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垭墓地考古发掘日记摘录(8)

2005-5-12 晴
下了两天雨,昨天下午民工将墓坑里的水都排了出来,今天可以正式复工。雨后总会出现一些塌方情况,今天的发掘肯定不太顺利。上午只能让民工清理墓坑里的淤泥,经过太阳暴晒一个中午,下午继续向下发掘应该没有问题。民工很配合,将淤泥清理完毕就收工回家了,下午都按时上工。
北泰山庙这个地方很怪,怪就怪在这个地方的墓葬塌方特别严重,只要下雨,发掘到一定深度的墓葬基本都是要垮塌。见到这样的情况,头就大了。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只有被动的用木材或是钢管进行支护和支撑。但还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尤其是下大雨、连阴雨,其后果更为严重。最严重时墓葬四周都会塌下来,直至塌成圆形。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可奈何地接受。这就是自然现象,自然充满无穷奥妙,人在自然面前总是那样渺小和被动。虽有“人定胜天”之说,但人若要胜天,也是有条件的,如墓葬塌方这样的小问题都令我们头痛不已,若要想胜天的确颇有难度。



今天又有几座墓葬的墓道被完全清理出来,这样整个墓地带墓道的墓葬都清晰明了。摆在人们眼前的墓道总是那样不谐调,宽窄、长短、深浅等都与它所应该具有的尺寸不相符,总觉得过于随意,不规范。记得当年吉家院墓地M1的墓道达26米长,宽近3米,且上部还被水浸蚀过,原本更加规整,且更长更宽,而王家垭墓地的墓道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墓道是古代墓葬很重要的结构,它一般处于墓葬的正前方,呈倒斜坡状向墓室延伸。墓道也是礼制的产物,并不是想使用便使用的,只有级别较高的贵族方可使用。也就是说只有大墓才会有墓道,小墓没有这种设施。既然是礼制,它就应该非常严格,出现时应该相应规范。事实上,考古发现的墓道皆非常规范,从来没见过王家垭墓地这种现象。



在墓道完全展示出来之时,有些墓葬的台阶也开始出现。台阶,也是楚墓中的重要结构之一。台阶也只出现于大墓中,同是礼制的产物。台阶处于墓坑内,逐级下收,使墓底变小。台阶除了是一种礼制之外,它还起着加固墓坑的作用。楚墓出现台阶的情况很多,一般规格较高的墓都会出现台阶,只是台阶的数量不同而已。楚墓中台阶最少的只有一级,最多的达十几级或更多。台阶的多少是由墓主人的身份来定的,所以从墓葬的结构也会大体知道墓主人的身份,如果再有随葬品,对墓主人的身份的判断会更加准确。
2005-5-13 晴
发掘月余,已进入关键阶段,大部分墓葬都已接近随葬品的深度,有些墓葬已经见到随葬品,为了安全起见,有一部分墓葬要停止发掘。因为随葬品一旦揭露出来会引来更多的人观看,或有可能引来盗墓贼。北泰山庙是墓葬盗掘的重灾区,盗墓份子紧盯着这片黄土地。这里很多墓葬都被盗墓份子光顾过,尤其是大墓,基本盗空。为防患于未然,只好先停止一部分,按先后缓急,一座座清理。
这样处理是从文物的安全出发,近年来北泰山庙墓群可谓千疮百孔,随处可见盗洞。据我所知,每年都有盗墓案与这个墓地有关。仅王家垭墓地就有四座墓发现盗洞,而且皆不止一个,也就是说这几座墓不只一次遭到盗掘。因盗墓之故,我也曾多次到被盗现场调研,当地政府和公安部门也做了大量的工作,还设立了专门的派出所、村里也设有文保员等措施。尽管如此,依然无法阻止盗墓的发生。主要原因是这个墓地时代早、级别高、出土文物精美,在盗墓贼眼里,文物就是钱,所以吸引力大,那些要发老祖宗财的人,出卖祖宗者都盯着这样的地方。



当然,盗墓并非北泰山庙一处,全国各地都有,如今的盗墓之所以如此猖獗,与媒体宣传的所谓盛世收藏有直接关系。现在很多电视台为了追求收视率,大做文物收藏类节目,经常爆出天价出土文物,致使盗墓分子铤而走险,屡打不绝,且还大有越来越猖獗之势。客观地说,一些媒体对推动、怂恿盗墓行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个问题早就应该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和深思。
王家垭墓地中盗洞最多的是M1,共有五个,其中三个打到底。所谓打到底就意味着盗墓人已进入墓室,文物已经被盗出;另在M2和M3各有三个,估计这几座大墓中的文物基本盗空。据盗掘M1者(此盗墓团伙前些年被抓获)供述,他们虽然挖到底,但没有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仅盗出一把青铜剑。由此看来,这座墓在此次盗掘之前就已被盗空。墓葬最怕的是早期被盗,所谓的早期就是在墓葬下葬不久就被盗了。因为此时墓葬下葬时间不长,其棺椁保存尚好,里面物品既没腐烂,墓内又没有倒塌,盗墓分子进到墓室如同走进自家的房间,行走自如,搬运方便,所以凡早期被盗的墓葬基本上都被一扫而空。早期所盗之墓皆为大墓,主要是一些王公贵族之墓,现知被盗最为严重的是秦景公墓,考古学称之为秦公一号墓,其盗洞多达247个,真可谓千疮百孔、百孔千疮,墓内文物洗劫一空。
盗掘古墓在我国可谓是由来已久,历史上记载最早被盗的墓葬是商朝第一代王——商汤之冢,这次盗墓距今约三千余年。盗墓这种行为还引起著名史学家司马迁的关注,他称这种行为为“掘冢”,由此可见盗墓历史之悠久,影响面之广。古代盗墓分官盗和民盗两种,像董卓、曹操等人的盗墓行为属于官盗,当然也包括孙殿英。官盗往往动用大批官方人员,如士兵等,以明火执杖的形式公开盗掘。而民盗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挖开墓室、撬开棺材、取出财宝、进行私下交易。不过民盗分布面广,参与人数众,且绵绵不绝。



中国历史上汉魏六朝是盗墓的最为猖獗的时期,最著名的人物是董卓和曹操,他们是官盗的代表性人物,他们设立专门机构专职盗墓,以获得墓中珍宝补充军饷,他们还封有“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官职。据史书记载,自唐末到五代,关中的唐帝陵墓除唐高宗、武则天的乾陵外,皆逐一盗掘,无一幸免。近现代最著名的盗墓事件莫过于孙殿英盗掘清东陵,此事无疑是中国盗墓史上最大的丑闻。盗墓虽然是以“发财、敛财”为目的,都是为了钱财,为了“致富、暴富”,但其对文化的摧残是毁灭性的,盗墓份子盗掘的是一座墓葬,实则是切断一段历史,销毁了一部文化史书。
现代盗墓与古代盗墓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盗墓工具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过去使用的洛阳铲已被淘汰,改用冲压式螺纹钢管进行勘探,用定向爆破炸出盗洞,这样的新工具、新技术,既省时又省力,速度快效果好,一个盗洞瞬间完成,接着取出文物,便“凯旋”而归。这种方式极大的加快了盗墓的速度,他们只要盯上了某个墓地,其结果就是毁灭性的。我们在M2和M3的洞中就发现大量作案用的工具,如爆破用电池、电线等物。
盗墓这种行为多集中在古代文化发达之地,如河南伊洛地区、陕西关中、湖北荆州、湖南长沙等地,这些地区都是盗墓的重灾区。近年来,盗墓更加猖獗,被盗区域几乎遍布全国所有古文化发达的地区。



墓葬已发掘到如此程度,这对于盗墓贼来说正是机会,若他们要来盗窃文物基本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满载而归,所以我们要格外小心。尽管我们安排二十四小时看守,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虽然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要以防万一。

2005-5-19 雨
连续下了几天雨,大家记录都做完了。考古工地就是这样,累的时候累得要死,闲的时候闲得要死。晴天太累,时间长了都盼着老天下雨,可以休息;但雨下的时间长了,也无所事事,又觉得无聊,只好用侃大山等来打发时间。只有黄玉宏聪明,他来工地时就带了一套钓鱼工具,记录做完后一个人跑到江边钓鱼,尽管每次都没多大的收获,但也乐在其中。我和他开玩笑说:今天等你的鱼下酒。
丹江口水库的鱼非常有名,鳌花鱼就是其中的一种。这种鱼又叫季花鱼,算是上等鱼了,与它齐名的还有白鱼。这里的白鱼有翘嘴鲌、红烧鳊两种,据说这两种白鱼大多都进入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由于丹江口水库水面宽广、水质优良,所以水里的鱼和这里的水一样优质。于是那些名贵鱼类成为难得的抢手货,鱼贩子们想着法子将它们运到大都市。水库中最多的是花鲢,俗称为大头鲢。有一天,两个民工给我们拖来一尾大头鲢,整整三十八斤重。如此之大的野生大头鲢子实在很难见到,更能吃到,其味之美难以用语言形容。自此之后,渔民们凡捕获大鱼都往考古队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鱼太大,不好卖。我们人多,又都是年轻的汉子,再大的鱼也不嫌弃大。在丹江口库区发掘,因库区广阔,人烟稀少,所以很难买到青菜。但鱼多又好,于是只有吃鱼了,十多斤重的野生鲢鱼比城里的青菜还便宜。再好的东西吃多了,天天吃,且是长时间吃,也会变得寡淡无味,几个月下来,大家都吃厌了。记得有个外地考古队,在消落区发掘了几个月,见到我们诉苦地说:在丹江口库区发掘最想吃的是白菜、萝卜,最不想吃的是鱼。



我无所事事,站在门口看毛毛雨。适逢老朋友张国营下河打鱼,我要求和他一起做一次渔民。其实我很早就想体验一下渔民的生活,尤其在毛毛细雨中划着小船,捉鱼撒网,那该多有情调。我虽有意,但也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他竟欣然同意,说只要你不怕就行。我甚是高兴,在没有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跟随他,向江边走去。
张国营是多年的老朋友,这么多年的发掘他似乎没缺席过,我们的关系不仅相处得非常好,他还是最受欢迎的民工之一。他既是农民又是渔民,天晴在工地挖墓,雨天下河打鱼。他们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晴天雨天总是不停的忙。中国的农民就像蚂蚁一样经营着自己那个并不宽敞、舒适的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代代相传。看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我家乡的父老乡亲,但我家乡的乡亲们还没有这种挣钱的门道,除了种粮食别无它门,只是到了如今才有机会到城里打工。但他们人虽然出去了,孩子和老人却在家里,于是又出现了一批批留守老人和儿童。唉!中国的农村,何时才能出现新气象。关门岩村像张国营这样的渔民为数不少,他们既有土地,也可以下河打鱼。打鱼是他们的副业,没农活或是没其它可赚钱的活时就驾船下河、撒网捕鱼,这样既可以供自己吃,亦可以变成钱。
我跟在张国营后面,上了他的船。他驾船,他老婆下网。我做不了什么事,偶尔帮他老婆捋捋网。网线很细,银色,如丝似絨,下到河里,与水一色。那絨絨丝只要鱼碰上了,就会越缠越多、越缠越紧,再也别想自由了。我坐在船上,看着他老婆将一堆丝(网)抖开,捋顺,再随着船将网放入水中,比电影电视中看到的渔家女人更真实,更具有艺术感,是不是一首小诗我不知道,但的确像是幅画。小船缓缓前行,晃晃悠悠的,有点像儿时的摇床,令人心情无比爽朗。心想若是天晴该多好,头顶的蓝天,脚下的绿水,左边的武当山,右边的关门岩,一整个天和地的风光尽在其中。外加,一叶小舟、一串浪花、一串渔网……





丹江口水库虽不是大海大洋,可水面也很宽广,浪也不小。船离岸远了,水面宽了,浪也大了起来。小船开始晃动,身体也随着晃动。我对船不算陌生,但在这浩大、灰暗的雨中还是有点担心。船离岸越远,浪越来越大,我有点站不住,就坐在船仓的横梁上,和他们说笑着。船还在不停的向前,浪更大了,浪花不时飞到身上,好在是夏天,虽凉但并不觉得冷。
水库中有很多的网箱。网箱是一种特殊的养鱼工具,是用四根竹子捆成一个方框,竹杆吊着用网做的“箱子”。网箱就是渔民们的钱袋子,一个网箱如同一袋银子。春天,渔民们将鱼苗放进去,冬季就是一箱鱼,银色的鱼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丹江口水库对渔民们的馈赠,是自然对人类的馈赠,当然也是渔民们智慧的回报。小船在一个连一个的网箱中穿行,似乎将网箱里的鱼吵醒,透过渔网见鱼们在网箱里游来冲去,似乎想要冲出来。当然,出来是不可能的,它的主人们怎么会让这些鲜活的“银子”归入“大海”呢?所以它们只能待在网箱里,可以让它们尽情地舒展优雅的身体,畅游在适量自由的空间里,但若要离开可不行。当我们的小船行至其边,它们都会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既像是欢迎,也像是在欢送。





在丹江口水库边考古了多年,像今天这样坐着小船说是做渔民也好,说是游览观光也好,反正这是头一次,心情颇有几分兴奋,尤其是能做这样的渔民更是觉得新鲜。不过,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船小了一些,它行走在水面上的确好似一枚枫叶,甚至比枫叶还小,在此种环境中才能理解文人,为何要将飘在水中的小船,比喻成树叶了。我以前也曾乘过轮渡,来往于丹江口市与工地之间,却完全没有树叶的感觉。可能是过江的渡船要比渔船大,站在那船上除了机器的轰鸣,就是翻卷的波涛,一点也不用担心害怕。相反为那翻卷的浪花而兴奋。尽管小船摇晃得让人有些担心,但悠悠的烟雨、悠悠的清风、悠悠的小船和悠悠的渔网,却给我一种特别的感受,在这样的天气中体验渔民生活,别是一番情景、别是一番心情。小船进入水库中央,这才知道水库的浩瀚,似乎进入滔滔的大洋。尤其是毛毛细雨飘落成连片的雾,雾罩船头,雾罩水面,明而不透,透而不明,朦朦胧胧,使水面达到无边无际,浩浩淼淼的境地,给人一种“这是丹江口水库?”的错觉。
末完待续

楼主 秦风楚雨巴山月  发布于 2018-07-19 08:29:43 +0800 CST  

楼主:秦风楚雨巴山月

字数:5082

发表时间:2018-07-19 16:29:4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21 19:13:13 +0800 CST

评论数: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