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看似自由，其实它们面对的是危机四伏的旅程，它们之所以义无反顾，只为一个目的——“生存”；

向暖而居，择一处温暖生活，是近年来流行的“候鸟式养老”方式。该方式部分保留了鸟类的自然属性，目的，同样为“生存”。

——题记

一

近一段时间，只要天气晴好，楼顶晒衣场总是挂满衣物、被褥，还有容积很大的旅行包蛇皮袋等物件，一走近晒场，便能闻到物件在烈日烘烤下释放的复杂味道。每年这时节，在小区有房产的北方客，便像候鸟一样陆续飞回北回归线以南这个家。

小区里的人明显多起来，口音更复杂了，二胡葫芦丝女声又开始咿呀混声，还有去年见过那位血栓后遗症患者，又在小区步道上蹒跚。原本安静的小区突然有了一种兴奋或幸福的味道。温泉池从每天下午注水那刻起，便有人早早地坐在那里，惬意地伸长双腿，享受水流的按摩和热气熏蒸。很快，人多起来，温泉的热度让他们个个面色红润，他们大声说笑，说到开心处，甚至还会吟唱起来，毫不掩饰人在海南，泡露天温泉的得意和幸福感。

广场舞和麻将桌也多起来，就连沉寂了大半年的乒乓球室和装满健身器材的架空层也有了人气。最有意思的是速递易柜和物业办公室，快递包裹明显多起来。挂外省牌照的小汽车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保安小符说到车位，紧张到有点结巴。说现在地上地下都停满了，还有下个月呢，来过冬的业主越野车多，又大又不好停，不知怎么办才好。

老家秦皇岛的苏大哥，喜欢一个人满小区溜达，明明走在树荫下，可衬衫总是汗湿的。问他为什么不泡温泉，嫌人多，说一个人，合双眼，深呼吸才是泡温泉。显然他是那种想与自然对话，与心灵对话的人，和温泉池里那些喜欢扎堆凑热闹的人不搭。别看他个性，其实，他和小区的候鸟一样自我感觉良好，最在意对方退休前做什么。

他们2009年就买了这个小区的房，是海岛有房族，但不常年住，四五月走了，一入冬就来了，泡温泉，晒太阳，日子过得充实。这一族，除了刚来时，因气候变化和视觉变化新鲜几天，便很少赞美或抱怨了。在他们眼里，小区的花草树木都不陌生，这里不过是他们另外一个家。所以他们来了要做卫生，要晾晒，添置生活用品，因为他们要过日子。身体健康的，会开车来，一路看山看水看风景，来了用车也方便。

二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的是浪迹天涯的闲云野鹤，即便有房，也不用打理，因为他们投资的是产权式酒店。想来，就来住几天，品品酒泡泡茶数数钱。没房的，当然比有房的更晒脱，他们没心思更没负担，只管变着法儿花钱，晒太阳，品美食，有意无意地将时光放慢。对他们来说，海南岛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驿站，明年不想来，可能去马尔代夫或夏威夷了。他们来去匆匆，多随旅行团队出行，即便来了，也就是在椰树下留个影，在海水里泡泡脚丫就走了。

老郑家住山西太原，在万宁投资了一家产权式酒店。因有南药温泉，很受家人喜欢，每年春节老两口和孩子一家都去住上个把月。个把月，是业主免费入住时间，期间，还可去301医院免费体检一次，享受的是高端养生。在酒店吃腻了，可以去太阳河对岸的老镇品咖啡，吃早茶，混大排档，和当地人聊天。

“趁现在身体还不错，我们每年都来，出来住住，除了换环境，换心情，还有一份满足。什么满足？白住四十天哪。”说到这里，老郑哈哈大笑，说“其实，钱，我们早交了，房是我们的房，哪有什么便宜可占。可人就这么怪。等我们跑不动了再说。海南环境这么好，我们不来还有朋友来，给朋友住住也好。即便谁都不来，房子也在，还有每年6%的回报。”

还有一个群体，养老金不多，来一次海南要花掉大半年积蓄，可不来，心脑血管病就发作，来海南就可能避免。所以，每年必来，积蓄的钱机票花了几千，剩下的租房买菜只能算计着花。这些人走出来不容易，所以更讲回报。他们在岛上几个月，除了最基本生活开销，基本不消费，出门旅游，只在岛内。冬天，是海南的房产营销季，开发商到处拉人看楼盘，这些满岛飞跑的看房车，迎合了这些人免费旅游的需要，他们坐开发商的看房车，吃开发商提供的免费快餐，积累着所谓的旅行阅历。他们一边享受着椰风海韵和低海拔的舒适，一边抱怨岛内的阴雨和物价，抱怨潮湿，抱怨人多，抱怨被蚊子咬了，抱怨遇到槟榔虫了，抱怨被蟑螂吓到了……给人的感觉是，他们来自文明都市，而海南，是乡下。

听他们发牢骚，我常没话，总觉得拿苦寒之地蚊虫少和海南比有点搞笑，不知这么比除了说明其生活环境恶劣，还能说明什么。最让人不理解的是，他们到了海南，便忘了离开老家的寒冷、污染和雾霾以及种种他们感到的不快。他们不懂早茶不懂菜系又不好意思问，所以只能苦逼地坚守以前的生活习惯，只吃在北方吃过的蔬菜，只吃在北方吃过的水果，可偏偏这些果蔬不是地产，要增加包装、物流和损耗成本，所以价格比较贵。他们去北方饭店。因店里多数食材空运而来，他们又嫌贵，又抱怨。我同情他们，但不明白他们到底需要什么，什么才是他们的好。比起那些留在老家哪都不去，随别人去远方，自己就待在小村里的那些人，少了几分坚守和洒脱。

“他们在海南大冬天晒太阳不感动吗？”聊这个话题时，一位四川同事不理解，说起在川北老家挨冻的往事。“你知道川北的冬天有多冷吗？我们那里海拔高温差大，属于高寒山区，零下时冻得打摆子，最盼出太阳。出太阳了，我和妹妹就能坐院子里晒太阳，晒得身上暖暖的，让她趴我身上，给她挖耳朵。”看我不解的眼神，她笑了，说人幸福的时候，要找点事做，那样才更幸福。说现在想起来还是那种满心幸福的感觉。一缕阳光让她记了这么多年，那是因为她们姐妹作为普通人对物质生活的要求本来就不高，所以她们赞美。而同样接受大自然恩赐，在阳光下温暖周身的那些北方人却在抱怨，尽管他们也是普通人，但他们感觉海南没他们想得那么好，看似心理不平衡，其实是少了一份感恩心。

三

每年9月开始，大量的冬候鸟类从海南岛东寨港红树林经过，或歇息片刻再继续往南飞，或直接停留在东寨港等待冬天的到来。此时，在东寨港红树林内，可以看到许多珍稀鸟类，鸻鹬类居多，鹭鸟类略少。

可是，在这个候鸟南飞的季节却很少有人观鸟。不只红树林，就连海滩、湿地，热带雨林和城市公园也很少看到观鸟人，海南岛找不到像昆明滇池边观赏冬候鸟的人群。尽管海南岛是候鸟迁徙最具规模的集散地，但这道大自然最美丽的景观，在这里受到冷遇。

岛民们在忙什么，此时的海南岛谁在吸引他们的目光，谁是热点，谁在刷屏？奇怪的是，热点不是别的，没有千回百转，恰恰是候鸟主题。不过此候鸟非彼候鸟，不是自然界的冬候鸟，而是从北方到海南越冬的候鸟老人。每到秋冬时节，海南的空中，航线繁忙，陆地，公路繁忙，海上，轮渡繁忙，海陆空都在为候鸟老人上岛过冬忙。在满屏的候鸟老人主题中，我终于像大海捞针一样找到去年一月的一篇新闻消息：海南开展越冬水鸟调查，共记录到51个种类，8961只水鸟。看到这组数字，我有如高处坠落，候鸟区区不及万只，而去年上岛过冬的候鸟老人竟有一百万之巨，数量不及百分之一，令大自然黯然失色。

候鸟老人为什么来海南？答案世人尽知，向暖而居，择一处温暖生活，老人们在这里逐日而居，契而不舍，令人想到《山海经·海外北经》所记载的夸父逐日传说，五千年前，夸父带领族人追逐的是日落之地，而今，他们的后人颠覆先人认知，开始追寻温暖，追寻太阳是从哪里升起。他们一定是夸父一族的后人，借鉴鸟儿生存经验，每年沿纬度季节向南迁徙，升华了祖上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