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相亲结婚很老土。

有一天，母亲突然对我说，有一个人在她同事家里等我，问我是否有兴趣看看。我想了想，觉得看看也不会损失什么，于是去了。路上想着，天下最美满的相亲结婚也不过如此：似曾相识——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望着母亲的背影，想着即将见一陌生男子，万一谈得有点依依不舍，就有可能再次来往，然后恋爱，然后结婚，不由得头皮一凛。

那同事家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巷子里，巷子颇深，道路泥泞。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我们进了院子，早有几个人等候在那里，为首的自然是那女同事，矮矮的，神情朴讷，言语甚少。她身后有一高个儿男子，脸颊瘦削，眉目清秀，腼腆的笑着。我暗想：就是单薄羸弱了些，恐怕是不能吃苦的那种。我和母亲都冲他点头微笑，那女同事介绍说：“这是我爱人。”我这才发现，那高个男子身后还有一男子，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长团脸，狼眼、大嘴，抱着肩膀，和蔼可亲地笑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非常遗憾地想：还不如是前面的那个呢。

屋子比较小，那女同事的丈夫是个民间艺术家，搞圆雕的。书架上有很多绘画类书籍，我只顾看书，其余事项就由我母亲交涉。他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捏着摩托车钥匙。我一面看书一面想：这个人也许没什么，可是能坐他的车兜风也不错。

我母亲问他年纪，他本来已经二十八岁，可能觉得说得小一点比较容易被接受，就说：“周岁二十七。”——要知道，一件东西标价39.9元跟标价40.1元，在感觉上是绝对不同的，但是这种小伎俩也只能蒙住那些缺乏理性思维的女人。——虽然没看他的脸，但是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听来颇动听，所以稍微有了点好感。然后又谈了家庭结构，经济收入，日后打算之类，恰巧女同事的孩子因为淘气被母亲骂，他笑道：“淘气的孩子好，我最喜欢小孩。”这话颇迎合我母亲的心，也使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有爱心的人，于是又有了点好感。他匆匆告辞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竟有点失望。等院子外的摩托车声一路远去，女同事连忙进来问我意下如何，说“他”是非常同意的。我低着头说：“那就处着看吧。”于是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相处三天，我们开始谈一些实际的问题。在他叔父开的“根雕雅石”店里，我们并排坐在藤椅上，四周是紫沉沉的根雕，空气里散发着檀木的幽香。喝了一会儿茶，他非常含蓄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三个字：“钱房子”——递给我看，说：“我都没有。”

我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笑道：“我也没有。——现在大家有共同语言了。”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感动之类的东西闪烁了一下。

然后，密集度极高的约会正式开始了。他约我吃烧烤，我当时非常非常的饿，因为没吃早饭。但是，我又非常非常的虚荣，觉得在陌生男子面前吃东西，是一件为难的事情。于是，明晃晃的日光灯底下，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叫了非常多的肉串，我叫了矿泉水。他一串一串地吃肉，我一瓶一瓶地喝水。片刻工夫，他面前全是铁签子，我这边是五、六个空瓶子。

“你很喜欢喝矿泉水？”

“是啊。”我说。饥饿的时候见不得别人吃东西，我简直有点觉得他麻烦了，因为他说：“这儿的肉串很好吃，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这个词我至今记忆犹新，当年港台影视里的男主角们，就是这样体面地请他们的女搭档吃东西，又文雅，又肉麻，又彬彬有礼。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不用了。”同时胃里充分得连水也喝不下了。

后来我想，天下愚蠢之极的虚荣，莫过于此了；天下愚蠢之极的虚荣者，莫过于我了。我并不讨厌他，当然也不喜欢他。但是，往往这种平淡的感情最容易持久。

第一次去他家里，是在一个阳光朗彻的下午。先拜见了他的母亲大人，简单的聊了些话，老人便到厨房做饭去了。之后他带我出去转了一圈，到山脚下的稻田里欣赏乡村风光，体会那种站在稻田中间、四处皆绿的眩晕感觉，瞻仰只有乡村才有澄静的蓝天以及呼吸只有乡村才有洁净空气。回来时，见院子里有位老人，瘦小身材，花白头发。他低声说：“那是我爸。想好了叫什么。”

“我会的。”我说。同时心里有点忐忑，这是第一次跟陌生的男长辈打交道，恐怕自己说错话。

进了屋子，他介绍说：“这是我爸。”

我一点头，拘谨地说：“婶。”忽然觉得不对，改口道：“叔。”

老爷子并没有挑剔我称谓上的根本错误，点了支旱烟，盘腿坐在椅子上，说：“你应该管我叫大爷吧？我最小的孩子都比你岁数大了。——你父亲今年多大岁数？”

他在一旁接口道：“他父亲去世了。”

“哦。”老人说。没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