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里睡过的女孩们(致敬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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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落脚的招待所里来了一个黑框眼镜,男,不高偏瘦,尖嘴猴腮。给我们上完安全教育,自我介绍说二十九岁,工龄五年,可能他对哪个女生怀有好感吧,强调自己未婚,是我们的一个校友。次日,我们被这个校友分成两组,一组去氧化铝厂,一组去电解铝厂。从那里打发到车间,搞了安全教育。又被打发到岗位,搞了安全教育。三级安全教育全部搞完,这个星期也就结束了。直到第二个星期一,实习才正式开始。
与其说是实习,莫如说是盯梢。就是说,师傅做什么,你看什么,不懂就问。但一般问不出什么名堂。“抽屉里有资料,自己去看。”师傅会这样回答你。千万别动手,万一捅出一个质量事故,罚款单上的天文数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开始的几天,我还有点激情,久而久之,心凉下来。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在招待所附近的一个食堂里吃罢早餐,登上一辆厂车,进到厂区,同师傅打完照面,便乖乖地坐在休息室里的一张会议桌旁听音乐。中午开饭时间一到,走进工区的食堂,回来后继续听音乐,直至下班。简直同慢性自杀无异。
某日,师傅看穿我的心思,说:“回去吧。”
“真的?”我摘下耳塞,激动地问。
“真的。”他说,“算你出勤。”
当然不能回招待所,班主任守在那里,而是和跟我一样,被师傅放出来的诸君一起,跳上一辆公共汽车,去到几公里开外的平果县城欣赏美女。
平果县城不大,但还算热闹。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或许不假。街上赶集的男女老少,多半皮肤黝黑,颧骨突出,个头都不是很高。走在街上的我们,好像到了柬埔寨或者越南,根本没看见什么美女。
失望之余,决定看录像。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录像厅,每人掏五毛钱,进去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正在播放动画片,且观众奇少,除了我们以外,只有三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
看了大概十五分钟,乔丹不耐烦起来,大声喊:
“老板,换毛片呀!”
老板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听不懂普通话,朝乔丹竖起一只耳朵。
“曲地赏汗奶几。”少年中的一个用广西话说。
老头这才把光盘出仓,换成一部八十年代的台湾三级片。女主角不怎么漂亮,且只露出上半身,还只露出过一次。一片终了,嘘声一片,我们也罢,少年也罢。
后来的工作日,也大抵如此度过。说无聊,是无聊,可又找不出打发时间的更好方式。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28 10:22: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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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周末,就给张娣写信,删删写写,涂涂改改,一写就是两天。同枯燥乏味的实习生活相比,写信要惬意得多。写火车上的感触,写广西和湖南的不同,写香蕉林,写录像厅。我写道:
想你。由于想你,走在这个南方小城陌生的街道上,我才一次一次地左顾右盼。期望人群中出现一张属于你的脸,朝我微笑,朝我轻轻地启齿,说你偷偷地溜来此地,只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写故弄玄虚的安全教育,写早退,写周末除了写信,没有别的事做:
老早以前,我就有一个“不轻易从事冶金工作”的想法。提不起兴趣。而对这个专业的深恶痛绝,是到了这里以后。只要一踏进厂区,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一股浓烈的氨气味儿,看到林立的像机器人骨架一样的厂房,我就心烦意乱。心想与其在这种地方虚度人生,还不如回苗寨种田来得痛快。
另外——说出来可能有点好笑——打从株洲回来了以后,我似乎对医学有了兴趣,觉得自己可能适合做一名医生。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一起学医。那样一来,即便毕业了以后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也可以开一个诊所,和你一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一共七封信,最后一个周末来不及写,就返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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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给王静打过一次电话。常德口音的一个女生接听的,声称她们寝室里根本就没有王静这个人,报了两遍电话号码,问我是不是打错了?我说没有打错。
“叫她接。”我仍像上次那样,掐着喉咙说,“我是你们的刘太刚校长。”
“确实没有这个人呀。”
“胡说。一个半月以前,我也是打的这个电话号码。”
“一个半月以前?”
“对。”
“一个半月以前,我们都还没有进校呢。”
闹了半天,原来是10月份进校的第二批新生。原先住在那里的第一批新生早就搬走了。
“搬去哪里了?”我问。
“不知道喔。”女生委屈地回答。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28 10:24:0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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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的前一天,接到张娣打来的电话。
“你在信里说,明天就回长沙,是真的吗?”她问。
我说是真的。明天下午,平果铝厂会派专车送我们到南宁火车站,赶晚上九点的一趟火车,第二天中午到长沙。
“多穿几件衣服,这边要比那边寒冷得多。”
“好的。”
沉默。如冰一样的沉默。
“给你带些东西回来吧?”良久,我说,“比如黄皮,雾莲。”
“黄皮,雾莲?是什么呢?”
“都是水果。”
“可是,你还要写实习报告吧?哪里还有时间过来株洲呢?不要吧?”
“一放寒假,我就去株洲找你,一起回苗寨。”
“嗯。”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我搜刮了几个自以为有趣的话题,真正出口,又觉得并不有趣。后来,张娣说上课铃响了,这就回教室。
“一路顺风。”她向我道别。
我没有出声。
约二十秒后,那头才传来挂话筒的低响。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28 10:24:2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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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时,我第一个登上火车,还专门挑了一个上铺,并指望同一个包厢里的其他位置都让男生占去,不想都说离厕所近,臭,纷纷朝车厢的里头走了,结果尽数丢给了最后上车的女生。其实和五个女生同睡一个硬卧包厢,不是什么糗事,可我就是觉得心情别扭。找个女生换位置吧,结果张望了半天,发现根本没得换,十一个女生,加上我,刚好凑齐两个包厢。
发车后,女生们在下面桌上玩起了斗地主。玩之前,邀请我也加入。“你们玩。”我回答,“我看。”看的时间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的某个时刻,又被推醒了。
当时,所有乘客都在酣睡。车厢里没有开灯,一团漆黑。我盯着推醒我的这个黑影,发现它披头散发,一张倒立的脸型若隐若现。
“不好意思。”黑影向我道歉。
音质干净、优雅,是董小蓉的语声。
“你这样睡觉,很叫人担心。而且,”董小蓉顿了顿,“挺吓人的。”
我仍以观看斗地主的姿势趴在上铺,像一只吊死鬼似的从床沿探出脑袋,董小蓉坐在中铺。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三十公分。
“对不起。”我说。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睡觉之前,叫了两次,都没有把你叫醒。我应该叫第三次。”
我翻动身子,面朝天花板重新躺好。
“黄弟,睡着了吗?”约五分钟后,董小蓉再次开口了。
“还没有。”我回答。
“我的原因?”
“刚才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很难再次马上睡着。”
“还不是我的错?”
“你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嘛。”
“不是好意,而是害怕。半梦半醒中,我看见你的头悬挂在我的上面,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连你是谁,连自己在哪里都分不清楚,害怕得要命,睡意全部都被吓走了。”
我盯着天花板,那里一片漆黑,恍若夜色罩住的一个别的世界。我朝那个世界伸出右手,却被一块硬邦邦的塑料板挡住了。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28 10:25:33 +0800 CST  
“帮个忙,好吗?”董小蓉接着说。
“什么忙?”我问。
“去开水房那边,有事和你说。在这里说话,怕吵醒同学。”
“关于李自由的事?”
“差不多吧。”
我和董小蓉一起下床,来到车厢一头的惯力缓冲区。随着车厢的摆动,脚下的几张铁板也跟着起伏。从铁板缝隙里灌进的几股凛冽的气流,如利刃一般摩擦着我们的肌肤。我背靠铁壁站着,董小蓉交抱双臂,在我的身前来回踱步。
“好冷喔。” 她朝我露出微笑。
“是啊。”我说。
她上面穿一件质地不厚的白色蝙蝠衫,下面穿一条黑色牛仔裤和一双高跟尖头黑色皮鞋。
“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你交谈,没有记错吧?”董小蓉学我的样子,背靠对面的铁壁,望着我说。
“没有记错。”我回答。
“为什么呢?”
“你和谁也不过多接触。你很忙。你在班级以外的地方搞到一片天空。你是一个女强人。”
“这就是我给你留下的印象?”
我点头。
董小蓉把头偏成七十五度,仰望头顶的天花板,良久未动。从走廊那边投来的一束灯光,把她的身体切成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阴暗,倘若以此拍摄一张以“苦楚”为主题的艺术照,八成可以拿奖。
首先切入正题的是我。我交代了把她的出生年月、寝室座机号码等信息透露给李自由的事实。
“不指望你能原谅我。”我说,“因为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一种龌龊小人的行径。”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些。”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28 10:26:17 +0800 CST  
“你是班花,系花,说成是校花的也大有人在。一火车皮的男生都为你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身材倾倒,又被你高贵的气质逼退。所以,还是在一年级的时候,大家就穷尽所能,搜集关于你的一切资料,然后像获得一件宝贝似的,大声地炫耀。长有两只耳朵的我,很难听不见。”
“是吗?”董小蓉迷人地笑了。
“万人迷。”
“你也那样认为?”
“全世界的男人都那样认为。”
“我可是蒙在鼓里哟,觉得自己再平凡不过了。”
“情书里就没有人提起?”
“情书?”
“光是我们班,就有不下三个男生写过情书给你。只是,都像是投进了天坑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寄信栏里写着‘内详’?”
“是的。”
“一共收到二十几封吧。不过全部都被我扔掉了。”
“为什么?”
“不想看。因为不想看,所以扔掉,生活才得以风平浪静地延续。这是和人生作战的一个好计策,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不觉得?”
我有点不悦。比方说那三个情痴,和我的关系都还不错,把我拉到学校的外面,说随便走一走,中途聊天时,见缝插针地向我表示自己对董小蓉是如何的倾心,如果非要付出什么代价的话,那么甘愿折寿十五年什么的。然后说自己的写作能力有限,要我代笔,或者润色。末了,叮嘱我守口如瓶。就是说,那里面也有我的汗水。煞费苦心——他们也罢我也罢——整出来的情书,董小蓉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赞成我的做法?”董小蓉盯着我的脸问。
“赞成。”我回答。
“真话?”
“算是真话吧。你有你的生活方式。”
董小蓉上前几步,转身,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然后拉了拉我的左手,示意也蹲下,我顺从地做了。被董小蓉拉住手指的当儿,我产生一种被埃及艳后选中的感觉,好像被戴上了一顶王冠。
“我是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不是没有来由,想听?”
“这也有来由?”
“前面说了,有事和你说,就是指这个。”
“想听。”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28 10:26:43 +0800 CST  
董小蓉开始讲述那个死去的男孩的故事。死去的男孩是她的一个初中同班同学,身材高大,相貌帅气,成绩普普通通,好打抱不平。他在学校的外面,有一帮辍学的同龄朋友。这帮朋友都不务正业,整天上网,K歌,身上没钱了,就把手伸进别人的腰包,或者敲诈上学路上的中学生的伙食费。一旦朋友中的谁被社会上的另外一帮人欺负了,他就召集和带领大家讨回公道。他举着一把马刀砍人的事,班上同学都有所耳闻,因此都不和他交往。他也不大和同学交往,除了董小蓉。
“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很不一样。”董小蓉接着说,“性格比较外向,喜欢尖叫,成绩中等,和一般活泼开朗而又头脑简单的女生没有什么两样。为什么呢?因为有他的呵护,我得以放任身体里面软弱和野性的部分。当然,也可能和成长的环境有关。家里的钱多得花不完,在爸爸和妈妈的溺爱中长大。成长的速度太快,跟不上阅历的节拍。没有吃过苦头,只会张口闭口要钱。不会洗衣服,也不会做饭。就这样,不谙世事地闯进了中学的校园,好像是被谁一把抱进来的一样。话说回来,正因为不谙世事,我才得以和他交往。即便是在他死了四年以后的今天,我仍然觉得,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为快乐的。
“我清楚地记得,在一年级第二个学期的一堂数学课上,由于我回答不出圆周率是多少,老师就叫我一直站着,不准坐下。我委屈得哭了起来。他站起来指责老师,说老师你也太无情了,因此被老师拉出教室,狠狠地训了一顿。放学了以后,他跟在我的后面。起先,我不知情,直到一起回家的女生提醒我说:‘喂,小蓉,那个男生,每天都在跟踪你。’发现是他后,我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放学了以后,故意单独一个人回家,故意东瞧瞧,西望望,故意放慢脚步,故意走进肯德基店。这时间里,他和我总是保持在十米左右的距离,既不加长,又不缩短。样子可爱极了,平时冷若冰霜的表情不见了,横行霸道的做派不见了。几天下来,我接受了他,主动走过去,请他喝饮料,叫他陪我一起逛街,送我到家门口。他像一个保镖似的跟在后面,我在前面像一只松鼠似的欢快地跳来跳去。”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6:54:44 +0800 CST  
说这些时,董小蓉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仿佛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时代。
“在同学的眼里,他是一个坏男生。打架的男生都坏,这是大家的看法。当时的我却不那样认为。不就是打架吗?我想,我也偶尔和女生打架,扯头发呀,揪耳朵呀,事后不是都挺懊悔的么?况且,他长得那么帅,对我又那么好,发现我不开心,就哄我,有人惹我生气,就走过去警告那个人小心点。
“第一次去他家里玩儿,我开心极了。二年级的秋天,一个星期六的中午。他家里的情况,和我家很不一样:养一只看门的大黄狗,养鸡,养鹅,烧柴火做饭,用两只木桶去附近的一座大山里挑水,倒进屋子后面的一口瓦缸里;屋顶全是瓦,墙上只有泥,屋檐下的柴火堆得老高,风一吹,草絮就到处飞;厕所在瓦屋的后面,是用竹竿和茅草一起搭建起来的,没有门,本来应该安装门的位置,悬挂着一面草席;厕所旁边的一个木圈里,关着几只小羊,一直‘咩咩’的叫个不停。这些事物,全部都让我感到好奇。还有附近的菜园和农田,远处的树林和高山,也都是我之前不曾见过的。我家住在平顶山的市中心,周围全是高楼大厦。我们就读的中学,在城西。再往西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才是这里。说来真是好笑,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他家很穷,准确地说,是不知道穷是什么概念,只知道他家和我家很不一样。
“他爸爸在世的时候,是鲁山县的一名矿工,死于一场煤矿坍塌事故,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妈妈虽然是一个农民,却望子成龙,把他送进教学环境比乡下好很多的城里读书,学费由在温州打工的姐姐提供。他是寄宿生,一个月只回家一次。除在温州打工的一个姐姐外,他还有一个十岁的妹妹。那次我去到他的家里,他妈妈杀了一只鸡招待我。我吃炸鸡腿的时间里,他妹妹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直勾勾地望着我,他妈妈站在我的身边,左一句好吃吗?右一句进盐了没有?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鸡,鹅,羊,都是他们家的年货,平常根本就舍不得杀。”
董小蓉突然止住话头。
“不好意思。”她抬起脸,看着我说,“越说越远了。”
“好听。”
董小蓉没有继续,而是打听我的初中生活,好像担心冷落我似的,其实没有必要。我回答说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城里读书,成绩也很普通,也不大和同学交往。董小蓉好看地一笑,移开视线。瞧这气氛,我应该问点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我问。
“被人杀死的。”
“是打架吗?”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6:55:40 +0800 CST  
“凶手是我。”
“你杀死了他?”我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
我不便再问。片刻,董小蓉继续前面的话题:
“三年级的第二个学期,距离中考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吧。一天,他把我拉到学校的外面,说喜欢我,不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而是真心实意地爱我,希望可以照顾我一辈子。尽管,当时的我对爱情懵懵懂懂,但是心里却很开心,就像吃了蜂蜜一样。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说爱我,说照顾我一辈子,而且说这种话的,恰恰又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不过,他没有继续,只说爱我,照顾我,完了。
“第二天,他的态度完全变了。独自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发呆,我走过去找他说话,他也只是强颜欢笑地附和一声。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两个星期吧,然后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把他拉到教室的外面,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他说算了。我问什么算了。他说我们。我问为什么?他说等他一拿到初中毕业证,就走了。我问走去哪里?他说温州,说他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妹妹的学习成绩比自己好,打算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妹妹。我说你和妹妹都可以读书,为什么要说让呢?他哭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哽咽着说,在温州打工的姐姐被一辆大货车撞死了,连是被谁撞死的都不知道,高中的学费没有着落了,他必须出去打工,像姐姐供自己那样供妹妹读书。
“那次谈话,让我很伤心,想到他要走,想到两个星期前他对我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我劝他,说我打听过了,高中的学费并不贵,还不到我两个月的生活费。‘那是你!’他反驳我说,‘你是一个千金小姐,我是一个穷光蛋!’根本劝不动他,甚至我劝得越是努力,反倒越是让他生气。我想不通,为什么呢?现在的我却明白,当时的他,即便是真的出去了,也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年龄不满十八岁,正规的厂家都不敢接收,只能在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做一名童工。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龄偏大,如果办一张假身份证的话,那么或许可以蒙混过关。听说,你办过一张假身份证?”
话锋突转,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半晌,我回答,“但不是改年龄,而是把头像换成李自由的,请他帮我代考湖南大学英语三级。我过不了。过不了就拿不到毕业证。”
董小蓉好看地笑了,见我反应迟钝才笑的。
“怎么不换成我的头像呢?性别也改成女。那样一来,保准能让你过国家大学英语六级。”
“开不了口,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还是找别班的人帮忙好些。”
“办一张假身份证需要花多少钱?另外,你是怎么办到的?”
“怎么说呢?厕所的墙壁上,不是到处都写着办证么?打一个电话过去,和对方讨价还价后,约好在哪里碰面。碰面了以后,交出李自由的一张一寸免冠照片,和自己的身份证原件。对方叫我在原地等,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对方拿着一真一假两张身份证回来了。至于价钱,我当时花了五十块。”
董小蓉再次笑了,说: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6:56:35 +0800 CST  
“我想,他也知道这些。他不是没有胜算就轻易地投入到什么中去的人。中考结束后,连句道别的话也不对我说,就回家了。
“等待中考成绩发榜的时间里,我脑袋里面装着的,尽是他的影子。怎么不和人家道别呢?都分手了,还这么冷血?起先,我埋怨他,憎恨他。后来,变成想念他了。那可真是想得不得了,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少女怀春。他的音容笑貌,像蝴蝶一样在我的脑海上空飞,白天飞,晚上飞。现在想来,那么痛彻地思念一个人,那之前,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董小蓉停顿片刻,似乎在调息神经。
“忍耐了两个月以后,我鼓起勇气找他去了。以前,寒假也好,暑假也好,他每隔几天就会跑来城里看望我一次,我也有时会对爸爸和妈妈撒谎,偷偷摸摸地溜去他家。他家里没有人,找了一阵,原来都在瓦屋后面的一块农田里:他妈妈割稻子,他打谷,他妹妹传递稻谷把子。听见我呼唤他的名字,他跳下打谷机,朝我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把我拉到附近的一座山上。山的面积不是很大,也不是很高,形状有点像一只爬行中的蜗牛。山上长满了松树,松针和松塔散落下来,厚厚地垫了一地,走在上面,和走在床上差不多。
“我们从蜗牛的尾部上山,穿过松林,来到蜗牛的头部,坐在距离悬崖大概三米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像往常一样,观赏悬崖下面的一片杨树林。坐了很久,谁也不说话。后来,他终于说出那句让我失望的话了。回去吧,他说,天色晚了,再不回去,就没有车了。我没有吱声。他又说,已经提前买好了一张火车票,过几天,等毕业证一拿到手,就出发去温州。我的情绪崩溃了,问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他没有回答。我又问,到了温州以后,可不可以写信给我?他说没有必要,说他迷恋过我,但那是不对的,因为在那个时候,他还很自信,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既没有自信的权力,又没有迷恋谁的资格,祝我幸福,如果我认为他之前对我所说的那些爱我的话都是骗人,也行。
“听他这样说,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他心软了,开始哄我,抱我,还吻我。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依然很在乎我。他吻我的时候,我抓住他的一只手,让他隔着衣服抚摸我的上面和下面。当我解开自己衬衣的纽扣,脱掉胸置,露出那里时,他一把将我推开,转过身,捂住脸,大吼了一声,然后还是叫我回去,口气比之前坚决多了,还说以后再也不要见到我了。我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地等待他的判决。听他这样说,我羞愧极了,连衣服也顾不上扣,就扭头跑开了。还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连身子都打算给你了,还要我怎么做呢?
“狼狈啊,跑到镇上,末班车没有了,只能走路回家。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几百公里呢。走了差不多五公里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公路的边上,再次大哭了起来。哭了大概一个小时,一辆大卡车停在我的前面,司机跳下车,说回平顶山,问我顺不顺路,如果顺路的话,那么就和他一起上车。我回答不好,只是点头。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6:58:07 +0800 CST  
“回到家,零点都过了。爸爸和妈妈都急得团团转,之前又是打亲戚家里的电话,又是打我同学家里的电话。妈妈问我去哪里了?眼睛怎么这么红?怎么这么肿?我的情绪本来已经控制住了,可是被妈妈这么一问,又哭了起来。妈妈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我把关于自己和他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说我那么喜欢他,他却那样对我,太绝情了。
“‘啪’的一声,爸爸一巴掌拍垮了一张茶几,接着又把一只花瓶摔在地板上。记忆里,爸爸从来没有发过火,既没有对妈妈发过,又没有对我和当时在复旦大学读书的哥哥发过。这回的火气却大得不可开交。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小小年纪,谈情说爱,成何体统!’还骂我简直就是一个贱货。妈妈也表示这种事以后再也不准在我的身上发生。后来,妈妈拉着我的手,耐心地对我说早恋的坏处,说了好多好多,我像一个活死人一样,似听非听地听着,不哭,也不作声。爸爸和妈妈居然是这样的反应?我还指望得到他们的安慰呢!我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疼我了,一边嫌弃我,赶我走,一边责备我,骂我贱。”
董小蓉伸出右手的食指,挑了挑右边耳畔的一缕秀发。
“那天夜里,我坐在自己卧室里的梳妆镜前,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想法终于让我解脱了,于是趁爸爸和妈妈都还没有起床,就偷偷地溜出家门,再次去到他家。可能见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可怜吧,他没有立即赶我走,而是拉着我再次来到蜗牛山上,说对不起,说他昨天追到镇上的时候,我人已经不见了,问我是不是赶上了末班车。我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想法,便回答说是的。他说两人以后还是朋友,天远地远,永远都是,但是有一点,我会长大,阅历会变深,目光会变远,思想会变成熟,到时如果嫌弃他的话,那么一脚揣开便是。我笑了起来。他看着我,问傻笑什么?我说没笑什么呀,并再次请求他和我一起读高中,说我把生活费全部存起来,充当他的学费。他说他不能接收我的施舍,再说了,以他的成绩,考不上高中,就算考上了,从高中出来,大学的学费还是个问题。
“我说行,那么,你就带我一起离开好了,都别读书了。他说好呀,但是马上,又反悔了,说那怎么行。我说怎么不行,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吗?天远地远,怎么照顾?一起离开,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你打工,我也打工,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几年,等结婚年龄一到,就一起回来结婚,到时求爸爸帮忙,找两份好的工作。
“他冷笑,说社会并不是我想的这个样子,说社会复杂得很,里面有很多现实的、无情的因素。人会被那些因素折磨得焦头烂额,改变观念,改变想法,改变行为,一步一步地沦为生活的奴隶。说他在外面有很多朋友,都在不长的时间里,被现实逼迫得面目全非,有的甚至还走上了绝路,不想我步他们的后尘。还说我之所以有这么幼稚的想法,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等我不再依靠父母,必须自食其力的时候,就会明白,明白到时候我会明白的东西。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6:58:30 +0800 CST  
“我反驳他说,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明白我跟定你了,如果你不带我一起离开的话,那么我就马上死给你看。我赌这个咒的时候,正在气头上,但是他却没有在意,仍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向我传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大道理,说什么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会埋怨他毁了我的人生,也会埋怨自己跟着他出来受苦受累——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站在悬崖的边上了,我想让他知道,我既然说得出,那么就做得到。他一直埋着脑袋在那里叽叽歪歪,这时看见我这样,马上闭住嘴,朝我伸手,劝我过去。
“我朝他大喊大叫,说要你陪我读书你不陪,要你带我离开你不带,要爸爸和妈妈安慰我他们却教训我。我的所有念头,都被你们这些人打翻了。我都说要马上死给你看了,你还在那里叽叽歪歪。”
董小蓉摘下左边手腕上的一只发圈,扎起一头黑色亮丽的秀发。
“其实,我当时并不是很想寻短见,而是想通过那样一种极端的方式,逼迫他就范。然而当我站在悬崖边,望着很深很深的下面时,变得身不由己起来了。‘跳下去,一了百了。’一个声音说,‘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烦恼。’那是心音,是从我内心里发出来的一个声音。就这样,我鬼使神差地跳了下去。他说了好多什么都依我的话,然而我却充耳不闻,好像着了魔一样。就在我的两只脚踏空的当儿,两只强壮的大手抓住我的后衣领,把我拽了回来。力气很大,我被拽出很远,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我迅速坐起身,气急败坏地问干吗不让我去死!然而除了我自己,周围根本就没有别人。神志慢慢清醒后,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掉下去了。”
董小蓉停顿下来。有那么两三分钟,谁也没有开口。
“后来呢?”我打破沉寂。
“后来——”董小蓉擦掉眼角挂着的一滴泪珠,“我绕去悬崖的下面,发现他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悬崖很陡,也很高,有六七层楼那么高。下面是一条小溪。小溪的水面不宽,只有七八米宽,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鹅卵石滩。水也不深,最深的地方只淹及我的大腿。由于他的头先着地,所以费了很大的劲,我才把他的身子从淤泥里拔出来。拔出来的同时,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水面。接着,我把他拖到旁边的鹅卵石滩上,用力地摇,拼命地喊,可他就是没有反应。鼻孔和嘴里都有像豆腐脑一样的血块鼓涌出来,一坨一坨的,涂得我满身都是。”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7:00:00 +0800 CST  
董小蓉再次擦了擦眼泪。
“后来,来了好多人,包括几名公安。我对公安说:是我把他从悬崖上推下来的,快点抓我吧?枪毙我吧?可就是没有人相信。再后来,我被带上一辆警车,到镇上的派出所录了口供。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交代的了,反正情绪很差,哭得根本不像样子。第二天一早,就被爸爸领回家里了。我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吃,不喝,谁敲门也不开。几天后,得了一场大病,住院了。从医院里出来,发现中考的成绩发榜了,如他所料,他没有考上高中。
“如你所知,我也没有读高中。我对爸爸说:离开河南,离开平顶山,越远越好。爸爸说志愿里只填了高中,没得选。我说我不管,要么去外省读中专,要么离家出走。结果,爸爸把我送进了他的母校,也就是我们学校。
“出发来我们学校之前,我去了一趟他家。在他家的大门前跪了三个小时,他妈妈才开门见我。然后在我的恳求下,他妈妈带我来到他的坟前。他妈妈走了之后,我上香,烧纸钱,下跪,忏悔,哭成了一个泪人。我对他说,你安息吧,家里就交给我,我把一部分生活费存起来,供我们的妹妹读书,等我毕业了以后有了工资,再供那个时候上大学的妹妹继续读书。离开之前,我许诺说每年他的祭日,无论自己在哪里,都会回去看他。”
董小蓉看着我的眼睛,表示说完了。
“很伤感。”我发表看法。
“谢谢你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过去。向别人说起,这是第一次。”
我叹息一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吗?”
“转告李自由,断了他追求你的念头。”
“这,是怎么知道的呢?”董小蓉愕然。
“正好也是我的想法。”
董小蓉莞尔,说:“你这个人,有点不简单。”
意识到时,我的下肢麻木,没有知觉,蹲得太久的缘故。董小蓉说话的时间里,火车靠站过几次呢?我在大脑里盘算,大概三次。
“真的打算转告李自由,让他彻底的死心?”半晌,董小蓉问。
“怎么?”
“不觉得过分?”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7:01:11 +0800 CST  
“千万别这样想。”我站起身,一边用双手按压两只小腿,一边说,“李自由不值得被你同情,比起你的那一位,不是我说话夸张,差三倍以上,舔脚趾都嫌他的舌头粗。拒之千里就是。”
董小蓉沉默良久。
“听你这样说,我很感动。明白你的一番好意,也知道李自由那个人很花心。可是有一句俗话是怎么说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被李自由苦苦地追求了四年,说我无动于衷,那是在自欺欺人。毕竟李自由的某些做法,正好也和他曾经的某些行为一样。莫非,两个人之间,存在某种通性?有了这个想法,我就开始试着接受李自由的约会。结果证明,他们两个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共通的地方:个头差不多高,样子很像,声音也差不多。我有时甚至会觉得,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李自由,而是他,他通过李自由这个存在和我重逢了。知道我和李自由的约会?”
我说知道。
“不觉得我自相矛盾?一方面讨厌李自由,另一方面又好像在说他的好话。”
“动心了?”
“不是的,和李自由接触多了不行。接触得越多,越是怀念死去的他。终究是一个错觉,对吧?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另外:由于李自由的出现,他的形象被强调出来了,而他又偏偏是被我活活逼死的。因此,我原本平静的心情又变得惶恐不安起来了。怎么回事呢?我再也不能正常地谈恋爱了吗?青春已逝?”
“青春已逝。”我鹦鹉学舌。
“是的,我的青春,随着他的死,夭折了。或者说,青春的大门,就那样关上了。因此,我才成为现在的我,一个拒绝情书,给你一种‘女强人’印象的我。”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我安慰道,“书上都写了,我们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才接受耶和华的邀请,降临人间,感受人情,返回天堂的时候,灵魂就变得时髦了。”
“这,在哪本书上写的呢?”
“《圣经》里的《旧约》。”我回答。百分之百的胡编乱造。
董小蓉皱起眉头,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这个人,真的有点不简单。”而后站起身,叹息一声,一切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似的叹息。
“谢谢你。”董小蓉把右手搭在我的头顶上。
我仰视着她,其端庄的气质和秀美的容颜,堪可和智慧女神雅典娜媲美。倘若我的人生中没有出现张娣,会像李自由那样穷追不舍,会像男孩那样坠崖殉情不成?
“不客气。”我自言自语。因为董小蓉走进厕所里了,没有听见。
乘客们仍在酣睡,火车仍以如电光火石一般的速度奔赴前方。我拄着膝盖,埋着脑袋,久久等待小腿部位的麻木感完全消失。抬起脸时,看见整个车厢浸泡在一片雾一样的晨光中了。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8-30 17:01:43 +0800 CST  
*
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那一年,我从新疆返回湘西老家的途中,顺便到郑州市李自由的寓所停留了一宿。当时,他和董小蓉的儿子已满三岁。
李自由得到他岳父的资助,在郑州大学附近开了一家兼售文体用品的油画馆,据他自己说生意还行。
2004年,李自由在写给我的来信中提到他和董小蓉的婚礼时,我暴跳如雷,在回信中措辞严厉:如果对董小蓉不起的话,那么两人以后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十七个月后,李自由又打来电话,说董小蓉自杀了,我错愕不已,说是跳崖自杀的,我又不那么惊愕了。
那天,从郑州火车站出来,我远远地望见迎接我的李自由坐在一张轮椅上,不禁又大吃一惊:这小子怎么就残废了呢?
晚上,我和李自由坐在他的地下工作室里,一边喝啤酒,一边交流人生。他拿出近几年的所有油画作品,要我一一做出点评。都是人物油画。模特儿一半是董小蓉,一半是别人。董小蓉要么跪在一片水清见底的荷叶丛中,要么站在一片银装素裹的雪域松林里,要么卧在一张色泽暧昧的床上,不过都没有笑,也没有脱衣服。以别人为模特儿的油画,则全部赤身裸体。我称赞这些女孩都很漂亮,去“三毛妮”物色的?李自由回答说花钱请的一些职业模特儿罢了。说话的语气和以前有所不同,带有一种向现实低头的味道。
接着,两人追忆大学生活,畅谈工作和婚姻。婚姻他可以谈,我没有资格。最后,我问他腿怎么了?李自由回答说锯掉了。
“不锯掉就活不了。”
“一场车祸?”我继续问。
李自由摇头,说不是一场车祸,而是一个苦肉计,“运行得非常顺利,而且目的也达到了。幸运的是只断送两条腿,没有把命搭进去。”
毕业那一年,李自由听我说完董小蓉的过去后,愈发不能自拔了。一毕业,就跑去河南,找到男孩的家里。至于是如何找到的,李自由回答得很轻巧:
“直觉。你不是说,平顶山往西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么?很容易就找到了。”
李自由谎称自己是男孩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向男孩的母亲打听大哥死于何时、何地,葬于何处,然后回到附近的镇上,投宿了十七天。第十八天,是男孩的祭日,董小蓉如期出现在男孩的坟前了。董小蓉被接着出现的李自由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李自由没有回答,而是扛起董小蓉,来到附近的蜗牛山上。李自由想知道男孩死亡的整个经过,董小蓉违拗不过,一五一十地说了。董小蓉说到哪儿,李自由就一人分饰两角,演到哪儿。李自由演到董小蓉跳崖那一幕时,董小蓉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于是朝李自由伸手,劝李自由过去,但就是阻止不了李自由从悬崖上跳下去。董小蓉绕去悬崖的下面,看见李自由气定神闲地坐在小溪的水里,正等着自己。
“哼都没有哼一声!”李自由得意地说。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问。
“不是挺好么?腿没有了,做不成神父了。”
我问后悔没有?李自由说不知道。
“现在看来,董小蓉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嫁给我,是因为同情我。但同情并不等于爱,所以她才在生下李董后,和那个小子相会去了。不过应该没有后悔。”
“李董?”
“我儿子的名字。”
“好气派的名字。”
“青春已逝。”
“青春已逝。”我想起董小蓉说过同样的话。
“是的。我的青春,在跳下悬崖那一刻,就已经死掉了。后来结了婚,有了小孩,虽然很想找回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自己,但是已经力不从心。或者说,再也不想把自己当成一把锋利的大刀在砺石上磨来磨去。甚至就连董小蓉的死,也没有对我造成太大的打击,那是她的宿命,我早就预料到了,她迟早会那么干!”
我默然。
“你呢?也老大不小了吧?在吃了几年五谷杂粮以后的今天,还有心思讨女孩子欢心?还有心情扁谁或者被扁?那个女孩死了以后,你的青春如故不成?”
我摇头。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9-02 23:20:11 +0800 CST  
第九章 禁果

一个星期时间过去了。在这一个星期当中,我和王静闹了两次别扭。一次发生在星期三,另一次发生在星期六。星期三那次,她中午打电话过来:
“在哪里?”
“学校。”我回答,“回学校四天了。”
“晓得。”
“晓得还问?”
“我搬寝室了,知道?”
我说知道,“实习期间打过电话给你,听那个寝室里的人说了。”
“几次?”
“一次就足够了,没有必要打第二次吧?别人不骂我骚扰她们才怪。”
王静“呃”了一声,然后拿一种旅长向团长下达命令的语气说:
“晚上过来找我。带上一束玫瑰花,碗口那么大的。”
“过哪里来?”我问。
“我们班的教室。这段时间,好多男生纠缠我,我简直就要崩溃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早就名花有主了。”
“不好吧?”
“不好吧?”王静鹦鹉学舌,“喂,上次不是说过了,别再惹我生气。”
对对,被惹毛了,她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
“你们班的教室在哪?”我问。
“自己找。”说罢挂断电话。
晚饭后,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洗澡,洗头,在头发上洒一些啫喱水,做成电影《007》里詹姆斯•邦德的发型,而后穿上白无常的一件白色衬衣,在白色衬衣的衣领上扎一条黑无常的黑色领带,外面套一身三爷的咖啡色西装后,不忘把脚底下一双狼狗的鳄鱼牌黑色皮鞋用鞋油擦得锃亮。统统做罢,对着贴在寝室墙壁上的一面试衣镜一照,颇像个正人君子。诸君也都打趣地说如果脖子上再挂一条毛巾什么的,就有点《上海滩》里强哥的味道了。
走出宿舍,来到校门对面的一个鲜花店。玫瑰花多得是,可是找遍了也不见碗口那么大的。于是用一朵美其名曰“赛向日葵”的菊花取而代之,说是买来送人的,请老板娘用几张金色礼品纸包扎起来。这玩意儿握在手里特别带劲儿,活活同一座大力神足球奖杯无异。从鲜花店出来,发现天色尚早,便在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散步。人影绰约,寒气袭人,街边建筑无不透出一股阴冷的色调。天空也打配合似的呈现出一派灰蒙蒙的颜色,好像被罩上了一层纱布。一家KTV歌舞厅的二楼正在以中等音量播放邓丽君的一首老歌,那旋律同从电视上听到的三十年代的一模一样,我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许文强时代。看来偶尔武装一下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灵感由此诞生。”柏拉图说。
天黑尽了才返回学校,从综合楼的一楼登上六楼,展开地毯式搜索。时值晚自习,每间教室里都灯光通明,学生满座,可就是发现不了王静的踪影。无奈,拨通在上次打架事件中给我们上政治课的那个教导主任的电话,问新生的晚自习教室都有哪几间?回答说综合楼的三至六层全部都是,问我是哪一位,打听这个有何贵干。我没搭理他,挂断电话,开始从六楼往下搜索。这回不再贼头贼脑地偷窥,而是干脆敲开教室墙壁中间位置的玻璃窗,问坐在窗台边的一个同学你们班有一个名字叫做王静的女生吗?低声下气了三十分钟,在四楼的西头打听到是有一个叫做王静的。
“来了吗?”我乘胜追击。
楼主 湘西经典土匪  发布于 2016-09-04 16:04:08 +0800 CST  

楼主:湘西经典土匪

字数:95060

发表时间:2016-07-19 18: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9-05 17:09:37 +0800 CST

评论数:25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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