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宗颐先生与国学大师(连载三)

三、饶先生学富五车,著作海量,但我最关注的是饶先生《释儒——从文字训诂学上论儒的意义》一文(下面的引文均出于此,不再说明)。能想到释“儒”,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很大气的一种探本溯源的尝试,在下亦屡言释儒之重。儒发展成为儒学,发展成为中华民族集文化学术思想于一身的一个四部体系,这个四部体系即儒学,概括起来亦可谓天人之学。然而,我们并不真正认识“儒”字,所以释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传承儒学研究儒学而不识儒字,犹如我们传承词学创作长短而不知词牌,不亦笑话!看看今人(包括饶先生)张口儒家闭口儒家,愚倒一片,不忍一人,为这个笑话买单的费用也太高了。古人不乏释儒,但都没有从初本义上对“儒”字进行确诂,其中以扬雄《法言•君子》:“通天地人曰儒”的解释相对而言最为可取,然亦仅仅是诠释其意,并不能满足我们对“儒”字初本义的探求。下面我们来看看饶先生的说法:“什么是‘儒’的原始意义?一般谈中国学术史的和提倡儒学的人们,似乎都还没有给我们一个较满意的答案。过去曾经有不少文章讨论到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有章太炎的《原儒》和胡适之氏的《说儒》(日人狩野直喜亦有《儒の意义》上下篇,见《支那学文薮》)。他们都根据许慎的《说文解字》来寻求‘儒’字的古义。”案:《说文》:“儒,柔也,术士之称。”其实许慎也不知“儒”字的初本义,故以“柔”训之,“柔”只是个音训字,犹以柔为儒注音(儒柔古音或同),“柔”非释义,而“术士之称”才是释义,柔与术士之称毫无关联,可推知“柔”必非“儒”之释义,后人以“柔”为“儒”之释义,皆误。许慎释“儒”为“术士之称”,“术”乃儒术之术,而非数术、方术之术。许释非不可,但流于浅表,显然不是儒字初本义,而以为“柔”即“儒”之释义者更是身陷误解,所以凡根据许慎《说文解字》“儒”字条来寻求“儒”字初本义者俱非正途,故皆可忽略。现在该饶先生登场了(其实饶先生就在可忽略之列,但本文探讨的就是饶先生的儒学认知水平,所以还得提出来),饶先生说:“许氏训儒为柔,这个柔字,是不是训为柔弱?它的本义又是什么,这是最值得研究的基本问题。我的意见以为要了解‘儒’是什么,应该先从明了柔字的意义入手。柔字见于《说文》木部……从上可见柔本来是揉字,原是动词,后来才引申为柔耎,有如刚柔对立的柔,我们更从许君对柔字所下的定义,知道他是采取《洪范》的,那么他对于‘儒’的见解,当然可能依据旁的经训。”案:下面饶先生通过《尔雅》寻迹到《尚书•尧典》、《顾命》、《文侯之命》及《诗•大雅•民劳》,释“柔”为“柔远”之“柔”,又九曲迴折释“柔远”之“柔”为“安”,又辗转释“安”为“和”。饶先生说:“‘儒’训‘柔’它的意义并非柔弱迂缓,而是‘安’,是‘和’。”现在用到赵建永先生所谓的“会通东西”了,饶先生在文章的结尾部分说:“现代哲学家怀德黑A.N.Whitehead在他的名著Adventures of Ideas 一书中提出文化的几点特质是:真理、冒险、艺术、美以及安和(peace)。对于peace,他认为是‘诸和谐的和谐’。”如果儒学都这么“会通东西”,离灭亡就不远了。我终于明白了,饶先生为什么释“儒”为“安”——“和”,原来背后有新儒学的拍档西方哲学家怀德黑A.N.Whitehead。新儒学作为东西方哲学交汇的津梁,虽然有可取的一面,但由于始终迈不过中国哲学这道门槛,最终糊里糊涂将中国哲学塞给了西方哲学,饶先生的《释儒》就是明显的例子。饶先生说“怀氏学说博大精深,他对于‘安和’一义,还有许多意见,”饶先生虽非新儒学旗手,但他这篇《释儒》却带有明显的新儒学八股气,饶先生已把《释儒》扯到了九天之外,说什么我也不敢再引了。回顾一下饶先生的释儒路径,儒——柔——安——和——安和。饶先生对“和”的宏论,我们已见识过,现在再来见识下对“安”的雄述。饶先生说:“‘安’的人生观是中国民族融合与团结的核心力量,是中国文化真精神的流露。这无疑地应归功于儒家思想之所孕育。可是话说回来,惯于求安,其流弊反会造成文化的阻滞和瘫痪。”这就是饶先生对“安”的一分为二的见解,大概觉得底气不够,又补充道:“一方面安与和连言,一方面讲安是仁气与义气,此春秋以来儒家重视‘安’,视为修养达于仁义的境界。故知‘柔’当训‘安’,从《诗》《书》故训既可证明‘和’而‘安’的概念,在儒家训典有其深意,所谓‘儒,柔也’,柔之训安,是合情合理的。”我还能说什么?饶先生一口一个“儒家”,不知“儒家”一词乃《汉志》杜撰。《汉志》承《七略》,《七略》承《别录》,“儒家”一词或出自刘氏父子,而班固只是不加分辨地沿用而已。然不管由谁杜撰,都源于司马谈“论六家之要指”(见《史记•太史公自序》),“论六家之要指”虽曰“儒者”,而不云“儒家”,但“儒者”已在“六家”之内,必有一家属之,所谓滥觞者也。治儒学研不能辨别真伪,必游离本旨。我突然想起一个11岁的小女孩在央视一个什么节目说《周易》,我当时想,如果不见其身,只闻其声,没准儿人们会以为是教授在讲呢,庸人治学,仅及表皮,犹女孩说《易》。班孟坚有云:“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见《汉书•艺文志》)。观饶先生《释儒》,终于领教了什么是五字二三万了,虽洋洋洒洒,却训诂无果。其实,饶先生在征引过程中曾说过,“这说极是,以‘柔’训‘儒’也是声训的一例。清儒训诂精核,甚为可从,即此可以纠正时人之说。儒训柔的意义既非柔弱,那么,那些从‘柔弱’一义所推想出来对于儒的种种说法,自然不用多辩了。(可参阅钱穆先生《驳胡适〈说儒〉》一文。)”可惜的是,饶先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怪一碰硬就露馅儿。“儒”“柔”之音训,实则是以“柔”为“儒”注音,而非释义,因为许慎不知“儒”字本义,遂以音训充之,非儒有柔义,而其后的“术士之称”才是释义。当然,音近亦义近,说者硬要附会,亦请便。然则儒无安和之义,饶先生附会博大精深的怀氏,那是他自己的事,无关儒字本义。那么,儒字初本义到底何谓?我欲说而不能,释儒事大,大师们未尽言,草民安可僭说?先请大师们说,天下自有称量,几斤几两,公平秤在焉。

(三)

饶先生著作等身,我不可能浏览一遍,但根据一斑定律,对饶先生还是可以做一个客观的评定。儒学难治,经子史志,史志免了,就说经子,饶先生对哪部经子做过注释?没有(做过目录通检,不细,如有遗漏,还望指正)。全部学说虽然门类繁多,但基本是遊说散论,挥斥胸臆,术无专攻,言乏钩沉,飞叶走溪,远离本源,肤浅犹新儒学,不专如王国维,充其量杂家一个,难成大器。饶先生对《易》学可谓一窍不通,拥数字卦,以见其穷,复祭出《元包》,忽悠《归藏》,不走正途,好捡歧路,既有失严谨,又凸显《易》盲。《易》乃儒学之本源,不知《易》而说儒,是犹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焉能存存?譬若航发、芯片,我们需要核心技术,而非机身外壳。饶先生治儒,以我之见,不及门槛,而举饶者莫不冠以“国学大师”,不知饶之不知,是不知不知,尤不知也。
此文若能就大师飞满天,泰斗扫一地之社会浮躁病痛击一二,足吾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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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而已  发布于 2018-06-07 10:52:50 +0800 CST  

楼主:一而已

字数:2972

发表时间:2018-06-07 18:52:5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09 00:21:5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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