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道》——妖非妖,道非道,一个道士的求道之路

太虚上仙?!
整个海市仿佛炸开了锅,太虚上仙早已活在鲜少提及的传言中,谁知他居然在此时此刻现身,更兼这天象怪异,令所有人皆惊疑不定。
无输楼这么快便摊牌了?
韦从风甚是惊诧,不禁攥了攥衣袖,听那“太虚上仙”说道:“天庭昏聩,天道不彰,以至乱象丛生,妖孽纵横,我隐居多年,终是不忍见此惨状,还望天庭念及苍生,亡羊补牢,众人齐心协力,誓死捍道,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声音有如暮鼓晨钟,直击众人肺腑。
“大胆!何方妖孽,也配用这幅皮囊,还敢妖言惑众!”
天庭下来一列天兵天将,对他怒目而视,“太虚上仙”淡淡地注视着他们,“忠言逆耳,回头是岸,惟愿天庭幡然醒悟,即使我再度横身受戮,又有何惧?”
这话端的大义凛然,那群士卒紧握着手中的刀戟,一时竟愣在那里。
海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忽然,地面上的沙石径自轻微滚动,随后,茶肆酒寮桌上的杯盏也在不停抖动,每个人的脚下都似有什么东西,极不安分地想要破土而出。
“轰——”
正当众人盯着脚下时,整个海市猛地晃动起来,远处的海中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惊涛骇浪好似凶猛的虎狼熊罴,直冲海市。
“布天网!”
几个天兵回过神,忙将天网撒于地上,硬生生将滔天巨浪挡了下来,众人但见一堵水墙立在面前,然而里面的景象却让他们骇然欲死——一个个仙使在水中沉浮,人早已死了,但那些尸首无论怎么看,都分明是生前患有恶疾!
天庭的人皆是六脉平和,怎会有恶疾?且有这许多,难道真是天谴?
韦从风算是知道那些一拨拨下来却不见的仙使去了哪里:天庭原本想遣他们做马前卒,物尽其用,便是死了也没甚可惜,然而到头来却被人做了文章。
那些天兵天将目瞪口呆,可却不能把天网收回来,不由冷汗涔涔。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一个后浪打来,几乎要越过天网,“太虚上仙”挥袖振衣,落下的海水顷刻退了回去。
“谢上仙!”
有些人已开始对着“太虚上仙”叩谢涕零。
一个看着颇有品阶的仙使倏地下了天界,指着半空和地上,恼怒得浑身发颤,“瞎了你们的眼,太虚上仙早就死了!”
他说着便举起手中的宝镜,哪知照在“太虚上仙”的身上,竟无半点异样。
韦从风心下了然,宝镜亦需天光方有用处,眼下日非日,月非月,只怕就是请来昆仑镜也未必奏效。
“太虚上仙”叹息道:“不错,太虚上仙早已死了,死在当年的煮海中。”
那仙使见宝镜无用,又眼睁睁看着有人跪拜叩首,他明知眼前人不是太虚上仙,奈何揭穿不得,情急之下,他甩出一鞭,云间的霹雳聚在鞭梢,往海市狠狠打下,一面喝道:“不许跪!”
有高楼台榭被击中,纷纷坍塌。
“太虚上仙”立刻横在人群面前,替他们生受雷霆之击,颇是痛心疾首,“难道凶相凶神,还不足以警示天庭?你们手中的兵器,受命是要对着苍生,还是要对着妖孽?如定要伤人,伤我一人足矣,我绝不会怪罪你们。”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2 22:47:00 +0800 CST  
仙使越发怒不可遏,“还敢装腔作势!”
他举鞭还欲再打,地下人呼啦啦又跪了不少,齐声呼道:“上仙三思!”
“荒唐!现放着这许多殿宇金身,也不见你们这般虔诚,莫非漫天神佛还及不上这外八路的妖孽?”
红莲的眼睫不断扫在韦从风的掌心,她奇道:“他当真是……”
“不是。”
韦从风否认道:“太虚上仙的确去了。我之前才和他动过手,想不到这么快就杀了个回马枪。”
红莲轻轻拨开他的手,“但此人的言行在众人眼中着实颇有仁义。”
“那不过是众人眼中而已,眼见也未必为实。”
韦从风摇头,“太虚上仙到死都夹在天庭与凡世的两难间,当初他连煮海一事也未曾道明原委,宁可自己背负所有罪名,又怎会当众陷天庭于不义?”
他说到这里,复想到东君临终遗言,亦是希望自己对天庭手下留情。他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这层窗户纸破得太快,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只怕自己终究是要对不住他们二人了。
红莲皱眉道:“你既然知情,为何不去对付他,还站着作甚?”
“你听听海里的声响——”
韦从风沉吟道:“无输楼想挑动天庭与凶神两方厮杀,坐收渔翁之利;那厢则打算用太虚上仙的幌子,让无输楼抬轿子,先与天庭交手,自己则以逸待劳,最后才收拾残局。眼下正是造势的时候,他有备而来,我未必再有把握扯下他的画皮,海市中谁也不知真假,这个“太虚上仙”既然已经露面,又做了这样好看的文章,说不得一时半会儿被打死了,然而海市的人怕是倒戈更多。”
红莲垂眼思索,“要是天象恢复如常便无碍了?”
韦从风点头,“不说无碍,至少宝镜便能照出其原型,况且,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也能大大提升士气。”
海浪一阵高过一阵,即便有天网护持,可海市的人仍旧惶惶,天知道里面会窜出什么东西来?无论天庭也好,太虚上仙也罢,只盼望能尽快带着自己渡过此劫,有些人甚为纠结,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两面磕头。
天上雷声轰隆,似有大兵压下。
韦从风环视四周,说道:“我要去找找可靠的人。”
“那必定是我最可靠了。”
虚云冷不防出现在韦从风身后,笑道:“韦兄真是好定力,此刻还站得住。”
韦从风一见他便面带寒霜,“你该带上明华剑来。”
“韦兄这是什么话。”
虚云呵呵道:“剑拔弩张,万一伤了莲卿可如何是好?”
韦从风冷眼看着他,“想必元一还未脱险。”
虚云收敛了神色,“让她跟我走,等事情办妥了,一定完璧归赵。韦兄,我若没诚意,早便将这秘密告诉无输楼了。”
“你带红莲走,与告诉无输楼,又有何分别?”
虚云苦笑,“我便知道说不通。也罢,看来只有两个人才可得行。”
“我替你埋尸立坟,送剑归山。”
“我替你煮海焚天——”
虚云原本想说“红颜同死”,大觉不妥,顿了顿改口道:“看顾佳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3 22:35:00 +0800 CST  
韦从风压下怒火,“我助你将元一救出来……”
“我输不起。”
虚云一口回绝,“况且债多不愁,我压根不介意手上再沾多少血。”
他直视着韦从风的双眼,又胸有成竹地笑道:“最为要紧的是,即便我死在韦兄手下,韦兄也绝不会对元一坐视不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天上的士卒已然越来越近,就连风中都带了战鼓的声响。
韦从风摩挲着隐形的五行弓,眼波闪动,“还有一点,死在我手中,更好过让青广山背负手足相残的愧疚。”
虚云摇手,“韦兄不若说,我将这桩大功劳便宜你才是,可知天上地下,有多少人对我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
韦从风点头,“不会比我少。”
虚云弯腰笑出声,咳出一行血迹,溅在白莲上格外刺眼。他直起身上前道:“你看,咱们俩分明背道而驰,可到头来却都是走投无路。”
有活物自他衣袖中掉出,一条火红的双头蛇头上长角,咚的一声掉入水中。随后,无数长虫在水中浮沉,皆朝韦从风游去,其中有条蛇游走时吞吐信子,口涎所沾花叶尽数发黑枯死。
虚云犹带好意道:“放心,此等毒物最是舒坦。换做旁人,我还舍不得。”
“前路崎岖平坦,皆为自取,夫复何言?”
韦从风把红莲护在身后,随即结印施法,脚下的水面渐渐凝冰,将那些蛇困在水下。
“韦兄为何不用五行弓?”
虚云甩了甩另一边的衣袖,两只碧靛麒麟蛊掉在冰面上,背上还各驮着一只,此乃寒潭子母蟾所化,喜冰恶火,又嗜活物之血。
韦从风伸手,无数尖利的冰棱从冰面生出,只听他说道:“你也不曾用青广山的招数。”
虚云眨了眨眼,“青广山的招数只合对付魑魅魍魉,安能用在韦兄身上?”
麒麟蛊虽被冰棱刺中,然而伤口转瞬便不药而愈,体内的血流到冰面上,因其性大热,反而如热油,将那冰化开了些许。
韦从风深锁眉头,缓缓张弓。
虚云笑了笑,“韦兄,我青广山的弓可要小心些,万一你一个失手,这里头大半性命都得随你投胎去了。”
韦从风当然也明白,五行弓威力不可小觑,然则重于泰山易,轻于鸿毛难,如何将这对麒麟蛊射杀而不破冰放出冰下的长虫,实非易事。
麒麟蛊跃在荷叶上,掩在一片碧青中,一前一后,跳得越来越近,冷汗从韦从风的脸上落下,他攫起冰霜撒在弓弦上,一箭射在两只麒麟蛊面前——
冰霜化成的箭支径直穿透了它们的心室,按说它们理应无碍,不料却从半空摔下,不住挣扎,过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
虚云脸色一变,韦从风摊开手,原来他用冰霜将剩余的蛛丝凝结在内,借弓箭之力射穿了麒麟蛊,那蛛丝极其细幼,故而伤口微不可见,又能将其置诸死地。
“五行弓能发挥至此,在你手中也算不得辱没。”
虚云怔了许久,望着韦从风,说不上是宽慰还是失落。
忽然,韦从风的目光飘向虚云身后,一袭苍蓝衣衫负剑飞来,开口问道:“敢问灵鹫侍者在青广山,可算得辱没?”
听见这声音,虚云脸色倏地惨白,身形一晃,几乎摇摇欲坠。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4 22:42:00 +0800 CST  
30万,给自己鼓掌。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4 22:42:00 +0800 CST  
“原来你还认我!”
苍青子远远就认出虚云不复挺拔颀长的背影,心中虽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可乍见他回头,如今的样貌委实颇令他震惊万分,整个人不由猛地往下一沉,胸口阵阵发闷作痛。
然而当他扫了眼水面,旋即恼怒又痛心地斥责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日后上至碧落下到黄泉,有何面目见历代祖师?!”
虚云静默无语。
韦从风想要开口翰旋,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何况金线还未取出,无论如何,他断不会让虚云死在前头。
然而就在此刻,红莲猛地扯了下韦从风的衣衫,急切说道:“这水不对!”她与那些芙蓉心有灵犀,察觉到这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激涌。
果然,冰面随后便裂开道道龟甲似的细纹,只听一声脆响,清水破开冰面,澎拜激荡有如潮汐,那些长虫纷纷被拍入水下,转眼不见踪影。
大风夹杂着冰霜肆虐在韦从风周围,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躲在里面,韦从风一手圈着红莲,另一只手出手利落,眼疾手快握住风中飞过的冰凌,插入背后偷袭的妖怪的首级。
不远处,还有一只伸出来,正对着虚云示意。
“你竟还与它们同流合污!”
苍青子挥剑相助之余,瞥见这一幕,面色铁青,剑气狂飙,直将躲藏着意欲偷袭韦从风的鼠辈大卸八块。
一只水蛇精从虚云脚下冒出头来,捂着半张满是血的脸,连连叫苦哀求道:“贵人,你若不想法子把这位请走,可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它身旁一只蚌壳精招呼道:“且来几个将他引开些!”
“找死!”
虚云火冒三丈,生生扭断其颈项,狠狠瞪着它们,咬牙道:“谁敢伸一下爪子!”
剩下的妖精吓了一大跳,嗫嚅道:“那您的意思是……”
虚云望了眼天上,那些天兵已围在“太虚上仙”四周,底下好似锅稠粥乱作一团,于是道:“上面和下面都快打起来了,留在这里作甚?!”
他最后看了苍青子一眼,一头扎入水中。
“你站住!”
苍青子大喝,但是徒有水花溅起,方才一切来去如风,转眼成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5 22:36:00 +0800 CST  
“勿追!”
韦从风见苍青子悲怒交加,缓了缓道:“韦某与他久处,他也并非全如阁下所言……”
“道友大谬!”
苍青子厉声反驳道:“休要提他有甚苦衷!更不要提他所为何来!自古修道岂有论迹论心之别?!即便青广山尽数殉道,也绝不能借无辜之人而延祚!”
秋水剑划过,水面猛然间一分为二。
红莲处变不惊,挣开韦从风,上前行了一礼,婉转道:“依妾身愚见,此非论迹论心,只关情义道义之难。”
苍青子渊心电目,早便一眼就看出红莲的真身,心中难免有芥蒂。然而当他目睹韦从风如此护持她,知道此女必然有别其他精怪,于是不假辞色道:“他眼中几时有道?枉他在青广山这些年……未能引他向善,也是青广山的罪过,我更不能辞咎。”
韦从风心头一顿——这话,隐约似有苍青子同需受罚的意思。当然,他亦看出苍青子眼中的疏离和戒备,若是他要出手,自己也不过是走为上策。
红莲又道:“方才虚云说,他与韦从风背道而驰,可到头来都是走投无路,但妾身不止看见这些,他们二人同是走投无路,虚云固然作恶,可他自己又落得什么好处?最可怜还在一处捉对厮杀,若叫背后之人看见,还不知怎样得意。”
韦从风对红莲投了一瞥,她所言字字皆出自己胸臆。
苍青子静静闭上眼,紧锁眉头道:“万世一系,花好月圆的青广山便是他的好处,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他清楚,却偏要逆天而行。韦道友当初说他‘情有可原,罪无可恕’,错了,此情不可原!”
韦从风出言道:“可是若阁下相劝,他便能回头是岸。不说将功补过,至少让他可以赎罪。”
苍青子摇头,难过道:“道友与他相处了这些时日,可看出他有丝毫赎罪之心?只怕唯对青广山而已,然而他越是轻世人重手足,就表明,一旦有任何机会可以用苍生换取青广山的前路,他都会不假思索地下手。试问,我又能拿什么规劝他向善?”
韦从风不得不承认,他全然不能反驳苍青子所说的每一个字。
“师父!”
苍青子的弟子们纷纷赶到,见了红莲,无不是揣测戒备的眼神,且比苍青子更甚。
红莲颇是识趣,垂眼后退在旁。
“今日谁敢助这妖孽,生生世世,天庭必不放过!”
天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有人又在云端喊话:“谁割下此人首级,自有重赏!”
韦从风苦笑着打算动身,“天庭还能赏什么?”
“你带着我?”
见韦从风拉着自己,红莲大是诧异,“我留在此地也无妨。”
“不是去凑热闹。”
韦从风对她道:“我有主意,还需你襄助。”
他又对苍青子师徒道:“几位不必着急,尚有转圜的余地,容韦某三炷香的时辰。”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6 22:30:00 +0800 CST  
“道友且慢。”
苍青子叫住韦从风,“两位可知他去向哪里?”
红莲不言不语,韦从风则一声叹息,“他早便无处可去了。”
苍青子闻言微有动容,弟子们跟随他时日已久,揣度其神色,猜出几分,只是碍于严威不敢做声。
韦从风说罢,径自携红莲往岸上去。此时,地上的人大是慌神,他们既不敢有违天命,又不愿对“太虚上仙”出手。头功虽好,可这一回,谁肯做出头鸟?
“你要我相助?”
路上,红莲犹不可置信,看着韦从风再次问道。
“嘘——”
韦从风示意她噤声,“法不传六耳,天机不可泄露。”
红莲看了看四周,这分明是往驿站去。
然而韦从风才转头便猛地停下来,前面一面彩旌已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从楼上跃下几个人,盯着他伸出手:掌心是对新剜的眼珠。
一人满脸戾气,冷冷道:“是要元丹,还是要眼珠?”
栏杆上耷拉着一具尸首,也是个大活人,看来似乎是黑吃黑,少一人争,自然就多一分胜算。
红莲见状,忙捂着嘴偏过头去。
寒意打韦从风的骨隙里散出,他看着他们,不知该怜悯还是憎恶,“命都快没了,还在惦记那些牢什古子?”
“少来唬人,有了元丹,别说活命,就是要立功都易如反掌!”
“呵。”
韦从风顿觉可笑又可悲,“本主都已归西,你们可曾想过那死物到底能有多少助益?”
一人手中挥剑,上前威逼道:“既然你觉得无用,那便拱手让人罢!难不成你情愿和妖厮混,让她得了便宜,也不肯给同道?”
韦从风无奈地摇摇头,“东西不在我身上,你我更非同道。”
“这也容易,带你去无输楼就见分晓。死活都无妨。”
话音刚落,地上零落的兵器稀稀落落地飞起,往韦从风的要害处狠狠袭去,其中也不乏有几支冲着红莲。
韦从风不躲不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一张张脸,为何生而为人,又秉修为,到头来却如恶鬼?
就在兵器快要击中时,韦从风弯弓连射数箭,天上再度落下的雨丝流经弓弦,刹那间变得如同钢针,齐刷刷飞向他们,甚至穿过兵器,直将那几人扎的好似刺猬,倒在地上,浑身流血不止。
天上的呼喝声响起,天兵手持刀戟,向着“太虚上仙”愈发逼近,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个仙使的身影,“太虚上仙”放眼远眺,笑着将他们的名姓一一报出,此举更让底下人哗然,但天上必定已经知晓,他曾经也是天庭的人,知己知彼的对手,才叫人心生畏惧。
韦从风带着红莲继续前行,回到驿站后,他指着那张来不及带走的琴,对红莲道:“你弹支仙家的曲子。”
“弹曲子?”
红莲怔了怔,即刻领悟道:“你要上达天听?是要找东方……”
“正是,我要借扶桑金鸡令天象归常。”
韦从风道:“天庭早忙得不可开交,又有几人能认出昆仑的琴?”
红莲点头坐下,伸手抚上琴弦,忽又疑道:“怎么天庭不曾有人想到?”
韦从风亦思索道:“这也是我不解之处,但为今之计,别无他法了。”
红莲静下心,弹了首《昆仑玉碎》。
一方天地琴音悠悠,仿佛与世隔绝,韦从风不时心焦地仰头望天,可红莲身上却忽觉滚烫,十指充血,全然不听使唤,原来那金线在腕间闪闪发亮,韦从风立刻有所察觉,不止如此,他袖中其余两件神器亦在自行啷当相撞,他抓过红莲的手,只见金线慢慢从她的手腕里浮出,韦从风立刻伸出手,将其拔了出来。
他将金线紧紧攥住,谢天谢地,因缘际会下,竟把这难题解了,也是万幸。
“这时候你们还有这样的心思?难道是破罐破摔?”
就在韦从风藏好神器后,东方朔落在院中,面色颇差,韦从风向他说明原委,谁知东方朔一口回绝,“趁着能走就走,走多远是多远。”
韦从风不解,“为何不应允?莫非昆仑天庭嫌隙竟至此?”
东方朔颓然道:“因为射日弓失窃了!”
韦从风脚下一个趔趄——难怪,金乌本相不现,射日弓便难以将之射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7 22:36:00 +0800 CST  
东方朔看着他们二人道:“还不走?”
韦从风昂头道:“走?是上天入地,还是躲在人间?若是天崩地裂,哪里都是修罗场,要想独善其身,全然是痴心妄想。”
“那也不尽然。”
东方朔转而看着红莲道:“我有个好去处,离恨天乐司正有空缺,念你和维容的主仆之义,你若想走,此刻便随我动身。”
既然红莲已经无碍,韦从风听得东方朔如此说,自然有些踌躇。
然而红莲笑了笑,推辞道:“蒙上仙青眼,只是妾身微贱之躯,末流技艺,哪里配往天上去。”
“真是不识好歹。”
东方朔皱起眉头道:“怎么,还真想学你主子做对同命鸳鸯不成?”
红莲俊面微酡,只见她明眸流眄,盈盈道:“如此大恩,着实难以承情,况且水府素来有训,不可无故受惠,上仙好意,妾身心领了。”
韦从风一点即通,暗骂自己糊涂:射日弓既失,眼下天庭唯有指望煮海神器了,东方朔将红莲带走,只怕另有所图,万一发觉红莲身上并无神器,而她又定是不肯说出神器下落,那她的性命岂不堪虞?
东方朔沉声道:“女子生的美,就不必如此慧黠,口齿更是无需这般伶俐。钱塘水府早没了,你还是随我上天,受一番管教的好。”
韦从风当即持弓横在东方朔面前,“这把并非射日弓,却不知阁下能接几箭?”
“你不妨试试。”
东方朔冷笑,“韦从风,倘或你识相,就把神器的下落告诉我。否则,除非你一箭把我射死在此地,换作下一回,就不是我来了。”
韦从风忽然笑了。
东方朔问道:“哪里可笑?”
韦从风盯着他道:“韦某笑天庭放着无输楼不追究,却来追着我索命,可不是猪油蒙了心?”
他觑着东方朔的神色,又道:“除非阁下之前并未向天庭告知无输楼的可疑之处,直到眼下无输楼自己反了,天庭才得知。昆仑想借神器立下不世之功,你便瞒情不报,玩敌养寇,然而未曾料及事态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是与不是?!”
东方朔脸色发白,身形微晃。
韦从风回忆道:“难怪当初青鸾欲趁乱遍搜水府,原来不是为向天庭示好,而是有自己的盘算。”
彼时红莲未曾目睹,如今听韦从风提及,不由黯然神伤。
半晌,东方朔开口道:“都是我一人的盘算。”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韦从风道:“莫非上面便打算永无天日?”
东方朔决绝道:“金乌容不得有一丝闪失!”
韦从风想了想道:“射日弓能射日,但不仅仅能射日。”
“你是说——”
韦从风继续道:“丹朱心心念念要九州,可一个死气沉沉的九州要来何用?否则他便任凶神驱驰世间就是,可见他亦不愿世间毁于一旦,哪怕只是出于私心。”
东方朔眼中倏地一亮,“他是要和天庭开价?”
韦从风颔首,“如果射日弓当真在他手中,天庭必然有求必应。”
东方朔沉吟道:“除了灵霄殿,天庭什么都给得起。”
韦从风忍无可忍,斥道:“推算从来有果无因,当初天庭推出这场大劫,岂不知就是因为太过怕输!”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8 22:55:00 +0800 CST  
东方朔静静道:“天塌了,任谁都会怕。眼下射日弓失窃,你可有主意?还是你也打算用神器要挟天庭?不过,天庭清楚你和丹朱不一样,只怕……”
正在此时,天上响起雷声,只见无数箭支带着霹雳从云端飞出,如群蝗密密麻麻地射向“太虚上仙”。
后者横身相迎,任凭箭支穿过身躯,竟毫发无伤。
一时间,天上一片寂静。
“不可能!”
东方朔满脸不可置信,“若有这样的本事,天庭万万不会容他活到今日!”
“那也需看是哪种本事。”
韦从风直言问道:“听闻白玉楼有一画师因过被谪?”
“什么?”
东方朔愈发诧异失态,不可置信道:“你说他便是?!”
这等修为,令海市的人五体投地,便是原本摇摆不定的人,亦多了分弃天庭而去的念头。而水墙也适时地晃动着,仿佛天网随时都会被撑破。
听着远处那渐渐响起的称颂声,韦从风吁了口气,“确实是个丹青妙手。此前我才剥了他的画皮,未曾料到他转眼又画了一张。即便有天眼,然而真假虚实,又有几人能真正看得清?”
东方朔转头望天,颇是恼恨,“我曾耳闻他昔日对紫霄宫的一个仙娥起了凡心,暗中私画了不少人像,随后被天庭察觉,因此将他打入凡尘,原本意在小惩大诫,可他竟变本加厉,当初合该五雷轰顶,便一了百了了。”
“只因如此?”
韦从风不知该说他只因如此就怨恨天庭投靠,还是该说只因一句话,就可对小过之人五雷轰顶?
他想了想道:“他如今有了新主,天庭可查出来,那个尚未露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东方朔话头一转,“你不觉得,海市的人对那元丹的执念有些过了。未必当真这样看重,兴许也沾了什么,改变了心思,自己还浑然不觉。”
韦从风皱眉道:“是欲念?”
“是只进不出,贪得无厌的欲念。可猜出来了?”
韦从风与红莲异口同声道:“饕餮?”
东方朔叹气道:“无输楼用那老狐狸的元丹勾得海市众人争相抢夺,那欲念令饕餮好生受用,这股时气又反过来影响着海市,如今都无需无输楼动手,他们自己就已杀的七零八落。”
韦从风眺望着无输楼的方向,“天庭似还未降罪无输楼。”
东方朔摇头,“兴师问罪的人已然去了。”
韦从风眨眼思忖片刻道:“想必那罪名中,当有私藏元丹一项。”
东方朔心烦道:“天庭还会计较这点子……”
他说到一半,若有所思。
韦从风似笑非笑,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就是因为天庭不计较,只消开口命无输楼将元丹交出来作为悬赏,必然比自己说的更让人深信不疑。
换言之,无输楼能令假作真,天庭亦能让无变有。
东方朔转身就往无输楼去,临了他回头,直视韦从风,目光颇是微妙,只听他道:“韦从风,假以时日,待海晏河清,你若不上灵霄殿,只怕连地府都去不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19 22:32:00 +0800 CST  
韦从风平静道:“此皆上仙之功。”
东方朔笑笑飞走了。
韦从风目送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只下法旨可不管用,天庭该靠自己了。”
红莲望着天上风起云涌,问道:“你既说,天崩地裂,哪里都是修罗场,却为何又想我去离恨天乐司?”
她转头看着韦从风,“莫说你方才没有这样的心思。”
韦从风坦言道:“我原是想着,这火一时还烧不到天上,能远些便远些。再不济,东方朔还能把你带去昆仑。”
红莲摇了摇头,“生死有命,倘或生无可恋,苟活又有什么趣?”
韦从风道:“我会向天庭进言,待此劫平定之后,让钱塘君再度得享香火,凡世总该有人打点。何况于私而言,你曾说有志搜罗妙音,当初苦于困在水府,将来总算能得偿夙愿。”
红莲闻言微恼,“我是伶人乐伎不假,可也晓大义知轻重。此前所言,是山河从容才有的闲情逸致,莫非主上便愿水府的人贪生怕死,只为替他守一座空祠?而今我愿留下来,并不只为与你同生共死!”
她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微有迟疑,不由低头垂眼,素手轻轻勒在琴弦上正要收回,冷不防韦从风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他心头如潮,坚定道:“待山河从容,年年岁岁,我便与你趁东风,赏丝桐。”
红莲抬头一笑,眼中莹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韦从风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自然,就是龙驹也不成。”
红莲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与青广山说,要他们等三炷香的功夫,可天象既不能如常,可要知会他们?”
“不,该去无输楼。”
韦从风道:“擒贼擒王,东方朔必定会想法子,让人都往无输楼去,青广山也必定会去,届时虚云见了同门,哪里还能施展手脚。”
“那饕餮还在海中……龙宫因命案不能释怀,恐怕不会出力。”
“未必。”
韦从风停顿有顷,攥了攥衣袖,“他们会出力的。”
不过片刻,浓云中接二连三出现一个个仙人,围成一个阵法,有声音严厉呵斥,天火天雷滚滚打下,“太虚上仙”似乎有所忌惮,闪躲后振臂一挥,地上已有一群人站了起来,竟是倒戈之意。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0 22:26:00 +0800 CST  
红莲侧耳道:“你可听见声音?”
“看来那位多半是得了拥趸。‘太虚上仙’余威犹存,天庭这回怕是满腔怒火了。”
韦从风有些忧心,“东方朔还需手脚快些才好。”
红莲对他道:“你去罢,我一人留下无妨,现下谁还顾得上一个不入流的花妖。”
“天庭还不知情,万一看见你,把你捉去拷问……”
韦从风明白她必定会咬紧牙关,而天庭又是何等手段?再者射日弓遗失,煮海神器便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了,到时红莲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韦从风想了想问道:“你可会军乐?”
红莲笑而不语,且神色中带了两分得意。
“那便好。”
韦从风颔首,拉着她道:“带上琴,跟我走。”
二人往无输楼飞奔,路上途径“太虚上仙”所在之处,韦从风驻足凝望,地上有些人站着,手中握着法器,虽直面天上,然而始终不敢动手,唯有“太虚上仙”摇身一变,化作六个人影,在满是天雷天火的阵法中倒也不落下风。
红莲悄声道:“这么看着,真是比一气化三清还厉害些。”
韦从风这会儿看清了云端站了些什么人,不由淡淡一笑,“也不过是唬人罢了。天上哪里只得这么点本事?那厢寻思的是圣人死,凶神出方是正理,可上面的意思,多半是要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这磨还有得推一会儿,若我所料不错,东方朔想是已经上去安排过了。之前出现的兵卒应调去了海上。”
他说罢,与红莲继续往前,不料地上有人按捺不住,尽管未站起,可他突然抬头,背上的一柄剑直冲九霄,打中了一只苍鹤。
苍鹤折了一只翅膀,扑棱哀鸣着往天上斜斜飞去,另有一只白鹤飞下来顶替。
“你疯了!那可是天庭啊!”
他身旁的同伴吓得顶梁骨走了真魂,颤抖着爬离人群,停下后对天上叩头不止,额头满是鲜血淋漓。
“那又如何?!难道天庭就能枉顾天道?”
电光火石间,一道天雷打在出手之人的头顶,韦从风举袖掩过红莲的面容——一阵短暂而耀目的火光过后,地上只剩一堆黑灰,须臾便随风飘散不见。
那是他生前最后一句话。
天上有人怒喝:“还有谁有眼无珠,不知死活?一并出手!”
浓云被天火照出片片红霞,韦从风似乎听见袖中的神器在嗡嗡作响。
地上的跪着的人一个个站了起来。
“好!助纣为虐,都该死!”
天火裹着天雷聚如蟠龙,然而还来不及打下,突如其来的海水灌入了海市,那天网竟破了一个口子,冰冷咸涩的海水似飞瀑直流而下,其气势之大,端的无物可拟,众人眼前的天地被渐渐吞没,其阴寒昏暗,比天狗食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1 22:01:00 +0800 CST  
事不宜迟,韦从风当即欲弯弓拦截水势,令众人得以及时脱身,然而他身后已有箭支更快,只见那摘星玉楼纷纷倒塌——必是青广山的人。
滔天海水漫过那些雕梁画栋,那里竟还传来纷杂的呼救之声。
“快救人!”
在场血性尚存者大喝,纷纷招来坐骑,迎面飞向那里。
眨眼间,那些被水流裹挟着不能脱身的人已被撞的头破血流,修为差些的更是奄奄一息,那些施救者拉住他们的手,将其带离水中,若是一个不慎,亦被浪头拍击,更有甚者被一同卷入水下。
韦从风因怕误伤,将红莲安置在高处,立刻亦奔袭飞去,浊流滚滚间,一只手在水面伸出,犹自动着,韦从风立刻伸手将之拉了出来,那人一冒头,头脸尽是伤,可那伤痕却仿佛是利爪尖牙所致,他拼着全力,可声音仍颇是虚弱,边呛边道:“水下有精怪!”
韦从风正疑惑他颇是身轻,待拉起后才看清,原来他竟只剩下半个身躯!
“我不成了,救旁人去!”
话已说罢,他双眼一翻,一只手从韦从风掌中松脱,重新落入水中。
隐约间,道道黑影在水面下闪过。
韦从风大怒:凭是谁的手段,如此作践生灵,皆不得好死!
“水势这样大,整个东海都要倒灌下来,除非那张天网能补上!”
“补什么,当初连钱塘江的鬼王潮都拦不了,还想拦东海!还是靠自己罢,能救一个是一个!”
“有太虚上仙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有不少人来回了几次,已是精疲力竭,犹未肯罢手,韦从风亦救下三人,托给有坐骑的人送了回去,然而海水倾泻而下只多不少,他听见有人提及“太虚上仙”,回头望去,却正巧看见天上的人落下自己眼前,到处尘水四溅,但纤毫染不其衣衫。
他们看着世人挣扎求生,亦伸出了手,救人轻捷有如拈花。
“睁开眼看清楚,是谁救得你们!”
其中一个仙使皱眉,对韦从风道:“大胆!没见过天人?”
韦从风问道:“为何不再布天网?”
“蠢物!”
仙使冷哼了声,“天时也有敌不过地利的时候,你们可别再糟蹋‘人和’二字!放着真神不敬,对着甚外八路的东西三跪九叩!待风波平息,有和你们计较的!”
看在他们下来救人的份上,韦从风暂且不去计较,面色稍霁。
猛然间,水面炸起一阵剧烈的水花,一条似鱼非鱼,似蛇非蛇的身影自水下跃起,紧紧缠住仙使,硬生生把他拖入水中,水面顿时泛起一片殷红。
“那是什么!”
有目睹之人吓得肝胆欲裂,韦从风最先镇定,往上下左右各扫了两眼:天网补不上,水中的东西只会源源不断,且防不胜防,只恐不能一一射杀;何况水势汹涌,也不能拦截多久,再不多时,就连红莲躲避的地方都要被水淹没,与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
救出的人越来越少,呼救声也渐渐消失,浮起的尸首则慢慢变多,韦从风看着所有人一一撤退,跃上一截断垣逆流而上,一面摸出符篆,又从一具浮尸身上取下一根雷击木,随后咬破指尖,用血将符篆黏在雷击木上,直往海水倒灌处射去。
天网倏地一亮,发出微弱的白光,紧接着,海水从破口处结成寒冰,一路蜿蜒而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2 22:45:00 +0800 CST  
寒意突如其来,森森迫人,水中的精怪耐不住,更欲逃生,忙从水中跃起,逃得慢些的便只得被封在冰下,甚至还有半截露在水上不停蹦跳挣扎的,头项多有长角,也是熬了许久的年月,不怪仙使会葬身于此。
韦从风趁此良机,径自弯弓射杀,不一会儿,到处血花怒绽。
四周皆是寒冰,韦从风不见剩下的踪迹,只听闻有铁链呼啦作响,他心中突然想到,莫不是曾被元一用犀角照过的那些?它们几时逃了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
刺耳的尖笑回荡在韦从风周围,“你这厮这么拼死拼活,想是上面许了极大的好处,可你也不看看他们如今早已是自身难保,哪里又会守信?白生了一对亮招子!就算他们此次逃过一劫,你就不怕自己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这话韦从风自不会放在心上,但他需知它们躲在何处,因此他凝神道:“自己愿当马前卒,却也不瞧清楚天上到底是些什么人,饕餮许的好处也不少罢。”
笑声时远时近,韦从风空拉着弓弦似在试探,也算是活动筋骨,不致自己被寒气所伤,他每放一下,便有冰棱被凌厉的风吹落在地。
“弓是好弓,可惜却被糟蹋了。”
“若这厮就是上面的指望,何愁大业不成?”
“哈哈哈,这冰能结几时?”
韦从风听着,越发静心,既然是水中的东西,必定比自己更着急。
阴风从四面八方袭向韦从风后背,说时迟那时快,韦从风凌空跃起,反手拉弓,冰棱作成的箭支斜斜射向一侧,“轰隆”一声,倒塌的高楼间,有根二人合抱粗的石柱猝然断裂,头顶悬下的冰柱受到震荡,亦尽数落地,韦从风看清了,地上躺着的是四个鲛人,血红的眼圆睁,端的死不瞑目。
然而随着一声闷哼,似还有什么被压在了石柱下面,且仍不死心,不断拱着身上裹了冰霜的断垣碎石,可是无论它如何折腾,身上压着的东西始终有增无减,寒冰更是不断变厚,韦从风扫了眼四处,凝结的海水粗看无甚特别,但他方才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用五行弓将这片寒冰之地变作了一个状若金钟的阵法。
韦从风走了过去,挥袖扫开一片砖石,下面露出半只蛟龙的头,它此刻回过神,喘着粗气,暴跳如雷,嗅到韦从风的气味,张嘴欲咬,韦从风将弓弦扫过,掀下它的一块鳞片,龙血汩汩流了出来。
他看着它道:“想活便说些有用的。”
“不必假惺惺。便是你饶了我,天庭也不会饶。”
蛟龙哼了声,“横竖你们也快了。”
“痛快。”
韦从风点头,伸手便是一箭,直射入它的头颅,之后便提起蛟头往外走去。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韦从风只身犯险,看着他留下,看着海水凝结,最后看着他手提蛟首出来,不由瞠目结舌。
“好男儿当如是!”
因天上的阵法少了几人,“太虚上仙”才得以喘息,他一见韦从风,虽痛失于水中的精怪,但很快便别有用心地夸赞起他来。
韦从风走到人群中扫了几眼,见一人手中持有一面镜子作为法器,即便不是天上之物,将就也能用些。于是,他便将蛟首抛入半空,只见一对硕大的眼眸飞了出来,还在众人头顶绕了一圈。紧接着,他向持镜人借镜一用,亦抛入空中,二者迎面相遇,那对眼珠里的东西便映在了宝镜上,粗粗看去,空无一物,然而所有人,乃至天上的人都未曾有残影,唯有一人之身清晰无比——太虚上仙。
人不见风,鱼不见水,鬼不见土,龙不见实。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3 22:45:00 +0800 CST  
“难道太虚上仙……是幻象?!”
在场之人无不震骇惊异,天庭的人则不住翻着白眼,既鄙薄地上众人顽愚,又恼韦从风多事,东方朔已有交代,务必再拖些时候,这回又让这厮搅了。立功是他,误事也是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出乎“太虚上仙”的意料,他顿时发怵,再没了面上的淡然超脱,想起钟瀛此前再三叮嘱勿要轻敌,忽地便惧意悔意齐生,脸上青红交替,因分了神,一个不察一道天雷打在正上方,且好巧不巧,那正是自己的真身。
好在他身手尚算敏捷,及时闪避,但天庭却似突然长进了,无论如何移换,他们专择真身,令他委实难以招架。
韦从风回到红莲身畔,突然脚下一顿,随手扯过一幅半挂在栏杆上的锦帐,将手上的血迹尽量揩去,这才上前。
红莲关切地看了看韦从风,见他无事,松了口气,转而望着天上,若有所思道:“天庭出手的路数,和方才似乎不一样了。”
韦从风看了她一眼,“到底去过钱塘营帐。”
红莲幽幽道:“你方才还说,想必天庭已有安排……这回你算立功,还是闯祸?”
“天庭可没安排我。”
韦从风摇头,“此非功过,而是生死。或许天庭可以无视人命,我却不能。但方才亦有仙使下界相助,想来也不能一概而论。惟愿天庭的悲悯之心,远不止于此。”
二人说话间,天空又一道雷打下,“太虚上仙”已左支右绌,一半白俊的面皮倏地被天火灼伤,按理相打无好手,挂彩也是常情,可他面皮底下露出的不是血肉,竟是森森白骨,余下残破的皮囊被风一吹,隐隐有些变了形,更牵动着五官如微澜起伏。
这分明是张画皮。
红莲皱眉掩口。
“太虚上仙”惊惶无措,忙伸手按住漏风的地方,地上有人耐得住血肉横飞,经得起刀山火海,却受不得这等景象,忽感搜肠抖肺,“哇”的一声,俯身作呕,只把苦水都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苍天有眼。”
只听天上有谁说了声,接着便接二连三打下数道天雷,众人目睹“太虚上仙”困于烈焰中,连连惨叫,一副皮囊被火舌舔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具白骨,待众人想要细看,云端的站着的几位脸色大变,那火猛地变作了青色,白骨迅速成了枯骨,纷纷落到地上,惹得众人纷纷退散,不住拍打着身上。
韦从风知道他们的心思,不由苦笑,“天上着实死要脸面。”
区区一个小吏,且还是犯了天规被贬谪,哪怕就是明公正道地说出来,还能以示公明,又有何不可?
红莲想了想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太虚上仙’是假,可凶象却是真,若此刻说出来,保不住底下人会怎么寻思。换做是我,必会想,不见得只一个害群之马就令天地变色。”
她说罢,见韦从风正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我所言可有不对之处?”
“言之有理。”
韦从风道:“该去无输楼了。”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4 22:53:00 +0800 CST  
打卡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5 10:52:00 +0800 CST  
为什么楼主打楼主卡也要审核?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5 11:34:00 +0800 CST  
无输楼里,丹朱得知那画师已死,假作“太虚上仙”一事自然事败,心头大是恼怒,不过先前天上的人下来问罪时,他便将所有事皆推到“太虚上仙”身上,只道自己不过是受其蛊惑胁迫。而如今,东方朔便站在自己面前,远眺着天上的日月,背对他道:“你做下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
丹朱微笑道:“此前无输楼安然无恙,全托赖上仙庇佑。”自从他发觉摄魂蛾身上沾染了许多气味,其中竟有东方朔的,那便是说,东方朔去过虚云与韦从风的住处,既是如此,韦从风不会不把在无输楼所见所遇告诉他。
可是,天庭若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即是只有半点蛛丝马迹,又哪里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除非东方朔有意隐瞒,但如今有甚可惧?毕竟射日弓已在自己手上了。
东方朔稍稍昂起头,瞥了眼一旁尧的画像,画像前是他刚来时亲手斟的酒,“那是你的运气。不,或许该说托赖祖德荫才是。”
丹朱脸色变了变。
“我已对外人说了,老畜生的两颗弹丸在你手里。想想那后生为天庭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着实辛苦,你便也分担着些。待此事平定,你上个请罪书,我自会向天庭求情,让你不致魂飞魄散,之后六道轮回,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乃父光耀千秋,莫非你想再令世人想起你这逆子?”
“我当真是逆子?”
丹朱不忿道:“舜囚我父,逐我于野……”
东方朔打断他,“看见昆仑不曾?巍峨入云,缥缈出尘——”
丹朱冷笑,“上仙好眼力。”
东方朔转过身,反问道:“昆仑离海市数万里之遥,自然看不见,试问尧舜于今又有多远?”
丹朱有如被当头一棒。
“上仙心有昆仑,无论身在何处,自然立等可见,其实这位的心意,和上仙也是一般无二。再则俗世冗长,仙家却是千里一息,百年一梦,真是天上人间莫问程。”
虚云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伸手揩去嘴角咳出的血,新换下的衣衫上已沾上了点点血迹。
东方朔不知虚云亦在,微有诧异,但看着他病入膏肓,便道:“你若愿意,我立刻就能给你个痛快。”
“怎好耽误上仙此行的正事。”
虚云笑道:“可是既无法旨在手,这招降不是招降,降罪不是降罪,不知上仙意欲何为?”
东方朔皱眉道:“指条明路给你们!”
“呵呵呵。”
丹朱忽然笑了几声,望着翻腾的海水,道:“如今谁都没有路了。”
东方朔问道:“一个水深火热,破败不堪的世间,你要来何用?”
“自然无用,可天庭要来也同样无用。”
丹朱冷笑,“单是这日月无光,便够人受的了。”
东方朔面色生寒,“你自然知道原委。”
丹朱面露疑惑之色,“天庭又知道了多少?不如请上仙起驾回銮,待请了法旨下来,我等自当奉旨。”
“也罢!”
东方朔看着他们二人,拂袖离去。
“那厮也太无用了!”
待东方朔远去,丹朱摇头道。
虚云笑道:“你不若说自己笼络不了有本事的。”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由着他,指不定谁更觉得扎眼刺心。”
“主人!”
就在这时,仆从一溜烟跑来禀报:“一群人正往这里来,那个韦从风也在!”
“说曹操,曹操到。”
丹朱还未笑罢,虚云正色道:“可曾见到青广山的人?”
仆从似十分畏惧他,连连点头。
“放心,我不向他们下手就是。”
虚云又问道:“若他们向你下手呢?”
丹朱与他擦肩而过,“自家人何必伤和气,届时有劳阁下多多劝解。只是严父再严,一见阔别多时的独子,想来总会心生怜意。”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5 22:47:00 +0800 CST  
虚云想到自己虽将元一复原,可他终究还困在无输楼,只能一忍再忍。
“韦道友。”
韦从风听见苍青子的声音,转身见他带着弟子们就在身后。方才情势危急,他们虽看见彼此,也未攀谈片刻,尔后青广山忙于施救,更是自顾不暇。
韦从风见状便拱手还礼,心想着若是他们与虚云、元一相见,还不知是何等光景。
随即,他察觉有道人不离苍青子左右,正打量着红莲,神色颇为不怀好意,他还欲对苍青子耳语,奈何后者一见他有此意便皱起眉头避了开去,见他再度上前,更是连连推却,并未理会。
定然又要对红莲的来处说三道四,好在苍青子为人刚正,对此等鬼祟行径大是嫌恶。不仅如此,他的弟子们也同样收敛了神色,应是被他训教了一番。
可是,韦从风心中依旧添了层烦难,苍青子固然可以不计较,但舌头生在旁人身上,又有几个人和他一样?自己原先本不意有这么多人同往,不料有人声称亲眼看见“太虚上仙”从无输楼出来,这样的紧要关头,自是要问个明白,万一腹背受敌,岂不死得冤枉?
除此之外,还有少数人仍跪在原地,只求天庭开恩,令日月重现光明,甚至不惜以身作殉,然而皆被无情呵斥,“天庭自有主张,尔等勿要妄揣天意!”
路上,红莲扯了扯韦从风的衣袖,又抬头望了望天上,那些天兵仙使都渐渐散去了。
韦从风知道她此举的意思:天庭按兵不动,自然是投鼠忌器。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半路,有人转头时,见远处空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兵卒,他不由驻足指道:“看那里!”
所有人往海中看去,但见那里掀起一阵巨浪,飞快变作一股龙取水,甚至将空中的天兵都卷入其中,不断在四处晃动,搅动着海水,连带地面都在不停震颤,且越发动荡。
转眼间,冰冷的水汽喷溅到众人面前,不,这哪里是海水,分明是天兵的血!
“定是那妖物了!”
有人如拨开眼前阴翳,精神为之一振;也有人看着随风而来的零落铠甲,心已经凉了半截——连骁勇的天兵都在弹指间化为模糊血肉,换做自己又是什么下场?!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6 22:29:00 +0800 CST  
人群中传来带着惧意的话语,“天庭都已不敌,难道咱们还要去自投罗网?”
苍青子越众而出,朗声道:“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出手。”
他所言不错,这里是东海,可龙宫水族却未曾出现一兵一卒,那必是因怨气的缘故才袖手旁观,只怕他们巴不得海市的人尽数死绝,好一同给龙子陪葬。
一道人怒道:“哼,龙宫站干岸,倘或等到天上地下都没了指望,难道他们就能落了好不成!之前下手之人合该杀尽了他们!”
众人不由侧目。
“住口!”
与他同门的长者气得眉须抖动,厉声斥责道:“谁教你说出这等恶毒狂悖之言!”
道人面带惭色,默不作声。
“若是钱塘……”
不知是谁说了句,晓得自己多嘴,立刻没了声息。
可众人既然听他提及钱塘君,各自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倘或钱塘君与他手下的兵将还在,其彪悍善战绝不啻于天上的人马,何况他们又在水中,自然添上一层地利,若能赶来相助,必是个有力的援手。
红莲闻言更是难过,凭他们乃至天上再怎么追念,如今都悔之晚矣。
苍青子不顾有多少人相随,说着就要动身,弟子们踌躇须臾,挺身拦住他,“师父三思!小师弟他……”
一阵血雾再次飘来,苍青子不待他说完,直往那里飞去。
“师父!”
弟子们见状,争先恐后跟着他。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一拨要往海上去,还有一拨仍欲去无输楼,那便由此一分为二。
“我就在此地。”
红莲看着韦从风,知道他定会迎难而上,便从袖中取出一支笛,说道:“若他们此去败于无输楼,我便奏曲示警,届时你再做计较。”
“小心!”韦从风握了握她的手,飞身离去了。
海上风大浪高,韦从风飞至半途追上苍青子,后者看着他道:“若我猜得不错,犬子应与那忤逆在一处,不知我说的可对?”
苍青子身后的弟子们听了,顿时大吃一惊。
韦从风本想得了机会再暗中告诉他,此刻见他当众说出,毫无偏私之意,只得为难地点点头。
苍青子之前从韦从风欲言又止的神色上已猜到几分,平静道:“道友不用如此,既然知情何必瞒我?犬子若也偏离正道,自是要受门规家法。”
但他眼中始终流露出伤心失望的神情,则是韦从风头一回看见。
韦从风忙道:“不,阁下莫要误会。令郎他本性不恶,只是小小年纪,有些事理一时想不明白,假以时日,自会转过弯来。况且,容韦某说句不该说的,倘或他亲手斩下虚云兄的首级双手奉与阁下,那才真真叫人寒心。”
苍青子看了他一眼,“大义灭亲,有何不妥?道友又何必与叛道之人称兄道弟?”
“不妥。”
韦从风深深吸了口气,“若是弟子,应以门规处置,是为道义;若是晚辈,则应规劝,是为孝义,连同门之情尚不顾念,怎会不令人寒心?假使换做阁下,韦某断然不信,阁下就能将他如妖魔一般视之。”
苍青子长叹一声,坦言道:“我确不能,但此乃德行修为不足,大道无情却是亘古不变。”
“非惟忠孝,情义道义亦有两难之时。”
韦从风道:“这些时日我与虚云兄相处后,常在思索,君子于义,小人于利,那囿于私义的,算是君子还是小人?”
“私字在前,已是落了下乘。”
韦从风不以为然,反诘道:“天庭为了‘公利’,难道就是君子?”
二人说罢,龙取水已近在眼前,一股巨大的海浪迎面打下。
楼主 翠蔓扶疏  发布于 2016-11-27 23:15:00 +0800 CST  

楼主:翠蔓扶疏

字数:2929

发表时间:2015-04-01 05:32:5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8-31 14:51:28 +0800 CST

评论数:779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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