人造访的草地。在没有草原的故乡,它就是人们心仪的草原。
清水沟,远不仅仅是一条沟。从黄渚镇去清水沟,还有好远好崎岖的山路。基本是溯流而上,越进越深,越深越狭。峡谷里靠山脚的地方,稀疏地散布着零落的人家,或在丘壑中央,或踞小河之畔,或掩竹林深处。清水沟名不虚传,以水清而惯称,甘冽的清水恣肆峡沟,到处都是小桥流水,石阶梯田,淡蓝色的炊烟,飘着柴火的香味,问候每一位接近山谷的来客。这是最后的圣洁的山河,最后的抒情的乡村,活色生香,原汁原味。就像我从车窗外转眼看见的婶婶的菜篮,以及她在河边淘洗的连泥带青叶的白萝卜。
这似曾就是我心中的风景。踏着生活不紧不慢的节奏,我开始反反复复地走在了去清水沟看草原的路上。花事初露的春天,阳光强烈的盛夏,层林尽染的暮秋,白雪皑皑的寒冬,每一个花季,时节,我都到过黄渚。但每次都是繁忙,在琐碎的事务中天色已晚,只好匆匆回家。每次走在看草原的路上,多少回都是嘴上说说,从来未曾践行。一次次又把遗憾,丢在看草原的路上,丢在黄渚关外。去的时候,心里满腹欢喜,感觉距离那个愿望又越来越近了,可上了小岭,出了那道关,又会把看草原的事给忘了。
到底有没有草原,也就成了一个谜。纵使我们继续去四处寻觅。这个秋日,新朋故交齐聚黄渚,也许还是为了传说中的草原,或者心中的风景。我们艰辛地爬山,在丛林间穿梭,采撷五味子、山核桃、鬼指头,以及无数不知名姓的奇花异草,听到了清脆婉转的鸟语和山雾流动的声音。站在草原的制高点上鸟瞰,清风吹来丝丝秋寒,我们此行的向导晓飞,指着低处的层峦叠嶂说,那就是西和。若不是踏尽周折登上那2400多米的白崖山,我们也不会看见广袤的草甸,若不是草场与天接近,我们也不会收获平躺在草原上静观高天流云的喜悦。圣洁的草,干净,朴茂,松软如毯,我想,那就是生命最真实的状态。
虽然在这座向往已久的草原上,没有看见马儿奔腾,牛羊吃草,木屋飘动淡蓝色的炊烟。但我确信了我的假设,千年前的白崖山,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大家也尽兴了,暮色四合乡关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看着滔滔流逝的河水,漫谈着自然园林中的野花、昆虫和飞鸟,讲述着矿山工人背矿石的辛酸,反刍着所见所闻和感受,都觉得山地草场比平坦的草原更令人受益无穷。猝然间,我一下子懂得了,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奔走着去看草原的路上,不断地蹉跎,延误,在内心虚拟的征途上百折不挠地进发。那种方向就是我命运的方向,生活的事情虽不尽按部就班如愿以偿,但一部分期望还是应和了心灵的低唤。什么时间看到草原,显得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多年来一如既往地走在去看草原的路上。

2010年7月12日写于成县同谷北路
(约25840字)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7-25 01:50:00 +0800 CST  
谢谢月版,近好。本来有两万五千字,但一次贴不上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7-25 08:07:42 +0800 CST  
谢谢星光。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7-28 13:28:09 +0800 CST  
谢谢鼓励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7-29 09:38:25 +0800 CST  
顺祝天涯友人夏安!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7-30 20:12:44 +0800 CST  
谢谢两位版主。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8-01 20:45:15 +0800 CST  
谢谢奔哥和qing
楼主 家村  发布于 2010-08-03 10:31:04 +0800 CST  

楼主:家村

字数:25994

发表时间:2010-07-25 09:5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09 08:33:16 +0800 CST

评论数:1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