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河边故事之四十四)


周末去省图的路上,路边一溜摩拜单车的旁边,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支起了爆米花的摊子,紧靠着一面墙,铁皮围成的火灶,不规则葫芦状的铁炉,破麻布口袋里热气腾腾,老汉拉风箱转铁炉,女人分装爆好的米花,当街摆卖,都是一脸的沧桑,似乎还裹着些煤屑,显得有些黑。爆米花的香味和小时候的记忆并无二致,在稀薄的晨雾和穿梭的人群中弥漫,不由得咀嚼和回味了良久。

经常来我们村爆米花的,是邻村一个姓孟的人,他常年靠走街串巷爆米花为生。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他也就是约摸三、四十岁,但看上去好像近六十岁的人了。脸黑黝黝的,胡子总是那么长,那么乱,像冬天北风刮过的枯草,嘴巴好似长在乱草中的一个洞穴。头发蓬乱着,里面经常藏着几粒米花或者煤渣,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因为头发也是花白的。

走到一个村,先沿街吆喝一通,然后找个宽敞点儿的地方停下板车,支起炉架,点上火,闷上炭,任由煤烟扶摇直上,他顾自掏出长长的烟锅填满烟叶,熏黄的大拇指压一压,点燃,悠然地抽。走过的一些村庄,他每次几乎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小孩子听见吆喝声,端着米到那个地方就行。不到一锅烟工夫,炉架四周就围了一圈的孩子,用葫芦瓢、破茶缸端着黄澄澄的玉米或白花花的大米,瞪着眼睛盯着他的烟锅或明或暗。人来的差不多了,闷着的炭火烟少了,火苗试探般地窜上来,像个害羞的孩子。一袋烟也快燃到底了,就把烟锅在鞋底上一磕,叫一声“排队,排队”,一边拿铁钳捅开炉火,一阵黑烟轰然腾起,炉灶里就闪出一尺多高的火苗来。

把米倒进铁炉,戴着露出指头的手套在炉沿上一抹,拧紧盖儿,架在炉火上。他坐在矮凳上,左手拉动风箱,右手旋转炉子,身子前后俯仰,头稍稍右倾,盯着炉火,一脸的安详,好像身边的喧闹与他无关。风箱“吧嗒、吧嗒”,火苗一起一落,炉架“吱扭、吱扭”,一唱一和,常年不变。小孩子端着玉米,提着口袋,叽叽喳喳又挤又闹,有夹塞儿的,后面就一起叫嚷。约七八分钟,一炉米花就熟了。他站起来,沙哑的嗓子粗犷地叫一声,“响了——闪开——”。队伍就有些乱,整体向后倾,有的连忙把玉米放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扭着身子背向炉灶,眼睛却盯紧了炉子。他握住铁炉的把,掀在地上的木架上,铁炉后面的口儿伸进一条用破布烂麻片缝制的又粗又长的口袋里,用铁管套在炉子后端翘起的角上,拿脚踩住,用力一掰,“嘭”地一声,沉闷而响亮,一团白汽升起又扩散。谁家的玉米谁就立马跑过去钻进白汽里,抓起口袋就向后抖,把米花都抖到口袋的后面,解开后面的绳结就可以把热腾腾的米花倒进自己的口袋或竹篮、垸子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防备着涌上来的人群浑水摸鱼偷拿几个米花去。还要去摘那些挂在麻片上的米花,边摘边往嘴里塞。其他小孩子就在炉灶周围逡巡徘徊,寻找散落或崩飞的米花,特别是那些没有炸开的“哑巴豆”,焦黄,硬硬的,裂着口儿,嚼起来特别香。

爆米花一炉五分钱,加糖精就是一角,后来一炉提价两角、五角。等我外出读书时假期回家,有时还可以看见他坐在那儿爆米花,一样的装束,不变的神色,寡言少语,机械般做事,只是又显老了些,价格已是一元一炉。

他有两个儿子,比我略小几岁。但两个孩子从小就跟着他过日子,母亲随了别村的一个经常走南闯北的男子“跑了”,有时候他就拉着两个孩子爆米花。两个孩子虽然年龄和身高不同,相貌几乎一样,脸黑黑的,眼睛也显黑亮,特别大,挺俊秀的,还帮助他拉风箱,帮助他扯着嗓子喊“响了”。响的时候,自己也不躲开,站在一边看。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混熟了,也跟着一起奔跑打闹。几年后,他们的母亲一个人回来了,一家四口相安无事。后来,又改嫁到邻村。孩子大了也经常到母亲那儿去。他去爆米花有时也到那个村,依然一脸安详地摇动炉子,依然哑着嗓子大声叫“响了”,依然在夜深人散后收拾炉灶拉着板车静静地回家。

在熙攘都市里每逢看到一袋袋米花,嗅着甜丝丝的香味,总会想到老孟那一脸的安详,想起两个小孩黑亮的眼睛,想起我们排队时的那份焦急等待。听说后来他大儿子有时和他一起外出,再大些就子承父业,自己一个人就能各处去爆米花了,但到了找对象谈婚事的时候就出外打工了,于是他就在中断一段时间后又重操旧业,但使用的工具和物件这么多年好像就一直没有变过。
楼主 有任京杭  发布于 2018-04-17 08:03:56 +0800 CST  

楼主:有任京杭

字数:1692

发表时间:2018-04-17 16:03:5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22 17:03: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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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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