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西部》连载67: 教委的贵人们



雪漠

这次我请的东客中,就有我那时的贵人。

在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刻,我遇到了蒲龙、杜祥等人,这是我的幸运。他们是当时教委的正副主任。他们给我提供了当时所能提供的最好待遇,继任蒲龙的李宝生主任也是这样,他们任职期间,我度过了在教委最美好的岁月。我后来主要的闭关,就是在蒲龙当主任时开始的。那时,我的工作非常清闲,除了一些正常的检查工作,和不定期地编那份简报之外,我几乎是游离于机关之外的一个存在,可以以记者身份到凉州的任何地方体验生活。没有那时的教委,就没有今天的我。

在教委的同事中,我首先请的,就是蒲龙,他是我在这次东客中请的第一个人。我想到凉州,他是我感到最温暖的人之一。后来,我还请他担任了我儿子婚礼的证婚人。

从蒲龙那儿,我得到了杜祥的电话。按凉州的规矩,我得亲自给杜祥送请柬以示尊重,我就给他打电话问他的家庭地址。杜主任很热情,他说,你不用送了,你告诉我时间、地点,我就来了。后来,我果然在婚礼上见到了他。

杜祥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之一。我第一次考试进城时,他是负责那次考试的教委领导。那时节,我已经认识了他的老上级朱喜麟。朱喜麟向他推荐过我。

关于杜祥,有这样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一天,他儿子的老师体罚了他的儿子,儿子心理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后来病情加重,终于不治而死。对于他,这显然是一场灾难。那时,他正在教委当副主任,完全可以追究那老师的责任。但后来,那老师只是受到了批评,并没有像人们认为的那样坐牢。我一直没有证实这个故事,我怕我追问这个故事会勾起杜主任的伤心。

后来,在儿子的婚礼上,我见到了杜祥,他没太大的变化,仍是老样子。我很感谢他只凭我的一个电话,就来参加我儿子的婚礼。我也请了沈主任。几年前,美国记者到武威采访我时,他带领凉州区电视台的记者们也来采访过我。

他是个很敬业的人。我这次到武威时,他已经离开了电视台。据说,在电视台的公开招考干部中,他是原任领导中唯一笔试合格的人,但又据说,在面试中被淘汰了。这种传言很有趣,因为对于现任领导来说,笔试不好通过,面试一般问题不大。当了大半辈子领导的沈主任面试没通过,显然是一种很滑稽的说法,无论在哪个方面,他都是个很优秀的领导。

我打通了他的电话,请了他。他很热情。

我发现,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显示出一个人的教养、学识、性格、境界及领导风格来,这都决定着一个人的仕途命运。只不过有些人,身在里面太久,熏染得觉不出味道来。如果一个单位里,风气不好,心灵便会随着外境而波动,甚至于异化了都不觉知。我在教委里的时候,时时就能很敏感地嗅到那一股股气,所以,自己也尽量地远离,不想成为乌合之众,但往往如此,而成为众矢之的。后来,我离开教委,也有这样的原因。所以,任何时候,都要与某些人群或某个团体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才能看得清、看得远。

请其他曾经的教委同事时,我有些犹豫。按我多年在教委工作的了解,教委虽人才济济,但也是最为势利的所在。因为下乡检查时,老是能见到校长和老师们的笑脸,在教委待久了,就容易发飘,待到一定时候,行事时定然会以有没有用来衡量。因此,在不读书的一些人眼中,雪漠其实是个无用的人。一则,我身上没啥油水,一介书生;二则,我无权无势,两袖清风,也帮不了人啥忙。

我问万儒,请不请教委的其他人?他说,当然请呀。


于是,我去了教委。算一算,自己离开也快十年了,一起共事过的同事,也有了一些变化。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单位的很多科室都在,但里面的人和事,却时时在调整。往往是,一个科室的人员变动,无异于一场风浪。

我先找到学海,从他那儿,我找到了当初我工作时的几位同事。我决定请几位要好的,先请一个科室里工作过的同事。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做请人这种事,请人的感觉不好,有一种求人的味道,但不请,人家会笑话的。后来,我碰到许多我没有请的人,他们果然说我看不起人——但要是请了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来——我发现,与人打交道,真是麻烦。所以,在过去的岁月里,我总是以闭关的方式避人,这让我节省了很多生命。

于是,我进了一个个科室。

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在请工会王主席时,见到了大虎。接到我请柬的人,显得很高兴,大虎却一脸赤红了。我请吕科长时,小柴见我没请他,也有些难堪。我忽然有些替他们难受了。在一个办公室里,一个被请,一个没被请,那没被请的,会很没面子的。

我将此事告诉了学海,学海说,你又不缺一张请柬,来不来是他的事,请不请是你的情。于是,我又专门去请了大虎和小柴。同样的道理,我还请了我以前的通讯员小李。

我没请他们时,他们很难堪,但我请他们时,他们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仿佛我是个求他们办事的人。你说,这世界,有趣吗?这时,你就明白了,我为啥宁愿和农民打成一片,也不愿和当官的在一起,哪怕他是个芝麻小官。很快,我这一好心的宴请,忽然以一种笑话的方式传播开来。悟祖说,四处流传着一个笑话,雪漠请同一个办公室的人时,一个请了,一个没请,转出去回来时,又请了另一个人。

我笑着解释了此事。我说,我被他们没请时的难堪刺痛了。

一个朋友笑道,唯机关的“吊吊灰”难请也,请之则不逊,不请则怨。

在凉州的方言中,“吊吊灰”就是在充满灰尘的环境中,久久积蓄,在屋檐上下垂成线的灰尘。
我对朋友说,你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

朋友说,不信你看,那些“吊吊灰”肯定不来。你不请时,他们怨你看不起他,你请他们时,他们就会端起架子。后来,真让他说中了。

在婚宴上,我见到教委工作的同事,除蒲龙、杜祥之外,还有臧柱仁、齐玉银、朱福春、罗生强、徐兆盛、王登彪等人。那几位被朋友称为“吊吊灰”者,真的都没有来。


——选自 《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楼主 棒棒书香  发布于 2018-05-22 21:21:23 +0800 CST  

楼主:棒棒书香

字数:2278

发表时间:2018-05-23 05:21:2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01 15:33:12 +0800 CST

评论数: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