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谈提粹录之三：为“贫穷”而奋斗/李野航



作为一个人，希望通过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以求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乃是天经地义的第一本能。但，人又不免是社会/信念构架之产物，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好一点”的日子，将不免是在某种社会/信念构架中被定义的“好日子”，而社会/信念构架是会“感染病毒”的。倘若一个人真的过上了被某种社会/信念构架所定义的“好日子”，而此社会/信念构架实际上已经“感染了病毒”，那将意味着什么呢？那将意味着人们即使过上了令人羡慕的所谓“好日子”，而实际上心里却是痛苦不堪的。

有朋友说：有一对在上海打拼的年轻人，月收入令人羡慕地高达两万（对我而言，是半年的收入），按揭了一套六十来平米的房子，月供按揭款几万元，就剩下几千元生活费维持基本生活，日子过得很拮据，很苦。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上海”二字实际上乃是某种社会/信念构架的象征，它象征着一种被当代资本主义之社会/信念构架所“设计”出来、并告诉年轻人“应当”为之而奋斗的一种生存模式。这种社会/信念构架许诺：你通过不懈的奋斗，就可以在一线城市买房买车了，这是作一个“成功人士”的唯一选择。至于这种目标的达成带来的是否是内心所体验的平安与幸福，当代资本主义之社会/信念构架概难保证。

这让我想起了古代的奴隶制。

我们都知道奴隶是活得很苦、且无尊严可言的。但为什么奴隶制在漫长的人类历史进程中能持续很长时间呢？因为古代的奴隶们无条件地接受了某种社会/信念构架，这种社会/信念构架告诉他们：一，他们的处境是不可超越和不能避免的。二：他们其实还是有诸多的机会获得来自主人的赏赐的甜头，因此上可以跻身奴隶阶级的“成功者”之列。

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看起来似乎废除了奴隶制，而发明了一种被叫做“职场”的东西。我们今天的社会上似乎不再有奴隶，人们叫自己“职业人”。社会看起来似乎极大地进步了。不过仔细一想，会发现，其实奴隶制是很狡猾的，它会升级换代。现代“奴隶主”控制他们的奴隶已经不再需要铁链了，而代之以现代“职场”生活方式以及诸如“房”“车”这类定义着现代人的身份感的“符号”。这是多么的巧妙啊！人们忍受现代生活方式之重压与盘剥，却认为此乃“职场”与现代世界之常态。人们披戴“房”、“车”、“高管”等符号所伪装的“铁链”，却认为这是需要为之奋斗的“成功”。人们痛苦不堪，却没有反抗的理由，因为追求“职场”上的所谓“成功”是出于自己的“需要”，因而受苦也就是天经地义的。

现代奴隶制的秘密就是：你被告诉，你应当过上经济上更富裕的日子。但这种“富裕”的定义与条件，却是被资本主义之社会/信念架构所设计的。当这种关于“富裕”的“好日子”的念想看起来是可以给人以奔头的时候（换言之，大多数的现代“职业人”们觉得可以通过自己的奋斗而实现所谓“财富自由”的时候），无论人们是否感到真的幸福，现代奴隶制还是可以自我维持的（现代世界毕竟有着大量的“奶头乐”式的致幻设备让人们忘记他们的不幸福）。不过，一旦大多数的现代“职业人”们感到连那点被设计的、其实并不幸福的“好日子”也难以通过奋斗而实现，则现代奴隶制就难以为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