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田旧事(三)

堆田旧事(三)


按照工种分类,她属于混凝土工人,平素对于剪力墙的工程结构来说,只有浇筑混凝土她才随一帮同等工种的工人来到工地,而他们私下跟着劳务的分队伍去别的工地劳作,每个人分工不同,月薪亦是不同,除去固定薪资以外,浇筑一方灰浆都有抽成,到了节点,抽成有所不同,至于比例她没有讲过,前个工组的开除,甲方招了她所在的施工队伍,应是不久前午中雨歇的那日来到这里,隔日,心绪渐渐平息下来,见到她走在工地与F北路相接的小道,远远的影子跃过几个树荫,消失在了路口。
接连两个白昼与黑夜的颠倒交替,本就身体素能较差的自家几日以来,连连杂梦频生,关于曾经行旅的历程,人事的多端,社际的交恶,忽而豺狼恶虎,凶神恶煞,忽而仙侣飘幻,凡多瑶境。从正中到边际的思虑变化,转换之快,难以揣测,隐隐约出一个稀薄的向念,莫处有个寻不到的声音呼喊,不论何时,灵心受难,便开始回响,独自呆想,思绪凝然很久,顺着声音,永不驻足,然而越远,心中这一丝余味酿的越是深沉了。
Y市是我第二次来,六七年前病患的源生迫我逃避久居的故乡,父亲陪我消遣忧郁,那时刚值初秋,Y市山区景色缤纷迷丽,筑迹人文,耳目一新,年少的邪心欲念,逐而消散了去。如今,居于Y市,一眼将是二年零八个月的时光,一日一日耗度下去,先前悠和的心象不同离索在外的独沉,是混荡于世的无所谓,繁绕中的宁和,思索病绪的前端——梦的频生,梦给予幻想感觉,似从前满是阳光明丽的庄园草地,四周旷野荒芜纵横,陷落——陷落,庄园的陷落,犹如穷冬临,我在其中的一间茅屋哭泣,两岸刹那成山,我坠入深渊。都说梦是瞬逝的,而这个感觉我记住了八年,它像冬日微雪轻触婴儿肌肤,如此安静,初觉再现,定是这场记忆伤感的破痕了吧,或是我沉溺异性抚爱的幻想太久,否则一两日的无聊光景使我的心境起伏不能自己的地步?啊啊,脆弱的人的灵心,旧事折磨。
夜有些寂寞,远空星宿呈出一片亮色,是明媚的晴空,空敞的巷口栽种了两颗歪柳,很细弱的展出嫩叶。我走出这条长巷,看到车站方向灯火交映,一时间觉得没有要去的地方,徒步朝北走了一忽,本就三三两两的人群逐渐分散,这个小城市的四方,我的背后空无一人,幽幽的小径延伸,穿过一条交叉的十字路口,面前十分空洞的景象,仿佛全世界丢弃了我,不由悲怆,无法想象这个诺大的空间我要去哪里安住?醉汉的胡喊,掩面孤独的女人,皆与我为友,然而默不相言,皆像世间的隐形者。
不见黎明清亮的光芒,街旁丛树黯淡无光,夜风一吹,枝叶摇曳。漫无目的,依旧是无人的街巷,不能消弭夜的悄悄,转头看到朝南的桥头,河流的一岸,方石堆砌的畔。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一点人声了,而我的驻留,一直到午夜以后。
蒋晨多次问我,我说染了风寒,精神昏倦,殊不知我的心中旋着的是多年积聚的病欲。
亦是九月一日的午后,天色明朗,工人饭后陆续返回工地加时劳作,我早早回宿,平躺了一忽,身子安和下来,两只手搭在腹上,目视屋子四角结了蜘蛛网,门外偶尔几个朝夕相对的同事,脚步匆匆响动,忙碌与我无缘,遥想近日之事,如若往后眷念,猜罢境遇变化一瞬间的美好而已。实无聊赖,拿了枕边书——郁达夫的《采石矶》,读到当中黄仲则的一句诗“抑情无计总飞扬,忽忽行迷坐若忘”,真是把我近年的枯寂岁月状态悲催的苦境道尽了。窗外几个幼童,在旁的父亲一脸慈笑欣赏孩子们玩的“艺术”,两个小女孩牵手将一只小狗围在中间,看着小狗灵动的转着脑袋,不停嗤嗤的笑,另一个小孩年龄显然要小一些,紧垂着头,小指试着摸索父亲的手掌,几次不成,仰起头,嘴角形成一道弧线,眸子明澈,嘟着小嘴,喊着“爸爸爸爸”。这儿的房舍西端平一条几十米的长坡,分三层大约住十四五家户,坡上与我的寝宿相对,平视过去,凸顶的小房,泛绿的窗户,与邻舍的隔墙,厚重的巨石,装饰农家小院,一排整齐的房屋顺坡沿上,山脉作倚护,几只家禽在那的山腰啄吃扑撞……这时候蒋晨闯进我的宿内,手上拿着几盒药。
“进文,这些治风寒的药颇有疗效,你试试罢”。
他总是这样殷切,也因为他的殷切,在项目施工过程中,我省去许多不便,图纸的专文代表,实地的考量,以及建筑名词的理解,我从无所知到一二分的了解,多是蒋晨的照顾得以学习和解脱。生活上的一道,午后闲时的玩乐,他也携同随我一起不相离,即使经受批评,私底下站我一边以消我心中之火。每日办公室朝我使个眼色,伙着我去现场学习和运用所学。脾性相合,又无利益牵涉,所以,有他在的施工日子,我是无比安心的。
我接过药,他见我神思不定的样子,朝着我视着的窗外探头出去自言道,说坡口劳务领导的寝宿,我“哦”了一声。他继续说些什么,忽而记起明日的成本分析会需要几份资料,说了再见,关了门就离开了。
我望着窗外,终究觉得没有法子解救我最终归于虚无的庞大记忆链,无生遐想,患得患失,消失太多的念缘,再次降临的坠落感,满腹的沧桑与向往,起杂陈的掺合。
“我要和她求爱吗”?我的脑中几日以来绕着那个柔弱的倩影,就这样简单生了情,此刻——她是系于我情愫的一根弦,拨弄的音清迷醉人,震颤我心扉不易察觉的隐痛。
这恐怕也是她难以料及的。
我看了一眼徘徊在三舍屋外的女人的背影,同时,里屋的一个男人提起门帘告别似的依依不舍。我抽了一支纸烟,披上所携多年的一件中山装,走出外面去了。
夕阳欲息,这一层平和的淡黄色笼住瓦舍屋宇,照遍楼宵, 托儿所的幼儿们趴在隔窗玻璃巴望外面的世界,高高塔臂的旋转,车行的呼啸而过,穿着异服的男女,他们的视线四面八方,失意好奇。几家绿酒店闪着霓虹灯的彩光,薄薄的印象,与午后温阳不十分协调,但空气似乎沉迷临夜的一方,瑟瑟的悲伤调子。
F北路左口摸一扇朱门,悠悠的“吱”了一声,我跨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她正小心翼翼的探出脚,轻声合上门扇,深怕发出一丝声响。不足几日的隔却,记忆反复,遐想环扣,处于交叉点与现实的交际是她娇弱的脸容。
她怔了怔,朝我轻轻走来,并且先由俯着头的动作在距离我四五步距的时候,头仰的高高的,扬起笑意,露出一排小齿。她穿着和上次一样的着装,看上去精神颇为不错。
“你去哪里么”,她用夹杂川言的白话问我。
“你声音很好听”。
“嗯”?她皱了皱眉,细柔的手指拧了一次衣角,掩饰笑意的续又俯下头。
“我的寝宿就在这儿跟前”。
“多走走才好勒,你哪里人”她问。
“就在Y市北上八百公里的M县”
她掏出兜里的白线手套,又别进去,靠近离我一步的距离。
“你何以不在家找个事情,要跑到这僻乡来”?
她这么一问,我才想到这些时日以来的光景,我何不似同他人一样,远离乡关,投亲拜友,为了生活继续,正当说几句洋洋洒洒的话来,她别在腰带的对讲机响了几声呦呵的话。
“说了什么,我听不懂”,我问。
“就要打灰了”。
“在哪”。
她指向北面一处矮楼之上的塔吊,这个时候已经打开探照灯,发出了几道白色的束光。
“我得走了”,她说。
“你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叫我姐吧”。
“嗯……嗯”。
楼主 陈一叶  发布于 2018-03-15 19:35:13 +0800 CST  

楼主:陈一叶

字数:2768

发表时间:2018-03-16 03:35:1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29 06:26:0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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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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