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田旧事(六)

堆田旧事(六)


秋阳温灿,是许久不见的雨后晴日,参杂凉风,扑在倦意泛生的面上,尤使人感着几分可欣,桥南畔岸的杨柳,夕阳欲落的山头,悠悠静静的河溪,实在是疏倦自适的佳地。沈娘似乎很欢乐的样子,问我是不是要回到寓所去,我摇摇头告诉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或者更远的地方。
我们沿着街衢缓缓的走,路过邮局,路过书店,路过摊点,之间沉默没有谁多说出话来,她依旧容上精致,小巧的随在一旁,不远不近,我想讲一点感受,近日以来的心路起伏,但看向她的侧脸时,话咽在喉头讲不出来,有几刻,肩并肩的偶尔触碰,似也没有回绝的意思,顶多她不过挠一下耳边的发丝,然后细柔的手指拢成拳头状,顾自的走在一起。
当下营造的心境,生出的实话源源相连的与沈娘的情愫欲动,我也有奇怪的多重错觉,见到她的第一次,如何的情思或是压抑的尊崇皆为虚有,如同十四五岁孩子的心思,是一种心理上的迫切,她的出现满足我本能的安慰之余,依自家一往的性情,这样的时候,我宁愿挤在繁华陌路享受一个人的孤寂,所以对沈娘自发的感情,应是处于人事中的一颗定心丸,这样理性分析了一回,即刻坦然下来,从前几日的不安躁动,刹那间变成一股自我解嘲的笑料。
绪念一转,停下脚步,于是问她。
“沈娘——你的称谓应是惯称吧,你这样年轻,为何冠以'娘'字,你的真名是怎样的字”?
她驻足,侧脸朝我的一边,双颊微红,偷看了一眼我的眼睛,呵呵一笑。
“倒还觉得陌生呢,被你提起,一时想不起所以然勒”。说完大概解释了一回我的疑问,她是姓沈名禾楣的两个字,乡居云南,小时候父母离异摒弃了她,祖母抚养成人,好在祖母读过几年私塾,于日常中,教会她许多做人的道理,可惜祖上家道沦落,依变卖土地为生,其父辈时,家近无产,地处僻壤之地,所以她只读过了几年学堂,到十八岁以后,逢到村里唯利是图的闲人媒婆拉亲结姻,正值青春年华的沈娘早早嫁在了十里外的一所庄户人家,关于她的名字,她说因为童年遭受的苦境,性情磨历,远比同龄孩子懂事,照揽家务,四季农忙,无一不在她应承的肩上,于是同乡的大人孩子渐渐成规似的在她姓后冠了一个“娘”字,“沈娘”的惯谓就这样唤开了,“沈禾楣”三个字倒遗忘了。
我说名里通常都有理学真义,或赋予时代讯息,或长亲情深于间,“禾”与“楣”的词性搭配确是罕见,作辞答释,寻不到解意来,听为好听,却难以形诸本喻。她轻轻“恩”了一声,不说话了,直直走开,走在我的面前,我也开始走,走在她的后面。
夕阳布下迷灿的景,柔和的耀着郊外的田野,村佃,城市上空炊烟升起,和几片红云交织,消散。这一阵的徒走,忽而意识到不出一里路就到居所外十字长街的位置,而长街与居所不过十三四分钟的隔距时间,沈娘时而边走边定定的注视我,似神经质的想到一点好笑的事,会略有收敛的微微笑开,有意无意的触到我的肘臂上来,仿佛有特别的意思,而她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
走到一段路的中间,霓虹灯闪着“XX书屋”的书店,甚有久时未曾见过书籍堆屋的样子,往前读书时间总是整日待在图书室,既下冷清,不由得产生久违的相识之情,就告诉沈娘,须在外等一等我,说着她搭了一把我的胳膊随我一起进了书店。
书店布局怪异,好像即将抛置一样,开间并排五架,各架之间留了细缝,粗观之下允一人通过亦是很不容易的事,边上两阔,通路半米宽,得于方便,我绕到左边,粗略扫了一遍安置的书籍,看到郁达夫的一本《迷羊》,若渴一般取下读了几页,沈娘从另一边转到我的身边,因为我为了获取一点充足的光线,将身子歪倚站着,沈娘这时候踮起脚,目光从我的肩膀穿过,夺了我手中的那本《迷羊》,随意的一翻,问我。
“迷羊,迷了方向的羊,山羊还是绵羊”?
我禁不住笑笑,翻到文中解释迷羊二字的那页。
她读起来。
“我们的愁思,可以全部说出来交给一个比我们更伟大的牧人的,因为我们都是迷了方向的羊,在迷路上有危险,有恐慌,是免不了的……教会里的祈祷和忏悔,意义就在这里”。读完翻了几页,觉得意犹未尽还是什么意思,又翻到结束语那页,极赋有某种神秘感的凝视这几行字。
“你……信教吗”?
这一句话我实在无法回答,距离我们生活太远,若说信仰儒学,那是多年接受的教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念头是有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当是我一人的,算是华夏传统的信仰,归结起来,似乎类别“教会”之列有所分歧,若说佛道二教,心虽所向,遥不可及,毕竟凡俗尘世,再瞅沈娘一脸等我回答的样子,急切呼呼,像需要一个迫切的答复才能平衡她的欲知。
“都说信教能改变一个人的运命”。
“沈娘,这些太远了,我们不用每个礼拜朝拜祈祷,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一套信念体系,很坚定的根植于我们生活的意识当中,正因为依靠长久流传的优良传统,我们才不像资阶国家,骇人听闻的七宗罪泛滥”。
“我们的信念”?她又问。
“这个……假若为官贪欲,自然想到两袖清风的于谦,。心生邪念,自然想到'君子慎独'的中庸之言。存有私欲,自然想到'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人'的先范诗人。这是一种文化底气,对现今的印证折射——我们应当拥有什么样的人格,主观思考,是非分明。西方把精神全交与'上帝'论过救赎,以取得自我安慰完全是不同的,伪信仰横生,阿甘无法理解中国'零式'教堂,我也无法理解作空气朝拜”。
“倒不太懂,不过当老姨死了两个孩子以后,还喜乐融融说自家儿子上天堂享福去了,很可笑一副正常人的疯癫模样,毛骨悚然,匪夷所思,她家很少去了,先前,我还跟她念叨《圣经》——”。
“这些……你,信这些”?
她一时急促,神色里有种道不明的难堪,仿佛揭了隐藏的伤疤,隐衷难言的样子。她“哦哦”了几声,踮起脚步放下书,说想回去。
我疑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对沈娘的认知于心不悉,自我侃侃而谈,让她生了恶感。
途上遇到项目监理,他是一个与我年龄相同的老乡,讲着一样的方言口音,私下关系因此亦有几分会心。他告诉我这次管理人员中伤事件,经过多方询查,基本确定了行凶的嫌疑人,已经开始逮捕。我没再问是谁,我清楚的知道那天夜里的男人身上是一件破旧的XX中学校服,他又嘀咕了几句,说着其身份应是先前开除的钢筋班组的几人,心有屈怨,才不计后果的使用暴力手段。
暴力无非是逞强做势,发泄愤懑,无非奈不得已,暴力机构也逃不过这三样选择,所谓暴力狂的触点猜罢有其渊源,追溯生活经历,恐怕令人动容,否则平常人家对其敬而远之,深藏本性暴露,权贵者亦与暴力无缘,诸多手段解决事端,暴力毕竟低端,以此下策,可想那几名民工心地的失绝,现状身况的寡欢惨淡。
沈娘为避嫌早早消失前方的路口,只有几次偷偷的从墙那边探头窥视了几眼,监理走后,她已路过朱门,身穿的淡紫外套路灯下还为显目,表明她正缓缓跨着闲散的碎步。
夜来的很早,两旁路灯齐华华的亮了,未死的蚊蛾扑在微黄的光芒,仿佛在允吸一点仅存的温暖,这感觉如千万年前的夜晚,幽幽绕绕,将隐隐显现的大山轮廓,含酝起来,一层一层薄暮中间,沉淀一切与过去,未来作了分界,看到的是诸多自己的模样。我望了望一间间灯光燃起的房舍,回忆起多年以前的旧梦,憔悴,悲伤。沈娘唯美而孤独的,小小的影子映入我的眼帘,似从前伤感的画境,这一幕好远,远的忘了如何去补饰,如何接着幻想,如何遵循时间记忆,现了断痕,然后忽然深渊回响,万众在其间,皆像是迷落的小羊的哀鸣。
也许是临近工地,怕遭人闲言,或许是她感受到我方才的一番情动而以沉默回绝,假若有一刻,同时感觉到了情思的契合,会不会牺牲持有的纯洁,名誉,去达到这一种肯定?
“我不要牵她的手,吻她的唇,睡她的身子,我只想多唤唤她的名字,多听听她的声音,跟她说一句告别深长的话”。
“我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四下无人,夜间温度降的很快,沈娘裹了一次身上的外套转身过来,定定仰头看着我的眼睛,见到我哀思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用小指抚我眉间的痣,一脸凝然,她眼里的伤感,像一滴温水融化了封存千年的雪花,遥远,空洞,寂寥。
楼主 陈一叶  发布于 2018-04-15 11:23:10 +0800 CST  

楼主:陈一叶

字数:3168

发表时间:2018-04-15 19:23:1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15 19:59:1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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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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