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园(长篇连续)

那个城市,让我梦魂牵绕.
一个叫六道弯的村野,有着一望无边的 湖滩嫩嫩的碧绿着,城的北端有一座红山,神秘的宝塔,西河坝,如梦如幻的鹅卵石.....。
和平渠的水,哗哗的流淌,经过美丽的河滩公路,一道道桥,不大,自有一种民族风情,从干涸的河滩连接这个城市。
那年我行走在西大桥。
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许有童年的伙伴,我这样猜想,于是走到我的母校。
楼房,那座老的,灰色重现光彩,因为到处是花季的少男少女活跃的身影。和门卫大叔聊起,知道这儿是个维汉学生都有的学校。
维语对老新疆来说,会几句不难。比如要而大西,是同志的意思,巴郎子,小男孩的意思。
那时我的三妹插队遥远的北疆特克斯,全乡几乎都是维吾尔族,骑马几十里,背一袋麦子,去磨面打馕,不会维语,就会饿肚子,所以一年的风吹日晒里,她速成一口流利的维语。
临到返城,留下自己几乎全部的财产给了维族大娘。
母亲很赞。
但是那件骆驼毛的绿格儿棉衣,里面是祖传的宝贝。
后话再续。
还好那个塔行还在,至今我不清楚为啥叫这名字,但这是家传。
有祖父,父亲人生的痕迹留在那儿。
我第一个享用是郊区参加秋收,母亲给塞了厚厚的被褥,再塞进枕头衣服,还富富有余,在中间打结儿,活像一个展开的大袋子。
如同汉人农民搭在肩头的褡裢。
但它是用很好很粗的棉线,密密织成,有花纹有镶嵌,活象一件艺术品,后来老屋搬家,遗憾未见。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06 20:13:51 +0800 CST  
梦是一种思念和情怀

那年我的老同学说,落叶归根,还不回到家里?
家园?!
我漂泊很久很久,北方的雄浑,南方的秀丽,每一座城市都有无数使人留恋的理由。
但我还是想念它-我的乌鲁木齐。
浓浓的歌舞风情,踩着冬不拉和手鼓的节奏,想翩翩起舞。
走到哪里?来几个优美的维吾尔族舞姿,都引得瞩目,那时年轻,不是一点女孩儿的虚荣,而是一种从心底流淌的欢悦。
一点点艺术天份,是那块土地的滋润。
还有第一次在河北吃西瓜,觉得淡淡的无味不说,还有瓜瓤不是沙沙的口感,当然那个年代,还不像如今农业科技如此的普及。交通如此便利。新疆大西瓜能成火车的运来。
第一次接触新疆,是漫漫戈壁路的印象。
那时,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一次千里迢迢的远行。
西出阳关无故人。
春风不渡玉门关。
是诗人的浪漫和意思。
人生旅途不就是脚步不停的迁徙, 父亲 支援边疆 ,母亲来带着我们来。
 飞驰的汽车,浅浅的车辙,像一个黑点儿,在天高地远里移动,那种开阔,天籁无垠。人显得太渺小。
茫茫戈壁路,八千里路的行程,日行夜伏。
没法不歇儿,母亲那时怀抱几个月的三妹,随李师傅一个车,我和四岁的二妹,也分乘两个绿色解放大卡车。
车是单位的去酒泉出差,顺便接家属,那时父亲在自治区贸易公司(即省商业厅)上班。
三个师傅车技相似,配合默契,但到目的地,还是要差几个小时。
兰新铁路是对祖国1961年的献礼。
据说由苏联专家设计,距离市区很远。不过那时还没有打通新疆和甘肃的联系。所以我们的卡车旅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好在几岁的孩子的眼里,夜晚星空下的戈壁如此神秘美丽。
夏日分戈壁风白天灼热,扑面而来,吹得我们脸蛋红通通的,好象现在的高原红。
母亲总希望一起出发一起歇息,但我们车的王师傅和他的徒弟每每领先。
那时夜幕低垂,夕阳血色,不会欣赏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圆,但是那种雄浑和粗犷的意境,如此亲近大戈壁的一次旅程,终生难忘。
叔叔安顿我和妹妹睡在驾驶室里,自己和小韦叔叔钻在车盘下睡觉。
半夜星空灿烂,触手可及。还没尽情想象,就听到妹妹的哭声。
在暗色里我爬出驾驶室,摸到附近的另一辆车,拖出妹妹,两个叔叔睡得太沉,毫无察觉,我们小姐妹挤在一个驾驶室睡去,可是天亮发现,又各回原地。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10 06:18:42 +0800 CST  
甜甜的马奶子葡萄

一串葡萄,晶莹的绿.
送进嘴里甜掉牙,一点不夸张,那时的感觉就这样.叔叔们一路精心的照顾我们小姐妹俩,至今还记得那俩个叔叔都有浓黑的眉毛,小韦叔叔的眉棱很高.
茫茫戈壁仿佛没有尽头,就那么旋转着扑面而来.有时看到遥远处有薄薄的水浪涌来,走近了,才发现那只是炎炎烈日下升腾的热浪.戈壁的鹅卵石晒的滚烫,冒出薄薄的烟雾,想透明的游动的绸带和水波。
有次很兴奋,看到一弘碧水,好大哦,逶迤山陲下,那天的戈壁热风似乎呼呼冒火,吹的裂了嘴唇,我多想喝一口解渴的水。

真是望山跑死马,到了那座青黑的山峦,大所失望,那只是一个大漠蜃楼的虚幻景象。
长途跑车的司机及其的辛苦,耳畔是轰轰的马达,百里不见人烟。连一只野狼都看不见。
辛苦和寂寞里,为了解闷儿,叔叔能和一个小女孩讲的,就是许多许多关于新疆的故事,王叔叔是个复员军人,早先在青藏线跑车,那儿道路险峻,气候多变,难于和位于准格尔盆地的乌鲁木齐媲美,手鼓、馕饼,还有梳无数小辫子的维吾尔女孩。
留在我记忆最深的是新疆的葡萄瓜果、小辫子。

一串葡萄晃在眼前,我从朦胧里醒来。
已经是半夜时分.叔叔抱我下车。
接着小韦叔叔带着妹妹也来了。

最最高兴的是妈妈的车,也到了。
三辆风尘仆仆的绿色解放大卡车胜利会师。
我们会师哈密啦!魅力无穷的东疆重镇,哈密既在。


听外祖父讲过哈密王的故事,我的童年在外祖父身旁渡过,以后的日子,再见外祖父,七十九岁的老人能清楚的背诵出诸子百家的文文。
他说进新疆必得过个关口,那个地方叫星星峡。
过星星峡的那刻,也许我在梦里,但永久的印记,那是一个两面陡峭山岩的峡口,天低如盖,夜黑如墨,星光灿烂,车身似乎擦着山岩通过,至今不知那是我的梦还是真,因为那个难忘的地方,决定了几代人人生的轨迹。

祖父曾带驼队远上包头,绥远.解放前最后的那次去新疆,他带长长的驼队,如同每次的历经风雨危险,运送一批口内的铁锅和茶叶,原计划买回马奶子葡萄运到内地,这是一笔大单子,对整个商号是隔福音。
不想情势突变,当时的军阀盛世才,下令把住星星峡,不许商旅通过,一下子截断了内地和新疆的联系.
后来我们的进疆和这很有关联.

一扇圆形大红门对着马路,叔叔带我走近一个灯火辉煌的大旅馆。
很大的饭厅,热浪声浪,大的圆形饭桌,过往客人在迈上新疆的第一步征途里,用白酒用浓郁风情新疆的饭菜,驱逐千里奔波的疲劳。
我和母亲妹妹被一个白胡子的老人,领到后院。
老人留着雪白的梳理极好的长胡须,留下极深印象还有他的亮亮的秃顶。
进了月亮门,有高屋顶的大屋子,一条可墙的大炕,铺着腥红簇新的地毯,及其明亮的的灯光下,满屋热烘烘的暖在心底.
老奶奶踮着小脚,烙了金黄的葱花饼,一层层擀的薄薄的,热汤热菜摆满一张红漆的小炕桌。
我被让到紧里面,盘腿而坐。白胡子老爷爷呵呵笑着:
这就是裴爷的聪明大孙女啊!
那时我不爱说话,尤其陌生人,不像莲莲妹妹口齿伶俐嘴也甜。
但是姥爷最喜欢我,他常常对外人夸奖:别看我这孙女话不多,可是个牛皮纸灯笼,外面不亮,里面亮呢!
当然以后的人生经历里,我性格变化极大,如果在天堂的姥爷知晓该是多么高兴啊!
大盘的马奶子葡萄,切了牙儿的哈密瓜就摆在饭后干净的炕桌上。
不知道葡萄还可以没有核儿,薄薄的葡萄皮儿根本不用吐,不知不觉吃光手里的一大串儿。
屋里的气氛那么亲切,猩红大毛毯和姥爷家一样,只是少了梅兰竹菊的四季条屏。
我想起老屋永远光明的大玻璃和窗棂隔,那儿有我的秘密。
刚刚离开十几天的外祖父,老在眼前晃动。
母亲后来告诉我,在信里,姥爷说,很长的日子,总觉得大街上每个同龄的女孩都是我,听到别的孩子叫爷爷,他老人家会回头张望很久,总以为是我的呼唤。
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是祖父的也是外祖父的几十年挚友。

歇了一夜,继续出发

哈密印象是哗啦啦的闪着银色的白杨林,无边无垠旋转的大戈壁。
天高云淡,马达轰鸣,西行漫漫。
浓浓的葡萄汁儿依旧留在嘴角,甜在心底,未来的家园令人憧憬.
幼小的心里,描画了最美的图画.
临行前,外祖父说,新疆有个木垒河,千万别喝那儿的水,要不你就会忘了故乡忘了姥爷姥姥.
没见木垒河,却被甜甜的葡萄诱惑。
乌鲁木齐,你是个怎样的家园?!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14 11:12:22 +0800 CST  
种满大丽花的院子

贸易公司统管全疆的商业,天池路一座黄色的楼里,有父亲的一张办公桌。
他从六道弯乘车,每天来回十几里的上下班,山梁里引出一条通往城的路,那路没铺柏油也不宽,坑坑洼洼,车辙清晰,马粪蛋儿均匀散落,从那儿走出一辆辆毛驴车。
晴日暴土,雨天泥泞。花裙子滴了泥点儿,小辫儿落了灰尘。
我们借住六道弯的一个小院。是祖父的关系。
房东人称老多爷。
还有姓多的?!
不敢多问。
老多爷很厉害,哪家孩子碰朵花儿,他的就挥舞拐棍似乎的要扑上来拼命。
四和院儿不大,花圃占了半边天。
大丽花艳丽,万寿菊朴素。每每绕行,小心翼翼。
一件灰布大褂,山羊胡须,秃秃的像个葫芦的脑袋,因为瘦俏,老人所有的轮廓仿佛刀刻一般。
他拄拐棍,只是个样子,常对着淘气的男孩们挥舞,心疼刚被摘了的一朵喇叭花儿。
母亲一再嘱咐我和莲莲千万不要碰他的花儿。

那个年代搞卫生,也是一场运动。
母亲参加了青年突击队。
我和莲莲由隔壁李奶奶照看。
她家的屋梁很高,新松木的大梁挂一只柳条筐,喧腾腾的大花卷就藏里面,外面罩了纱布,风干了就着西瓜,味道好极了。
三家人住家的小院,自然干净而安静。
老多爷似乎在山梁转悠的时间更多,。

六道湾有几道起伏的山梁,不高不低,放眼看去,圈着湖摊的无边碧绿,迷朦而纯洁,湖摊,那是一片衔接天边的田野。以前也许是一弘碧水涟涟。
此后的日子,再也没见那种纯纯的嫩绿,是孩子的眼睛格外明亮,还是大自然的碧绿被污染。

我和莲莲在一个夏季同时出麻疹。
母亲心急如焚,她那年才是个二十多的年轻妈妈,没有一点经验。
李奶奶安顿我们睡在她家的大炕上,一睡几天,我发烧退了的那天,一气吃了俩大花卷,里面抹了厚厚的胡麻,香的不得了。
莲莲出的疹子密,多睡了两天。
老多爷一改往日的严厉,他跑前跑后请大夫找熟人。
父亲很忙,只能在一早一晚见到他匆匆忙忙的身影。
母亲几乎没有停止她的突击队劳动,没有薪酬,全部义务。
从小没有体力劳动锻炼,那时的母亲竟然和男人一样抬起台把子飞跑。
一座座废墟瓦砾清除了,一座座乱坟岗子填平了。
建设新中国的热潮里,母亲是一朵美丽的浪花。她的沉重付出,过度的负重和疲劳,导致了一次流产。
母亲没休息,爱国卫生运动的旗帜在心间飘动。
起的还是那么早走得那么早,她的心性很强,完美主义,要干啥必要最好。
我们小姐妹更加离不开挂在大梁的胡麻花卷。
一场麻疹风波,老多爷似乎不再反对我和莲妹碰他的花圃。
也许因为莲妹有过如此危险的经历,听母亲说她还合并出了水痘情势时分严重。。
出麻疹怕就怕出不来,催疹子的索索葡萄,外形是很小,颜色深红,一粒粒儿包在手帕里,给了母亲。这偏方是老多爷寻的,煮水喝就行。
万幸,我们如此顺利的痊愈,多亏好心的老多爷、李奶奶。
山梁的晚风吹来。
南边东边,两家人的窗户亮了起来,父亲母亲还没回来。
小花园的秋菊刚刚栽上,碧绿的叶儿还小。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0 05:58:02 +0800 CST  

一炮就成功了


“一炮成功”,是六道湾所有孩子心里的天堂。
听老多爷说,解放军发了一颗炮弹,六道弯最高山顶的那个炮楼就被拿下。
所以人们叫它“一炮成功”。
大人们很少光顾,残缺的炮楼地基,半截圆的残垣,孩子们常常坐在破砖上俯瞰六道湾的全貌。
水迹的六道湾儿已经不复存在,许多自建房屋,像鸟儿搭窝似的的散落高高低低的山坡。
坐北朝南都一律,院落大小拼财力。和今天的城乡结合部有的一比,住这儿的几乎全是汉人。而且是口里人多。
口里口外,人们习惯的这样划分新疆和内地。
这儿的居民职业繁杂,多在底层,修缮社的,运输社的,几乎都不如主流社会。
我高中的一个同学,体育极好,住在坡底一个干打垒的院子,那时他很少说家里事儿,后来文革初期报成分,他说爹是糊顶棚的,还有一个住六道弯同学的父亲在运输社赶毛驴车。
有必要解释一下,以前的屋子有大梁椽子,讲究的人家要吊顶,用窄窄的薄板横竖成网,高吊屋顶,遮了大梁和一根根椽子,报纸裱糊,或白纸更好,土墙土地面的屋里立刻增光添彩。
六道湾最辉煌的日子在冬季。
那时乌鲁木齐人不多楼也少,热气排放对气候没影响。记忆里的冬天二、三十度的低温不奇怪。
几乎年年雪花飘飘兆丰年。

一炮成功高高在上,四面坡陡而开阔,坡地的厚厚积雪早结了冰,成了天然滑冰场。
整个冬季那儿热闹非凡,无论男孩女孩都来滑爬犁。
爬犁简陋,工艺简单。
父亲在两根粗木棱子上订了几道木条,最前沿钻了洞栓了麻绳,棱子底部装了蚂蟥钉,制作了这平日家里买冬菜面粉全离不开的小爬犁,几十公斤的重物放上面,轻轻一拉,就在光溜溜雪地跑起来,它是家家户户过日子的必备,在以后的日子留下一页页功勋的记录。

我的鞋子被冰雪结成个冰疙瘩,脸蛋通红,手冻木,和许多孩子一样玩到天黑不想回家。
我们坐在爬犁上,一个接一个,从高高的坡流星似的滑下来,耳畔呼呼冷风,迎面万里碧空。感觉是在飞翔。那空气清冷而彻底,一下子吸入五脏六腑,一种清甜润在嗓子眼里。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2 19:42:11 +0800 CST  
@秦风楚雨巴山月 2018-07-23 08:19:38
平凡的生活却写出了不平凡的意境,值得细品慢读。
-----------------------------
谢谢朋友欣赏!问候。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3 10:56:02 +0800 CST  
五号大院的剪影
单位的一个家属院叫五号大院,座落在马市巷子,与乌鲁木齐所有的老街一样,马市巷子两边是低矮的民房,塌塌的屋顶,矗立着高低不一的铁烟囱。袅袅青烟不断。六道湾的露天煤矿很有名,人们冬夏离不开,做饭取暖都靠它。
秋天了,湖摊碧绿如旧,美丽的花蝴蝶飞在我身旁,母亲说要去城里住,我该上学了。
搬家那天,老多爷特意采了一把大丽花给我,捧着罐头玻璃瓶里的五颜六色,我坐在大卡车里,望着瑟瑟秋风里的两位白发老人,不禁想起远在口内的姥爷姥姥。
五号大院很气派,高高的屋顶烟囱很少,两扇长八高的大木头门高高在上,我掂起脚尖儿往上瞅,才勉强看到整个大门的全貌。
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正房厢房的组合呈马蹄型格局,原是一户有钱人的宅院。
我家在高台阶正房的右侧一间,屋子进深很长。大木床,写字台,案板,水缸,一溜儿排下来,刚贴到门边。父亲经常出差在外,妈妈对家里的门就特别的上心,那是一扇带四块玻璃的木门,有一块玻璃还掉了一个角儿,门扣用一根粗麻绳代替。
院邻全部是单位的人。紧挨我家的是给厅长做小灶的王师傅,老婆和他都是天津人,十一岁的独生女儿荣荣是个傻子。弯眉大眼,见人就呵呵的笑。
荣荣妈脑门上总贴块黑膏药,瘦俏的长脸儿,紧闭的薄嘴唇像一条线,她走哪儿都领着荣荣寸步不离,我们经常一起去附近浴室洗澡,母女俩总带着大红的绣花兜肚。荣荣的傻,是不小心喝了刚沏的烫茶才傻的。听荣荣妈这么说,很长的时间我拒绝喝热茶。
王师傅矮个儿,老围着块油腻的蓝围裙,一把西瓜紫泥砂壶早晚不离口。
这叫嘛事儿?每每此时王师母眼圈又红了。落户乌鲁木齐的天津人乡音未改。
五号大院静静的躲在马市巷的深处,马市巷子颇有历史,似乎以前这儿是个骡马交易地儿,曾经繁华已逝去,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细长泥泞路。它曾在我的一次次回忆里出现,梦里都能感觉到硬硬的泥地,我被狠狠的摔过一跤,擦破胳膊肘喝膝盖,因为我跑去山西巷子的大街看踩高跷,这巷子太长,我跑得太急。
乌鲁木齐少雨,雨天就一塌糊涂,马市更难走,维族大爷们穿了长筒皮靴子,外面还要套上一双船似的橡胶套鞋。
疙疙瘩瘩的巷子里,在几十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走进一位年轻的建筑工程师,他负责监理一片民族群众居住的园区,一片普通的民居,设计优雅绿化很美,建成成为全国的优秀工程项目,捧了市级优秀青年奖状的他,也就是我家的老六,最小的兄弟,我家在五号院的时候,还没他呢。。
那时老三雨浓刚刚会走路,经常摇摇晃晃溜到巷子去,害的我玩儿都不放心。
母亲有个陪嫁的梳妆匣子,紫红油漆金属锁扣,里面是母亲的所爱,比如绣花的花样儿,针线包儿,小人书什么的,就放在黄漆的大写字台,我取出里面的几股儿绣花丝线、一块绿香皂让老二莲莲玩儿,自己去找同龄的女孩跳皮筋儿,玩的正欢呢,就有阿姨喊,黄毛跑出院子啦!
我赶紧去找,远远的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的硬泥路上,有雨浓摇摇晃晃的小身影儿,一根朝天的黄毛辨,紫红的灯心绒大衣拖在腿弯儿。
我跑得气喘吁吁,拉她的胳膊往回走,她硬挺着不动非要找妈妈。妈妈那天去了六道湾祖母家。
回来再看莲莲,她一声不响,只是怯怯的看我。
坏了!一大缸的清水,被香皂搓下的红的绿的丝线的颜色染浑了,这可是妈妈做饭用的满满一缸水啊,香皂飘在水面,丝线乱成一团。
物归原处是做不到了,我把丝线摆在窗台晒,那块香皂早泡成一团鼻涕似的的黏液,瘫在那儿,准备接受妈妈的责备吧。
但是妈妈回来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换过一缸清水。
后来那团乱七八糟的丝线和母亲没做完的绣花枕头面儿就一直留在匣子里,我要了红纸剪的喜鹊蹬梅花夹在书里,保留至今。
我的童年仍旧玩耍里开心渡过,那时候的女孩子喜欢跳方格,九个格的,五个格的,按规则单腿踢沙包。沙包用家里的碎布头做,有六面的四面的,里面装满沙子。妈妈由着我玩儿,沙包破了旧再给缝一个。
我还带着妹妹们用泥巴捏小碗小碟,我捏了一个茶壶有嘴儿有盖儿,摆了一窗户台,晒干玩儿过家家,男孩子则用泥巴捏出个钵儿,高高举起,又倒扣着摔在地上,比赛谁摔的响声大。
冬天大雪初晴,院子里的泼水早结了冰,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抢着排队滑冰,并没有正式的滑冰鞋,也不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每个喜欢跑出去玩儿的孩子,鞋底总结着厚厚的冰层,走起路鞋底硬帮帮的,在冰块儿上一出溜儿就滑出一大截儿去。
还有个游戏也是孩子们的所爱,叫打嘎嘎,嘎嘎用木头削出个梭子形,玩法儿是,一个人在远远的等候,另一个人用一块木板高高跳起搭在两块砖头之间的嘎嘎,用力往外一击。嘎嘎在空中滑出一个弧线落下,等待的那一位捡起嘎嘎瞄准扔过来,如果嘎嘎碰到木板或砖块任何一样,就是赢家就轮到他来打嘎嘎。
这个游戏学校反对,怕伤学生的眼睛,只好在家玩儿。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3 10:59:49 +0800 CST  

放学后,猫和鱼,六一节的裙子,连环画书

放学以后,我到处溜达。
我不壮实但很健康,天生的不安分,所以由着自己的精力体力在放学的路上自由行动,有一天放学的路上,发现许多人围着一条水渠,而且围了个密不可透,从人缝里钻进去,见水渠里飘着许多翻了白肚子的鱼儿,个儿大小不一,听旁边人说是兵团的水库开闸,不小心鱼儿就跑出来了。
我把绣着和平鸽图案的紫色书包清理个一干二净,做了装满小鱼的兜兜。
有三条活鱼正张着嘴喘粗气,很可怜的样子,我就用小茶缸装满水,放它们进去。
到了家我自豪的对妈妈说,今天有鱼儿吃了!
妈妈用一个花搪瓷盆接过茶缸里的三条鱼儿,它们得以重生,游的真欢。
妈妈问我,你的书和本呢?
我扔在水渠边啦。
小学一、二年级每学期母亲都要给我重新买课本,不是撕了叠纸玩了就是用蜡笔改书里的插图,一个学期下来没有完整的课本。有一天语文课老师让全班齐读小猫钓鱼那篇课文,读到后面我张不开嘴了,没啥可读了,后面的书页都被我撕了。
也许孩子多母亲顾不过来,小学生的我,课后时间自由自由着我的性子玩儿。我常常穿大街走小巷看够玩够才回家。
我常去的地方一个是一个叫西河坝的杂技滩,演员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把一捧碎纸条放在碗里,倒入开水,捞出来的是软溜溜的粉条,我还尝了一根,是真的;还有耍猴的围子,更好玩儿,那河南老汉头戴一顶破草帽,和身穿红色套衫的小猴头顶的小草帽一样滑稽,当当当的锣声震耳欲聋,小猴在围子里一会儿站立一会儿跑圈,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仿佛会说话,它还随着老汉的鞭子打筋斗,作怪样儿,我觉得它可爱也可怜,总怕老汉的鞭子落在它身上,它总是乖巧伶俐的完成各种动作,引得人们纷纷往老汉的铜锣里扔零碎钱,很长的日子我总惦记着那只可爱的小猴子,但是在经历一段特殊的日子后我再也不愿意看耍猴子的场面,此话留待后续。

妈妈给我不单是自由自在的玩耍时间空间,还给我自由思考的空间,我刚满六岁就闹着上学,那时规定七岁才可以。我就这么幸运,数数好,还背了姥爷教的一首王之涣写的唐诗,在那个岁月可是凤毛麟角啊。
还没有正式的学名。小名是外祖父起的,九月出生有个菊字儿,老二七月的生日,右厢房的刘老师说上学得起大名儿,你叫华或者萍都行,我要了萍。
她是个湖南人,肤色白皙乌发如云,留下湘西人浓浓痕迹的是她的毛线活儿。常常带着一只腿已经瘸了的女儿在门前拆毛线,那时,院里母亲和许多北方出生的阿姨都不会毛线活儿,刘老师成了技术顾问,但总不见她的丈夫,有人说是右派,送到很远的南疆戈壁滩劳动改造去了。刘老师话语本来不多,从来不提这个话题。只有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才能见到母女两在门前拆了毛衣织毛衣。

六一儿童节快到了,家家的妈妈都忙活起来,仿佛比赛谁的孩子在节日里最美丽。
这个日子我也兴奋,可以跟妈妈逛街买花布了。
妈妈总问我喜欢哪块花布,而最终证实了总是她有眼光。
住在正房左侧的刘群总噘嘴嫌她妈太笨 ,挑的布料又土又难看,她妈找到我妈,说就买和我一样的,淡我不愿她的跟我一样,最终协议是花型可以一致,颜色各选各的,但妈妈劝我先紧着她妈选。
六一那天,我穿件浅月白带碎花的香蕉领衬衣,淡淡玫瑰色的背带裙,因为肤色随了父亲的白皙,那天我是全院最美的女孩儿。
刘裙还是噘嘴不高兴,一样的花形儿,她妈选了深绿的裙子配紫红的衬衣,她妈拉我去她家吃地道的陕西凉皮,我说阿姨的陕西老家饭真好吃。
妈妈说刘裙若跟我一样白肤色,也许那身衣服也好看。
我不再为自己的鼻子不如莲莲的挺,眼睛不如雨浓的大而抱怨。我记住妈妈的话“一白遮百丑”,再说我并不丑呀。
我的三条鱼儿忽然不见了,每天放学我都先去看它们在搪瓷盆里怎么游泳戏水,这天我发现少了一只,难道跳出盆外了,上下仔细找,没有,再看,最胖的那条有鱼鳞掉了还在流血,最小的那条没头没脑只转圈儿。
老花猫蹲在大床的被垛上正用爪子擦嘴,原来是你这个馋嘴猫。我边哭边去追赶它,老花猫呼的一声从缺了角的玻璃窗洞窜出去了。
老花猫是前任邻居留下的,母亲喜欢小动物,所以老花猫仍旧留在老屋,有一段日子它出出进进很忙活。结果一个早晨我发现被子里多了几只软软的小猫,原来老花猫悄悄作妈妈了,怕孩子冷,半夜从我家的三角屋搬了家,一只只衔着它们找到更温暖的地方。
母亲用湿毛巾一只一只擦小猫的眼睛扶它们站起来,小家伙腿软软的直打晃儿,老花猫受到一顿丰盛的犒劳。我跑到大门口的家里用来装杂物的三角屋看看还有没有留下小猫。三角屋有我存放的碎瓷片,石子儿,小人书,旧杂志里夹着的干花干叶儿,我喜欢的东西母亲是不丢弃的。
三角屋的牛皮箱上,有一只大柳条筐,里面有母亲用旧棉花垫的猫窝,软软呼呼,我说老花猫要求太高,母亲说谁的孩子谁疼,猫也一样。小猫长大了,我和母亲嘱咐前来要猫的人要精心喂养,我真不忍心看它们分开,母亲也一样,可是老花猫只管一窝一窝的生,后来老的走不动了,出入没规律,可是那个没玻璃的窗户洞始终没堵,即使在发生一次醉汉夜半敲门的事情后。

每逢星期日,五号院的人喜欢聚在一起听戏匣子,也就是留声机,小车司机李师傅广东人,喜欢轻音乐,不知攒了多少唱片,在当院的一棵老榆树下摆开场子。竹椅、木凳、躺椅随意摆开。柳树哥哥是李师傅的长子,高条个儿白皙清瘦在民航工作,他热情招呼叔叔阿姨落座,端茶递烟。
五号大院36户人家天南海北哪儿的都有。父亲供职的新疆自治区贸易公司1953年组建之初,从全国各地抽调大批干部支援边疆,还到内地院校招收了不少的大中专毕业生。
左厢房的陈叔叔一家是安徽人,叔叔喜欢黄梅戏天仙配。他的大儿子名大丑,小小年级就戴一副高度近视镜,更显的小眼睛细眯成一条缝了,大丑与我同校不同班。星期天的日子,陈叔叔总带我和大丑逛书店。叔叔买书给我们,我要了小猴子学种桃,大丑要了龟兔赛跑。我喜欢极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图书。
父亲给我长期的订阅小朋友杂志。
小猴子学种桃讲的是一只顽皮的小猴子,头一年把种桃儿连核儿吞下,第二年贪玩不给桃苗儿浇水,在妈妈的教育下辛勤劳动,终于大获丰收的故事,看到小猴子伤心时我也跟着流泪,那一幅幅浅桃红的花儿桃儿深深印在心底。还有小朋友杂志里的一副秋天大合唱,生动传神,简直画到孩子的心里了,荷叶上坐着打鼓的青蛙,绿叶里是弹琴的螳螂,花丛中有跳舞的蝴蝶,一道鲜明灿烂的七彩虹横挂碧蓝的秋空,一幅普通的插图几十年长在心里抹不去。那种无法言表的美丽体验和愉悦。
没有任何一种色彩能替代孩子眼睛里的美丽色彩。父亲母亲给我买了许多连环画书,我记忆很深的一本是兰花碗,故事讲了一个贫穷的孤儿在地里给地主干活,又饿又累。半夜做了一个梦一个白胡子老爷爷送给他一个兰花碗,还告诉他秘诀,从此孤儿就有了饭吃,只要他对着碗说黄米稀饭香又香,谢谢你的好心肠。碗里利马就飘出香气,荡漾汤粥,于是他给所有的穷人变出无数碗稀饭,被地主知道还夺走兰花碗,但是地主用偷听来的秘诀变出稀饭,却不知道收回的秘诀,米粥成了滔滔大河地主被冲走,孩子收回碗,与村民过着快乐的生活。
还有一本是讲一个贪心的地主拥有许多金银财宝,一个穷人拥有许多收获的南瓜,大水淹没村庄,地主在屋顶上守着财宝活活饿死可是那个穷人靠吃南瓜得救了。
一个孩子的善良本性被启蒙被光大,因为我的父亲母亲是世界上最最善良的人,他们怀有一颗与生具来的怜悯同情心。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4 18:25:23 +0800 CST  
@凉拌海草面 2018-07-24 21:22:03

-----------------------------
谢谢朋友支持!
顺致问候!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4 22:25:24 +0800 CST  
捉臭虫,看电影
五号院太老,正屋厢房所有的房檐都在风吹日晒里褪尽铅华裂了口儿。家家墙缝里屋梁上都有臭虫的窝儿,一个个吸血成瘾不老实待着,又钻进家具缝隙来撒欢儿,撒六六粉除不了根儿,家家提着一把水壶用开水烫,妈妈娘家陪嫁的那只牛皮箱就被烫的变了形。
以后见过各色箱包,以后再也没见到类似的箱子。货真价实的真牛皮,箱子把儿圆润柔软,灰白的本色,很是结实耐用,外祖父当年从俄罗斯带来,风雨历程它陪伴,做成了多少单大买卖。
我是突然起意,钻进三角屋看个究竟的。蛛网和厚厚的灰尘,被罩在斜射的阳光里,那只很大的牛皮箱,敞盖儿,斜卧在一堆旧棉絮里,猫族一家不待在妈妈备的柳条筐,用它做了窝儿。
下乡的岁月从北京带了军绿帆布箱子,以后箱包的质地颜色层出不穷,但,那只牛皮箱的流式实在可惜,否则和塔行一起珍藏了。

那个盛夏夜晚也热,半夜我被臭虫咬醒,母亲端着煤油灯,正盯着墙壁捉臭虫。
我家的黄铜油灯,鼓鼓的玻璃灯罩比一般的大,还从没在别处看到过,灯捻儿足有一指宽,吸足了煤油,照的屋里很亮。母亲很专著。爬行的小动物连续被捉。
忽然木门剧烈的摇晃起来还听到粗粗的喘气声,母亲大声问,谁在门外?不见回答,眼看门缝儿被推的越来越大,母亲一边叫我起来,一边使劲敲墙,这是一层木板墙。隔壁的荣荣家有了动静,她舅舅抄起一把斧头就冲出来,我和母亲使劲扛着门板,扣门的麻绳儿就快磨断,不等斧头飞过来,咚咚咚,摇门的人吓跑了,荣荣舅追到巷子口,发现原来是个醉汉,家家的灯几乎全亮起来,全院的人都出来了,有的光着脚,有的还披着棉被。
其实那时治安良好,夜不闭户道不遗失一点儿不夸张,五号院从来没有失盗事件,但此后院子的大木门到点儿就上锁了。只有星期六机关大礼堂演电影除外。

那时演什么片子,没有记忆,但是父亲宽宽的肩头散发淡淡的莫和烟味儿,总难忘怀。
每逢周六晚,妈妈早就安排我们吃过饭,等父亲下班后就带我们三姐妹看电影。机关大礼堂总是座无虚席,携家带口熙熙攘攘。黑白色里工农兵镰刀斧头配枪的片头,在雄威的乐曲放射光芒,不知看到什么时候,妹妹就睡了接着我也睡着了,大礼堂的椅子很长很宽,旁边的人挤挤,孩子们就舒适的四肢伸展,醒来我又闻到熟悉的莫和烟味,已经趴在父亲的肩上,在坑坑洼洼的泥巴巷子里走,我能感到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行脚步,伏在父亲宽厚的肩膀睡到家,电影早散场,放下晕晕糊糊的老大。父亲再到礼堂和等待他的母亲一起背回话二妹三妹。
妈妈是如此的喜欢看电影戏剧,为了一场电影每次又都是这样辛苦,有一次我自告奋勇,留在家里看妹妹,让他们反锁了门放心的去看电影,母亲再三嘱咐我睡觉要警醒点儿,听到他们敲门好开门。
父母亲看完电影回来我正下床找便盆,但是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我迷迷糊糊又钻进被窝,任母亲怎么叫也好,我早已经入了梦想。后来是用邻居家的晾衣杆,伸进窗户里,刚好够到我露出被窝的肩膀,但是怎么弄也我就是清醒不过来,结果莲莲被惊醒才开的门,从此仍然是父亲背去背回,深蓝的解放式面袄的肩头,散发淡淡莫和烟味儿的肩膀是父亲给我们的另一种摇篮。
机关礼堂的演出精彩而丰富,话剧雷雨,前苏联歌舞,一场场新上映的国产电影,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节假日的大礼堂还举办婚礼,我们在大礼堂的会议厅会看到新人胸前的鲜艳的大红花,我们还可以在长长的铺着白桌布和鲜花点缀的会议桌旁看热闹,还能吃到喜糖,捧在手里的是上海大白兔奶糖。有的小朋友作小傧相,高兴的为新娘捧起长长的婚纱。
最最喜庆的日子还是六一,我们全体儿童被贸易公司的领导请到大礼堂看节目,每每演到一个耍魔术的节目,那个身穿燕尾服的叔叔招呼我们坐前排的小朋友到舞台的乐池前分领节日礼物,大纸袋里装满饼干糖果,无论厅局长的孩子还是锅炉工清洁工的孩子,每个孩子人人都一样。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5 07:07:13 +0800 CST  
大狼狗与红花碗

第一天我就被大狼狗巴纱挡住去路。
这条到我家的必经之路很长很狭窄的连起一片民宅,最原始的自治区贸易公司几乎像个大拼图,不断扩充地盘的结果,圈进各色的院落。
机关大门倒是很气派,一座很美的大花园从铁栅拦里透出五彩绚烂,高耸的黄色办公楼临街矗立,能够俯瞰天池路的每个角落。
我提着暖瓶和莲莲去找锅炉房,前面的机关大楼父亲在一楼办公。
大狼狗一动不动盯着我们,莲莲差点没哭出声,狼狗支棱着尖尖的耳朵,前爪并一起,毛茸茸的尾巴弯曲着也盘在前面,好象炫耀一身黑黄美丽的毛色,我踌躇不前,正想过还是不过,旁边走出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孩,她的白皙不同寻常,底色靓丽,睫毛弯曲浓密,鼻梁特高,眼窝很深,一头金发象洋娃娃。
别怕,巴纱不咬人,她拉起狼狗的一只爪子,那狗竟然站立起来,个头高过她,来,巴纱,跳舞跳舞,小姑娘抱着大狼狗转起圈来。

她叫荣荣,有一个与莲莲一样大的妹妹莉莉,同样的高鼻梁深眼窝。两家住前后院两对小姐妹日渐亲密。荣荣的妈妈在锅炉房烧水,人高马大,一头浓密的金发,褐色眼球转动的很灵活。荣荣的外祖母是白俄,成天围着方格大围裙忙忽,屋里有雪白的桌布镂花的白窗帘,处处一尘不染。几盆凤仙花摆在窗台。颇有几分俄罗斯风情。外祖母烤的一手好列巴,外皮儿焦黄里面松软,切片儿抹了厚厚的奶油,经常用这来招待串门的我们。
当然荣荣喜欢我妈妈做的拉面、揪片子。

贸易公司可算是天池路最大的机关大院儿,出出出进进的人们都有一份自豪。
那时支援边疆建设的大军来自五湖四海。三天两头总听父亲念叨说又来了一批湖南的大学生或者几个四川的财会人员。雄伟的办公大楼与苏式建筑的大礼堂分设大门左右,大院中央的一个花园自然分隔出工作生活几个区域。花园有专人管理,浓密的榆树杨树围在木栅栏四周,茉莉,喇叭,万寿菊,馒头花开的五彩缤纷。
我们女孩子在树木的浓荫里整理出一个家,用泥捏出茶壶茶碗锅碗小勺。放学后玩过家家的游戏。荣荣扮妈妈,花瓣花叶子当菜饭,其余的孩子有上班上学的,我扮爸爸,在能不能打骂孩子的问题上我和荣荣常有争议。我父亲从不动我们一指头,可是荣荣的父亲经常瞪眼睛发脾气,他的哥哥也会发彪呵斥两个妹妹。
更多的时间与巴纱玩儿,这是一只真正的德国黑贝,它给我们壮胆,还帮外祖母买菜,写上需要的菜名,放上足够的钱,巴纱衔着菜篮一阵风似的跑到巷子的菜铺。那时的人们很诚信,挑了最好的蔬菜装篮子里份量只多不少。
妈妈参加家属队。冬天小山丘的大白菜堆满院子,一排排象城墙垛,家属队成天砍菜根去叶子,搬白菜入窖,放学后我帮母亲垛菜记数儿,砍一棵菜要挣2分钱呢。母亲很累,吃饭又不让我们凑合,就更累了。
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妈妈要打莲莲和雨浓。我抓住妈妈的手对两个妹妹大声嚷快跑。莲莲不动,我拉起雨浓就冲到门外,妈妈拿着笤帚在后面追,我拉着雨浓飞快的钻进露天大仓库常玩儿的猫猫洞,东张西望的妈妈突然不知我们的去向,逗的雨浓挂着泪花笑了。
看母亲走远,我拉起雨浓去父亲的办公室。
大楼响起下班铃声,父亲一手领一个女儿进了门,热腾腾的饺子已上饭桌,妈妈但余怒未息要我承认错误才吃饭,我拿过一只碗大声说,不让吃我就摔了这只碗,话说间,啪塔一声红花碗脱手坠地,父亲冲母亲大吼一声,你是后妈,是吗?
我从来没有见到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儿。
妈妈楞在那儿,父亲默默坐一边。
碎瓷儿了一地,碗柜里十几只红花碗一年年少,祖父所赠,出自景德镇,最后的一只也没有了。
父亲自幼丧母,祖父又长期不在他身边,他及其珍惜亲人的团聚和睦,尤其父母与子女间的亲情,见到大街上有陌生人打孩子,他会冲过去挡住教子心切的拳头。
今天起因是两个妹妹弄撒半锅面条,母亲从不浪费一粒米,从我们记事起,浪费粮食就是造罪的家训深刻在我们心里,我们的碗里从来不留一片菜叶一个米粒儿,那只巴士顿铁锅被摔掉一只锅耳,大床铺的红色藏毯在灯光下那么温馨。

妈妈在很长的日子很少发脾气了,劳累辛苦并未丝毫减轻。她心强事事追求完美,无论干家务还是公益劳动,她喜欢帮助左邻右舍。贸易公司机关大院上上下下都认识裴阿姨,包括厅长夫人王阿姨,她个儿不高,白白胖胖,戴一副金丝眼镜。
王阿姨从不摆官太太的架子。我们在上学的早晨经常看到她笑眯眯的从月亮门走出来,我们向她问好,她拉着我们的手问长问短。她和父亲都在秘书处,最后的一只红花碗逢年过节到我家串门,还常拿些半新的衣服和食品送我家。按照她的意思我家孩子多,应该吃补助,因为单位多是双职工,相比之下,父亲应该是补助对象,而他总是埋头苦干从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王阿姨自然替父亲说话,久而久之两家关系尚好。后来的风风雨雨的年代里也患难与共。她的长子小虎逢年节都带礼物来看望我父母。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5 23:53:01 +0800 CST  
进了商业厅大院
别了,深黄高墙的大楼,龙泉街的那座唯一。
别了,大丽花和木栅拦,留给我童年最灿烂的记忆。

新疆自治区贸易公司在1958年解散,它为新疆经济贸易作出巨大贡献,这里面有无数老新疆人的心血,包括我父亲那一辈。
家,继续漂泊。
在新成立的新疆自治区商业厅,我们安了新家。
以后又是第二商业厅,机构扩大,老贸易公司的人员分散全疆各处。
以往岁月,父亲是个兢兢业业的年轻机要秘书,他肤色白,头发乌黑,常穿一身深蓝的中山装。经他之手的全部文件,一切都分毫不差,年年当先进戴朵光荣大红花。父亲做事及其认真,近乎一丝不苟,他只上过六年私塾,写的一手工整的钢笔字,又打的一手好算盘,他做人与做事一样实实在在,且不善言谈,缺点是开会不爱发言。领导的提拔是一定要看政治态度的积极与否,而父亲只知埋头干活,在重新分配岗位的关键,自然成了一颗无人注意的随意可以搬动的小棋子。
父亲去了新单位,一个商业厅所属的钢铁厂做会计兼食堂管理员,那是远郊,一个艰苦的地方,没人愿意去,除非领导支派,去的人也千方百计找领导要求回来,父亲没有豪言壮语的表态,更不会向组织提出什么个人困难,他一如既往的干了下来。
他们住帐篷,白天茫茫荒野里是到处冒着熊熊火焰的小高炉,全民大炼钢铁的浪潮在天山南北如火如荼。夜晚,父亲和同事听到狗熊在外面走动的声响。
我们家搬进商业厅大院里一栋质量极好的建筑,说好,是因为这个筒子状的别墅是与办公大楼一起拔地而起的新建筑。
初建单位事业如潮,自治区贸易公司原班人马中的大部分进入商业厅,版图成扩张势,座落在马市小区后,一条老水渠蜿蜒穿过,与新华南路和二道桥路遥遥想望,由于不断的膨胀出一片很大的领域,所以周边的民房圈进不少。
几座办公楼巍峨屹立,我们居住的有长长过道的铁皮屋顶的别墅,紧接气派的大门旁,余者是各色民居的集合,而且分布随意。随随便便的院落和平房的布局。那条水渠穿进又穿出。若按相对集中的居住地带划分,基本可以分出5、6个生活大区。
好象前店后院,那时的机关大院布局很有意思,方便了上班一族。
簇新的铁皮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过道却长而光线暗,我家住阳面一大间,两扇大玻璃窗户阳光明媚,外间一个小小的厨房。卧室顺墙东西相接可以摆放三张床,,每日满屋是灿烂阳光,这在当时很不错了。斜对门是佳佳家,女孩秀气,妈妈也秀气,好象是上海人,长约我去她家和佳佳玩儿,她活波开朗经常跟我聊天,父亲时常带些杂志来,我开始阅读人民文学,对书的兴趣日益浓厚。
后来铁皮屋让给一家叶姓工程师,七个孩子,带保姆。来自湖北。
不断有新移民进驻,大院似乎联系起天南地北各路人马。
我家后来搬到另一个居住圈儿,一个拐把形的自然院落,我家就在拐把上,据说这里原有一个石磨房。屋子面积小了许多,只是窗户很大,顶天立地的样子,而且窗台很宽,约莫半米的样子,因为阴面,母亲怀念铁皮屋里灿烂的阳光。我想念贸易公司的玩伴儿。
不久荣荣家也搬进商业厅,老奶奶仍然是大方格布拖地的大裙子,经常烤喷香的列巴,只是大狼狗不见了,那时到处有打狗队。禁止家里养犬。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6 18:09:12 +0800 CST  
同学苏委员
大院的生活充满希望。文化活动及其丰富,高挂电杆的大喇叭每日定点广播,各种曲子不断随春风秋雨飘入耳膜,比如广东的什么金蛇狂舞,彩云追月,步步高等,都是在我耳朵听得很熟甚至能唱出来之后的许多年,才知道这些名曲的名字,作者。
院里一座容纳几百观众大礼堂,每逢节假日就有戏曲演出,京剧自不待言,河南豫剧花木兰,山东吕剧李二嫂改嫁,还有越剧秦腔,也不知大礼堂的俱乐部主任哪儿的神通。海纳百川的会演,让新移民不再想家。
乌鲁木齐的人民剧场,有白杨,秦怡等大牌明星照片,大十字的繁华街区橱窗里有名角张君秋的扮装剧照,据说是建设兵团领导,一月七百元的工资从内地请来的,比北京中央领导的工资都高,不知真假,贸易公司原版的话剧雷雨又开始演出,我家里的小姑贤开场了。
玩伴儿们分散坐在我家的小板凳上,不够的自带,我头带在学校联欢会戴过腊光纸花冠帽子,身穿从母亲的大木箱里翻出的旗袍扮演相公,俄罗斯血统的荣荣,一头金发盘起个纂儿,斜插一朵粉绒花,脑门还画一个红圆圈,配以高鼻梁白皮肤,是显得很滑稽,高鼻梁的妹妹莉莉,发结高耸,插着我用发卡亮珠穿起的风钗,叮咚流苏,肩披着荣妈妈的丝线俄罗斯萨拉方,那么的华贵素雅,而扮演媳妇的莲莲俊俏美丽,几乎我们所有的道具服装都集于她一身。我用母亲珍藏的月百绸子当裙子围在她的腰上,另一块红缎子长长的搭在她肩上,脚上是母亲的绯红绣花鞋子,手里拿着老箱底的绿纺绸手帕,最逼真的装饰,那是我们偶然从礼堂废弃的旧物里捡来的一块缀着珍珠晶片的丝绒披肩。
大窗台是舞台后台,窗帘是大幕,拉开帷幕我们两对姐妹,依照剧情在我家的大双人床上演起戏来,这也是大礼堂演了多次的一出戏,不知看过多少回,我和荣从头到尾能串下来,会唱就唱,不会的道白。
莲莲出台,一句给婆婆端来面条一碗的秦腔调,惟妙惟肖,荣荣演的恶婆婆,莉莉的贤小姑都很生动,我竭力模仿戏里小生走步,踱四方步上台,三个女角儿的水袖一律用沙巾扎在衣袖里,舞动有致。
后来还演了一出御河桥,剧情源自母亲一本心爱的小人书,也是我悄悄从箱子底儿翻出的,每次演出在母亲回家前都物归原处,所以母亲一直不知道我演戏的那些事儿。在真正的戏校到学校招生时我才告诉母亲。
那时小学生的社会活动很丰富,一切运动与我们紧密相连。绿化祖国要参加植树扫树种,消灭四害参与打麻雀,在街头维护交通秩序督促行人走斑马线,拿着小喇叭读宣传材料,小小年级很有一种自豪感和责任感。
苏委员是个很有主意的男生,他带领全组人到黑家山收集榆树种子,其实就是干了的榆钱儿,我们在一个深沟耙子楼,用麻袋装,顶着月亮而归。
打麻雀那天,苏委员敢于爬上高高山岩,从洞里掏了麻雀蛋,麻雀在全市人们锣鼓震天的驱赶里,一气儿飞到了遥远的妖魔山,现在成了气派的乌鲁木齐火车站。
苍蝇被打光光,厕所里也难寻觅。又是苏委员说,河滩有羊毛堆,那儿也许能找到,大队人马到了那儿,打了苍蝇去捉蛆。
炎热太阳烤出浓浓的腥臭味儿,翻开羊毛堆,一片麻麻的白色蛆虫蠕动出一个大阵势。打苍蝇时,用岌岌草插了大头丁,一个个扎了苍蝇,装进火柴盒,交给班长数数。白蛆的未来是变苍蝇,那就当面点清,就地处决,那堆羊毛立了功劳,我班除四害战果遥遥领先。
轮到去苏委员家里做作业,他答应我们几个女生远远的看寺内,好象规定不收女生学念经哦,所以我们也不可以进那个神秘的寺。
他家及其洁净,也是淡蓝门窗,雪白窗帘,在淡蓝的圆桌写完作业,就趴在窗户探秘密,大厅空阔,那时就尝到美味的风汤饺子了。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8 15:55:52 +0800 CST  
排队记忆和美艳的二道桥市场
母亲生活的全部,似乎就是喂饱几个女儿。
60年代,家家的粮食定量不够吃。
粮店是皇宫,巍然于马市巷子。
僧多粥少,自然拥挤,粮本是凭证,一家大小口粮,政策作主,父亲是干部28斤,我们长一寸,口粮加几分。
每逢购粮日,早起排队成为头等大事儿,天麻麻亮,晨雾浓浓,母亲紧攥粮薄儿带我去粮店。正如母亲所言你起了五更还有睡半夜的,她的看似普通一句话,实践证明,那可是至理名言。
黯淡的灯火和白白的哈气里,粮店门前早已长龙逶迤,看不清楚互相的模样儿,遇到冬天,乌鲁木齐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真够受的,家人轮流排队替换着来,每每冻得手脚疼痛,眉鬓见霜。
卖粮的一男两女,除去一个开票的,瘦高个大叔就是个主力了。他浑身沾面粉连眉毛耳朵全是,尽管他使劲抖动面袋子,买的人还是嘟囔袋子里的面没抖搂干净:是不是留着你吃啊!
比大北京的茶馆还热闹。时有争吵发生,调侃不断,边疆人不乏幽默。
乱哄哄的小粮店儿,落地的粉末儿陪伴荡起的灰尘起舞,小规模的狼烟暴土哦。
换整袋最省事儿,买家撑开空袋子,瘦高个儿麻利的拆开棉线,对准空袋口儿,几下子就抖完了事。
最麻烦的起因,是杂粮占着一多半口粮的份儿,随着国家经济好转,八十年代杂粮比例越来越少,直到九十年代才逐渐取消粮本。但当时杂粮占到百分之七、八十,配给每人半斤大米,豌豆面、高梁面、玉米面着实让母亲们发愁。维吾尔大妈说杂粮能做馕吗?不过这比起口内的观音土榆树皮要强百倍了。
我手里的面袋不停的换来换去,等一切就绪,我和母亲也成了面人。
八口之家能买到一整袋白面,有一回我试着扛在肩上,毕竟不到十几岁的女孩,五十斤的重负,我踉踉跄跄扛到家,母亲再也不教这样了。
排队成了家常便饭,菜,肉,碱面,火柴、毛线甚至到饭馆买炒菜,我经常挤在黑压压的队伍里和大人拼挤劲儿,好人坏人都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给我人生第一课。有一回排队买胡萝卜,一个肥胖的维吾尔女人硬插在我前面,我不许她恶狠狠的揪我胳膊,疼的我大哭起来。去乌鲁木齐有名的饭店鸿春园买熟菜,虽然我排在前面,但还是被开门一刹那的骚动挤出队伍外,一个叔叔帮我捡起挤在地上的饭盆带我到后面办公室,给我装好菜再三嘱咐我拿好别倒出汤汁儿,后来我猜想他可能是饭店的管理人员。
物资匮乏,苏修逼债,学习用具五花八门,作业本纸是褐色的,粗糙的好笔尖儿不能流利书写,经常被突起的疙瘩卡笔尖儿。我晚上写大字,墨汁用完以水彩颜色替代,灯光下我分不清黑与深蓝,大字课班主任举起一个大楷作业本儿向,这是谁的作业,这同学是练字还是画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也乐了,那片大楷字儿红圈儿不少。


如果说汉服的飘逸,唐装的华丽,令人怀旧,那么从翩翩的维吾尔长裙里,就能得到某种满足。
咋见维吾尔妇女,冬夏裙不离身,她们很讲究质地,我的影像,柔软的绸子,花洋布,裙摆宽大,齐胸的褶皱,无论胖瘦,自有一种女性的轻盈。
满大街的洋衫子看不够,六岁的我穿了件水红衣。宽摆褶皱,窄袖,黄绿蓝的圆圈落在盈盈红里,我和莲妹合影,黑白,不解渴,不过那张老照片存了很久,我的第一件洋衫子。
在吃都不饱的日子里,衣着退居而后。新疆面对苏修,一切受特殊照顾,工资十二级。还有边疆补贴。
杂粮也是正儿八经,我不能忍受豌豆面,反对妈妈的高梁饼,喜欢玉米发糕,课桌里零揪,午饭饿肚子,委托人班生活委员,大我几岁,藏了手帕的巴掌大发糕,我才得以每日与同学共进午餐。
马市巷子的馕坑多,低矮的屋子,敞开的窗户,黑黢黢的面孔,胡须,烟醺醺的绣花帽。
依旧在冬日的尘雾里火花飞溅,馕坑的平台,熟悉的老板,熟悉的动作,甩起面团,啪啪啪的戳麻点儿,沾了盐水,啪的贴,馕坑里红火,坑外冷。早先一角二分,二百克粮票,一个热腾腾刚出炉的白面馕,捧手里,那是我的早、午饭。
大食堂的日子也丰富,师傅给我们书包塞了咸鸭蛋,白馒头,我用它们换鸡毛,非大院的孩子很羡慕。
用玉米面做馕的日子,已经不去囊坑看手艺。
我丢了父亲开出粮食关系,整整一年的,等于12个28斤。
家里最奢侈的饭,玉米糊糊漂几根白面条儿。
布票还是布票,维吾尔族可以多照顾几米,妈妈能从好院邻手里淘换到。
我的孔雀开屏的麻纱裙,带来多少艳慕的眼神。
一直心仪的那个图案,在2005年的旅游里,从二道桥大巴扎得到满足,绒的花,透明的纱。
二道桥伴随了童年和花季岁月,它距离家不远,那时我常常走在狭窄街头,看两旁低矮的店铺凑热闹似的挤一起,维吾尔老板守在摊位,女人们鲜艳纱巾很抢眼,琳琅的民族商品汇成一条流动的花街,妈妈的蒸饼是艺术品,红曲,姜黄离不了,唯有二道桥有,那里有故乡的影子。
独立街头的二道桥百货商场,当数最现代,大玻璃门前绝对少不了摆莫和烟摊儿前的老头儿,头上有白色的缠头,一毛一包用维文旧报纸包了。有人拿起细细烟末闻闻,一种心满意足的陶醉,我也凑热闹,买了一包儿,闻了呛了,浓浓的烟末儿一种异域的味道。
捧鸡蛋也是一景儿,红皮的煮熟了,互相碰击,先破先输,赢家得个鸡蛋。
手里举着纱巾的小巴郎子,沿街叫卖,价格便宜,吆喝嘹亮,要得是那份热闹喧哗,一个老街是流动的河水,是一种生活情趣,一个思念。
在我的印象,维吾尔人对经商的喜爱,是一种天性使然,自在的日子最幸福。
街的延续里,冒出一个个小吃摊,馕饼刚出炉,芝麻粒儿还是烫的,油汪汪的羊肉串,瘦肉里准有一块儿肥肥的,那才是正宗的新疆口味儿。羊皮扇子,呼呼的煽动,半空缭绕的青烟,从二道桥到拐弯儿的龙泉街就是这么热闹,花帽烟熏火燎,老板低头问:丫头,孜然够不够?
呼呼呼的羊皮扇子,香喷喷的肉串堆在热腾腾的馕饼上,那才是新疆人的粗犷的吃像。迎来送往,维吾尔的小吃,浓郁风情,多少汉人因此迷上美丽的乌鲁木齐
2005年的二道桥街头依然是一条斑斓的流动的河。我走在维汉混杂的人群,互相的服装服饰受到感染,买了巴旦木花儿的披肩,亮在北京街头,如此生动的美丽,谁不向往新疆。
在乌鲁木齐待久了,眉毛会变黑,抹了欧斯曼嘛,维吾尔女孩儿,从小就用它涂抹眉毛,现在制作成了高级化妆品。
我们邻居海里木阿姨,曾用指甲油给我美甲。汉族小女孩儿也学会用捣碎的海纳(凤仙花)加了明矾裹在指甲上,红黄的也美。
维吾尔妇女冬夏裙子不离身,飘飘袅袅着实美丽。
当然最难忘的是披肩,那条红色拉毛围巾永远闪在冬日的雪花里。
我的启蒙老师叫安祥莲。我的学校在龙泉街。
她严厉而可亲。某年冬天扫雪,很冷一个早晨晨,她亲手摘下自己的红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的情景。她有两个孩子,都在我们学校,可是她似乎对我们更亲切和蔼。星期日,她让自己的丈夫开着汽车带全班同学去郊游,她给我们照相,她给我们讲述革命先烈的英勇事迹,我们在燕儿窝烈士陵园一起种下青松,留下对毛泽民、陈潭秋等烈士的敬仰,他们如同所有的革命先烈,为了新疆人民的幸福奋斗一生。
留下那个年代的宝贵照片。那时我穿一件从上海带来的拉链蓝色条绒外衣,浅绿色雨靴,清明时节雨纷纷,我短发其耳稚气十足,在135的小小的镜头里留下小学二年级的影子。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29 08:15:28 +0800 CST  
三面红旗迎风飘
地点商业厅机关楼后面,一座有铁皮屋顶的大厅,小一半是炊事员的工作间 多一半是空阔大厅,摆了几十张圆桌,一个桌子围着十把椅子。
一日三餐机关所有家庭都去吃大食堂,因为全国各地都成立人民公社。

妈妈带我去吃饭,妹妹们蹦蹦跳跳的很高兴,我不用再放学后去打饭了。
大食堂热气腾腾,饭桌狼藉,包子皮儿成堆儿,累了炊事员,丰满了笸箩,喂肥了猪猪。
我的碗里不留一粒米粒儿,包括小小年纪的雨浓,爸爸妈妈的教诲点滴在心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心里扎了根儿。终生不改。
妈妈赞叹维吾尔人的一些习惯真好,他们信仰浪费粮食是在犯罪。亲眼见到一位围缠头的老大爷,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脏馒头摆在路边的墙头,他们决不会脚踩上苍赐给的点滴食物。
不久传来即将实行供给制的消息,成了放学后热议的话题,大院的女孩儿聚在办公大楼的水泥台阶上热烈讨论供给制,朦朦胧胧的片断,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和着我们自己的想象,以后家家的父亲不再领工资,家里的一切用品都是按需领取,包括我们女孩子喜欢的连衣裙,颜色样子都可以自己挑选,我担心父亲会不会换单位,一旦离开商业厅,我还会与大院其他孩子一样在美好的供给制里生活吗?

供给制的美梦破灭,不久大食堂解散,改为饭票制,听说荣的爸爸有经济问题,全家人随她爸爸工作调动去了伊犁,伊犁是新疆的北疆,很远也很美丽,据说大街道路旁长着苹果澍,春天开花,夏天枝头累累苹果无人去摘,因为多的吃不完,以后听说荣去了伊犁四中,去了一封信,没有联系上。

莲莲穿件紫红棉袄,图案是月牙和星星,我问她几岁,她说七岁,缺了门牙的小嘴,说话露气,怎么也说不清 七字,我们笑她,她转身拿起门后的笤帚扫起地来。一年不见如隔几秋,因为粮食紧缺,她提前从姥姥家回来。
有点陌生也觉得她没长多高,三妹雨浓从个头上就不服气这个二姐。她不用再偷偷从幼儿园跑回家,妈妈全身心都在我们身上,她为了孩子不再出去工作。
我的学习突飞猛进,越是比赛的关键越能发挥好成绩,五年级暑假,在大跃进的浪潮里,母校成为跃进班的试点,六年级课程快速在一个暑假里完成,然后与同期六年级学生一起参加中考。
四个班的学生只选一半儿加入跃进班,我被选入甲班。双百升初中。
放卫星,初中第一课。就是在教室的墙报上写诗歌,题目:我们遨游1972年,我忘不了没肉吃的滋味,大笔一挥尽情想象,我写道,1972年猪会长到大象一样大,老师说不够大胆,于是有同学写一棵麦子结的果实够全国人民吃一顿。老师说对啊,放卫星就是要敢想敢干。
没想到做了大炼钢铁热浪中的一朵小浪花儿。那年学校取暖的冬炭要全校同学从六道弯煤矿运回来,交通工具都支援大炼钢铁了,学校的青壮年老师也去小高炉的工地,部分高年级同学还支援过砸矿石。
远郊的高炉烈焰熊熊,令我们大开眼界,在那里见到体育老师金浜,他是个俄罗斯混血儿,特帅气,还兼教自然课,我记住一个关于风的名词解释,风是空气的的流动。一个红五分,一句老师的表扬。
整个儿学期我们停上体育课,金浜老师满面灰烟,手持钢钎搅拌炉里的火红的熔岩,矮矮的土炉子齐腰高,哗哗闪动的火苗,照亮他的蓝眼睛。同学们朝他欢呼。运煤的那天冰天雪地的很冷,去时大家排队唱歌一路振奋,回来蔫头搭拉,泥泞的冰雪路,爬犁缓缓移动,个头大的有劲的随大部队走了,剩下个儿小年龄小的在后面追,带队老师顾前顾不了后,渐渐的太阳落山了,暮色上来了,队伍的影子消失了。
我和两女同学,边哭边用冻僵的手使劲拉 着自己身后沉重的爬犁,面袋子里是过冬的煤炭,黑黑的煤面撑破了妈妈洗的很干净的面袋子,我用通红的小手在雪地往回捧煤末儿。
眼看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一种空阔野地里的恐惧袭来,正六神无主,忽然一辆吉普车停在我前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下了车,他招呼司机把我们的爬犁放在后背车厢,他抱起我说孩子别哭我会送你们回家,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浑身金光灿烂,伟岸的身影和火红的晚霞就那样深深刻在我幼小的心里。那时坐小车的必定是领导,是个共产党的官儿,也许这一刹那的形象影响了一个孩子的一生的政治信仰。以后在我要求进步的日子,日记里有一张自己画的画,一条金色的大路通向火红的太阳。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30 12:43:40 +0800 CST  
小移民的快乐生活.
爱美是女孩儿的天性,惠文姐姐住在大院另一头,她送我一个粉色的菊花卡子,花花绿绿的头带儿我攒了不少,最喜欢这个,她手巧,三两下梳出一种小辫,小女生排队等她梳,她上有兄下有弟,就是没有个妹妹。放学就来我家玩儿。
那时商业厅集合了几乎来自全国各地的援疆干部和学生,除了西藏。玩伴们继续着新移民的游戏,湖北妹妹小亚子,扯着嗓子唱一首筑坝歌儿,至今我也听不懂啥唱词儿。同班的蔼蔼会抖空竹,那是她幼年在天津跟姥姥学的。田田拿来菜陷儿饼给我吃,她家是河北人,三天两头捣鼓馅儿吃。
放学后的生活很愉快,学校的各种课外小组可任意选择,我参加了武术队,对练功痴迷,也许天生韧带柔韧,弯腰劈叉,时间不长,就赶上老队员,传统动作朝天蹬做的轻而易举。同队的学梅功夫也不错,她母亲是个俄罗斯人,但她肤色不白头发也不黄,我俩一起作了条黑色灯笼裤,打起空翻耳边生风。后来我们一起进了市业余体校体操队,但都没坚持下来。
每天作业做完后,微微夜色里领大院里自愿练功的孩子疯起来。十几个比我大或小的女孩子在我的口令下弯腰劈叉,我的侧手翻一连几个,在硬硬的水泥地随便铺一件衣服就可作倒立,胆子越来越大。我的队伍也不断壮大。
大院的体育活动也如火如荼,全民健身,不久竖起钢铁的联合器材架,几米高的钢梁上挂着秋千,爬杆,爬绳,云梯,我可以手抱爬杆两脚收蹬一直爬到钢梁附近,后来用爬绳,再到后来我独自荡起的秋千与钢梁几乎平行,我在云里风力自由自在,秋千下的门卫叔叔惊呼我根本不理睬。这一切母亲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从飞荡的很高的秋千上摔下。我荡的与钢梁一样高,在秋千擦过云梯的一刹那,我一手抱蛇秋千的铁链一手去抓云梯的铁链,也许人小臂力弱,又有正在高飘的秋千的冲力,在冲向云梯的瞬间,我重重摔下来,当时我觉得浑身疼痛,我站立不起来,几个门卫叔叔架起我,帮我活动腿脚,太奇怪了,休息了不到半小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母亲知道后并没有过分的责备。
冒险的幼稚行为没停止,比如从房顶跳进雪堆,看了一场电影碧空银花,迷恋跳伞运动员的生涯。

惠文姐姐很孤独,她爸爸历史有严重问题,一直关在监牢里。
但孩子只关心我们孩子的游戏,大院是天堂。每到周六必放新电影,发票对号,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雨浓可以钻到大人身后遛进去,还一票几人的带一串儿。电影插曲像飞翔的小鸟,天天盘旋心头。
一曲冰山来客,红遍大江南北,孩子们都会哼几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没有顾虑的参加一切集体活动,喝了天山甜甜的雪水,有了跳舞细胞,东不拉的节奏感里体验到心儿向上的感觉。
文体委员淑珍是个漂亮女孩,一心想当电影演员,她坐我后面,经常在自习课讲电影的事情,她剪贴了整整一本演员照片,我从那里认识了许多名演员,田华,金迪,白杨,王心钢,知道了演员必须是高鼻梁,否则面部无突起的线条拍出镜头不美。
她带我去她母亲工作的新疆饭店,在那里我见到正在拍摄冰山来客的演员,演卡拉的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演员王春生。是我们第一个偶像。
我们班女生排练维吾尔舞蹈春晓河边,我成了主力,淑珍带我们几个女生去女八中学舞姿,虽然她姐姐是八中的文艺部长,可是我们几个基本功有限,八中教我们学舞姿的那个戴眼睛女生一点儿不客气,一会儿嫌我们步子太慢,一会儿又嫌我们手指不够柔软,我忍着腿疼学了一个星期。
最终这个难度较大的维吾尔集体舞蹈成功移植来,演出吸引了全校的眼球,轰动效应是评为一等奖。
飘逸的舞姿,还有飘逸的长裙华丽的坎肩,这归功淑珍的姐姐,可惜表演中我的花帽坠地,幸亏我动作熟练掩饰过去。真正可惜的是淑珍的姐姐最终只做了一名售货员,淑珍运气好进入新疆军区文工团。文工团在八一剧场后院,距离六道湾的街道不太远,我去六道湾祖父家路过那里去看过司淑珍一次,领章帽徽绿军服实在英武而漂亮。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7-31 10:25:44 +0800 CST  
学校和农场。
大院的玩伴儿几乎进了同一所中学,市立二中。
学校座落于一个不起眼的地儿,大门二门全对闹市,又近临僻静的西河坝--一片干涸的河滩。
二中建校历史不长而有名,因为从内地大城市调来的武校长在教育界也算个名人,他不单制定了我们学校的一整套教育方针,体系,理念,而且贯穿全校精神物质生活的点滴之处,可谓治理学校有方。他还热心勤工俭学活动,在这方面二中是全市的典型,作为一项制度无论初高中学生,每个学期都必须停课参加一个月的劳动,季节不一定,地点固定。
校长个儿不高,漆眉星目,肤白发乌,眼光威严而智慧,他的十六字教育方针温故知新,切磋琢磨,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用遒劲有力的大楷涂遍整个教学大楼,二层正中楼梯台阶立一个大穿衣镜,为上一届毕业生所赠,旁边条幅就是十六字教育方针。
每年春节,校长率全家携夫人、儿女到各班看望春节联欢的师生,那时他身穿一件长衫,大女儿头烫波浪大花儿,穿一件和体的粉色旗袍,我们正在灯火辉煌的气球拉花里或文艺演出或正开茶话会,校长一家到来拱手贺春,更现上下其乐融融,全校象一个和睦温馨的大家庭。也许是校长的凝聚力,引来全国各地老师聚集二中,单就语文教研组有上海、江苏、湖南、四川籍的老师,四位诗词颇有建树的语文老师号称文坛四君子,那间很普通的平房语文教研室时常传出四君子打牙板和拍节,吟诵古诗词的暄腾声音,此后文革里二中成为重灾户,也许是当时太引人注意。
60年代身旁不断有北京来人,教务处和政务处二位主任都是援教的北京人,不久高年纪班里来了一位北京同学,当她用圆润的嗓音,抑扬顿挫的语调读了篇岳阳楼纪。近似轰动,语文老师激动的说,这就叫吟诵啊。
低我们一级的高班,来了个会跳舞的北京男孩,细溜溜的个儿,军装簇新,一手叉腰,肩扛小小洗衣盆,演了一个洗衣舞,吸引多少女生眼球,后来才知道,他来自部队文工团,为了随父母支援边疆,提前退伍。

四坪农场是一个座落市区远郊。
假期劳动班主任沈老师带队,他毕业于西北音乐学院,手风琴拉的极好,尤其是打贝斯,又有感情融于其中,极富感染力。他一年四季一件咖啡色皮夹克不离身,只是衬衣和毛衣不断变化,经常穿一件花格毛背心。他歌喉优美,带动全班的音乐热。学校成立乐器队,他选几个女生拉小提琴。
放学后喜欢音乐的同学就去他的宿舍听拉手风琴,同宿舍的海老师弹钢琴陪伴。
许多名曲的初次欣赏,始于沈老师,我最喜欢听他拉花儿与少年,指尖里流出的是一种魅力无穷的旋律。老师会根据每个同学的嗓音特点选择不同的歌曲施教,扬扬的嗓子脆就唱苏联歌曲蜻蜓姑娘,配文似乎唱一首美国猎人的歌曲,欢快而迷人,歌词是树林是多么美丽,天气是多么好,打猎呀打猎呀,打猎我最爱好。至于我一直未定独唱歌曲,直到有一天我等开班干部会的扬扬,独自在教室放声唱起一只雪花飘飘迎新年的歌曲,也许是忘情,也许是放学后空寂的教学楼的巨大回音,事后扬扬说他们开会的人都听呆了,于是沈老师确定我唱小男孩的歌曲,这符合我音调准确,声调不是太高的特点。
在学校的篝火晚会上,我的一首电影民兵的儿子的插曲受到热烈欢迎,我勇气百倍,不再为拉不上去高调而拒绝演出。当然最辉煌的是我们班的大合唱,在沈老师的亲自组织下,一个六声部接过雷锋的枪大合唱整整练了一个月。演出那天我班男生白衬衣蓝西裤女生蓝西裤红毛衣,歌唱指挥配文白裤天蓝毛衣,振臂指挥,齐刷刷的歌声从36张年轻的歌喉,如此一致的发声,气吞山河青春万岁,全班振奋齐心同唱,一等奖自然属于我们。
快乐的日子里伴随艰苦,最寒冷的冬和最炎热的夏都有四坪的影子和故事。它和一代人的饥饿的记忆连在一起。四坪农场在一个农家大院,农闲有当地农民看管和经营作物,学生一般在农忙季节来支援。
夏初的日子,我们去采摘榆树叶给猪做饲料,我和几个女生挎着柳条筐爬上老榆树。筐子挂在树枝,双手捋叶子,筐满了,就送到农场猪舍,近处的树叶少了就去远处,收工回来,眼看落日在地平线渐渐下沉,心就慌了,听说附近有狼出没,几个女孩就急哭了,说不清农场的方向,只有四棵白杨牢牢印在每个人心里。
农场土墙外长着四棵高大的老白杨在晨风里会歌唱,树叶哗哗在暮色,象是召唤远归的人儿,也许它们经历了几十年风雨,象妈妈手牵自己的三个孩子,最高的一棵在中间两边的略矮,四棵白杨在沉沉的暮霭里眼看就要消失,我们急于抄近路,结果陷在刚刚浇过水的麦田,一向很有主见的班长哭了,用手使劲拔出泥里的鞋子,她平时待同学象大姐姐,因为大出我们几岁,我没哭因为我还没陷进泥里,走出麦田,一条熟悉的土路出现,农场离我们很近了。
宿舍的煤油灯给了我们温暖和安心。采摘榆树叶子的任务总是交给初中班,所以在一个金秋有了掰玉米的任务,我就感到很兴奋,在枯黄的玉米叶子离穿行,象捉迷藏,篮子一会儿就满,地头一会儿就起来一座玉米的金山。沈老师披着棉衣架起火堆烤玉米,他让我们几个小同学围在火堆旁休息,玉米的香甜太诱人,我们催促老师,熟了,快吃吧。不顾烫手和烟灰,捧着就咬。当然这不是人人有份,老师是冒违纪之险照顾我们几个年龄小的孩子。这种偏爱。在我身上总有发生,比如除草发给我最轻的锄头,分配宿舍条件好一些的,我和三个女生住在老师旁边,其实这是新修的猪圈,弧形的顶,高个的头顶会轻而易举碰到屋顶,门是树枝编的,每一间土墙隔开,厚厚的麦秸做床铺,睡到半夜,有个女生哇哇大哭起来,吵醒老师,原来她的脚底磨了水泡,老师要我们打着手电,自己作起医生捧着那个女生的脚在灯光下小心翼翼的为她挑开水泡,给她做消毒敷药包扎已到后半夜。
第二天我们差点起不来,可是起床的哨子声已经吹了几遍,老师鼓励说今天晚饭吃凉粉,这是我最喜欢的,盼到收工,大榆树下摆了许多盆碗,做饭的老乡说时间紧凉粉还没凉透,我拿起自己的绿盆儿,里面是多半盆面糊糊,一股豆面味儿直冲鼻子,规定每人一勺醋,我勉强吃了一半,再要一勺醋,老乡看我难以入口,破例照顾给了两勺,结果我还是剩了一点,一直在旁边的扬扬说给我吃了吧。
教数学的魏老师叫我和一个小同学去他的宿舍给了我们每人三个伊拉克蜜枣,老师告诉我们千万别声张,因为是朋友送的,他没有多余的给每一个同学。
冬天很受苦,土炕冰凉,火炉小屋子大,大雪的早晨上厕所最难,北风呼呼,那两只护院的大鹅喜欢追着女生啄,到地里挖萝卜,带冰碴的泥粘在铁锹上,象一块沉重的泥团,当我从泥里捡起萝卜,手指冻的又疼又麻木,手套湿透一点没用。虽然母亲给我准备了厚厚的棉手套。每次劳动我得行李最大因为我得被褥是全班最厚的,母亲用祖父传给父亲的塔行,把枕头毛巾日用品一样一样塞进去,直到再也塞不进去,她总担心我受太多苦,样样都十分精心。那条塔行伴随我到上山下乡的岁月。
劳动是学校生活的一部分,一个学期分给同学两次劳动果实土豆萝卜,拿回家里父母都喜欢,是孩子的劳动所得也是家里所需要的。那时正值三年困难粮食蔬菜奇缺,学校食堂天天中午煮萝卜,整个教学楼弥漫着萝卜味,不吃食堂的同学也沾了光,我们从家带来各自的干粮,多半是发糕之类。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8-01 15:20:23 +0800 CST  
@东枝 2018-07-28 16:57:01
值得回味。
-----------------------------
谢谢支持!问候!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8-01 15:24:39 +0800 CST  
一条老街发生的故事
乌鲁木齐曾经叫迪化,这是一个对少数民族充满歧视的名称。新中国成立后改名乌鲁木齐,这个城市位于准格尔盆地的边缘,乌鲁木齐维吾尔语是水草丰美的意思,比起新疆的其他地方,这里的确气候宜人,四季分明,然而毕竟在内陆,所以气候干燥显而易见。
小时候的记忆里,乌鲁木齐的主要街道从北门到二道桥,其间分布大小十字,南门等商铺密集的繁华地,北门外延到新民路的六道湾,二道桥外延到八路军办事处、友谊医院即自治区第三医院、新疆大学、燕儿窝再外延到乌拉泊水库,往东可就通向内地了,兰新铁路是纽带。
另外一个深刻印象的河,是一条与这条主要街道平行的和平渠,河面不宽水流清澈而湍急,许多记忆和它连在一起,这河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干部战士捐赠修建的。那时候我大概了解的乌鲁木齐就这样,那些地方和名称曾经留下我多少难忘的足迹。
有一条路叫新华南路,新华南路53号大院就座落在离和平渠不远处。1962年的暑假,父亲在一个星期天回家,破例请了一天假,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上班迟到过,更别说因为家事请假了。父亲母亲是去看新家--53号大院。距离商业厅大约5里地,听母亲讲那里原来是老贸易公司的招待所后来交给商业厅做招待所,现在改为家属院了
按两条平行线距离来看,新华南路与二道桥的东端相对,可是景况大不一样。马路还未通到这里,所以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卵石,一片连起一片,一直延伸到西河坝干枯的河滩,河滩同样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河滩的南边就是和平渠。
新华南路53号大院的基本格局是两列相对的三排平房,中间的那排其实是两排屋子的山墙背对背相连成为一体,每排六间单间房,各自朝南北开门,这样加起来就是十二间,西头也是同样的格局的十二间,两边的两排是分出里外间的四套房间,有长长的房廊,高高的水泥台阶,很适于家庭做住宅。我家中间那排东头的第一间。
叫新华南路的这段路整整2000米。53号是出发点,周围光秃秃的河滩没有绿树没有行人,只有和平渠湍急的流水奔腾向远处的红山而去,红山顶上有座塔,在嶙峋的岩石在也是光秃秃的山间,与它遥遥相对的是妖魔山,据传说,乌鲁木齐历史上有一天,洪水滔天,两条龙相对而行,即将合拢,如若这样整个城市沦为水泽,忽然一座宝塔从天而降,那条龙化为红山,另一条变成妖魔山。妖魔山更是寸草不生,所以在轰轰烈烈的全民植树运动里,只有红山如火如荼,伴随我们这一代从少先队走到共青团。记不清我和小学初中同学多少次,在红山植树,但充满美好未来憧憬的歌儿却牢记在心里,每年积雪融化,我们便在刚刚苏醒的土地上刨树坑,红山的土层很薄岩石很硬,满怀希望的栽下幼苗,次年成活的几率极低,所以年年歌声飞扬:《春天到了》青蛙妈妈睡醒了,刮刮的叫,青青的杨柳随风飘,地下长青草,小鸟在歌唱,春天到了,春天到了。再有《少先队员去栽树》小松树,小柏树,一排排了一行行,长在田野里,长在山岗上,谁把它们领到世界来,我们少先队员把小树种在祖国的土地上。
怡纳纳来接我,她推个飞鸽车,修长的双腿,随便一跨就登上车座儿。
我的行李膨松如球儿,那只大塔行里,应有尽有,妈妈的爱扑出来,连怡纳纳都沾光,她欢天喜地的吃了妈妈做的糖油糕。2005年又重逢,还深情道,你妈妈那么疼爱你,天天起大早给你做早餐,我家从来都是给两毛钱自己买馕吃。
怡纳纳的家离不远,新华南路是机关大院的大路,从大西门下来,商业厅,畜牧厅,卫生厅家属院,一色儿大楼排下来。路对面,以后陆续有了外贸局的家属大楼。
大院的孩子与新栽的小树一起成年,乌鲁木齐夏天少雨,每条马路旁都有不宽的渠沟,那时流水潺潺,树木长得艰难。一种叫灰灰条的野菜点缀了珍贵绿色。
53号大院迎着戈壁风,显得清冷空阔,我家在高高的台阶,门窗玻璃被妈妈擦的亮晶晶,风很大,冬日堵了棉花的帘子。门帘子一年要补补丁,夏天门前洒了清水,妈妈的习惯,黎明即起,洒扫庭处。
怡纳纳驮着我的行李脸盆,我扶着,妈妈还一再嘱咐,要怡纳纳好好照顾我。
那时我从初二年级起,就参加学校的秋和夏收劳动。
四平农场,我认识了白杨树,认识了树枝树叶搭的猪圈,还有榆树叶儿可以喂猪,榆树钱儿很甜。
有的暑假,支援农民收割麦子,那时我就能吃到美味的新疆农家乐。
近郊安宁渠,是领导试点,出稻子,很富裕。常去。
地铺照旧。松软麦草,铺盖,横一根粗树干,十几个女生挤在一起。
田野的干活,很快乐。
我年级小,不给镰刀,跟在维族大爷后面,放要子,就是用麦秸做绳儿,捆麦子。
同学门割下一排排麦子,我跟着间距的放,维族大爷捆麦子。
他的白胡子很长,简单的几句汉语,不时指导大家,没的捆,和我一起拣麦穗。
收工,回民大妈大叔,早就做好饭菜。
凉面,回民的手艺,黄色面条,圆滚滚,煮的不老不嫩,蒜汁儿,辣椒油,肉汁儿调出的汤。
地里干活时就盼着,那时十几的孩子正长身体,饭食意义非凡。
遇到抓饭,男生更是狼吞虎咽。唯恐锅里空了。
蓝天白云,味美足粮,安宁渠哗哗的流水,维族大爷、回民厨师和麦浪留下极佳印象。
在农村的日子,有老师动人的手风琴。
歌声伴随农田的劳动。收工了,听白杨哗啦啦唱歌,看月亮从山洼升起。
班里最美的女孩儿,怡纳纳来自北京,莉莉和苇子从上海来,亚玲是天津的,南腔北调的魅力,很团结。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8-03 10:27:08 +0800 CST  
院邻
四壁落白,雄鸡高唱,西施舞剑,我们热爱和平,一张张年画儿很鲜艳,灯光下,铁炉子烧得通红,从盖儿红到到炉壁。
大大写字台,足有一米半长,祖父的赠与。漆色淡黄。紫色匣子居中,用了很久,莲莲玩儿过的丝线压在底,多了几本连环画书,妈妈的珍藏。
我写字,光线很亮,妈妈不省电,视力比电费更贵重。
热气的白雾里妈妈揭开笼屉,五颜六色的花卷,胡麻,香豆子,红曲,姜黄的功劳,我会做。
门帘掀开,是麻阿姨。
她住西头,人很老实,嘴笨。
裴嫂,你看我的事情咋办?
她丢了粮食薄,一家口粮无着罗。
妈妈看看我笑道,就帮帮麻姨吧,等着买粮呢。那时买粮排号儿,我信,麻姨家的粮食口袋早空了。
她养了四个秃头小子。在西河坝晒沙子。她凝滞的形象:破旧大草帽,胖胖的肩头,永远扛一把大号儿铁锹。
我的写作生涯从妈妈助人为乐起航。









母亲和院里邻居
四壁落白,雄鸡高唱,西施舞剑,我们热爱和平,一张张年画儿很鲜艳,灯光下,铁炉子烧得通红,从盖儿红到到炉壁。
大大写字台,足有一米半长,祖父的赠与。漆色淡黄。紫色匣子居中,用了很久,莲莲玩儿过的丝线压在底,多了几本连环画书,妈妈的珍藏。
我写字,光线很亮,妈妈不省电,视力比电费更贵重。
热气的白雾里妈妈揭开笼屉,五颜六色的花卷,胡麻,香豆子,红曲,姜黄的功劳,我会做。
门帘掀开,是麻阿姨。
她住西头,人很老实,嘴笨。
裴嫂,你看我的事情咋办?
她丢了粮食薄,一家口粮无着罗。
妈妈看看我笑道,就帮帮麻姨吧,等着买粮呢。那时买粮排号儿,我信,麻姨家的粮食口袋早空了。
她养了四个秃头小子。在西河坝晒沙子。她凝滞的形象:破旧大草帽,胖胖的肩头,永远扛一把大号儿铁锹。
我的写作生涯从妈妈助人为乐起航。

53号大院和睦而平静,几十户维汉回人家杂居一起,在妖魔山的日出日落里演绎着各自的文化、语言、习惯。
一个小社会,有一个轴心人物,那就是我的妈妈。她聪慧,善良,大方,热心,而且钱在妈妈眼里,给了急用的人就是最大的好儿。
妈妈因热心帮人出名。
找她聊天的络绎不绝。所以每年都要补门帘儿。
做功课而不受环境影响,我的一心二用,如此培养成。
我不情愿的伏案而写,心里嘀咕妈妈多管闲事,一堆作业摊开呢。
妈妈让我念一遍检讨。我更不情愿,又不是我丢了粮本儿。妈妈说麻姨不识字,没有检讨粮店不给补发粮本,家里没吃的了,丢了粮本的麻姨在一旁也央求我,于是我不得不完成那份儿倒霉的检查,麻姨再三道谢的走了。
一次民选,一致推举妈妈先做卫生委员。
爱国卫生运动是那个年代春季的主旋律。
妈妈几乎能动员出所有的人参加义务劳动,那是她乐事好善的积累,拥戴自然。
大院的苍蝇少了,地面静了。妈妈组织能力非凡,人们都佩服她的聪明能干和出众的口才。
虽然是家属院,但来自同一系统的十几个单位,也难免人多嘴杂。每年卫生突击运动,是妈妈最忙碌辛苦的日子。她扛着大扫帚领着大嫂大妈把院里里里外外扫的干干净净,厕所里撒上石灰消毒,喷六六粉灭蝇。
妈妈事求完美,突发奇想,要所有的屋檐还原出崭新的模样,这可不简单,父亲反对的起劲儿,我们几个孩子也不赞成,怎么能够上三米高的屋檐啊,大难题,而且中间的两排还有五个台阶的高度在等着呢。
一日放学归来,发现一群人围在我家门口,仰头张望,啊!妈妈站在高高的木梯上用抹布刷子洗屋檐呢,几十念积尘化作赃泥水,顺胳膊流,有一部分屋檐已经露出淡淡的天蓝色油漆,我很诧异原来我们还有这么美丽的屋檐,被风雨灰尘侵蚀遮盖十几年,失去本来面目,六、七米高的梯子与妈妈玲珑的身材那么不相称。
担心安全,赞叹里劝妈妈以后别干,母亲扜着面条,头也不回的说凡事干就要干好,要不就不干。
大院所有屋檐全部焕然一新,淡淡天蓝色的屋檐,五层水泥台阶,从东头到西头几十米长,清洗的干净清爽。
那年妈妈在天山区卫生表彰大会上捧回一等奖的大镜框。
家里串门的人越来越多,每天晚饭后,我伏在大写字台做作业,妈妈不断的接待左邻右舍的大妈大嫂,我耳朵里钻进各种各样的新闻,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事情。
一锅汤汤水水的片儿汤,正上桌,又有人来,妈妈热情的让座,急忙盛上热乎乎的一碗递给人家,我们每个人的碗里又少了几根面片儿,只好少多捞些汤。这位回族韩奶奶,几乎成常客,她身边带一个孙子,生活非常艰难,妈妈的接济几乎进行几年,缺面米就给一些,少了油盐酱醋也来张口,那时我家也紧巴巴的,但妈妈说,人家求到门上能推出去吗,再说一老一小也怪可怜的。可是到了孙子成人娶了媳妇,新的矛盾又出现,孙媳妇不体谅一手拉扯自己丈夫长大的韩奶奶,妈妈又帮助去调节他们家庭的不合。
还有一个老太太,小脚儿,袄袖铁亮,擦泪和鼻涕的印记。儿子从陕北参加革命出来工作,大小是个官儿,也平衡不了家事,老太太常来诉苦,妈妈放下手里的碗筷,少不了又是苦口婆心的劝解安慰,递上热乎乎的一碗,老太太心里坦坦的暖暖的走了。接济帮助的人太多太多,柴米油盐的付出成为家里不小的开支。
楼主 雁度秋色  发布于 2018-08-04 15:54:39 +0800 CST  

楼主:雁度秋色

字数:39500

发表时间:2018-07-07 04:13:5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9 06:54:50 +0800 CST

评论数:5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