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触摸大草地的脉息，是在驾东风卡车穿越阿坝的那个昼夜。
一
高原的“脾气”果然刚烈耿直。
时逢“二十四个秋老虎”逞威，紫外线如根根银针扎进肌肤，感到阵阵灼痛。强光下的景物，逼真得呼之欲出。天蓝如洗，云白如玉。云朵千姿百态,有两朵如蘑菇般圆乎乎悬在头顶,仿佛伸手可摘。山岩敞开古铜色的胴体，筋骨毕现。林莽墨绿起伏似苍海，柯河浊浪翻腾如黄龙。猴、鹿出没树丛，雄鹰翱翔云端。我们被这野性的美震撼着。
突然，几颗硕大的雨点夹着晶亮的冰雹毫不客气地敲打车窗。一眨眼，狂风怒吼如虎，暴雨疯泻似瀑。车子猛然掉进“天河”。车灯鼓圆了眼睛也找不到路在何方。我们不敢动弹了，只好蜷缩在驾驶室里听天由命。岂料再一眨眼，车外又是白日朗照！光明与混沌的转换，原来可以如此神速，几乎没有过程，只有结局。
二
雨后草地一尘不染。翡翠地毯无边无际，各色野花密如繁星。一道彩虹架起巨大的天桥。惊艳,清香,纯净，让人感到身心通透无比。想在地毯上打滚直至“瘫痪”。
我们的车如蜗牛爬行，为的是一饱眼福。
远方草地上,一对骑马人突然并肩飞奔，来到车边,象看外星人一样好奇地盯着我们, 难道也为饱眼福？那形象使人过目难忘。那男的骑一匹膘壮的枣红马，女的骑一匹丰满的白马。两张脸庞的轮廓和五官线条刚劲有力，似刀刻斧凿,恍若出自米开朗琪罗的手笔。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雪山湖水。他们赭色的皮肤上沉积着太阳紫色的光斑。透明的高原风把他们佩戴的金银珠串磨擦得晶莹剔透。眩目的阳光将他们的民族服装照射得光彩四溢。
这一对憨态可掬的骑手，与我们虽没有语言交流，却久久地定格在我们的视野中，如一座斑斓而又凝重的雕像,伫立在无边的原野上。
三
远远望见格尔登寺白塔，蓝天绿地把它映衬得那么清朗俊逸。阿坝县城，座落在河叉如网的草地上。这里紧邻青海、甘肃，是川西北高原著名的物资集散地。
恰好碰上赶集。集市上的商品除内地常见的百货外，最动人的莫过于无数古色古香的民族工艺品、服饰和气味浓郁的名贵药材、毛皮等地方特色鲜明的商品。人海中的装扮异彩纷呈，口音嘈杂响亮。那些穿名牌、戴太阳镜、挂手机、嚼口香糖同骑一辆豪华摩托八方兜风的情侣，也在这高原一隅张扬着时尚气息。
四
这里是另一种“时尚”，一种千年未变的时尚。在一个象月球环形山的山凹里，我们看到一幅“黄昏放牧图”。
夕阳余晖。天空泛着青蓝，云彩绣着光边。草地和森林，帐篷和炊烟，牦牛群和放牧人都熠熠生辉。一个穿戴鲜艳的妇女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提水。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带着一只高大的藏狗在追一头蹶蹄撒欢的牛崽。一个袒胸露臂的壮汉骑着马高举皮鞭，向空中画弧线，发出啪啪脆响，同时拖长声音唱起了好听的歌。
见到这一家子独享一片天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牧歌式生活，我们这些被物欲琐事牵累的俗人，不免感慨起人的种种活法……
五
茫茫夜色把我们引向草地深处。
车灯雪亮，如舞台上的追光，照出了一个迷人的童话世界。金黄的草丛中，一对正在热恋的红狐狸居然“目中无人”。一只野兔象白精灵飘过马路，一只追它的大灰狼被车和人的吼声镇住，在路边嘎然而止。路旁时不时有一队队找食运粮的鼹鼠忙得不亦乐乎。
水洼边有篝火燃着，人影朦胧。那支红星闪闪的兵马，恍惚还在这里围着篝火煮着野菜，唱着“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
两个穿藏袍的人在灯光里挥手想要搭车。看到驾驶室被我们三人塞得满满的，他们连去哪里也没说就飞快地爬上了敞篷的货厢。一会儿，呼呼的风声中掺进了男女的歌声,我们一句也听不懂。那歌声高吭粗犷，似利箭一般追着车灯的光芒，以光速穿透无垠的夜空。
抬头望见星汉灿烂。在海拔4000多米的阿依拉山顶看星，密极、大极、亮极、美极！简直是滿天珠光宝气！看着看着，就觉得无数星光象无数犀利的目光直视人间。我心一紧。因为现在，城市的夜空已望尘莫及。清丽的银河只流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的心上。
风,扑过来。歌,飘过来。星,撞过来。
车在夜空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